我媽

我和我媽並不親近,我媽生下我第七天就接著上她的課,忙她的論文去了,她在她學校(後來也是我的學校,我和我媽是校友)門外,頭堆村租了一間房,把她媽媽,也就是我的姥姥接來,然後就把我交給我姥姥了.姥姥為了我有奶吃,就在院子裏養了一隻母羊,我是吃羊奶長大的.

我媽是個浪漫的人.我是長女,我媽生我的時候已經三十一歲了,這在他們那個時候,可是極少見的,其實照我媽的想法,她是想就不要孩子的,可能是我爸堅持吧.懷了我以後,我媽除了覺得身體沉重外,倒也沒什麽大礙,她該玩,玩,該逛街.逛街.當然不能照相了,我媽年輕時特喜歡照相.生我的那天,我媽正在西單那兒逛街,買了幾個芝麻醬火燒,忽然肚子一陣劇痛,就倒在了地上,旁邊的人叫了急救車,我媽後來說她在車上一直跪到醫院.我每次聽我媽講這段時,就覺得特內疚,我怎麽就那麽不張眼,也不讓我媽逛完街.

我媽也是長女,但她可沒有長女的樣子,我從小到大看到的都是我舅我姨照顧她,謙讓她.我媽小名叫葫蓮兒,她是在葫蘆島出生的,這名是我姥爺起的,說是原來葫蘆島叫蓮葫島.我媽出生時正是姥姥家日子開始好的時候,那時姥爺大學畢業幾年了,開始得到提拔重用.姥爺是學鐵道工程的,那一年在葫蘆島建鐵路.到我媽長到快上小學時,姥姥一家搬到了北京,住在東四九條的一個四合院,我媽和我大舅都是在東四九條小學上的學.又過了幾年,姥姥一家遷到了沈陽,後來姥姥家就一直在那裏了,直到我大舅大學畢業分到北京工作,我姥姥才又回到北京,那時我媽也已經在北京上大學了,我媽是調幹生,就是工作了幾年後才上的大學,有點像後來的工農兵大學生.我媽沒能中學畢業就上大學,是因為在她十七那年姥姥家裏出了大事,姥爺去逝了,不是因病,非常突然.為了支撐那個家,為了讓我大舅上大學我媽作為長女隻能去工作了,上大學成了她的理想,好在十年後,這理想還是實現了.

我是在過完了八周歲生日後,回到了我媽我爸還有我弟生活的那個城市.可能是和姥姥生活的時間太長了,我無論如何也沒法和他們仨融合在一塊,我常常一個人看著他們仨親親熱熱地在一起,心裏想念著姥姥,然後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偷偷地拿著我從北京帶回來的小毛巾擦眼淚.我媽我爸也想親近我,他們也試圖摟摟我,或愛撫我,但我總是躲掉了,我心理的別扭和隔閡讓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半途而廢了.記得上小學時,有次我爸去給我開家長會,回來後把我老師和他的談話學給我們,老師說這孩子什麽都好,學習好,還是大班長,但就是覺得這孩子有點奇怪,是不是她媽媽不是親媽媽啊?

我和我媽雖然不親近,但是還是可以做好朋友的.我上學以後,我媽特愛打聽我們班同學的事,誰誰學習怎麽樣什麽的,我也特愛講給她聽,因為我學習好,也想向人顯白顯白.我媽至今記得我從小學到大學很多同學的名字.前天給我媽打電話她還說,我今天碰到劉桂芬了,我說誰是劉桂芬啊,我媽說就是你小學的學生會主席呀.我在我的記憶裏搜尋了好久,才想起那個長得不好看的小姑娘,我估計我要是在大街上碰到她,都不會認識她了.

中學時我有過兩次戀愛經曆,我都告訴我媽了,在這件事上她真的像個好朋友,她一邊饒有興趣地聽我講,一邊幫我分析,那兩次戀愛也就那樣自生自滅了,沒什麽痛苦回憶.到我上大學,最動了感情的那一次,我媽也一直都知道,我常把我的感受寫在信上寄給我媽,每次也總能收到我媽更厚的回信.那段感情最終也沒能留住,我們分手後,我媽看到我難受的樣子還給他爸打過電話,但已於事無補了.我媽後來為了安慰我,對我說,其實他不配你,他個兒才跟你查不多高.我苦笑了下,想,他再矮我也愛他.

我到了已婚年齡,還沒有男朋友時,我媽可是有點急,她說她當年是因為上大學,才沒交男朋友,她可不希望我步她的後塵.我媽開始給我張羅了,親自到北京坐陣,動員了我的大舅媽還有她的同學,我可笑地跟著我媽去相了好幾次親,最後都沒有結果,我媽隻好回家了.就在我媽回家後一個月,我去老四在六公墳的宿舍玩,認識了現在的老公,旋即陷入熱戀,我又給我媽寫了封信,這信我媽一直留著呢,現在讓我看我都覺得臉紅.

我沒我媽那麽浪漫,但我至今沒有孩子.現在和我媽打電話,我媽老問的一句話就是,"你到底還要不要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