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澤支走了寺丞與幾個獄卒,他不動聲色,湊在荀公公耳邊,輕聲問:“本王聽說,俞貴妃當年服下‘扭轉乾坤’催生湯,隨即生下一子,那王子僅比慧太後所生之子早了幾個時辰。人之初麽,模樣都差不多,荀公公,有沒有這種可能,當初有個什麽人,不小心將他倆給抱錯了呢?”
同澤說得雲淡風輕,荀公公卻仿佛被雷劈中,已然魂飛魄散,他駭得渾身顫抖,不知該不該回答,又該如何回答。同澤見他嘴唇不停翕動,卻說不出話來,便低頭撫摸著手中的鉗子,慢條斯理道:“都說長痛不如短痛,寸鱗之刑那可是要千刀萬剮的,是真的長痛哦,指甲麽,去了還可以再長出來的。”
荀公公受傷的手指倏地又痛起來,都說十指連心,劇痛讓他感到生不如死,他受不住同澤的恐嚇,暗自尋思:這陰陽人的狠毒非常人可想象,看來他已知自己的身世,如此隱秘之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不是老巫婆泄露給他,還能有哪個?即便此事他既往不咎,盜用禦米致國君駕崩,我也是死罪難逃哇,唉,也罷!反正橫豎活不成了,既如此,還是求個痛快吧,老巫婆不仁在先,那就別怪我不義在後啦。
荀公公竹筒倒豆子,將當初慧太後的所作所為一股腦地說出來,臨了還不忘替自己摘清,隻推說都是慧太後的命令,他身不由己,隻能照辦。
同澤讓荀公公在另一份口供上畫押,完後,同澤拍拍他的肩頭,淡然道:“你說的這些,本王其實早已了然於胸,此番多餘舉動,不過是想給你個選擇的機會罷了。公公勿要多慮,隻要你咬緊牙關,死不改口,本王許你的,言出必踐,否則的話……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僥幸逃過本王之手,慧太後是盞省油的燈麽?公公是個聰明人,心有明鏡,就不用本王多言了。”
聽同澤提及慧太後,幽然聯想到前塵往事,荀公公心裏倏地打了個冷顫,他苦笑了一下,淒然道:“洛王英明,宅心仁厚。老奴為虎作倀,自知罪孽深重,罪該萬死,求您高抬貴手,看在老奴忠心耿耿,勤勉辛勞一生的份兒上,讓老奴走時帶個全屍,走個痛快。”
同澤抿著嘴訕笑,譏諷道:“嗬嗬嗬,痛快嘛,那是自然,本王一向言而有信,至於全屍麽,公公,就你這缺零碎兒、少物件兒的殘軀,怎好難為本王?還是,多想想怎麽投胎吧,下輩子也好重新來過。”
同澤為母、為己報仇心切,自恃有同裳手諭在手,無論貴賤,除了生殺大權,他可自行定奪。於是,他便膽大妄為,不經同裳同意,擅做主張將慧太後禁錮於安陽宮,又派了幾個禁衛軍日夜看守。
慧太後被軟禁,寸步不能離開冷宮,身邊亦無貼身宮人可使喚,先開始,她還撒潑耍賴,指桑罵槐,要麵見國主,可聽衛兵說,這是洛王下的旨令,她心虛膽怯,一下子沒了囂張氣焰,惶恐中度日。
次日夜晚,暴風雨不期而至,慧太後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虧心事做多了,她總是疑神疑鬼,此刻狂風呼嘯,大雨滂沱,每一次電閃,每一聲雷鳴,都令她心驚膽戰,她仿佛聽到了鬼哭狼嚎。屋外的大樹在狂風中不停地搖曳,發出‘殺、殺殺’的恐怖聲響,其影子映在窗戶上,宛如鬼影幢幢,群魔張牙舞爪,凶相畢露,這讓她精神恍惚,魂不守舍。
“慧姐姐,別來無恙哦”,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嚇得慧太後身子一哆嗦,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扭頭見屋裏不知啥時進來了個人形妖孽,她一身素衣,妝容詭異,蓮步輕移,嫋嫋婷婷,飄然向自己緩緩走來。
慧太後嚇得差點兒癱倒,她壯著膽子,鼓足勇氣,喝問:“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嫣然一笑,又往前挪了幾步,嗔道:“姐姐,怎地連妹妹都認不出了?”
慧太後借著閃電照進屋的光,仔細瞧了一下那人,頓時駭得魂飛魄散,驚問:“你,你不是死了麽?”
“是啊,當初還是姐姐做下的好事呢,害得妹妹為鬼都不得安寧。昨日澤兒托夢於我,說是他已經將害死我的那個罪魁禍首拿下,隻待選個好日子讓她下去陪我。嗐,年輕人做事不牢靠,我這不放心不下麽,特意上來看望姐姐,見你這般模樣,妹妹就放心了……都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天公作美,又是風,又是雨的,氣氛不錯,路上肯定熙熙攘攘的,人多熱鬧,要不,我這就帶你下去?”那人慢條斯理地說著,眉眼含笑帶羞,還不忘左顧右盼,扭捏身段。
“妹妹慢著,先聽姐姐說完”,慧太後頓時亂了心智,腦子似乎被凍僵,眼前金星亂冒,心頭像被塊大石頭壓著,令她感覺氣喘窒息,她慌忙一骨碌爬下了床,跪地央求:“俞貴妃,您大人雅量,千萬別跟姐姐一般見識。姐姐當初也是鬼迷心竅,受那荀太監慫恿,這才做下荒唐事,以致連累了妹妹,此事非我初願,姐姐如今想起來,也是追悔莫及啊。”
“休要再提那閹人!我自有法子懲治他”,那人突然變得麵目猙獰,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哼,我倒無所謂,死則死矣,反正早晚有姐姐下來陪著,不孤單。我兩個生時是冤家,死後也不能分開,讓姐姐也體會一下妹妹我的遭遇。實話說,下邊的花樣兒可真多,上刀山、下油鍋隻是入門級別的,舂殺磔刑,石磨刀鋸,小刀割肉,斧頭剔骨,人間哪兒有這些個玩法……姐姐不妨挨個兒都試試,總有一樣是姐姐喜歡的。”
慧太後感覺脊背神經猛地一抽,她不知自己這是痛得,還是嚇得,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她隻好強打著精神,好言哄道:“妹妹,你既然已經作了鬼,就好好在下麵呆著吧,啊?你放心,澤兒過得很好,姐姐我一直待他如親生己出,不曾虧待過他。”
“這麽多年了,姐姐還是改不了老毛病,半斤鴨子二兩嘴,隻剩嘴硬了”,那人笑起來,笑得暢快,淚水都流了出來:“姐姐啊,但凡你對澤兒好一丁點兒,你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地步……不過也對,天道如此,冤有頭、債有主,萬般帶不走,隻有業隨身。天道輪回不輟,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慧太後涕淚俱下,不停地扇自己耳光,打累了,她伏地苦苦央告:“妹妹您高抬貴手,放過姐姐吧,都是我一時糊塗,鑄下大錯,我已知罪,從今往後,姐姐我吃齋念佛,洗心革麵,一心向善,日日為你祈禱超度。”
那人望著地上的慧太後,心中酸楚,冷冷道:“那澤兒呢?他何其無辜,本是嬌俏女兒身,有人愛、有人憐,卻被你害得男不男、女不女,此生不知情滋味,隻能孤獨終老,苟且偷生。將心比心,若是我如此對待裳兒,你會怎樣?說啊,你說啊……同樣為人母,一命換來的一命,哪個嬌兒不是為娘的心頭肉?我死不足惜,隻可惜了我的澤兒,那麽乖巧懂事的孩子,他從小就知道巴結討好你,可你……虎毒尚不食子,喊你‘母親’的人你都能下得去手,你還是人麽?!禽獸都比你強百倍。”
慧太後內心驚恐,她眼巴巴地望著那人,小心翼翼問:“妹妹,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那人又笑了起來,笑得讓人膽寒:“放過你?嗬嗬,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今兒來之前,是跟閻王爺簽過字、畫過押的,我跟他保證,會帶一個回去見他,至於哪一個……這樣吧,你,或者裳兒,姐姐你自己選,有你沒他,有他沒你,你們母子隻能活一個。”
慧太後目光呆滯,喃喃自語:“裳兒?你是說,裳兒?”
“哈哈哈”,那人又笑了,笑得好開心:“嗯,姐姐這是選定了?好吧,妹妹成全你,我這就帶裳兒下去跟閻王爺交差。”
此刻,恰好一道閃電劃過,倏地照亮了黑黢黢的四周,隨即一個炸雷響起,慧太後不禁打了個冷戰,她跪在地上急匆匆行了幾步,拉著那人的裙擺,央道:“不不,你不能帶裳兒走,他是我十月懷胎,曆盡千辛萬苦才生下的,求求你,求你了。”
那人不緊不慢,冷冷道:“姐姐,做人怎好如此貪心?我已答應放過你了,況且,裳兒不過就是一死,總比我那澤兒生不如死要好的呢。好了,時辰已到,我這就帶裳兒下去,姐姐留步。”
慧太後頓感五雷轟頂,突然一股急火攻心,她眼睛一翻,身子直挺挺往後一仰,竟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