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子裏的鳥兒看見無衣正在忘川河邊梳妝,這才知道,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它們開始撒歡兒,嘰嘰喳喳,嬉笑追逐起來,聲好大,吵得連蟲兒都忘了危險,紛紛爬出洞來瞧熱鬧。
無衣的傷腿恢複得很快,她已經去掉夾板,可以自由行走了。她把頭發散開,用梔子花的油輕輕揉搓秀發,再用清清的河水洗滌。旭日的光穿過枝葉灑在河麵,斑駁陸離的色彩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淺醉微醺一般。無衣悠然想起了家人:不知天上的雙親,還有阿弟,你們可安好?緣何留我一人,在世間嚐盡生離死別之苦?
無衣任淚水默默地流,宣泄著她的思念與傷感,幽幽然,又想起了師兄:大淵一別,不知你我今生還有無再見之日。
小鳥嘰啾,蟲兒呢喃,無衣對著河水,哼唱起了一首家鄉小調:“情哥哥喲,你說花開時分來接儂,儂當你情真意重,是個守信的人兒,門前的那棵杏兒樹被奴家澆爛了根兒,儂早也盼,晚也盼,隻盼著它的花骨朵明兒個就開,天下一樣的好春光,情哥哥,咋還不見你的影兒,莫不是,你那裏花兒開得遲?”
“花誤人一春,人誤人一生,秦姑娘,早安。”
無衣沉浸在歌聲裏,冷不丁被同裳的聲音嚇得一激靈,她下意識回過頭來,見就他站在自己身後,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自己,無衣頓時羞得麵頰緋紅,她抹了一把淚水,嗔道:“殿下何時到的?何故躡手躡腳,給人不防?”
無衣正要起身行禮,同裳將她按下,過來坐在她身邊,道:“秦姑娘的歌聲婉轉悠揚,如訴如泣,讓我仿佛見到了夢中的江南水鄉:小橋流水,古道人家,風擺楊柳,桃花夭夭,美人巧笑倩兮。”
無衣羞赧,道:“民間小調,直抒胸臆,殿下取笑了。”
同裳道:“秦姑娘不必拘禮,以後,無外人的時候,喊我同裳即可。”
無衣道:“那怎麽行?尊卑有序。”
同裳一笑,道:“怎麽不行?沒見丹姑娘膽大包天,竟然喊我老榆……除非你想喊我夫君,我倒是沒問題,隻怕你不肯。”
無衣斜了他一眼,道:“殿下乃北鄢儲君,將來君臨天下,受萬眾仰望,怎可誑語戲言?”
同裳問:“你倒是說說,我剛才所言,到底哪一句是戲言?哪一句是誑語?”
無衣被他問得結舌,沉默了一會兒,她道:“就是那個,那個‘夫君’,以後不許再提。”
“看心情吧,不敢保證”,同裳又問:“秦姑娘,你何時去北鄢退婚?那邊我親友眾多,我可以修書一封,托人照顧你。”
無衣被他問得心慌意亂,她低頭垂眉,想起被他損毀的那朵梅花,就婉轉問他:“婚約是雙方的約定,隻要一方毀約,是不是婚約就作廢了?比如,殿下此前所為。”
同裳爽然道:“那當然!沒有天,哪有地?沒有東,何來西?一手獨拍,雖疾無聲。眼下我忍辱負重,雖在戎勒為質,但也決不會委曲求全,與仇人之女同床共枕,不管她願不願意,隻要我不願意,這門親就不存在。”
無衣明知故問:“殿下,你是見過那姑娘的嘍?是不是因為她太醜,或者不守婦德?”
同裳搖了搖頭,道:“同裳並非淺薄之輩,我倒是聽說,那姑娘不但文武雙全,還是鄀陽首屈一指的美才女,同裳孤陋寡聞,之前我隻知道,你們大淵美女如雲,摩肩接踵,沒想到,鄀陽也是山川俊秀,地傑人靈。”
無衣暗笑,道:“啊喲,錯過如此天上有、人間無的良緣佳配,真替殿下扼腕歎惜。”
同裳道:“人美在心,不在皮,棄了蛇蠍之人,何惋惜之有?!”
無衣問:“殿下與那姑娘素未謀麵,倒是先有了成見,何以見得,她就是那蛇蠍之人?”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其父必有其女,不提也罷”,同裳又問:“倒是姑娘你,為何要毀約?”
無衣顧左右而言他:“有殿下的珠玉在前,我知道該怎樣做了,北鄢之行已無必要……隻可惜,雙親已往生,我無法得到他們頷首。”
同裳問:“秦姑娘在大淵還有什麽親人?”
無衣在大淵時,屢次被人追殺,怎奈她命不該絕,數次死裏逃生,此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舅母與表妹肯定脫不了幹係,為此,她實在不想回大淵,可轉念想到隴佐師兄,她很想再見他一麵,告訴他,她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無衣深深出了一口氣,道:“大淵有舅父一家,隻是,因我與舅母齟齬不合,他們可能日久生厭,也許不會歡迎我,另外,我師兄……師兄那裏也不合適……我會去找我師傅,鮫族的大統領赫連族長,我來此地之前,曾在他家小住過數月,他待我親如己出。”
同裳道:“秦姑娘莫要為難,我姑母乃當今大淵王後,我表弟慕容隴佐一向俠肝義膽,古道熱腸,隻要我開口,他定肯相助。”
“謝殿下思慮周全”,無衣苦笑一下,心說:你表弟,不正是我師兄?
同裳幽幽地問:“姑娘東去大淵,音訊不通,不知同裳今生是否還有機會再見你一麵?我也會在門前栽一棵杏兒樹,日日澆水,期待花兒早日開。”
無衣望著他,道:“天意弄人,我兩個前世肯定有緣,今生,也許無份……今時今日便在此與殿下告辭,明日一早我就動身,世道險惡,殿下保重。”
一想到就要與心愛的人兒分離,同裳情不自禁,伸出胳膊將無衣輕輕攬住,他憧憬未來:“此處隻是暫留之地,日後我會在北鄢王府等你,無論你來與不來我都會等你,一生一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話音剛落,同裳忽然感覺背後一道冷風襲來,還沒等反應過來,他眼前突然一黑,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