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佑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好似一陣微風吹過,轉眼便無影無蹤了,然而在無衣聽來,卻如平靜的水麵被投入一塊石頭,泛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靜,她一臉嚴肅,問:“殿下是在開玩笑嗎?”
“噢,你這麽認為?”隴佑輕搖折扇,道:“小王可是認真的,‘願賭服輸’,是你剛才說的,不可反悔。”
無衣鬱悶,她蹙著眉,又問:“殿下經常與人打賭嗎?”
隴佑得意,笑言:“那當然,本王常賭常贏,怡情又勵誌,不過,我還是頭一次下這種賭注,我這人輸不起,必須贏。”
無衣道:“婚姻乃人生大事,豈可兒戲?殿下,恕無衣不能從命。”
隴佑道:“秦小姐乃將門虎女,想必行事雷厲風行,敢做敢當,怎麽跟個市井女子一般,這麽快就出爾反爾了?莫不是,你覺得本王配不上你?”
“豈敢”,無衣行了個禮,問:“昭王殿下,無衣雖位卑,但自幼熟讀聖賢之書,還是略通一點禮法的,上至王室貴胄,下至黎民百姓,婚姻難道不需要遵父母之命、行媒妁之言嗎?”
隴佑毫不掩飾,大膽表白:“那當然,我自會跟父王、母後稟明:秦小姐能文善武、內外兼修,本王心儀秦小姐貌美心善、才華出眾,願與之相知又相守,白首不相離。”
無衣婉拒:“我與殿下並不熟稔,可說是素昧平生,亦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無衣恐不是殿下的良配。”
“良不良配得由我說了算!”隴佑凝望著無衣,道:“我們有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互相了解,不著急。”
無衣局促不安,她遲疑了片刻,道:“殿下,實不相瞞,十八年前,家父與北鄢王歃血為盟,指腹為婚,民女已有婚約在身,雖然家父已經往生,但無衣不敢違背他老人家的遺願,無衣謝殿下抬愛,隻是,我身不由己,隻能懇請殿下,恕無衣無禮了。”
隴佑不怒反喜,竟仰天大笑起來,無衣惶恐,問:“殿下,無衣如有冒犯,還望您寬宏大量,不要介懷。”
“世界這麽大,沒想到,兜兜轉轉竟都是一家人”,隴佑道:“秦小姐有所不知,母後乃北鄢長公主,北鄢王的長姊,隻需母後修書一封,便可為你解除婚約。”
太子隴佐除掉那海妖後,又在鮫族村落盤桓了數日,親自考察了當地人的生存實情,回宮後,他麵見國主慕容清揚及王後拓跋莞爾,稟報:“父王,那海妖肆虐多日,鮫族人員、財產損失慘重,兒臣想跟父王替他們求情,可否給他們免去今年的漁稅?”
昭王隴佑過來給父母請安,他先到一步,正好也在場,慕容國主問他:“佑兒,你的意見?”
隴佑道:“父王,天災人禍年年有,大淵今年倒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除了那隻海妖作祟外,與往年相較,鮫族並無特別大的損失,父王可遣人給失了親人的那幾家一些撫恤即可,王兄仁厚,體恤百姓,但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滿,好鋼用在刀刃上,國庫充盈也是對鮫人的終極保護。”
隴佐道:“父王,鮫族目前隻剩三千餘人,死去的那八個人影響的不僅僅是八個家庭,僅漁獲損失所造成的影響,就可能涉及成百上千人。我大淵王恩浩蕩,澤被萬民,普照天下,免去鮫族的賦稅,並不會動搖大淵的根基,相反,鮫人定會對父王感恩戴德,效忠萬年。”
隴佑道:“王兄,天下人曆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父王對鮫族征收的漁稅本身就比其他族人要低,如若此番再法外開恩,其他族群若攀比,該如何應對?”
隴佐道:“王弟,你不食人間煙火,怎知民間疾苦?鮫人靠海討生活不易,往往要以命相搏,與農人、商人相較,他們的生活有更多的不確定性,朝廷適當照顧一下弱勢族群,更能彰顯父王的仁慈與關愛。”
拓跋王後見他倆各執一辭,各說各有理,就摻言道:“君上,二子所言均在理,免是情理,不免是義理,君上還是自己拿主意吧。”
慕容國主道:“近年來東南海域倭寇勾結盜匪,橫行霸道,以致民不聊生,鮫人不但要應對海妖的肆虐,還要抵抗寇的侵害滋擾,實屬不易,孤打算免去鮫人三年的漁稅,同時征召十位勇士做水軍教頭,為大淵訓練出一支高素質的水軍。”
隴佐叩禮,道:“父王愛民如子,此乃鮫人之福、大淵之福,兒臣替鮫人叩謝父王恩德。”
隴佑雖隻比隴佐小了一歲多點兒,可事事處處總被兄長壓著一頭,他縱使心比天高,也不敢當麵頂撞太子,怨怒之氣隻能埋在心底。那日在丞相府前,隴佑被兄長一通耳提麵命,當時他不明就裏,感覺莫名其妙,事後,特別是在見到無衣的真容之後,他宛如醍醐灌頂,頓時明白了隴佐的用意:他分明是被無衣的美色給迷惑住了。
隴佑決心搶先一步,無論自己愛與不愛,無論無衣允與不允,她隻能做昭王妃,而不是太子妃,這是他能出其不意,反壓兄長的唯一一招。
隴佑施禮,道:“父王、母後,兒臣有一事相求,希望能得到你們的恩準。”
拓跋王後問:“何事?又給我惹是生非了?”
“母後——”,隴佑撒了下嬌,又道:“丞相的外甥女秦無衣,溫柔賢德、月貌花容,兒臣想娶之為妻。”
隴佐聞言大驚,問:“你與秦小姐隻有一麵之緣,如何貿然就要娶她為妻?”
“秦小姐我的確隻見過一麵,不過,秦公子我也是見過的,難道王兄不記得了?更何況,秦小姐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隴佑鎮定自若,慢吞吞反問:“見過幾麵重要嗎?父王、母後大婚前甚至連一麵還沒見過呢,他們不也照樣琴瑟和鳴、相愛相守嗎?”
隴佐心頭沉重,臉色陰沉,他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隴佑一笑,道:“王兄言重了,我這不正稟明父王、母後,還有王兄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小姐係出名門,文韜武略,內外兼修,兒臣若能有此奇女子相伴,不虛此行,不枉此生。”
拓跋王後欣喜,跟國主道:“君上,佑兒真是突然間長大成人了,難得他有點正經想法了,我這就找人去跟丞相求婚,此事宜早不宜遲,但願這位秦小姐有能耐,能讓佑兒收心,別老在庸脂俗粉堆兒裏流連忘返,也少跟那些紈絝子弟廝混胡鬧,不讓人省心。”
隴佑趁機道:“知我者,母後也,兒臣正有此意。”
隴佐心煩意亂,插嘴道:“母後,秦小姐父母雙喪,她遠道投奔丞相而來,腳跟尚未站穩,此時前去叨擾,恐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
隴佑一笑,道:“母後不是有意將丞相家的孫小姐納作太子妃嗎?若是母後再為我納秦小姐為昭王妃,我與王兄親上加親,豈不美哉?”
王後附和道:“說得也是啊,孫小姐賢德貌美,知書達理,又與佐兒青梅竹馬,我很是中意。”
慕容國主沉思了半晌,終於開口:“不可,你兄弟二人隻能有一人娶丞相家女,孫小姐,或秦小姐,皆可。”
王後不解,忙問:“君上,何故?”
慕容國主道:“丞相夫人乃王將軍之胞妹,孤恐王將軍日後擁兵自重,有恃無恐,後患無窮,黎民百姓尚知雞蛋不可放入同一個籃子,你我隻有這兩個嫡子,豈能都與丞相聯姻?”
隴佑深知母後偏愛自己,便撒嬌道:“母後,父王的憂慮不無道理。王兄胸懷天下,將來是要肩負社稷重任的,兒臣鼠目寸光,隻貪圖男歡女愛,享樂人生,還是讓王兄與兒臣各司其職、各尋所愛,可否?”
隴佐急得麵紅,說了聲“你”,便啞口無言了,隴佑見隴佐已經氣微勢弱,便愈加恃寵撒嬌,他侃侃道:“母後,我與王兄都是母親所出,手心手背都是您的肉,您得一碗水端平,江山、美人,王兄不能兼得,兒臣這就對天起誓,決不與王兄爭天下。反之,王兄亦不可跟兒臣搶美人,將來,我兄弟二人,王兄君臨天下,萬民仰望,兒臣安居樂業,頤享天年,大淵太平盛世,綿延千秋萬載。”
拓跋王後欣慰,道:“甚好!日月不爭輝,晝夜各有宜。佐兒,你也來發個誓。”
慕容國主甚是喜愛昭王,除卻太子之位,隻要隴佑開口,天下的任何東西但凡搞得到國主都願意給他。見隴佐遲疑,國主催促:“佐兒,母後的話你沒聽見麽?趕緊當著父王、母後的麵起個誓,佑兒已經發誓不與你爭位了,難道你還要與他爭妻不成?”
隴佐被逼無奈,想著與無衣再無人間緣分,又不願娶她人為妻,便舉手起誓:“父王、母後,兒臣一心為大淵,今生絕不娶妻,昭昭之心,日月可鑒,若有違反,天誅地滅。”
國主與王後麵麵相覷,王後驚道:“佐兒,哪個要你發這種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