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筆塗鴉
閑來碼幾個字玩兒
蕭豔婷的批鬥會在永泰裏的大門口如期舉行，因近來造反派各個門派、組織之間的武鬥、械鬥愈演愈烈，甚至都發展到了動用熱兵器的地步，他們對‘黑五類’批鬥對象也越來越鬥狠逞勇，各式批鬥花樣輪番使用，從人格羞辱到身體攻擊，有些個性剛烈、抵死不認罪的人甚至為此喪了性命。
櫥嫚不放心讓娘一個人承受這無妄之災，就請了假在家，準備陪在一旁，怕娘這把年紀了吃不消，萬一有個好歹，她還能照應一把。
蕭豔婷盡管有了思想準備，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可她還是低估了造反派的狠辣手段，她被人給剃了個陰陽頭，脖子上掛了一雙臭烘烘的破鞋，胸前還掛了個寫著“打倒反動資本家、黑幫妓女蕭豔婷”的大牌子。
蘇浩然作為主批鬥人主持了這次批鬥會，他昂首挺胸站在永泰裏大門口外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台子上，先是拿著大喇叭朗讀了一大段毛主席關於階級鬥爭的語錄，然後高調宣布批鬥大會開始，讓人將蕭豔婷從永泰裏的大門洞押了出來，又讓人將她弄成低頭認罪的“噴氣式”，聞訊前來圍觀的周圍幾個雞犬相聞的裏院的老鄰居們，見了一向標致文雅、高傲不馴的永泰裏老房東居然成了這副狼狽樣子，他們心情各異，有驚訝的，有不忍的，還有那看笑話的，準備落井下石的。
蘇浩然羅列了蕭豔婷的各種罪狀後，又充分發揮他的想象力，將他從黃色書刊上偷學來的各種汙穢不堪的詞語、情節全都用在了蕭豔婷身上。蘇浩然津津樂道，一眾庸俗看客聽得津津有味，口號聲夾雜著起哄叫好聲吸引了越來越多不明真相的來往過客駐足看熱鬧，一時間永泰裏門前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可說是水泄不通，熱鬧如集市。
蘇浩然過足了嘴癮後，宣布群眾批鬥開始，鼓動台下的看客踴躍上前發言，發言前必須背誦一段毛主席語錄。
第一個跳出來是籃子娘，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要鬥私批修’，大夥看看，就是這個不要臉、不要腚的添香樓臭婊子拿個鐵棍子打斷了我家忠義的腿，我家忠義出身響當當的無產階級家庭，一個才10歲的孩子，能讓這個黑心資本家恨到這種地步，她得懷著多大的階級仇恨嘔，我們無產階級的紅色江山，能讓這種人奪走嗎？！能讓他們繼續騎在勞動人民頭上拉屎拉尿嗎？!”
胡文革領著喊口號：“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打倒黑幫分子蕭豔婷！”“蕭豔婷不認罪就讓她滅亡！”
籃子娘上前，揪起蕭豔婷頭上的半拉頭發，朝她的臉狠狠地扇了幾巴掌，直扇得蕭豔婷眼冒金星、嘴巴留血，籃子娘覺得還不解恨，又朝著蕭豔婷的腿狠踹了兩腳，她啐了蕭豔婷一口濃痰，罵道：“你個狼心狗肺的臭婊子也有今天，不是不報，時候不到，我再叫你仗顛，我再叫你個反革命作死，有本事喊你的姘頭來啊，他不是總幫著你，一塊兒欺壓勞動人民嗎？”說著，她又使足了勁兒擰著蕭豔婷的腮幫子不撒手，直痛得蕭豔婷眼淚止不住地流。
一直在前排看熱鬧的二嫂看不下去了，她這人一向心直口快，炮筒子脾氣，雖說她從來就沒對蕭豔婷有過好感，還曾經給她起了個“日本二尾子”的綽號，但見籃子娘如此仗勢欺人，她腦子一衝動，衝到籃子娘麵前，斥道：“‘貪汙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籃子娘，你批鬥資本家我不反對，但你不能胡說八道，編瞎話騙人吧？你倒是說說，蕭豔婷是什麽時候打斷你兒子的腿的？怎麽打斷的？饅頭這事大家夥兒都心明眼亮，咱一碼歸一碼，你不能葫蘆攪乎茄子，公報私仇……我也是響當當的無產階級出身，你甭想著給我扣屎帽子，我不吃那套。”
籃子娘正說得起勁，冷不防被二嫂給懟得無言以對，她也是個渾不吝的主，說不過就動手，她罵罵咧咧衝上前，揪著二嫂的頭發使勁兒往下扯，二嫂生得人高馬大，籃子娘豈是她的對手，三下兩下就把籃子娘壓製住，引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眾人直起哄架秧子。
蘇浩然見鬥爭方向被人搞亂，趕緊指揮造反派把兩個打成一團的婆娘硬給分開，拉下場，他接著喊道：“現在我宣布，由蕭豔婷的家人親自上台揭發她的反革命罪行。”
櫥嫚聞言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她四下張望，見是愛蓮走上了台，不禁駭得失色，心頭不停地抽搐。
愛蓮道：“‘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蕭豔婷出身資產階級家庭，她時時刻刻夢想著回到解放前，複辟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社會，重新過上她那腐朽的剝削階級寄生蟲生活。”
蕭豔婷被人押著不能抬頭，她隻是側眼看著蓮兒的下半身，她不敢相信這是她一直疼愛喜愛的孫女在揭發自己，蓮兒的字字句句好似一把尖刀在一下一下挖她的心，她的心在淌血，跟個壞了水龍頭，止不住地淌。
愛蓮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她將照片展示給觀眾，道：“大家看看，這就是蕭豔婷的兒子蕭連升，他是個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前跟隨敗軍撤去了台灣，蕭豔婷癡心妄想，夢想著她的兒子會跟隨蔣介石反攻大陸，推翻我們無產階級專政的紅色政權，她時常拿出她兒子的照片念念叨叨，她在詛咒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社會，攻擊偉大的黨和毛主席，我們革命群眾不想受二茬苦、遭二茬罪，對於蕭豔婷這種逆曆史潮流而動的行為堅決不答應！”說完，她將手裏的照片撕碎，一把甩在了蕭豔婷的臉上。
愛蓮正要接著發言，沒料到櫥嫚一個健步衝上台，她衝著愛蓮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叱責道：“混帳東西！革命也不能沒人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