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軒因為勾結還鄉團回鄉反攻倒算,加上他在日偽當政時期出任過商會副會長,兩罪並罰,不久,他被政府從重從快判處現行反革命加曆史反革命罪,兩罪並罰,合計刑期十二年。
達江極盡所能,試圖幫助父親擺脫牢獄之災,哪怕能減輕一點罪罰也好,可是,他四處磕頭作揖卻無人肯出手相助。達源本就人微官輕,又從不屑於走上層路線,他對此也是無能為力,因著楊叔軒的犯行罪證確鑿,再加上“三反、五反”運動正處於高潮期,刑罰格外嚴重,更沒人敢逆曆史潮流而動,替反革命分子說情、張目了。
叔軒在郊區的一所監獄服刑,因為交通不便,家人想要去探視也不是很方便。秋禾顧影自憐,想想自己這大半輩子看似衣食無憂、富貴富足,其實過得並不盡人意,雖然她開懷生下三個孩兒,可最後立住了的隻剩達江一個。盡管達江樣樣都好,然而他卻是個軟耳朵根子,凡事聽他媳婦的,他媳婦,唉,那賤貨,那個掃把星,沒她進門興許叔軒還進不了局子。
達江見母親成天唉聲歎氣、茶飯不思,這樣下去她身體肯定受不了,就建議道:“我的假期馬上到了,娘,您一個人在家恐有不便,要不,您跟我回天津,先在我家住幾天散散心?要是住得慣,就多待些時日,要是住不慣,回來也方便。”
秋禾遲疑了好一會兒,問:“這是,猛前他娘的意思,還是你自個兒的意思?”
達江支吾道:“我,我這不還沒來得及……噢,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從前,隻要一提起箱嫚來秋禾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可如今這情勢,叔軒被判了十二年監,他年過半百之身,又有哮喘的沉屙痼疾,日後有沒有命出得了監獄還難說呢。
可是,那個潑婦,以後若在她屋簷下活命,我還不知要怎麽低頭彎腰呢,唉!一輩子要好不得好,老來還要看她眼色過活。
秋禾越想越喪氣,不禁暗自歎了口氣,想起過往與箱嫚之間的齟齬,那小戲子的蠻橫霸氣秋禾是領教過的,她不寒而栗,怵惕之心又起,歎道:“自古婆媳是天敵,更何況當初我跟你爹都不同意這門婚事來著,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你倆私奔本不合禮道……唉,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們又有了倆孩兒,追究這些還有啥意義?隻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當初我待她言語刻薄,若說她心裏沒有記恨,換誰都不會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跟她之間的裂痕恐難彌補,與其讓你夾在中間難為人,不如我自做自受,不連累於你”,說著說著,忽然聯想到自己老來艱難,她一陣心酸,不禁涕淚漣漣。
達江安慰她:“娘,看您說得,您不過說了她幾句不中聽的,又沒有難為她,猛前娘是個粗拉人,刀子嘴、豆腐心,跟誰都沒有隔夜仇,她好歹也是個革命幹部,受黨的教育多年,她有這個覺悟的,怎麽著她也不會對您老人家造次,再者說了,愛屋及烏,她肯嫁給我,就不會對您不恭不敬、讓您寒心。”
秋禾沉思了良久,想著自己一天天老去,不好撐強逞能,再說了,好死不如賴活著,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吧,就拿捏道:“去天津也不是不行,隻是,江兒,我有兩個條件。”
達江畢恭畢敬,小心道:“娘,您說”。
“頭一個,有那一日我若一病不起,生活起居不能自理,我可以考慮去你那裏,我辛辛苦苦養兒一場,就是指望著防個老,這個我理直氣壯,天王老子那裏我都說得過去,他也不能攔著我。”
“娘,您身強力壯,為何胡思亂想?天津您想來就來,兒一家大小隨時恭迎。”
秋禾聞他言稍稍安了一下心,道:“但是,二一個,猛前娘必須親自來接我,否則,我寧肯窩裏吃、窩裏拉,餓死在家也不挪窩。”
達江滿口應承,道:“娘,這個您放心,我跟猛前娘一起過來接您。”
秋禾一撇嘴,冷笑一聲,她心道:就憑你?我倒要先看看,你過得了、過不了那個活閻王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