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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長篇民國小說《永泰裏》第十六章 生死一線(3)

(2023-12-05 16:30:52) 下一個

1945年8月15日,日本軍戰敗投降,同年10月25日,美國海軍陸戰隊和國軍軍政代表在青島匯泉跑馬場接受了日軍的投降,日方代表長野榮二少將解下所佩戰刀向受降官呈獻並受降書上簽字。

這日晚上,永泰裏的一幫鄰居又聚在南屋嬸子家聊天,說起日本鬼子投降一事來,個個掩不住地興奮。

二哥拿起南屋叔的煙袋,伸到自己的煙荷包裏給他裝上一袋煙絲,用拇指使勁兒按了按,點上火,放嘴裏嘬了兩口,看看點著了,這才把煙袋還給南屋叔,他道:“叔,您嚐嚐,我今兒起個大早趕了趟李村集,特意為買煙,益都產的,勁兒大還不衝……今晌午,我在街門口遇見倆國軍士兵,我見了他們,打心眼兒裏這個歡喜啊,我拉著他倆,啥也不說,每人給按上一袋煙犒勞犒勞,咱們國家的希望還得指望他們呐。嗨,我可根本沒敢想還能活到這天,能親眼見著日本鬼子蹬腿兒完蛋。”

南屋叔猛吸了兩口煙,細細品了品,點頭稱讚了聲“不錯”,他心裏舒坦,就又扭頭吩咐南屋嬸子去院兒門口鋪子打了一斤白酒來,幾個老爺兒們就著幾碟鹹菜,邊喝邊聊。

前幾天,南屋叔特地去了趟跑馬場看受降儀式,這會兒又想起了當時那個場景,他道:“你們沒瞅見日本人那個熊包樣兒,全不似以前那個武得得(耀武揚威)的勁兒了,那個日本官兒在受降台上簽字的時候,小臉兒都白得能趕上個死人,倆腿兒直哆嗦,台子下邊看熱鬧的人全都在喊叫,把那些個日本鬼子給罵得狗血噴頭的,小鬼子們倒老實得跟孫子似的,連個響屁都不敢放,他們打我眼前過去,我朝他們狠啐了幾口痰,真恨不能扒皮吃了那幫吃人糧食、不拉人屎的王八蛋們。”

一提起日本人來二嫂便恨得牙根癢:“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說,這小日本兒咋就這麽歹毒沒人性涅?可憐俺家大得,好好的個孩子就這麽沒了,說什麽我也不能原諒日本鬼子,就是將來陰間做了鬼也不放過那些狗娘養的雜碎。”

鋦鍋的老張道:“狗日的小日本兒這些年來也太缺德造孽了,我聽積厚裏的李先生說,上海路上的那家日本陸軍俱樂部的地板底下,起出來兩大缸嬰孩屍骨,剜了腸子的、挖了眼的,模樣駭死個人,聽說是日本鬼子拿來做什麽試驗用的。”

二哥道:“我聽人說,是日本鬼子把娃娃的心肝摘了去吃掉呢。”

“嚇,十八層地獄不過如此!”“日本鬼子簡直就是畜類!”“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婆娘們忍不住也跟著一起咒罵。

南屋叔呷了口酒,道:“民國二十六年秋裏,兩個日本人裝扮成過路的,在聖功女中門口向倆日本水兵開槍,打成一死一傷,後來,日本領事出麵跟市長抗議,日本人還動用了好幾艘軍艦在前海示威,說是要武裝登陸,可見日本人多卑鄙可惡,這等下三濫的事也幹得出來。”

二嫂問:“啊?還有這檔子事兒?”

“可不是麽,連撿到的彈殼都是日本造的呢,想賴都沒法賴”,老張又道:“前些年,嶗山白雲洞的六個道士被害,聽說也是日本人下手幹的,一個幸存的道士因為道長遇害,想不開,後來跳了崖,唉!日本鬼子真是喪盡天良啊,連出家人都不肯放過。”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言談話語間南屋嬸子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倆兒子,如今抗戰勝利了,可他們卻不知是死是活,心裏一陣酸楚,就歎了口氣:“唉,也不知瑞雪跟豐年現在咋樣了,瑞雪離家都七、八年了,豐年也……”,說著,忍不住竟嗚嗚哭起來。

南屋叔覺著有點掃興,就責她:“好好的,嚎什麽喪?!趕走了日本鬼子,以後就要有好日子過了,咱該高興才是。自己養的是孩子,人家養的就不是了?不管怎麽說,咱孩兒為打日本鬼子出了力,就是犧牲了也值,沒白來世上一遭。”

南屋嬸子哭咧咧的,一個勁兒地直抹眼淚兒:“若是沒了兒子,我活著還能有啥指望?冷冷清清的,再好的日子也過不舒坦。”

南屋叔被她弄得心煩,就扭過臉去,悶頭喝酒不吱聲了,幾個婆娘心軟,心裏也都是揣著各種各樣的心酸事,她們顧不上寬慰南屋嬸子,也跟著她一起長籲短歎起來。

元福嫂一直沒言語,見嬸子因思念兒子傷心難受,就道:“嬸子,我看,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托人打聽瑞雪跟豐年的下落才是。”

“哪兒打聽去?他倆都有胳膊腿兒的,知道來家的路,隻怕是……,唉!”,南屋嬸子直歎氣搖頭,難受得說不下去,眼裏就又汪出了淚來。

二嫂心裏早就埋著些話卻一直沒敢跟人說,此刻她忍不住,長歎了口氣,道:“唉,要我說,咱這院子八成地氣不好,不養人。”

元福嫂問:“咋講?”屋裏一眾人也都心懷忐忑,一齊歪頭看著她。

二嫂道:“我覺得,咱這永泰裏怕是圈不住男人哦。你們若不忌諱的話我就從頭挨個兒數數看。”見大夥沒人反對,她這才接著說:“先從咱這房東說起,二十郎當、三十不到就暴病死了,連他爹也一塊兒帶了走,聽說連升也死了,唉,一家三代男人,絕戶了。元福走時不過也才三十出頭?我家大得害在日本人手裏,還不到二十呢,南屋嬸子家的瑞雪跟豐年,離家這麽多年都沒有訊兒,再算上積厚裏籃子娘家走丟了的老大,就連三樓住的那個日本人不是也讓人給害了麽?”

眾人聽她這麽一說,不禁駭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對啊,這種事不想不怕,可也真是越想越怕。

屋裏靜得嚇人,連婆娘們的哭聲、歎氣聲都止住了,隻有男人們死勁兒抽旱煙所發出的“吧嗒、吧嗒”聲更響了些。

油燈發出的光依然忽閃忽閃的,照著一屋子神色凝重的人。忽然,門“吱扭”一下被人給推開了,隨即,一陣秋風被帶進屋,微弱的燈光猛地一晃,差點滅掉。

眾人眼前一黑,半天才看清了來人,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站在門口,他麵色難看,胡子拉碴的,人瘦得弱不經風,渾身上下還散發著一股酸臭的氣味。

南屋嬸子見來人麵熟,不由得一愣:“你這是?”

來人看樣子已經精疲力竭,他看了南屋嬸子一眼,然後使盡全身的力氣,喊了一聲“娘啊——”,便再也支撐不住,雙眼一閉,身子往前一撲便倒在了南屋嬸子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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