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軒滿心歡喜地跟著小欒去了嶗山,可萬萬沒料到的是,連個土蚱叫聲都沒還聽見就被人半道上給攔下狠扇了兩嘴巴,當時他因為緊張害怕腦子亂成了一團糨糊,可事後回到家被秋禾劈頭蓋臉地這一通濫數叨他反倒慢慢拾起來了記憶,在心裏琢磨了半天,他越尋思越覺著這事兒不對勁:要說我跟那兩人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他們好像是專門侯在那裏找我麻煩的呢?小欒,對了,那家夥不地道哦,本來說是領我去找他本家欒四爺的,可怎麽卻先往沒人的山溝旮旯裏鑽?還有,欒四爺還沒朝著麵兒呢,小欒咋就又說不去了呢?不行,這事兒一定得搞個明白。
次日,楊叔軒趕緊支派人去找小欒過來,沒成想,那小子竟無了蹤影,聽說連租的房子都退了,這下楊三爺心裏透了亮:媽的,八成是那小子背地後裏搞鬼算計我嘔。不行,給他的那筆預付金損失了也就罷了,就算是給自己長了個教訓,可心裏這口鳥氣一定得想辦法出了它!
想起了那日被倆不三不四的人找茬兒截下,小個兒的那個先是惡言惡語地挑釁,後來,旁邊一直在瞧熱鬧的另外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過來,二話沒說,揚手就“啪啪”抽了自己倆大嘴巴。
楊三爺捂著火辣辣的腮幫子,戰戰兢兢地問:“大、大哥有話好好說,幹嗎打、打人哪?”
“打你又怎的了?你小子欠帚理(收拾),大爺我橫豎瞧你不順眼。”那大漢嘿嘿幹笑了兩聲,輕拍了兩下三爺幹瘦的肩膀頭,又道:“實話告你,我這兩巴掌是替人教訓你的。我見你還挺乖,就多囑咐你兩句,日後說話辦事要留點兒神,小心得罪了貴人那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嘍。”
楊三爺咽不下這口氣,他心裏好像長了個大癤子,早晚得把膿給擠出來才能不難受。前番因為盲目信任小欒那個王八蛋,不但壞了一出好戲還打草驚了蛇,三爺想起來就覺著窩囊得揪心:隻怕這永泰裏再無機會下手了。
輾轉反側了幾日,楊叔軒終於跺跺腳,發了狠:一不做、二不休,我看她姓蕭的還能成了如來佛?
“嘿嘿,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嘔”,楊三爺眯起眼來冷笑了兩聲,忽然計上心來。
次日上午,一個報童到蕭連升的公司找到他,說是有位老朋友有急事讓連升門外說話,連升不敢怠慢,趕緊跟著那小童出了公司,當他發現來找自己的人竟是陳至魁時,不禁露出一臉的錯愕:“陳局長,您找我,有何公幹?”
陳至魁神色慌張地將連升拉到一個僻靜的旮旯處,四下裏瞧了瞧,見無有可疑之人,這才簡短地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楊三爺直接跟日本人通風報了信,說是永泰裏的住戶欒承業本是他的雇員,現已被其開除。這欒承業早年就因為參加了共產黨組織的抗日活動被國民政府逮捕入獄,這些年來欒承業依然秘密與抗日組織聯係,一日,他兩人飲酒閑談,小欒醉後露了口風,說是秋吉龍太郎乃永泰裏房東兒子蕭連升與之合謀所殺,他覺著茲事體大,不敢耽誤,便趕緊通報皇軍,請皇軍祥查。
日本憲兵隊緊急命令警察局速速查調欒承業與蕭連升的檔案,秘密通知下放到處長一級,陳至魁當然看到了,他表麵上不動聲色然而內心卻急得猶如火焚,尋思了片刻,他怕夜長夢多,還是趕緊親自給連升報個信吧,一來,蕭氏乃其紅顏知己,他不忍見她母子陰陽兩隔;二來,姓欒的受的是陳至魁的支使,萬一日本人拿到了那小子,他受不住拷打亂說一氣把幕後人給咬出來可咋辦?再者說了,那日蕭豔婷囑托他做掉秋吉,他還沒來得及下手秋吉就一命嗚呼了,不用想就知道,做這事的除了連升不會有旁人。
“連升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爹早死,你娘拉扯你不易,我在日本人手下混了這麽多年,日本人什麽德性我比你清楚,你,你還是趕緊逃命去吧。”
連升道:“那,我怎麽也得跟我娘吱一聲再走啊。”
“不必了”,陳至魁道:“我特意先來找你,就是怕她那個娘兒們脾氣上來了拉著你不放行,粘粘糊糊的,她多耽擱一分鍾你便多一分鍾危險。”
連升想象一下母親那個哭天喊地、無奈無助的樣子,心裏實在不忍:“母親一輩子活得清苦,視我若命根,我今番若不辭而別,恐她傷心欲絕,日後怎有臉與她相見?”
陳至魁冷靜勸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她此刻見不著你傷心,總比她沒了兒子要強吧?走吧走吧,回頭我去勸她,放心,有我在,她不會怎樣的。”
連生難受得慌,話哽在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
陳至魁從口袋裏摸出幾樣東西來一一遞給連升,又仔細囑咐他:“我有一多年的老友現正在重慶府裏做事,這是我替你寫給他的一封舉薦信,我讓他幫你在政府裏謀個差事。目前戰事吃緊,日本人是強弩之末,蹦躂不了幾天的了,共產黨乃土八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我看八成也難成什麽氣候,國民政府背後有美國人給撐腰,日後定能一統天下。嗐,如今我也得替自己想想退路了,前陣子,姚市長有意提拔我做副市長,可我尋思了一整夜,後來還是給婉言謝絕了,不是我不想那位子,也不是我不夠資格,實在是為形勢所逼啊。以後走了日本人,不管來的是國民黨也好,共產黨也罷,清算是少不了的,唉,上邊有頂頭的給架著擋著,我打算混個閑職,興許還能蒙混過關呢。噢,這是日本憲兵隊特發的通行證,你收好了,備不住有用。這一路過去,隻要你不被共產黨給抓了去,憑著你的才幹,日後定有出頭之日。我這裏還有點錢,不多,是我口袋裏點體己錢,你留著路上應個急吧,嘔,你甭覺著心裏不過意,回頭我找你娘連本帶利地要回來。”
陳至魁囉嗦了這麽多,可連升依然不敢相信:“無論怎樣,那姓楊的與我也是有血脈淵源的啊,不看僧麵看佛麵,他怎麽可以?”
陳至魁冷笑了一聲,歎道:“你還年輕,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啊,就算是血親手足又能怎樣?記住了,楊家人不曾拿你做親人看待,你自不必拿他們做親人對待,日後連升你騰達了,有朝一日楊老三若是落在了你的手裏,你可千萬不可跟你娘一般心慈手軟,否則,你連我都對不起呢。”
連升又道:“陳叔,侄兒還有一事想勞煩您,請您務必給我妹帶個話,我半個時辰之後在棧橋等她,這一去還不知有沒有命還家,有些話要囑咐她。”
陳至魁見他言辭懇切,心裏明白:“行,包在叔身上,侄兒切記:命,就一條,苟住了就是贏。”
連升抱拳作揖,辭道:“陳叔,連升日後若能大難不死,必當報效您今日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就此別過,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