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2006-07-23 21:37:30)
下一個
我在美國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是一位來自智利的美女卡蘿。我們之所以成為好友,一方麵是大家都在同一個係,另一方麵,就是因為我們兩個都特別愛吃。
當年她租的是一幢有家具的三間大房,比我來得早,英文也好,自然認識的人也多。她家客廳後麵是一個古香古色的歐式餐廳,沉重木頭的大長餐桌,絨布麵的高背靠椅,還有牆上掛的鑲著金色花紋邊的古董鏡子。這樣好的地方,如果不用來請客辦party,那實在是浪費了。於是,我好像就經常去她家參加大大小小的party,很多時候隻是去小坐十分鍾。大家聚在一起,無非是一邊八卦明星和係裏的教授同學,一邊吃著各式各色的零嘴或正餐。
南美的風格十分辛辣奔放,食物也一樣。我至今都十分懷念的是卡蘿的拿手好菜:燉茄子。一大個茄子切成小碎塊,洋蔥報香後,與胡蘿卜塊下鍋同炒,然後加水、西紅柿醬和辣椒粉燉上半個小時,盛出來又香又辣,超級下飯。好菜好飯自然少不了好酒伺候,生平第一隻紅酒就是喝卡蘿買的智利佳釀,從此便愛上了葡萄酒。
那時的我,其實並不特別會做飯。不過因為大家都對食物有著那樣崇高的激情和探索欲望,結果激發了我對烹飪的極大興趣。不管做出來是漿糊也好,還是胡亂搭配的香料,大家吃了倒也都說好。中國同學不好糊弄,請客的時候要正正經經的切、炒、燉,不管是冬瓜丸子湯還是碩大無比的四喜丸子都要做得有模有樣;外國朋友少見多怪的大有人在,一個簡單的西紅柿炒蛋,或者超級馬虎簡單的可樂雞翅都能吸引大堆“粉絲”。那一年的烹飪最高潮是在生日的時候借了卡蘿家的地方,做出30道中國菜來請客,涼菜沙拉,熱菜煎炒,有西湖牛肉羹有揚州炒飯,甚至還做了水煎包。穿上美美的連衣裙,笑容燦爛的請了二十多個人的小聯合國來赴宴。一個牙買加來的男生吃過後立刻就來問我有沒有男朋友,當年可把我著實臭美了一番。
後來做飯的熱情慢慢消退,再請那麽多朋友吃飯就一律改成包餃子,賓主邊包邊聊倒也其樂融融。雖說不那麽大張旗鼓的做中國菜了,卻開始發掘美國超市裏的好東西,什麽上海小餛飩,陝西白吉饃都能從沃瑪特超市的原料裏變魔術般給變出來。不做可絕不等於不吃,嫁了人,兩個人吃飯更要精致,最喜歡東走西逛尋求美味。守著新奧爾良這樣的美食之都,不去吃個夠怎麽對得起自己的肚子!
先去吃跟中國菜比較接近的日本料理。除了壽司生魚片之外,我最喜歡的就是烤魚脖子。一大盤端上來,外皮上有鹽和調料,又脆又香,裏麵的肉白白嫩嫩,蘸上專門的調料,入口滑軟。最妙的是魚皮和魚肉之間那一層薄薄近乎透明的脂肪,在舌頭上一滑,帶著香氣就下喉嚨了。每次吃烤魚脖子的時候我都情不自禁的把這個過程和調情等同起來:一來一去,香豔無邊。
認為食色性也的可不隻我艾小柯一個色女,三年前和卡蘿分別,她送給我一本書叫做“Aphrodite:A Memoir of the Senses”,作者是一位叫做Isabel Allende的智利作家。她絕對認為吃是和性分不開的兩件人生大事。但凡喜歡食物,喜歡探索精致美妙口腹之樂的人在生活中也大多充滿閑情逸致,性趣十足,絕對不會是枯燥乏味的禁欲人士。書裏麵還介紹了五花八門的被認為提高性趣與能力的食物和食譜,可惜我隻顧著看一個個跟吃和性有關的小故事,隻記得一種什麽罕見的蘑菇有此神效。
書裏寫的是怎麽利用食物改變生活,可別忘了,這個吃的過程其實也可以是一件絕頂美妙性感的事情。我覺得在所有的菜色裏麵,最過性感浪漫的一定是法國菜。兩個人都穿得美美去約會,在點著彩色蠟燭的幽暗小餐館裏,和著悠揚浪漫的吉他旋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又大又圓的玻璃紅酒杯裏反射出蠟燭的星光和女子眼睛裏忽閃忽閃的柔情。上菜的時候男人不舍的鬆開偷偷握住的女人的小手,兩個人麵前都被放上巨大的白色瓷盤,中間是裝飾精美的一小塊牛排或者烤三文魚,盤子邊緣被零星撒上了巧克力色的肉豆蔻粉,還有兩朵淺黃的綻放雛菊。兩個人不時低頭看菜,又偶爾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眉來眼去,濃情蜜意的吃到半飽,喝到微醺。這時就該上甜點了。美到如畫的盤子端上來,甜到膩的巧克力與冰激淩吃下去,兩個人都迫不及待的要離開,不能辜負這樣美好的夜晚與月色啊!
法國菜裏,我覺得最最性感煽情的一道一定是當作開胃頭盤蝸牛。六隻蝸牛放在一個有六個洞的小白瓷皿裏端上來,每隻都泡在滾熱的熔化了的黃油裏,表麵布滿了切成碎末的歐芹。用纖巧的兩齒小叉子輕輕鉤出來,一口咬下去,鮮嫩多汁,滿口都是歐芹的清香,混著黃油的滑爽,肥美如同女人的胴體。細細品位,舌尖觸碰的不僅僅是蝸牛,還有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欲望:熱辣、激蕩,再加上一點點隱約的腥味。這個過程,就好比用意念調情,用酒精亂性,仿佛一場纏綿的愛情,刻骨銘心。
甜點,個人還是最喜歡意大利風味的。新奧爾良城中有一個祖孫開了三代的意大利甜點店,裏麵的Cannoli實在是一絕。小小一張香酥麵皮卷起來下油炸過,中間填上褐白兩色奶油奶酪,開口處再蘸上新鮮烘培過打碎了的各式幹果,裝在稱著白色花邊餐巾裝飾的小巧圓瓷盤裏,表麵最後撒上麵粉一樣細的糖霜。吃起來那真是又脆又糯又甜,還有幹果的香味。如果配上打得起泡的黑那鐵咖啡,我覺得唯一可以和這個享受過程相媲美的隻有坐著威尼斯的剛朵拉行使在倒映滿夜幕華燈的水麵上,度一個歌舞升平的曼妙蜜月啦。
苦、辣、酸、甜、鹹,這五味裏除了甜,我還特別喜歡充滿風情的辣。印象中最辣的體驗是在北京的沸騰魚鄉吃水煮魚。鮮嫩肥美的鯰魚被破塊斬好,大概是加鹽用水煮熟,放進亮鋥鋥的不鏽鋼大盆,上麵滿滿澆上炸過大量紅辣椒花椒和麻椒的油,亮晶晶,熱騰騰的端將上來。吃前服務員用小漏勺撈出表麵浮了厚厚一層的辣椒花椒麻椒,不動聲色的說聲:“請慢用”,十幾隻筷子就伸向那滿滿不冒一絲熱氣的滾油,把白白肥肥的魚塊們請出來,小心翼翼的放進嘴裏。最初的感覺是燙,燙掉嘴皮;然後是辣,辣得喉嚨著火眼淚成行;最後是麻,麻到舌頭喪失味覺,隻記得不停的向肚裏送那美味。我每次都要吃得不停擤鼻子,擦眼淚,喝掉大杯大杯的冰水,辣到胃痛,還是要吃。這般麻辣,仿佛充滿熱帶風情的潑辣大方的拉丁美人,聲勢如火,豪情衝天,迷得人神魂顛倒忘卻自我,心甘情願的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作愛情的奴隸。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這個世界真的是秀色可餐,美好的食物也總要跟心愛的人一起享用才最有滋味。再棒的佳肴,一個人也難以下咽,或者味同嚼蠟。這不是東西不好,是因為伴隨著食物吃下去的,是滿口滿心的寂寞。寂寞的滋味,一定是苦的,仿佛用海水醃漬的一條黃瓜,爽脆變做苦澀。那些浸泡在淚水裏的心,就如同那條黃瓜,隻嚐得到苦澀,還有無能為力的深深寂寞。
所以說,吃飯跟戀愛實在是人生最大的兩個任務,兩個都要做好人生才完美。如果必須要去出去除一個,大概食要先犧牲掉。畢竟,兩個相愛的人,哪怕分食一碗隻加了蔥花的白水陽春麵,也是最浪漫甜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