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聲·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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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茶事

(2007-05-07 19:38:42) 下一個
■枯荷(中國)/文

  杯中的茶葉漸漸沉在了杯底,如同在歲月流連顧盼中抖落去一身疲憊後的恬淡,如茶往事,在幾番沸水洗滌後越發清朗,茶去而香依舊。
 
  外公說,有茶的日子,就是春天。喜歡茶,是喜歡春天在血管中流淌的感覺。

  當那滾燙的水一漾碧波在杯,茶葉便在水光瀲灩中起起浮浮,卷曲的綠葉簇擁著翻墜著在沸水中緩緩舒卷自如,釋放出絲絲縷縷清香,收藏了一季的春天,在山色空朦中一點一滴的滲透析出濃縮後的精華,那春日慵懶的陽光,也仿佛雀躍著跳出,茶香嫋嫋升騰繚繞,氤氳著芳香馥鬱在房間中彌漫開來,春天就這樣散落在角角落落。清茶入口,唇齒間就蕩漾著深深淺淺的甘純與苦澀在交織繾綣,吸入心肺的餘香,四處飄溢,春天走在了我的心裏頭。

   北京原本有大碗茶,這些年幾近絕跡,那老舍書中的茶館也仿佛更改了平民的本色,越發的貴族,越來越多的台灣式茶樓,精致有餘,而品味不足。

  福建人把喝茶當成了藝術,江南人把喝茶當成了點綴,隻有四川人喝茶成了生活,如飲水吃飯,少之不得。

  喜歡茶,卻從來不曾懂茶,喝了近三十年,對於茶之精妙,我一無所得。但茶已入骨,缺了茶,便缺了人生的滋味。
 
  “頭上青天少,眼前茶館多”,隻這一句話,四川的天氣與茶館之興旺就了然於心。

    那時年少,父母工作忙,我就被寄居在外公外婆家中。外婆一手的好針線,做的鞋子遠近聞名。外公總是背著籮筐,走幾十裏路去市集,裏麵是我還有納好的布鞋,在集市上賣完了,外公其餘時光照例都是在茶館中度過的。

  我不喜歡成都這個名字,還是喜歡叫蓉城,當芙蓉花開遍街巷的時候,那是杜甫的詩句“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盛景。蓉城的茶館隨處可見,還有一些就是茶棚子,擺放一些桌椅,就可三五一群麻將喝茶其樂融融了。不管是怎樣的擺設,大竹樓、小木桌、紫銅壺、錫杯托、景瓷蓋碗、茶博士是必不可少的,這些構成了正宗的川茶風味。

  外公喝茶,其實簡單至極,兩毛錢,坐一天,也無人管,隻要吆喝一聲“摻茶”,水就添滿了。外公之意不在茶,而在評書,在川劇,在四川清音,在龍門陣之樂也。

  外公喝的是最便宜的清茶,他說,春天便在這曲卷著的枯葉中。隻有用最沸騰的水,才能把春天叫醒。茶無好壞,隻在喝茶人的心境,品性。

  我常常覺得,紅樓中妙玉太過做作,喝茶之繁瑣可謂天下第一,一會陳年的雨水,一會隔年的積雪,更別說那些聞所未聞的茶具了,茶未入口,人已經累死了去。

  蓉城的人如果學那妙玉,想來這茶風早就沒了蹤跡。這裏風行的是蓋碗茶,大街小巷之中,放眼望去,皆是自斟自飲蓋碗茶的人,茶館更是蓋碗茶的天下。蓋碗分茶蓋、茶碗、茶托三部分,溫婉在手,那千年的茶風古韻便在身體中流淌。

  茶館裏的人從來都是絡繹不絕的,外公去的都是熱鬧所在,他清雅不得,說那是給秀才們的,如他一樣的市井小民,是該在這三教九流雲集之處,耳聽八方客的,那南來北往的商客旅人總能帶來最新鮮的信息,足不出蜀,而知曉天下。

  小時候,沒錢買書,外公外婆都是鄉下人,掙的錢也不多,父母是忙的根本連我多高都不記得的,更別提書的事情了。沒上學之前,識文斷字對我是遙遠不可及的夢,我卻從不羨慕那些背著書包去學堂的孩子。

  外公把我往茶館一放,我就如魚得水,那自在,就是今天想來,都情不自禁的開懷一笑。茶鋪雖小,乾坤卻大,看那些擺龍門、賣瓜子,賣花生,掏耳朵,擦皮鞋,修腳趾,舒筋骨,搓麻將,打撲克,算八字,悶瞌睡,曬太陽,放鳥,遛狗,寫文章的人,形形色色,無不周全,就看這社會百態已經足夠,更何況還有那讓你聽後欲罷不能的評書,三國,水滸,嶽家軍,楊家將,瓦岡寨,不記得曾經看過書,卻能一一道來,每次茶館中聽來的評書,回去都能給外婆講上一陣,龍飛色舞,活靈活現,常常把外婆樂得眼淚都笑了出來。我還算十足的戲迷呢,聽西廂,看紅樓,流連在那悲悲淒淒的故事中,不知道眼淚賺去了多少,不懂什麽情愛,隻看那唱戲的人哭,我便哭,唱戲的人笑,我便笑,現在想來便真是唱戲的是瘋子,那看戲的是傻子了。隻是,如今,這些都不再來了,是不是歲月蹉跎中人的心腸逐漸的冰硬起來了,我不得而知,自此沒有看戲卻是事實。

  那時候,最羨慕的就是茶博士了,想他們在那館子中浸淫久了,還有不知曉的事情嗎?茶博士的技藝高超,隔一米外,就能把一道熱騰騰的水注如流星劃破天空的白光直瀉茶碗中,一陣鬆濤過後,水與碗齊,而無一滴水珠落桌,這就是茶博士們最拿手的 “仙人提渡”。還有隔桌射茶 “海上飛虹”;越客人頭頂注水入碗的“雪花蓋頂”;雙手同射水入碗的 “雙龍戲珠”。五花八門,讓人目不暇接,卻又充滿了情趣。

  人說,來四川不看擺龍門陣,算你沒來,那是因為沒有一個四川人不擺這龍門陣的。而成都茶館最大的特色便也就是這龍門陣,進得茶館,滿耳朵都是此起彼伏的龍門陣的聲音。茶館之中無尊卑,誰都可以在這裏高談闊論,隻要你不怕牛皮把天撐破,信馬由韁,任你口若懸河,隻要茶館不關門,你願意怎麽胡侃都成。
  
    去年回蓉的時候,除去一些活動,幾乎都泡在茶館中,那叫“安逸”得很啊。總想,古話“少不入川,老不離川”實在是至理名言,人來了這裏,還需要什麽宏圖大誌,還需要什麽雄才偉略嗎?如此怡然自得的日子夫複何求,奔波忙碌一生,不就是圖個安逸嗎?北京充斥的是權貴,上海充斥的是浮華,廣州還未近身,就一股股的銅臭味道,隻有成都,平民的,幽雅的,自由自在的,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的。

    如今的茶館隻要兩元錢,便可舒舒服服地坐上一天,依舊龍門,依舊川劇,依舊是那些悠閑自得的麵容,沒有什麽改變,一如從前。奢華的茶樓有,但是如果你想做一個真的川人,想融入川味文化,還是隨街一坐,管她是敞蓬還是樹陰,不必苛求茶具好壞,隻有在這裏,那種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感覺才能深入骨髓,才能讓你不必為那五鬥米而愁白頭,你所要的,就是盡情的去享受那平實,那質樸,那濃鬱的散不去的古老的川味。

  蓉城自古就是“天府之國”,除了地肥水美,姑娘俊俏,那就是吃喝二字了。跟外公泡茶館,餓了就吃酸辣粉,擔擔麵,還有賴湯圓,朱涼粉,四川小吃多得無法一一細數,美麗的日子用一句話說就是:我曾經一直生活在天堂,現在隻是路過人間。

  如今外公早就作古,而我再不能坐在他的背簍中,茶還是那茶,人卻早已不是那人。

  每每茶入口,便是外公的春天在口。這樣天寒地凍的季節裏,喝一杯清茶,喝出久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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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骨朵9 回複 悄悄話 川茶館是中國茶文化裏庶民文化的代表。這茶裏不僅有茉莉花的清醇,更有悠閑自然的生活風尚。領略了蜀地人情的作者,是否也有意上東邊的巴國來一碗地道的蓋碗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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