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中國)/文
定定望著鏡中的自己,那朵憂傷的愁雲還未曾消散,盛夏的夜竟薄寒如秋,十指尖上泛著微涼,收攏不起一些溫暖的氣息,我隻在黑色裏孤獨地坐著發呆。
她是來撕碎我那早已不再完整的記憶的,她就這麽來,我卻無力回絕,於是她出現在我的麵前,一如十幾年前初次的相見,她把我肆無忌憚地打量,從頭到腳。這次,我依舊沒有躲閃過她的目光,於是,我再次裸露在她麵前,沒有一絲的披掛。
我曾羞澀地在她的畫室中為她裸露著我的後背,除了父母,除了在公眾的浴室,第一個看見我裸露身體的竟然是一個女生,這多少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她毫不吝嗇地讚美過我的後背,於是在她的畫筆之下,我第一次發現了自己未曾看見的美麗,隻是,我懷疑著畫家總是把醜的畫得很美,把美的畫得很醜。
她坐在那裏,冷酷地剝開我隱藏的日子。我阻止不了,任由回憶穿梭在我們之間,彼此印合,於是那些重疊在一起的,就成了難以跨越的坎,橫在那裏,讓我的眼睛透過時光的塵埃,清晰地望著青春歲月裏掛滿的傷痕。
她看見了電視機上我年輕時的照片,她一把抓在手中,端詳著:就是這目光,你再也沒有這目光了,那時應該更冷一些,它讓人不寒而栗。照片是她第一次見我後隔了三年照的,那時我已經開始了一段溫暖的愛情,隻是一些殘存的記憶時時讓我忘記了快樂,總把一些冰冷的回憶掛在年輕的麵龐。
她說,一直不明白我是怎樣的女子,這問題困擾了她十多年,總也追尋不到答案,所以當第一時間得到我的消息,她就馬不停蹄地追逐而來,也不去想是否我會拒絕。也許,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會拒絕,因為那個故事裏她是唯一靠我最近的人。
她是我誤打誤撞的稻草,我緊緊地拽著她,生怕她溜走了,於是,天性中那要死的驕傲竟在她麵前化為烏有,就算是屈辱地妥協,也是那麽情願或者不情願地把身體暴露在了一個女子的麵前,盡管小心翼翼地隻為她裸露著我的後背,盡管自始至終我沒有讓自己的目光與她有半絲地匯合,我怕我一旦遇見她的目光,我就會逃跑,那麽所有開始的犧牲就成了泡影。
她還是問我了那句話:你們結婚了嗎?我輕輕地把另一張照片放在她麵前:沒有,這是我丈夫。她沒有驚異,也許這是她早已經預料到的結果,而那時我卻是不知道的,因為我是愛情的俘虜,為著自己認為的偉大的愛情犧牲著驕傲與自尊。
我為她做了半個月的模特,掙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份報酬:三千元人民幣。據說,這是她給得最高的一次,我一直在想她的心中是充滿了同情與憐憫,否則她如何肯為我付出這麽多的報酬。這也許是我無法拒絕她來訪的原因吧,盡管我在潛意識中一直在抗拒。
隻是,那個我愛過的愛情沒有這些傷痛著的記憶長久,僅僅在我把這些錢送到他手中不足一個月就煙消雲散了。那麽,這愛情是否存在,我已經沒有追問的勇氣,就如我一直在為這段愛情塑金造銀,為她裝飾著消退不去的夢幻,用一千個謊言努力讓她趨於完美,漸漸我把自己製造的謊言當成了真實發生的故事。
那年,家境貧寒的他被人生生擠掉了留校的名額,於是為了能留京,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沒有錢,又如何敲響命運的門,他的唉聲歎氣讓我沉重,讓我窒息,讓我甘願為了減輕他的痛苦而如無頭的蒼蠅四處亂撞。初戀時,誰懂得愛情?我怕那時是並不懂得的,所以我費盡了心力換來的愛情拋棄了我,原也該無悔吧。
於是我四處借錢,於是我債台高築,於是我有病亂投醫,在借盡了錢之後,為眼前的她做了人體模特,湊夠了兩萬元,我送在了他的手中,卻在那時知道了愛情的背後充斥的謊言,也或許太愛,便原諒了那些謊言,便退出了我的初戀,天真地大方著成全他的初戀,我憐惜著那個他第一個愛過的女子,憐惜著那個女子一直癡心等待的愛情,我甘願殉道般犧牲,甘願匍匐在荊棘的路上成為他們未來的鋪路石。我對他有恨麽?總在一些月涼如水的日子,在疤痕隱隱作痛的日子問自己,答案總是那麽否定,這是我傾心愛過的男子,就算犧牲了生命又何足掛惜。
時光淺淺而走,那段愛情已經走了十幾年,交替而去的,除了那些憂歡的季節,還有漸漸衰逝的紅顏。落滿了塵埃的愛情,是指尖劃不透的距離,於是她隻能深埋在心底,於是她隻能在日子潛藏中獨自上演,隻是偶爾如這個女子突然的造訪,她就探出頭來,滑過我的憂傷,涼透我的記憶,把那些記憶的碎片鑲嵌在我深淺不一的傷痕裏。
臨走,她扔了這樣的一句話:你是愛情的傻瓜,你卻是傻得讓我心疼的女子。其實,我也心疼,心疼那個為了愛情而忘卻了所有的女子,那個在青春的歲月裏寫滿了傷痕的女子。
指尖劃過歲月,留下了縱橫交錯的印痕,和那些迷茫無措的青春,在疊加中潤濕了夜色中的眼睛。
趴在歲月的門檻,我無力回望青春,一夜風刺骨,指尖是泛起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