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聲·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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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隔岸花】謊言

(2007-05-06 09:30:55) 下一個
■枯荷(中國)/文

  她在到了這座城市的時候才告訴我,她來了。

  她向我奔跑而來,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把我擁抱在懷裏:“終於見麵了,這個擁抱是四年前就該給你的。”話音一落,才鬆開懷抱,此時我才看清楚眼前這個女子,這個叫了我四年姐姐卻比我大一歲的女子。

  淡淡的娥眉,清純的眼睛,健康十足的膚色,水靈靈的江南秀女,如我曾經看見的那些照片一樣,唯一的就是生動了,鮮活了,親切了。假如我被自己的愧疚心理作祟而推辭掉這個約會,那麽我想懊悔比愧疚更要命。

  那年,他如何會愛上我而舍棄她,這樣的一個輕靈動人又活潑熱情的女子,我迷惑了。

  夜色初上,我們手挽著手走在這座城市的一角,幾乎沒有風,空氣凝固得有些壓抑,可擋不住我們熱情的交談。四年前,忘記是先認識了她,還是先認識他,總之,他們兩個就是那樣一前一後進入了我的世界,平靜如水的生活泛起了波瀾。

  她象貓一樣躥到我的視線裏,拉著我去她的版麵灌水。其實,那時我與誰都保持著疏遠的距離,我不想離網絡太近,保持著可以迅速逃跑的距離。看多了網絡上的紛爭,不想沾惹上任何的煙塵,網絡上的情感,仿若六月的天,一陣風一陣雨,總那麽捉摸不定的。一個一個傷心欲絕的男子與女子,讓我覺得網絡與現實原本是不分彼此的。

  或許她一口一個的姐姐叫得我心軟,或許她的嬌憨可人的話語讓我忍俊不禁地喜愛,也或許,僅僅因為看過他也在那個版麵作版主,而我剛剛被他的一首檄文詩折服,揮灑自如又氣薄雲天的豪邁,筆墨淋漓又氣韻酣暢的風範,無一不讓那時正沉醉在古典詩文中的我歡欣。於是半推半就的去了那個版麵,精心挑選了幾篇得意之作,無心與有心都不重要了,最少對後來發生的一切,我都沒有任何辯解的資格。

  他果然被我的文字吸引而來,一切仿若我預先設計好的一般,他與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和文字有關,又遠離著文字的話,總是那時的他正在憂傷與困惑中徘徊,充滿了抑鬱,充滿了讓人心疼的感覺,這樣的情況,在我的網絡經驗中應該是趕緊拔腿逃跑,卻不知自己是抱著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的心態,還是其他試試也無妨的心理,我沒有如常一般拒絕和他交談。而是淡淡地表達著自己對他有意和無意的關心,說上一些女性都能隨口道來的熨貼的話語。

  人或許都有故意犯罪的心理,明明知道是錯的,卻止不住地願意錯下去。一些情感如開閘的溪流,如何都收不住,捧不回,隻能眼睜睜看著水流過心,浸漫了殘存的情感空間,無力地掙紮,卻又無力地隨波逐流。

  她又一聲姐姐打破了我剛剛才聚攏的回憶:“還記得那年的情書比賽嗎?”,這個話題忽然把我拉進了尷尬的境地,她是如此輕鬆地就把一切痛苦中的回憶剝開來,袒露在我的麵前,沒容我緩緩順流而去,我連片刻的拒絕都來不及。時光倒退在她的記憶裏,我順著她的回憶膽怯的躲閃著,我怕一不小心,就被她揪出我心底那些藏了很久很久的自私來。

  這是我唯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之前所有的“真情”告白中,我都為自己作著無罪辯護,我把所有的過錯一古腦都推卸在他的身上,哪怕他恨我,怨我,我都在為這網絡中積攢的薄名和那些我珍惜的友情而“陷”他於無情無義。此時想來,我依舊膽寒,為著自己曾經那般的自私,而把兩個無辜的人傷害得遍體鱗傷。

  我不敢麵對他們,就如今晚,我抗拒了很久,才讓自己勇敢地站在她麵前,這個我無心中傷害的女子,這個把我當成姐姐的女子。她是不知道,當初我用了怎樣的謊言遮蓋自己那些想來都充滿了罪惡感的行為,為了取得她和所有人的諒解,我怎樣地把自己裝扮成無辜的受害者。

  當你編造一個謊言的時候,就要為這個謊言編織更多的謊言。我沒有編織多少,但是就為這一個,我卻要自己的心釘在了十字架上煎熬,每每想起,都羞愧難當。

  我拒絕承認自己也是喜歡著他的,甚至有時候是鼓勵著他喜歡自己的,但是,他們都信任著我一貫的孤傲與清絕,所以誰也不去懷疑,我的話語中是否有半句謊言。我很輕鬆地讓所有人唾棄他的背叛,讓所有的人同情我的無辜,我要我傷害的這個女子沒有道理地對我掏心掏肺,把我當成她愛著的姐姐。

  那時從來沒有想到他的感受,我唯一想要抓住的就是不要被他破壞了自己苦心經營的良好形象。現在想來,網絡不過如煙,多少的網事都去了,誰還惦念著曾經的那些名字那些事呢。可是為何當初卻那般地執著,不惜傷害著別人而保全著自己。

  女性的虛榮與虛偽被我裝扮到了極致,細細想來那時的自己何等可笑,又何等地疲憊不堪。

  “姐姐,你的文章寫的真好,那篇情書寫給誰,誰不動心,那簡直就是木頭。”,這個話題好像與她是沒有關係的,而隻是一個旁觀者。我有些無地自容,這場情書事件的背後,我懷著怎樣不可告人的情懷。

  我特意把那篇情書放在愚人節發出去,以便發生事端後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後來這確也成了我堂而皇之推卸責任的理由:我不過是玩笑,誰想他卻當了真。所有的人嘲笑他的癡心妄想,所有的人嘲諷他的移情別戀,我在一旁還要作委屈狀,還應合著別人“揭穿”他虛偽君子的“真”麵目。一時,我倒成了英雄,一個在關鍵時刻阻止了一場婚姻發生的英雄。

  麵前的她斷然想象不到,在她傷痛欲絕的時候,我卻沒有勇氣告訴她,我多麽卑鄙地用我漂亮的文字,脈脈的溫情在引起他所有的關注。他在我的誘惑中苦苦掙紮,我卻不敢告訴她,他是多麽艱澀的抗拒著我。

  或許,在不知道他們婚期將近的時候,我就成功的把這個才子據為己有了。偏巧有人在版麵慶祝一場婚姻的到來,我詫異了,這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怎麽會這樣,他要娶的那個女子就是她,這個對我仰慕著崇拜著無比信任著的女子。

  我苦苦經營的一場愛情的陰謀,竟然是去拆散她還在構築中的甜美之夢。我慌亂了手腳,趕緊為我製造的這場事故縫補,我不能要他告訴別人,他已經愛著我,他不能娶她,甚至我寧肯他最終被所有人拋棄,我也不能去扮演第三者的角色。

  我開始為自己尋找一切可以用來掩飾自己行為的後路,我故意把他給我的那些情詩情書傳給另一個人看,因為我知道這個人會把這一切悄悄地告訴她。於是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告訴所有人,我是毫不知情的。

  果然,她在得到那些文字之後,就找到了我。她太善良,太單純,在我與她勾心鬥角的時候,幾次都想忍住那些脫口而出的謊言。可是,在左右權衡了利益之後,我斷然讓自己在她麵前裝成心無城府的樣子,告訴她,我多麽地無辜,而他是多麽的可惡。男人變心,總會被女人毫無理智的痛恨,先前的種種好,也都在一瞬間被抹得幹幹淨淨,愛情也許是揉不得沙子的,也就脆弱到被一段虛擬中的感情碰都未碰就粉身碎骨了。

  我卻不知道,事情遠遠比我想象中複雜,他不僅僅成了人人追著喊打的那個人,他四處躲閃著,不敢在網絡上露麵,真如做了虧心事般,縮著尾巴逃跑了,而我卻在那裏大義凜然地揭發著他的斑斑惡跡,別人也就用常人的尺度去衡量於我:不做虧心事,自然心胸坦蕩蕩。

  我不僅僅維護了自己美好的形象,我還獲得了無數人的同情,一致聲討著這個虛偽的男人,花心的男人。

  我抬眼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是否已覺察到了我滿心的愧疚,可是她卻還在若無其事地幫我回憶當初那些事情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顯然,她有些刻意地回避他的名字,在她漫長的回憶裏,這個名字隻一次輕輕帶過:楓好像出國了。我沒有接茬,因為在我來見她之前的兩個小時,他剛剛給我來電話,告訴我他再也不怪我了。事情就是這樣,總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一切從前的人和事就悄然地出現在你生活中,一些以為開解不去的怨與恨在輕描淡寫間無影無蹤。

  我是有些帶著贖罪的心理站在她麵前,聽著她講述這一切,然後等待她來一句對我的責問,哪怕是一聲抱怨。從事情開始,到如今,她竟然沒有對我有一絲的怨恨,我常常想,倘若她知道真相,那麽我用怎樣的懺悔都無法彌補給她帶來的一切傷害,一個曾經憧憬著未來的新娘子,在我的私心膨脹中再沒有拋撒那束美麗的婚花。

  她仿佛說累了,於是我們停下來,卻也發現這條並不短的路讓我們走到了盡頭。她拉著我的手坐在了路旁的橫椅上,她看著我笑,笑得我有些心發慌:“姐姐,你知道嗎?我早該來看你了。”

  我驚異地看著她,卻看見她的兩汪清水般的眸子中早已噙滿了淚水。我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的淚水。或許她幾年之前早已經流了一遍又一遍,又或者這些年裏,她每每想起曾經的這些舊事,也曾淚如泉湧。

  “姐姐,今天我講這些,其實是來給姐姐內心作個了斷的,再不要為我的事情而愧疚了。”

  這次,我是真的驚呆了,她如何了解我內心的愧疚,難道她早已經識破了我的謊言。我不敢看她,我把眼睛放在更遠處,看著燈火中的車流如洪,我的淚便也要噴湧而出了。

  “那年,看見他的詩,我便曉得,他是真心愛著姐姐的,我問過他,給他選擇的機會,是要姐姐還是要我,他沒有猶豫地告訴我,他對我很抱歉,隻與姐姐認識後,才知道心心相印為何物,兩情相悅是多麽讓人歡喜。可姐姐為我的緣故,放棄了他。我對姐姐很感動。愛情是一個再自私不過的東西,我得不到,也就不要姐姐也得到。其實,你們是多麽地般配,都那麽喜歡寫文章,都寫得那麽好,性情也那麽接近,又那麽談得來。可是我真的很恨你們,我無法讓自己大方地去成全你們。”

  她不容我插嘴,把她要說的話在我耳邊滔滔不絕地講來,生怕我一說話,便把她努力鼓足的勇氣又消退而去。

  我忽然想笑,卻發現自己如何都笑不起來,我們被各自以為完美的謊言,烙在十字架上這麽多年,到今天才走了下來。

  夜深沉下去了,她也起身離開了這座城市,匆匆來,隻為這一襲舊話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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