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中國)/圖文 四月,北京的花仿佛已經開得沒了生氣的時候,桐花卻悄悄地把一片片的淡紫染在了街街巷巷中。也或許沒有人會去等待她的花開,她便有些自覺地退避到寂靜的角落,等著那些紅杏枝頭鬧夠了,桃花嫣紅散盡了,才從這個小院子偶爾地伸出半寸頭來,從那條窄窄的小巷子中探出半拉身子來。
也或許沒有人特意地去栽種,她們也就多了幾分輕鬆與自由,稀稀落落不成規矩地遍布在尋常人家。北京那些寬闊的大馬路兩旁多的是綠柳成蔭,白楊成林。春天裏,我怕了那些在和煦的春風中也消融不去的漫天“白雪”,於是春季裏這場躲之不去的“降雪”,同每年如約而至的黃土沙塵,竟成了我心頭年年的災。
“莫道春花已怡盡,點滴桐花春不老。”在這樣芳菲將盡的時節,總還有一些可以期盼的等待,如不經意間一樹桐花的盛開,你便會重新拾起一些驚喜,也便在這些驚喜中打發日漸稀疏淡漠的日子。
我看過一樹桐花的盛開與凋零,在一條窄窄的小巷裏。
巷子兩旁擠滿了高高矮矮的平房,有年深久遠的,如那座明清時遺留的清真寺,有剛剛用簡易材料搭建的,用來做小買賣的商鋪。這些或新或舊的房子,我每周總要經過兩次,也有別的路可走,我卻偏執地不肯改道,因為有些路你可能今天走了,明天便消失了。
周圍已經是一片工地,那些揚起的塵土從我的臉頰眉梢輕擦而過,也或許感覺到了它們那微弱的存在,也或許嗅到了那些陳舊土地的氣息,我總能覺得內心那絲隱若可現的感動在時不時的跳躍出來,酸了鼻子,疼了眼。
這是一處與我不相幹的生活,那些四合院裏的朗朗笑聲,那些雞鳴狗吠的嘈雜,也是我生活外的風景。一些老大爺老大媽總會坐在自家院門口,也不知他們在做些什麽,隻是那麽清閑地看著眼前如我一般的行人走過去了,又走回來了。有時也會見他們喝著茶在那裏三兩成群的下著棋,也可能是在那裏逗著還蹣跚學步的孩子,生活是如此漫不經心,如此隨性,那些鬧市中繁忙匆匆的腳步,在這裏是看不見,那些歎息得太過沉重的聲音在這裏是聽不到的,有的,是歲月塗抹後平滑柔和的痕跡,是滄桑曆盡後淡定從容的微笑,日子老了,老得沒有誰想擾了這清寧。
這些院牆內外總有三三兩兩的桐樹毫不遮掩地支撐著她們暗灰的枝椏虯髯著伸向天空,似乎在仰望著歲月,似乎在詢問著未來,似乎隻是為了迎接一縷陽光的斜照,一抹月光的傾灑。
“春風不忘遺落痕,催得桐花半醒來”,那些寂寞而開的桐花,在春天的花事將盡時,卻會在某個雨後的清晨為你帶來那麽一樹的欣喜,也或許,沒有人會去在意她的開放,因為整個春天,花開得太熱鬧了,人們的眼睛裏盛了太多的姹紫嫣紅,所有春天的記憶都被塞滿了,許是春天美麗得有些倦了,這紫色的花朵高高地掛在碩大的樹木枝頭,誰還會抬眼張望那黯淡著毫無光澤,沒有一絲張揚氣息的桐花呢?紫桐花,沒有丁香的婉約如詩,她是如此樸素,甚至有些笨拙,除了那抹若隱若現的紫,便再沒有別的驚喜,便如不施粉黛的裙釵,靜靜地,沒有一絲愁怨的散落在尋常人家的院牆內,為春天妝點最後的色彩。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倒不知道有些花是在盛開與凋零中相互交替,花開著,花也落著,不停地開,也不停地落,倒有了一些壯觀,隻是那一地淺淺的紫色,才曉得或者在一眨眼的瞬息便有一顆芳魂的散去。
便如這個小巷的周遍,那些鄰次而起的座座樓宇,那些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外的低矮平房,和這些平房中抬眼可見的生活。
“月下花所有,一樹紫桐花,桐花半落時,複道正相思,殷勤書背後,兼寄桐花詩。”拾得桐花抱滿懷,我也無法寫出半句詩。我總在拾著別人的日子,那些遺落的痕跡,就如我這樣欣喜的捧著桐花,卻還是會在另一個日子裏把她們埋葬在一個寂靜的角落。
推土機的聲音響得有些讓人生厭了,電鋸的吱啦聲也異常地刺耳。一棵桐樹在不遠處轟然倒塌,大地仿若不自覺地震顫了一下,樹上的花那麽脆弱,紛紛揚揚著落在地上,伴著飛揚的塵土如蝴蝶翩舞著四處飛散,我在落花與塵土中迷了雙眼。
這條小巷是要消失的,隻在不久之後,等不到下一個春天的到來。那麽這一樹的桐花我便再也不能隨手拾起,她們也要隨著小巷消失了。這些街巷中尋常人家的生活是否也如桐樹,隻要有一顆種子,有一塊土地,便能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直至一樹花開。
隻是我還能記得,你曾以一樹的芬芳,為我留駐了一季的春光,我的身後依著一片暖暖的海洋。
後記:這條小巷終於消失了,所有的平房都拆了,那些曾經伴隨著這些居民無數歲月的桐樹也隨之消失了,我為他們新的生活祝福,卻又忍不住為一些美麗而平凡的事物而傷感著。那我曾經欣賞過多年的桐花,將在我的記憶中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