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聲·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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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窗上的那些日子

(2007-04-30 18:43:54) 下一個


■枯荷(中國)/文

  大前年回家鄉的時候,特意叫人領我去了原來讀書的小學,盡管在那裏的時間還不足一年,卻總在想家鄉的時候就惦記起它。

  說是原來的小學,其實已經沒有絲毫原來的模樣了,隻是還在原來的位置,就連名字都不再是原來的名字,於是在心裏就不自覺地有些隔得遠了。

  新的物境不能與記憶中的那些事情重合,總是有很多失落的感覺,好在走到學校後牆,又看見了原來的那口井,也才稍稍覺得有些安慰。其實,這口井的樣子也和原來不那麽太一樣了,也隻是位置還在而已。有些草已經蔓過井口,周邊的竹子稀少的掃一眼就知道有幾棵,那裏本來是茂密的竹林,竹林子的外麵是三三兩兩的桃花和夾竹桃,和大片的油菜花,每到春天,開得花枝招展的,引來許多的蜜蜂,這些蜂兒有時就會聚集在一些老屋的牆縫隙中,或者一些牆壁的窟窿裏。我們就會拿著小盒子,去這些小洞洞裏掏蜜蜂,然後把它們養在瓶子裏,裏麵放上一兩朵鮮嫩嫩的油菜花或者桃花,擱在家裏的窗台上,作一天的玩耍。這樣的後果就是,蜂兒很快死去,而那些桃花油菜花也迅速地落敗,最後沒了姣好的顏色。可是孩子的心,總是這樣不知安分的,這樣的遊戲也就一年年繼續。

  課間或者放學前後,這裏就成了同學們嬉鬧的空間。所以井的周邊一向是沒有草,路麵光溜得一遇雨天就能腳底打滑摔個大跟鬥的,時常有那些調皮得過了頭的男生,把小女生欺負得滿身花衣裳都沾滿了泥水,滾倒在地的狼狽相是一定要在第二日的班級裏被那些男生拿來好好宣揚的,甚至他們會在放學的路上追著小女生,一起大聲跟在她的背後起哄,如果女生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他們兩眼,他們便能更加放肆與得意地笑。

  笑聲是隨著歲月遠去了,可是當年的記憶並不曾走遠。比如,那些帶著窗花的紙窗。

  紙窗,很多年沒有看見,也少有人提起。每次翻看周作人散文時,就能把這紙窗想得幾欲掉了魂: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飲,得半日之閑,可抵上十年的塵夢。

  他自然是閑雅得讓人嫉妒不起來的,徒有滿肚子的羨慕,卻也知道這不過是夢裏來去的奢望罷了。

  前些年裏,還總在想,走了那許多的地方總還是應該能碰上一扇兩扇的紙窗罷,這樣的情境竟然是不能得的,到最後自己也把這心思淡了去。其實有這樣的紙窗,我也找不到那二三同飲的人,到頭來不過還是一個空,索性這樣偶爾的癡想,也還美得忘形些。

  於這紙窗,我是惦念得有些年頭的。那時讀小學的地方,是沒有玻璃窗戶的,所謂的窗子是幾個木頭柱子支撐的一個空的框架,房子還算當時比較好的,是磚砌的,那時的大多人家都是土坯草房,而我們的小學是奢侈到紅磚青瓦建築的,隻這窗戶是沒有玻璃的。

  年年冬天來臨,學校裏的盛景便是老師帶領著學生們糊窗戶。白淨淨的紙,鮮亮亮的,惹得很多學生把那紙窗摸來摸去,沒幾日的功夫,這紙窗就變黑了去,讓老師們很是惱火,卻又奈何不得。

  我入小學比別人早一些,因為父母不在身邊之故,家裏人早早就把我送學校裏了,由得老師管教我。

  我的老師恰巧也是母親中學時候的老師,文革中因為某些緣故被下到我們這個鄉下的小學來教授語文。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故意,等到這位李老師又重新開始教新一輪的學生時候,也不管我是否年齡合適,就把我塞到她的手裏。

  仿佛我是沒爹沒媽的孩子般,李老師總是疼我更多些,別人有意見,老師總一句:你們長大以後出門要乘坐火車,那火車下的鐵軌可都是她父母修築的。於是那些孩子們便安靜了下來,因為人人的心裏都盛著一個夢的世界,便是能有一天走得更遠,去那白紙黑字上寫到過的地方,去到大人們談天說地時提及的角落。

  老師的手柔軟而質感,我喜歡她撫摸我的頭,為我梳理玩鬧中散落的小辮子時候的樣子,暖暖的。很多時候我都故意耍賴,把頭發弄得極亂,這樣她就要為我反複梳上幾次,也很耐煩的說:小女孩要打扮得漂亮些,這小辮子要梳得光溜些,你媽媽那時可是出了名的小美人,兩條大辮子招人喜歡得很,可惜後來是剪掉了,當了兵。她一歎息,我就想媽媽,想著想著,有時就會趴她懷裏哭上一通。

  那時我們總是要自己一早帶著飯菜去學校的,這樣中午就不用回家了。學校裏有蒸飯的地方,我丟三拉四,總是隻記得帶上白米,忘記帶蔬菜去。於是經過別人家菜園子的時候,就偷偷進去摘上一些,跑學校後麵的井邊打一點水上來洗洗,這樣偷偷摸摸做小賊的日子不淺,也有被人逮著的時候,把我送老師那裏告上一狀,老師又不肯罰我,於是就好言好語跟人家說,多少錢,她給墊著。人家也是不肯要老師錢的,不過是想老師以後多照顧照顧自己家的孩子,因為李老師是唯一一個在學校裏用普通話教學的,而且書教得很好,學生也多有出息,總能考上比較好的中學。

  後來,我摘別人家的菜也少了,李老師總在我的飯盒子裏放上她親手做的菜,有時是那時並不能多吃到的肉塊。因為那時的肉是要憑票買的,自己家的豬又不能私自屠宰,想吃肉往往是要等到過年過節,或者別人家擺酒席的。

  轉眼秋涼冬到,教室裏越來越冷,南方的冬天屋裏屋外一個溫度,凍得人直跺腳。李老師比別的老師更早一些糊窗紙的,不用等到學校發,老師就自己先買了起來。窗紙是雪白的,比平常的紙要厚許多,韌性也更好,手指比較難以捅破,除非是故意而為。成都也沒有什麽強勁的風,所以這紙也就吹不壞。

  李老師糊窗有一絕,繃得很緊,這樣有風也不會“咋咋”作響,而窗紙上,是她親自剪的窗花,美麗異常,我討教了許多次,也未得要領,最後作罷。想來是笨人,這心思靈巧的活,是學不來的。

  透明的玻璃窗自有它的好處,可是這紙窗卻有她的妙處。窗戶外的那些樹枝恣意的招搖,這窗紙上就如舞動的畫麵,有了無窮的生氣,有時看著看著就會走神,李老師的聲音總是在幾米外就能聽見的,老師身體不好,一入冬就咳嗽,所以每次聽見聲音,我就會收攏那些遊走的神思,格外專注的往窗戶上看,老師的影子便疊在了這些飛舞的枝條上,總覺得看不夠,看著她穿過一個個的紙窗,影子在窗戶和窗戶間閃過,然後推開教室的門,那總是在教室門口止住的咳嗽聲,那總是掛著慈祥笑容的臉龐,頓時讓冷冷的教室裏如春天來臨,讓我的那個冬天過得異常地暖。

  天暖和起來的時候,紙窗也由雪白變成了灰黑,於是一開春,紙窗就消失了,後牆外的油菜花黃油油的一片片燦爛爛地開著,我也要隨父母到一個遠離家鄉,遠離這所小學的異鄉去了。

  望著空落落的窗,心也不由得空落落的,折疊著那些被撕落的窗紙,摸著窗紙上老師精心剪貼的窗花,覺得老師手心的溫暖還在,老師的剪影已經長久的印在了窗紙之上。那時不懂得有些別離是永遠,所以有些東西並沒有好好的珍藏,就如我把這些窗紙帶回家,卻在更多熱鬧紛紛的別離中,把它們遺忘在了我再找不到的角落了。

  二十多年後再次回鄉的時候,老師早已經走了,就如那些有紙窗的日子般一去不複返了。我還會惦念家鄉,也就還會惦念那個童年裏所有的人和事,還有那木格窗中印著老師剪影的窗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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