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內,普裡格津從手握最有戰鬥力的瓦格納軍團的俄國民族英雄跌落到流亡者。
外媒普遍認為,他在失去普京信任、軍方步步緊逼的情況下被逼發起叛亂。他原以為自己作為民族英雄會一呼百應,但起兵後發現無人響應,隻好投降認輸。
普京現在危險最小的選項,就是徹底解散瓦格納,所有成員回歸平民。
但前線麵臨到如此大的壓力,普京很可能捨不得喪失這隻善戰的力量。
讓瓦格納整建製保留肯定不是選項,因為普裡格津隨時可能像拿破崙第一次被放逐後那樣秘密潛回自己的老部隊,再次興風作浪。所以如果要利用這隻力量,隻有將其打散,分散到俄軍之中。
但那樣,俄軍本來就以上級對下級的粗暴虐待而聞名,現在,麵對一群昨天還是自己死地的人,俄軍軍官忽然變得文明起來,那才是見了大頭鬼了呢!而這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瓦格納勇士們麵對那些色厲內荏、在敵人麵前撒丫子跑、在自己麵前卻又打又罵的軍官,會一概逆來順受嗎?
俄軍士兵本來就因為上級無能、貪汙腐化、缺少給養而怨聲載道了,就好像是一堆乾柴。現在沒有了瓦格納的競爭和指責,腐敗可能更甚,而瓦格納士兵則像一把火星撒在乾柴之中。
俄國的分崩離析可能從軍隊的大規模兵變開始。
烏克蘭很失望。他們本來希望瓦格納的兵變會把莫斯科打個稀爛,雙方損失慘重,烏克蘭坐收漁翁之利,但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但長遠來看,這次閃電結束的事件的最大受益者可能就是烏克蘭。為什麼?往下看。
想想入侵前俄國是什麼樣。
在歐洲,普京兵不血刃拿下戰略要地頓巴斯和克裏米亞。歐洲老大德國的總理默克爾和普京眉來眼去。白俄、匈牙利都親俄,法國極右的勒龐是普京的好友,幾乎要贏得選舉。歐洲對俄國油氣深度依賴。
在中東,俄國剛剛幫助自己的小弟敘利亞總統阿薩德重新建立對全國的控製。伊朗親俄,就連以色列都和普京有深度的默契。
非洲國家大多數是普京的朋友。普京入侵烏克蘭後公開表示支持普京的國家都在非洲。
在亞洲,中國從中共到老百姓都把普京崇拜得五體投地,印度也是俄國的盟友。
俄國在世界上影響力第二大,而且甩下第三名中國幾條街,而且在很多地區和話題上碾壓美國。俄國老百姓的自我感覺好極了,俄羅斯的偉大復興正在進行中。
自從侵烏後,俄國驟然變成過街老鼠、千夫所指,國際製裁導致經濟和生活水平顯著下滑,前線二十萬人陣亡讓越來越多的父母失去兒子,俄國各地的爆炸和濃煙越來越多。
但所有這些變化都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老百姓一直都在像溫水煮青蛙一樣適應。
昨天普京發表的電視講話如洪鐘大呂,徹底驚醒了俄國人。
在此之前,普京一直試圖讓俄國老百姓相信:
“現在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我們在烏克蘭隻死了幾千人,我們在贏。”
昨天,普京的語氣大變,通篇都是“俄羅斯民族到了最危急的生死關頭”。
俄國老百姓終於明白,這場差點引起俄國內戰和首都陷落的烏克蘭戰爭不是一場無關痛癢的小插曲。俄國現在水深火熱。
就好像毛澤東最親愛的戰友林彪的叛逃讓毛澤東的威望和心理受到重創,導致他不久就死掉,普京最信任的死黨和戰爭中唯一的民族英雄起兵造反,讓俄國人心裡的普京的料事如神、百戰不敗的大師形象徹底崩塌。
這是普京心理狀態的一個分水嶺。
開戰之前,普京的動機是從共產俄國歷史上最偉大的領袖的地位再上一級,成為和彼得大帝齊名的俄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君王。
一年以來,普京的心越來越沉重,他意識到這個偉大目標實現起來可能沒有當初想象的那麼容易,但他並沒有放棄希望。
昨天,他霍然發現,現在自己的當務之急是活命!
要知道,當君主穩坐帝位、國力強大時,他要四處攻擊鄰居,尋求疆土和霸權;而當他處在活命模式,生活在恐懼之中時,他會努力搞好和鄰居的關係,甚至像後晉的石敬瑭,主動認契丹皇帝為父,拱手送出燕雲十六州。
現在,處在活命模式、生活在恐懼之中的普京驟然明白,隻要自己退出侵佔的烏克蘭領土,烏克蘭和北約永遠不會侵佔一吋俄國領土,永遠不會派一兵一卒進入俄國,所以他們是完全無害的。相反,國內的普裡格津之類的野心家才是自己的生死之患。
他心裡一定會湧起一股強烈的放棄在烏克蘭的冒險以消除外來的巨大威脅,以便在國內全力以赴穩定局勢再造鐵打江山的衝動。
普京的這個心理巨變,再加上如果烏軍的大反攻獲得巨大進展,俄軍遭受重大損失,非常可能讓普京再無心戀戰,打算盡早以某種體麵的方式脫離這個泥潭。
瓦格納集團在烏克蘭獨當一麵,而俄國正規軍因為腐敗無能丟城失地,所以普裡格津心裡很蔑視他們。這很正常。
但心裡蔑視並不意味著非得和正規軍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普裡格津完全可以一邊讓瓦格納在前線英勇作戰,一邊對正規軍的表現不置一詞,需要互相策應時也認認真真地做好。這根本不是什麼隻有得道高僧才做得出的事——雙方本來就是一條戰壕裡麵的戰友。
普裡格津隻需要讓一些第三方的記者和軍事博主經常隨軍報道,不需要自己吹,瓦格納的英雄事跡自然會昭然天下。
即便正規軍暗中嫉妒,但瓦格納是公認的民族英雄,對自己也不賴,他們也不會過度給瓦格納穿小鞋。如果正規軍每人每天發一百發子彈,瓦格納隻得到八十發,普裡格津可以去軍需官那裡態度平和地交涉,就算拿不到,也可以將就。如果瓦格納每人隻得到四十發子彈,那就是大事了,以普裡格津在全國的聲望和與普京的關係,他直接向普京要求幹涉,一定可以解決問題。
將來,他從瓦格納總裁的位子上退下來,作為一個嶽飛式的民族英雄參加選舉,當選為普京以後的下一屆總統是非常可能的。
但他是一個罪犯出身的光腳的流氓,他那裡懂得穿鞋的謙謙君子的行事之道?他富有黑社會的狡詐,而俄國經過佈爾什維克的一百年的逆向淘汰,柴可夫斯基、托爾斯泰那個層次的上流社會的文化、思維方式已經蕩然無存。俄國好聽的說是戰鬥民族,實際上就是一個隻知道暴力的黑社會。普裡格津這樣的人在美國隻能一直做黑社會,而且早晚在監獄裡麵終了一生;他在俄國的崛起,證明了俄國這個民族、社會的總體上的下流程度。
普裡格津個人的時運在為俄國做出如此大的貢獻後戛然而止,俄國在大敵當前時又差點爆發內戰,就是一個流氓個人和流氓社會的必然下場。
在美國,彼此不和的軍人之間是任何打交道的?
在美國內戰中,北方工業基礎雄厚,但不善騎馬,南方的驍勇騎兵一直是北軍的心腹大患,不停給北軍造成慘重損失。戰爭中後期,北軍中一個年輕、魅力十足、非常勇敢的騎兵指揮官卡斯特(Caster)脫穎而出。他率領的北軍騎兵越戰越勇,奪得了對南軍騎兵的優勢。內戰結束後在華盛頓舉行的盛大的勝利閱兵上,25歲的卡斯特少將是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戰後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間的衝突愈演愈烈,卡斯特率領第七騎兵團四處追剿反叛的印第安人。
他和手下的軍官之一雷諾(Reno)彼此厭惡鄙視。有一次,美國媒體上登出了醜化卡斯特的報道,是隻有內部的人才知情的內容。卡斯特大怒,他知道是雷諾幹的,於是他將手下所有軍官召集到自己的帳篷裡,抽出馬鞭說:“等我發現了是哪個懦夫背著我給媒體提供的消息,我要狠狠抽他一頓!”
這就是要當著其他軍官的麵羞辱雷諾,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二人不和,肯定是雷諾幹的。
雷諾轉身出了帳篷,當著衛兵的麵拿出佩戴的左輪手槍,確認裡麵裝滿子彈,轉身進了帳篷,直視著卡斯特說:“是我捅出去的。”
他做好了和卡斯特火並的準備。
卡斯特一聲不吭轉身離開。
這就是二人之間彼此痛恨的程度。
但雷諾在卡斯特手下十年,一直到卡斯特陣亡。以卡斯特的名譽、影響力和職務,他隨時可以將雷諾調走,而雷諾自己也隨時可以要求調去其他部隊。為什麼二個人都沒有這樣做?
因為二人都把忠於職守放在個人恩怨之上,而且相信對方也會這樣做,而且相信得如此肯定,以至於願意性命相托。雷諾知道卡斯特絕不會故意派自己去死地以除掉自己,而卡斯特知道雷諾會盡力執行自己的命令。二人都認為因為個人恩怨做出調離的決定是不光彩的。
1876年6月26日,經過長期追蹤,凱斯特率領的七百騎兵發現了二三千印第安勇士和數不勝數的老人婦女兒童。以前印第安人一看見正規軍就逃散,所以卡斯特根本沒有考慮過敵我實力之間的懸殊,他擔心的隻有如何防止印第安人逃走。於是他將七百人分成三股,從三個方向包抄印第安人,自己隻帶了二百人。結果印第安勇士們一反常態,對三股美軍進行了勇猛的不懈的進攻。卡斯特那一股戰鬥到最後一人,雷諾手下僅有一百四十人,他們發起了一次衝鋒,希望和卡斯特匯合,但遭到近千人的猛攻,於是撤退到一個有利地形死守,以四十人陣亡、二十人受傷的代價頂住了印第安人的輪番進攻。
明星將軍卡斯特的陣亡震驚了全美國。軍方和法庭進行了嚴厲的調查,沒有發現雷諾做錯任何事情。
我在《中美兩個民族的根本差異是什麽?》一文的開頭問道:
中美兩個民族在歷史和文化上千差萬別,正是這些差別導致今天中美在文化、經濟、政治、軍事各個方麵的碰撞。在這所有的差別之中,有一條是最根本的。隻要把美國人的這個特質變成中國人的,不出二十年,美國就會變成一個像中國一樣的專製國家;同樣,隻要把中國人的這個特質變成美國人的,不出二十年,中國就會變成一個美國一樣的民主國家。
這條根本差異是什麽?
它就是一個社會的總體道德水平。
一個社會不需要絕大多數人都達到這個道德水平。它隻要精英階層能形成一個行事準則,以這個準則形成社會的時尚,下麵的老百姓就算做不到,至少知道自己是錯的,知道自己違反這個準則是可恥的,不會熟視無睹甚至引以為榮,那麼,這個社會就有希望。
而中國和俄國的問題,就是精英們所營造的就是一個不守信用、爾虞我詐、崇尚暴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時尚。
二個國家裡,二群彼此不和的軍人的故事,揭示出美國之所以為美國,中俄之所以為中俄。
它就是一個社會的總體道德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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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說到了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