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06年5月19日下午4點15分(北京時間) 中國渤海上空
“咚!”波音747寬體客機內傳來了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空姐那柔美的聲音:“女士們先生們,本次航班將在二十分鍾後到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請各位乘客係好安全帶。。。”梁亦涓從思緒中醒過神來,揉了揉朦朧的眼睛, 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機艙內剛剛從空調係統裏新釋放出來的清爽濕潤的空氣,試圖用那看不見的流體熨平她內心同樣看不見卻常常讓她隱隱作痛的情感褶皺。二十年,二十年,這是一個那麽神奇的時間概念!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當梁亦涓還在河南開封市二十三中上學的時候,每一次父母給她悠悠地講起五十年代發生在他們那一輩身上或喜或悲的事情,她都覺著那是曆史隧道中多麽遙遠,多麽幽暗的過去啊!可今天,當二十幾年前樁樁件件的故事像幻燈片那樣一幀幀地在腦海的銀幕中放過時,她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往事並不如煙”。隻要她閉上眼睛,似乎就可以伸手抓到燕大三十一樓女生宿舍前麵那黃的讓人心碎的銀杏樹葉,還有未名湖那並不清澈的綠波裏蕩漾著的熟悉笑顏,那是沈飛,一個讓所有心理和生理正常的女生都為之心動的男子,一個讓中文係,燕大乃至外校無數女子甘願死心塌地為之受苦受痛的唐璜,可是轉眼間那張臉又好像變成了秦佩堯,一個在梁亦涓生命裏同樣重要的男人,一個以那個年代的中國知識男性特有的方式和沈飛進行過精神決鬥的普希金。梁亦涓現在是美國馬裏蘭大學信息學院教授,圖書館與信息管理專家,她這次是應中國國家圖書館和燕園大學信息管理係的邀請到北京來進行為期兩周的學術交流,當然私下裏,她還有一個秘密,那就是要見沈飛和秦佩堯,而三個人上一次在地球上的同一坐標點同時出現已經是遙遠的上個世紀的1984年了,那是在首都機場的國際出發大廳。
沈飛的老家是浙江金華,爺爺沈敬初是當年蔣委員長侍從室的侍衛官,跟侍從室主任錢大鈞過從甚密。錢大鈞抗戰後任上海市市長,沈敬初也隨從前往,作為收編大員在上海灘很撈了一票。1947年錢大鈞辭官回蘇州老家,沈敬初也無心戀戰,攜妻子和大兒子兒媳一家赴美國隱居,而沈飛的父親沈文雷當時是清華大學中文係學生,不願客居他鄉,於是這一別就是三十年。直到1977年,沈敬初才在75歲上再次回到大陸跟沈文雷沈飛他們團聚,當時沈敬初就提出讓沈飛去美國留學,費用由他全包,但幾十年的隔膜讓沈文雷沒有接受,而沈飛卻動了心思。 沈飛從燕大中文係畢業那年,敬初先生幫他聯係好了紐約大學商業和公共管理學院,讓沈飛從本科念起學金融專業。沈敬初到美國後一直用他的家財在證券市場上投資,收益頗豐,家底很厚,大兒子沈文霆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在華爾街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經驗,人脈,實力都沒得說。近水樓台,爺爺沈敬初和大伯沈文霆幫沈飛選擇紐約大學商學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本來燕大的學生考托福拿獎學金的很平常,可那大都集中在理科專業, 沈飛也曾玩兒命試過,但無論是比較文學專業還是中國研究專業都沒有拿到錢,偏偏這個時候感情的折磨讓他要瘋掉。視自尊為生命的沈文雷實在看不下去沈飛憔悴的要垮掉的樣子,在他和敬初先生父子分別後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了老父親,終於在1984年7月25日,沈飛登上了飛往合眾國的航班。
走之前,沈飛陪父母待了一個星期,但走那天他堅決不讓兩位老人送,他怕他們會被離別的一幕擊垮。那時秦佩堯在三人的自私大戰(人常說愛情是不能分享的,那它當然也就是自私的)中已經基本勝出,沈飛也差點像鄧樸方那樣從28樓跳下去,是最後半秒鍾同宿舍好友王勁鬆死死地拽住了沈飛的雙腳,殺豬般聲嘶力竭地嚎來隔壁的幾個同學,才七手八腳把沈飛懸在半空的身體拖回了陽間。王勁鬆是個很細心的人,他那些日子一直在盯著眼直目呆,神情恍惚的沈飛,這才避免了一場可以讓梁亦涓和秦佩堯負罪終生的悲劇,為此梁秦二人一直對王勁鬆心存感激,但自殺事件使他們倆心裏始終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陰影,並且使得他們最終未能走到一起。 情緒稍稍好點的沈飛準備孤獨地離去,到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去舔舐心口的創傷。梁亦涓說要送他上飛機,沈飛本來有一萬個理由拒絕的,但他心底那一絲想和梁亦涓再見最後一麵的柔情竟然讓他沒有力量說不,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別的什麽,他竟然讓梁亦涓把秦佩堯也一塊拉上,這讓她很是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