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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父親的前妻,舊時代婦女的一個縮影。今年已經九十九歲,還很硬朗,八十多歲時還能雙腳跳起來。
我家人丁不旺,幾代都是單傳。到我父親,又是十八畝地一顆穀----單根獨苗。為了給家裏增點人氣也添個幫手,在我父親十來歲時,家裏給他招了個童養媳,比他大六歲。
我父親第一次陪他的“媳婦”回娘家,街上小孩子拍著手喊:“***,回娘家,後麵跟個小娃娃!”我父親羞得掉頭就往回跑,從那時起,再不陪她走親戚。
我父親十五歲時有我叔叔,那時他“媳婦”已經二十一歲。除了幫我奶奶照料家務外,這時又幫著照顧我叔叔。
我爺爺很早就擺脫家庭束縛,出去求學,師範學院畢業後又回到家鄉附近教書,一天到晚不著家。
等我父親成年後再想從家裏走出去可就難了,我老爺爺放話:“管不了你爹還管不了你?你敢邁出這個大門半步,就將你的腿打折!”老爺爺指望我父親繼承家業,支撐門戶。
我父親十八歲左右圓房,二十歲有我哥哥,二十二歲有我姐姐。但他們夫妻年齡懸殊,性格不合。沒有愛的婚姻讓人難以忍受,我父親還是在二十歲時從家跑出去參加了工作。
工作幾年見多識廣,更堅定了我父親叛逆性格。兩個孩子也沒能磨滅他追求愛情、追求婚姻自主的意誌,最後還是選擇了離婚,孩子都判給女方。那時那女人也就三十來歲。
父親離婚一年多經人介紹認識了我母親,第一次到我外婆家去,看到我母親滿牆的獎狀就心生愛慕,決心非她不娶。母親比父親小七歲,年齡小我父親就耐心等。兩年後在我母親年滿十八歲時他們結婚。
又過兩年,等我快出生時母親跟父親回老家才知道那個女人還在家裏,我們老家有個風俗叫“離婚不離家”。我母親怨我父親結婚前沒有說清楚,想離婚又顧及到還沒出世的我。從此開始和我父親愛恨交織的人生長跑。一輩子抓著父親這個“小辮子”,每當父親不那麽服帖時就扽一扽。
我十歲時回老家跟爺爺奶奶住過一個冬天,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還有哥哥、姐姐。開始以為是本家,常常跑到他們家裏去玩兒,可能是愛屋及烏,那個女人對我很親。哥哥比我大六、七歲,人老實敦厚還有幾分羞怯,笑容很溫和,常帶我和姐姐出去玩,拿著彈弓子打鳥。
我奶奶讓我管那女人叫“大娘”,重音在“娘”上。印象中那女人個子很高,沒裹腳,風風火火的很能幹,長得也過得去,有點大大咧咧。
奇怪的是常去她家,卻從沒見過她的老公。有一次在本家嬸子的教唆下,就去問她:“大娘,我大爺去哪裏了?”
一般人該是被戳中淚點,傷心斷腸不好回答。誰知我大娘兩手一拍大腿站起來,右手朝天一揮瀟灑地答道:“讓老鷹叼走了!”
後來回到父母身邊就不常見麵了,我母親對我那哥哥、姐姐是不予承認的。在我家我母親比較強勢,也從來沒聽說過父親跟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們有什麽來往。
我那個哥哥成年後神經出點問題,二十多歲,正該在家裏獨當一麵的時候突然就走失了。
我父母都有些接受不了,那些天調動各種關係、多種渠道去尋找,沒有任何音訊。幾十年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音訊。每次聽歌曲《大哥大哥你好嗎?》,都會聽得心痛淚奔。也不知我哥是否還活在人間。
這麽重大的人生打擊也沒將那個女人擊倒,過後還是樂嗬嗬地:“走就走了,不能再把我自己氣壞。”倒是想的開。我父親說她“傻而半片的”(心眼不大夠用,也許是當年離婚的原因之一)。
我成年後跟我姐姐一直有來往,力所能及給她一些幫助。在我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負疚感,好像是我取代了她的幸福,在父母關愛裏長大成人。
問過我父親:“他們靠什麽生存啊?”
父親說:“他們有房產、地產,莊子上還有很多樹。”
老家莊子很大,有很多大樹,長成賣掉再栽小樹,也是一項可觀的收入。
離婚時我父親淨身出戶,老家前後兩個院落,前院分給那女人和倆孩子,後院住著我爺爺一家人。
我父親參加工作後,對我叔叔後來求學一路給予資助,叔叔都上大學了我母親還給他做鞋。叔叔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對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們都很照顧。“長嫂如母”,叔叔知恩圖報。
我哥走失後那個女人跟著我姐住到了我姐婆兒家,我姐養她老。我姐生養了四個女兒,一直想要個男孩兒而不得。我姐夫人很厚道,對老人對我姐對孩子們都沒說的,一直生活在農村。
那女人跟我父親一起生活也就六、七年,為了兩個孩子,守活寡守了一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
每次回國總想去看看她,又怕我母親不高興。都是我姐或她的女兒去看我,聚一聚。我母親上點年紀後寬容了許多,跟我姐和她的女兒們都有走動,逢年過節也給孩子們買禮物封紅包兒。
常常想,那個女人孤寂一生究竟是誰的錯?為了子女放棄一生幸福值得嗎?她就是改嫁了我爺爺奶奶也會把她的兒女撫養長大。我母親也常說,要不是那個女人橫在那裏,她會把我哥哥姐姐視作己出。
父親年輕時追求人生自由、理想的生活,不想在封建家庭包辦的、沒有愛情的婚姻中度過一生應該也沒有錯。。
寫得真好,特別感動,真是時代的產物。抱抱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