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度過了三天兩夜,我們這幫“新兵蛋子”在以盛產葡萄而聞名全國的吐魯番縣城下了車。至今還記得那奇特的感覺,走路晃晃悠悠,眼前景物在轉,仿佛還在火車上。大家嘻嘻哈哈,互相攙扶著,換乘幾輛敞篷車。在戈壁灘行駛了約一個小時,鑽進了一個大山溝,人稱阿拉溝。公路就懸在山腰上。進山半小時,到了目的地,好多人早已等在那裏,揮舞著彩綢大紅花,鑼鼓喧天地歡迎我們。那是相當地激動!第二天,便開始了我一生中最艱苦的歲月,為時三個月的新兵訓練。
大山裏並不象預想的那麽荒涼,更不象短訓時指導員說的“天上不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可能是平原上長大的我對大山有種好奇,有種新鮮感吧。山溝東西走向,南北是連綿起伏的高高低低的山梁(遺憾的是山上沒有樹),中間一條清清的小河四季流淌。路段狹窄的地方,公路從懸崖下穿過,河水奔流湍急。新兵連座落在一個比較開闊的地帶,河麵也相對變寬,河水叮叮咚咚在大小石塊中流過,輕快得象首歌。
每天清晨,“噠噠滴噠,滴滴噠噠”,柔和而響亮的軍號把我們從夢中喚醒,匆忙中抓起臉盆牙具,衝到小河邊,大膽的女孩兒常沿著石頭跳到河中間洗漱,每天都有不小心失足落水者在一片哄笑聲中落荒而逃。陽春三月冰涼的雪山融水帶給人的是神清氣爽,勝過任何護膚霜。
開始時每天頂著寒風操練立正、稍息、走正步,接下來練刺殺、練投彈射擊、練翻越障礙、匍匐前進,真是摸爬滾打,人人練脫一層皮。我從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裏來,這些不比幹農活更累,不怕。那些城市兵哪能受得了,夜裏趴在被窩裏偷偷用淚水洗枕頭。
最有趣的是走正步。走隊列你還可以濫竽充數,單兵教練時就露馬腳了。總有些人一順拐,抬左胳膊邁左腿,抬右胳膊邁右腿,不知是精神緊張還是天生肢體協調能力差,象生了鏽的機器人。大家笑得前仰後合,排長一回頭,又都馬上收斂笑容站整齊。
最難忘的是緊急集合。夜深人靜,戰士們睡得正香甜,突然一聲急促嘹亮的緊急集合號劃破夜空,驚醒美夢。也不知敵情是真是假,在黑暗中摸索著,在萬分緊張中屏聲斂氣,穿衣穿鞋打背包,列隊出發。
三月的南疆,白天尚捂著棉衣棉褲大頭鞋,更深夜半更覺寒風透心涼。懵懵懂懂跟著大隊在山野急行軍,轉悠半個時辰返回,在前廊上站一排,開燈後再看,那才叫鬼子進了照相館,出盡洋相。有的老鄉跑丟了軍帽披頭散發;有的老鄉係錯了衣扣長短不齊;有的軍褲前後穿反。上鋪的同胞慌亂中穿走了下鋪的鞋,下鋪的隻好一隻大頭鞋、一隻解放鞋;還有的跑散了背包抱在胸前。逐一檢查過,個個挨了訓,隻有副班長小張還算“完美”,排長讓她出列給大家作榜樣,誰知剛邁出一步,棉襖後襟下露出冰山一角,有人上前輕輕一拽,竟拽出一件襯衣。幾十人笑得人仰馬翻。
最怵的是投手榴彈,因為臂力有限,把胳膊都甩腫了還是投不遠。訓練我們的是個男兵(忘了他是何方神聖),最後有些絕望的看著我們這群不可救藥的姐妹,終於網開一麵:“好了好了,把手榴彈投出危險範圍,不炸死你們自己就行了。”
進入五月,天氣漸暖,野外訓練不那麽苦了,但接踵而來的是“小咬”。對這些遠方來的客人毫不客氣,沒頭沒臉地咬,猝不及防。不象我們中原的蚊子有風度,叮你前打個招呼唱首歌。我們當時的口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小咬。在小咬的關照下,趴在地上練射擊,那滋味可想而知。
而我的難題是不會閉左眼。因為咱這人對待生活認真慣了,從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開始用膠布貼上,排長說不行,你要克服困難,加強練習。於是,白天練、晚上練,吃飯、走路、看電影都在練。與人走個對麵,還以為我扮鬼臉兒。直練到神經兮兮的,才勉強過關。
終於等到實彈射擊,象大學生交畢業論文一樣,打靶成績據說是未來去向分配的依據。每人9發子彈,三個姿勢,80環以上是優秀。我是女兵排的老大難,走向靶場前在左手心寫下:沉著、鎮靜。出人意料,9發子彈竟都打在了靶上,82環。身後一陣歡呼,排長激動地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新訓宣布結束。聯歡會、擊鼓傳花,加餐(改善生活)、照合影像,在忐忑不安中等待,象待字閣中的女孩兒等花轎。盡管指導員一直給我們敲邊鼓:革命戰士是塊磚,那裏需要那裏搬,但內心深處都還是想去蓋大樓,不想埋在地下打地基。
終於,一輛白色小麵包開進新兵連,在同伴們羨慕的目光中,把我和小桑接走。命運總是給我笑臉,30個女兵中,隻有我們兩個分到行政機關,南疆線鐵道兵第二指揮部電影組。從此開始了我夢繞情牽的軍旅生涯。
(新訓結束大合影,前排左二是作者,前排右四是我的放映搭檔小桑。看上去個個像傻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