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我和弟弟隨父母來到豫北平原上那個鄉級小鎮,一住就是八年,在那裏度過了大部分的童年。
那一方天空是蔚藍的,水是碧綠的。沒有工廠機器的喧囂,沒有現代化帶來的汙染,物質生活雖不富裕,但人們安居樂業,民風淳樸,日子過得也算自在悠閑,象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那片土地並不肥沃,但有她的特產:大棗和花生。
每到春天棗花盛開的季節,南方的養蜂人便 “蜂擁而至”,大路旁邊,棗林深處,神秘的木匣子一字兒排開,整整齊齊。那些戴著麵罩的養蜂人,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的高深莫測,仿佛來自外星球的怪物。我們總是站得遠遠的,好奇的看這些奇怪的人在蜜蜂的世界裏忙碌。因為這個,小時候家裏總也不缺新鮮的棗花蜜。
花生,棗兒成熟的時候,在野地裏瘋跑玩耍的孩子們,渴了,餓了,伸手摘一把紅透的大棗,衣服上擦兩下放進嘴裏,咬一口,戈崩脆,皮薄肉嫩汁水多;彎腰拔一棵花生秧,嘟嚕嚕墜滿了飽盈盈花生果 兒,一個個剝開了,粉嫩鮮亮的花生仁,那個香甜,勝似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長生果。
棗鄉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口口相傳,婦孺皆知:無論是當地人,行路人,渴了餓了,下有花生上有棗,你盡管吃,吃個飽,但你要摘些放兜裏,或拿個包包裝些走,對不起,牆上掛廉子 --- 沒門! 那是集體財產。
鎮子四周有高高的寨牆,想是戰爭年代為抵禦外敵入侵修建的。寨子四周的水塘是修建寨牆時挖的。隻有東南西北四個寨口,四條大路通向外麵的世界。寨牆上種有很多樹,鬱鬱蔥蔥。濃濃的樹蔭下是人們茶餘飯後閑聊的好去處,家事國事天下事,都在這笑談中交流了。
夕陽西下時,各家的房頂升起嫋嫋炊煙。女人們做好了晚飯,便登上寨牆,手放在眉上方遮住斜陽,眺望遠方,等待著自己的丈夫或兒子趕著牛羊,荷鋤歸來。
四周的水塘南邊的最大。夏日裏,長出半塘的荷來。碧綠的荷葉遮嚴了水麵,荷花朵朵點綴其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微風起時,把那醉人的清香撒滿小鎮的大街小巷。小時候最愛蹲在水塘邊,往荷葉上撩水,看那晶瑩如水銀般的水團兒在荷葉上調皮的滾來滾去,再滑落水中。
勞作一天的男人們,收工時經過水塘,甩去上衣,撲通通跳入水中,遊上幾個回合,然後返回淺水區鑽入荷葉下 “蹬藕”--- 先用腳把藕周圍的淤泥排開,然後一個猛子紮下去,再露麵時,幾節雪白的蓮藕就托在手上了。如遇上路過而不願下水的街坊鄰居,隻要召呼一聲,便有幾節嫩藕甩上岸來:“哎,接住了!” 連聲謝謝都不用說,嘻嘻哈哈帶回家,妻兒老小美餐一頓。
大人們怕自家的孩子貪玩戲水遭不測,編出許多水鬼的故事嚇小孩兒。說某年某月某一天,一個人淹死在水塘,變做水鬼。三年一個輪回,他要托生,就要拉另一個人下水。一天,一個賣菜的從池塘邊經過,秤砣突然就滾到了水裏,說來也奇,那鐵疙瘩竟然漂在水麵上等人去取,好在賣菜的有些閱曆,知道是那親愛的水鬼在“搗鬼”,鼻子裏哼一聲:“我才不撈你呢! ” 徑直回家。由此大人們告誡孩子:看到水裏漂的,無論什麽寶貝,都不要去撈啊,記住了。
鎮子裏的小學位於鎮中心十字路口的西南角上。我們的教室是從前”王家祠堂“,本是鎮子裏王姓家族祭祀祖先或宗族議事之處。解放後,政府欲挪作他用,遭到王姓家族的集體抗議,唯有用來作學校,他們就默認了。足見鄉民們對知識和學問的尊重。
祠堂是一座高高的磚石結構建築,房頂上長了許多翠綠的瓦鬆。門外有寬敞的走廊,青石台階,雖不是雕梁畫棟,但也古樸渾厚。坐在裏麵,不由人感到一種神聖和莊嚴。
有段時間,天剛蒙蒙亮時就爬起來,壯著膽子,象個幽靈似的一陣風跑到學校搶“頭名牌”,每天第一,二,三名到學校的證明,就掛在門內側,從門縫正好摸到。搶到前三名,一天都幸福得頭重腳輕。
上課時,眼睛的餘光緊盯著門外那青石台階,隻等下課鍾聲一響,一個箭步衝出去,搶占好的地形。兩個女孩坐對麵,四隻腳圍成一個菱形方塊兒,十分鍾內這陣地就是我們的了。久而久之那石頭台兒竟被我們的褲子磨的錚亮。常玩的遊戲是“納子兒“,(用四個,七個或無數個規則不同。) 口中念念有詞:“小擀杖兒,擀餅勁兒,捏一個單兒,和一個對兒。。。” 手指的靈巧,技術的精湛日新月異。隻可惜奧運會沒有這個運動項目,不然拿他個金牌銀牌的也未可知。
男孩子則跑得滿院子都是,有的趴在地上彈琉璃蛋兒,有的圍在一起拍四角(用硬紙疊的方方正正,把對方的打翻轉為贏),那個身心投入,那個興致勃勃,你就是讓他入主白宮,他都不會看你一眼:”側那,正忙著呢!“
孩子們的世界永遠是忙碌的。放學後,匆匆扒兩口晚飯,大街上小朋友又在召喚了。滿街筒子小孩子亂竄,人歡馬叫;各種遊戲名目繁多,玩兒“闖關”,玩兒“捉迷藏”,玩兒“耗子鑽洞”,直玩到精疲力盡,各家大人出來呼喚,才灰頭土臉兒,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夏日的晚上,屋子裏悶熱,大人便在院子裏清掃一塊地方,鋪上個麥秸杆兒編的“草衫兒”,上麵再放個涼席,我和弟弟各自抱個枕頭出來,躺在外婆身邊數星星,聽那講過多少遍但總也聽不厭的古老的傳說:“牛郎織女”啦,“嫦娥奔月”啦,“八角琉璃井”啦。。 外婆手中的芭蕉扇“叭答,叭答”地替我和弟弟煽著涼風,驅趕著蚊蟲,好像永遠沒有停過。
夜靜後,父母會喊我們回屋睡去,有時聽到他們自言自語:“不知道他們睡著沒有?” 弟弟會小聲回答:“睡,著,了。” 俺便在心裏悄悄地罵:小傻瓜,睡著了還說話?感覺父母來到俺身邊時,俺會自作聰明的丘起鼻子,把眼睛閉得更緊。父母在會心的微笑中,並不拆穿我們的把戲,輕輕的把我們抱起,轉移到屋裏,送我們進入童年那甜甜的夢鄉。。
粼粼2011-04-19 18:53:36
回複悄悄話讀文亦見人。盛讚美麗。
魯冰花2008-12-22 19:23:05
一個跟貼存檔:咱也說說愛國:離開中國整整11年了,但片土地真的讓人夢繞情牽.那是我祖祖輩輩休養生息的地方;那是養育我成人的一方水土;那留在童年夢中而今消失的荷花水塘,那為常兄深惡痛絕的傳統文化,再具體些,那裏有我的父母,親友,同學,我的房子,精神的,物質的家園...奇怪的很,每個夢都發生在哪裏.早知一切在夢中,隻願長眠不願醒...感情這個東西是說不清的.
當然,從理智上講,美國也很好,所以孩子愛美國,我也不反對,學校裏學的足夠了.我的任務是給他灌輸中國文化,中華文明...
魯冰花2008-10-03 18:59:12
“荷花水鄉童年夢 ” 的帽子和尾巴,進家後扔這兒啦:
童年,是一首溫馨的歌,時時縈繞在夢裏;
童年,是一壇清純的酒,深深埋藏在心底。
往往在那靜靜的夜晚,月影臨窗,睡意朦朧之際,那夢中的荷花水塘,棗花飄香的原野,天真爛漫的童年會從遙遠的記憶深處匆匆趕來,飄渺如歌,甘甜若酒,讓你細細的品味,伴你入眠。。。
之所以遲遲不動筆,不敢寫童年,怕的是俺這隻拙筆,不小心打碎了那悠遠的寧靜,褻瀆了那片明淨的星空。
那天的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俺輕飄飄的飛到空中,架起時光的祥雲,飛越生命的萬水千山,在一個燈火通明的,叫“文學城”的地方降落,流連再三,駐足在一個橫匾上刻著“長青人生”的院落,看院內花團錦簇,聽屋裏笑語聲聲,從窗口望進去,兩個老板模樣的人,胸前分別掛著 “五七” 和 “龍坡” 的牌牌兒,在忙忙碌碌招呼客人,莫非前世來過這裏?還有許多麵孔似曾相識: 青春Duye大涼山,江上rnd牛奶瓶等等,不由的推門進去。。。 這一腳跨進不打緊,竟讓俺再也尋不著回去的路徑,一定是莊主施了什麽魔法! 也罷,那就不走了。 敢問各位老大,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