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
每思東坡此句,便想起那個靜靜的雨夜,一瓶酒、一知音、一次酩酊大醉,此情此景人生得遇幾次?
那年去南方參加一個文化活動,我們係統7、8個人組團前往。白天逛街,晚上看戲,吃大餐,買衣服,快樂逍遙的神仙一般。
一天晚上自由活動。飯後回到舒適、雅致的旅社房間,俯瞰人間萬家燈火,想象著每個燈影下都該有樂融融的一家人吧?突然一陣孤獨自心底慢慢散開。
“冰花,你電話!”同屋住的女孩兒喊我。
沒搞錯吧?在這遙遠的異鄉,我無親無故,會是誰呢?
“喂,哪位?”我滿腹狐疑。
“是我。你能不能出來一下,陪我走走?”竟是他!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我自己嗎?”一向從容的我竟有些慌亂。
“你自己,別聲張。出門往右走,我在第三個路燈下麵等你。”聲音低沉而透著威嚴,神秘得象特務接頭兒。
“讓我想想。。”事情來的太突然,腦子還沒轉過圈兒來。
“等著你,不見不散!”啪,電話掛了。
我一下跌在沙發裏。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他是我的老板。一個穩重有餘、活力不足,講話時爆些冷幽默、平時不苟言笑的人。管著係統三百多號人的生殺大權,威風八麵,行事果斷很有些魄力。平時工作關係,送文件到他辦公室,最多抬頭看你一眼:“有急件嗎?”“放上邊了。”僅此而已,敬重但有些怕他。
但大家私下裏風傳他跟我的一個忘年交閨蜜、單位的人事主管關係曖昧。
看在我閨蜜份兒上從不惹你,今天倒上門勾引起姑奶奶了。哼,走走就走走,卻要看看你葫蘆裏賣什麽藥。
鏡子裏瞄瞄,對自己笑笑,增加了些許自信,淡定了幾分心情。
出大門右轉,遠遠看見路燈下一個高挑的身影抽著煙來回踱步。回頭看到我便掐滅煙頭兒迎過來,淡然一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君命難違啊。”我故作輕鬆。
跟著他往前走,保持一兩步遠的距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些這幾天看的戲、同事間的趣聞等。走了幾分鍾拐進一個靜謐的小街,街角上一個簡潔的小飯店。
“進去坐坐吧。”看來這廝是蓄謀已久早已偵查過了。
點了四個清淡的小菜兒,要了一瓶白酒,很有君子風度的先給我斟上,邊喝邊聊。
近距離接觸,才感到他威嚴的外表下邊還是很隨和的。搞創作出身,發表過不少小說、散文之類,寫的電視劇由何賽飛主演、央視三台黃金時間播出,在我們那一帶也算得上有些名氣了。
與一個學識淵博、比自己深刻切樂觀風趣的人聊天兒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說早幾年就把我看做朋友了。因為總聽我那個人事主管閨蜜說起我,我的工作、生活、甚至每天看什麽書他都了如指掌。距離一下子拉近,消除了精神上的陌生感,有點兒知己的感覺了。
問他為什麽每次工作接觸都拒人以千裏之外、一副冷冰冰的麵孔?他說骨子裏他很自卑。(後來想明白他是為了忠於他的“曖昧情”,免得打翻了醋罐子啊。)
他說人需要一兩個異性知己,從向異性知己的傾訴中可以緩解精神、工作的壓力。他說他內心常常很苦悶、很憂鬱,他沒有真正的朋友。之所以百忙之中寫東西正是找個發泄的渠道,要不然會崩潰。
真看不出,這麽一個高朋滿座、呼風喚雨的人物也會孤獨、會苦悶?
他一再表白沒有別的意思,他不是壞人。我不需要做什麽,聽他傾訴就行了。這反倒使我很受傷,md,俺這花容月貌你視而不見,隻把俺當做情緒垃圾桶,你去找個樹洞傾訴不得了?感情就這麽奇怪,在感到安全之後又心生幽怨。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把他生命最深處的隱秘一個勁兒的往外抖摟。說起他小時家貧,上大學後回家沒錢買車票,常常扒煤車往家跑。在火車進站前減速時朝著火車前進方向跳,不至於摔斷腿。個人奮鬥史、情感的寂寞、婚姻的現狀。。
木石之人在一顆誠摯的心感召下也不會無動於衷。象麵對一個兄長,一個知音,漸漸解除了武裝,一杯接一杯盡情暢飲起來。
酒真是個奇妙的東西,解人憂,壯人膽,讓人神經興奮,我也打開了話匣子,一反平日的文靜說個不停。把小時候與同桌吵架,拿著鋼筆朝對方臉上互甩墨水等情節兒都挖出來了。但自覺腦子還十分清醒,意誌還能左右要說的話。
桌子對麵的他一直含笑看著我,時而點頭讚許,時而開懷大笑,看得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純淨的快樂。
一瓶酒,兩個人,三個多小時,直喝到小店打烊。
被人信賴,被人賞識的感覺很好。那天我喝了至少四兩酒。
出了小店才知道雨下了一會兒了,淅淅瀝瀝在街燈的輝映下變成了彩色美的如夢境。
涼風一吹,細雨一打腦子清醒了許多,但麻煩來了。
整個人空了似的,腳下象堆了棉花垛,雙腿軟軟的不聽使喚,走了幾步便撲通倒下。哪位趕忙上前來扶,被我一把推開,不想讓他碰我。“我能行!”
走幾步又摔倒,真是失態又丟醜。
“別怕,別怕,有我在,什麽都別怕。”他一邊扶我一邊喃喃的嘟囔。
走走摔摔,那種感覺真是前所未有,“明明白白我的心,”就是駕馭不了自己的肢體,“賈島醉倒非假倒”。。
不知怎麽突然悲從中來,先是抽泣,轉而大哭。。。
是感動?是委屈?多年的鬱悶、煩惱、不如意象經過震蕩的汽水兒開了蓋兒嗖嗖的往外冒,借著這酒勁兒,任憑眼淚盡情地流。
一個孩子在外邊摔了跤,碰破了皮,四下看看沒人他會堅強的爬起來繼續玩。一旦有人擁他入懷問一聲“摔哪兒了?疼不疼?”那孩子會哇哇大哭。
他要背我,我拒絕了。就這樣騰雲駕霧磕磕絆絆在他一路攙扶下來到旅社門口。他說讓我先進去,他再呆一會兒。知道他是避嫌。
跌跌撞撞的進了房間,才發現滿身都是泥水。他那西裝革履也一定被我糟蹋的不像樣子了。
把自己扔在軟軟的席夢思裏,真是舒服之極。那一刻忘卻了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很快進了夢鄉。
這隻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掩埋在歲月中的一個小秘密。回到單位,一切恢複正常,我不會背叛我的閨蜜。
這樣的醉態以後再也不曾有過。還是酒喝微醉、花看半開更有情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