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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真好】

(2009-07-12 04:14:23) 下一個

那是70 年代最後的一個夏天,我被派到東北的一個海濱小城 --- 我們鐵道兵第二指揮部的後方基地代理電影組長,任務是重建電影組,培養新的放映員。

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開展工作,而服務對象是二指前線那些首長,高官們的孩子和家眷,據說還是有不少難纏的。前任電影組長幾乎是被他們轟走的,文化生活已癱瘓了半年。受命於危難之際,心裏多少有些不安,好在處長告訴我,將有小鄭做我的“高參和放映搭檔,心裏踏實了許多。

小鄭是我們二指一位參謀長家千金,以前去新疆探親時,常到我們廣播室玩兒,說話很投機。她不是軍人,屬於部隊內部家屬職工。雖是高幹子女,但絲毫沒有大小姐那種“之氣。為人很隨和,臉上常常掛著微笑。看你遠遠走過來就誇張的伸開臂膀作擁抱狀,但到跟前隻是輕輕地摟住你的肩膀往前走,象個大姐姐。比我小兩歲,卻比我高出半頭,要摟她的肩膀還真有一定難度,況且我也不愛跟人摟肩搭背顯得過分親密。

她患有白血病,在那個年代好像是不治之症。但她豁達樂觀,從不忌諱她的病,好像也不怕,有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超然、淡然。她衣著極樸實,很少買新衣服,常常笑著說:“我現在的衣服還不知能不能穿完呢。

走馬上任後,首先維修收拾了大半年沒轉過的放映設備,疏通了影片來源,去路等內外關係,較短時間內培訓出兩名新放映員,替下來我和小鄭就可以出去野一野了。

因為俺天生不愛受紀律的約束,可能情況下會爭取最大的自由。當時出差有個便利條件是坐火車持“免票,凡通火車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到。借口是很容易找的:聯係影片啦,買機器零件啦,為圖書室進些書啦等等(有時是真的)。

常往來於錦州,沈陽,大多是工作需要;再遠一點兒,就純屬貪玩了。去長春轉轉,參觀久負盛名的電影製片廠;去哈爾濱看看,坐船橫渡鬆花江,手挽手漫步在那歌兒裏唱的“太陽島上。火車通不到的,隻要機關有車去,我們也蹭車前往。去過河北承德,幾天時間,在那群山懷抱的避暑山莊,皇家園林,宮室和雄偉壯觀的寺廟群中流連忘返。。。

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們會一起騎車兒到海邊,去看碧海藍天。那波濤洶湧的大海,象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睿智,深沉,大度,有納百川的氣量;遠眺海天相接處,偶爾有船隻往來,海鷗在自由翱翔;思緒融入大自然,讓人忘卻一切塵世的喧囂。

“你常來嗎?我問小鄭。

“嗯,小時哥哥帶我來,長大了有時自己來。到了海邊,我會忘了我自己;常常看海,我會有勇氣麵對一切。小鄭說話間眼睛裏閃著淚光,我知道她說的一切是什麽。

 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她小小年紀能那麽從容的看待生死。原來是從這天地間,波濤中汲取的精神營養,讓這麽一個病弱的女孩變得如此堅強。

我和她在一個辦公室,兩張桌子並在一起坐對麵。很驚訝她的毅力,一個今天不知明天的人,竟還有心思係統的自學。記得當時她在通過函授學“世界史,常常要大段大段的背下來。如埃及的地理位置:埃及地處非洲東北部,地中海南岸不拉不拉。。

不忙的時候上班時間偷偷下軍棋,桌上擺著業務書。聽見隔壁幹事的腳步聲,就趕緊手忙腳亂的把軍棋扒拉到抽屜裏,相視一笑,扮個鬼臉,分享著偷幹壞事沒被抓獲、僥幸的快樂。

她律己很嚴。因為病,上班時常常感到頭暈,乏力,勸他回家休息,她往往是搖搖頭,硬撐到下班時間。有一次不小心指頭上劃個小口,她讓血滴在白紙上,喚我過去:“你看,你們的血滴在紙上,用手抹掉會有一道紅印兒,看我的,”說著用手指輕輕一抹,“一點痕跡都沒有,象水一樣。”看她還那麽笑嘻嘻的做實驗,我都嚇懵了:“還不快去門診!”拉起她就跑。因為我知道白血病人一旦出血會血流不止,甚至有生命危險。跟她在一起工作,真的是天天提心吊膽。

小鄭不是很漂亮,但氣質高雅。左臉蛋兒上有個酒窩兒,右邊沒有。有一次她把右手食指放在右臉蛋兒上,點出一個坑,歪著頭嫵媚地一笑調皮的說:“等我照相時就這樣,是不是很漂亮 ? ”“這還不容易?堅持住了。

說完我拿出我們的“海鷗”,裝上膠卷,給她拍照,那青春靚麗調皮的微笑定格,現在還在我的影集裏。

 難忘 79 年那個中秋節,她從家裏拿了幾個月餅,帶了一瓶甜酒,邀上我到野外散步,在一個空曠的草地上席地而坐,賞月,享用。

“傻丫頭,中秋節家家團圓,你卻跑出來。我說。

“如果我在家團圓,那你呢?

她知道我的原則是不到任何人家吃請的,以免分電影票時手一軟失了公平。前任電影組長為這個弄得民怨沸騰。

望著眼前這善良的女孩,突然很感動。心裏默默地祈禱:“上天啊,請延續這美好的生命。。。

那時 我也有很多煩惱。電影組長本是幹部職位,而當時提幹已凍結,(還不知道鐵道兵要被取消)而我的官銜前麵隻好加個字。前途渺茫,心裏沒個著落,象隻沒舵的小船不知哪裏是彼岸。

 有時跟小鄭訴苦,她隻輕輕說一句:你起碼擁有健康”就臊的我無地自容。是的,我隻是去留不定,而她則是生死難測,卻還總是那麽樂觀,淡定。

分別後她曾給我寫信說,與我相處的半年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又何嚐不是?現在回想都覺得那是一段兒神仙般逍遙的日子。後來她給我寄過很多雜誌,再後來漸漸失去了聯係。

84 年輾轉打聽到我們處長落腳在石家莊軍政幹校,去北京出差順路前去探望,從處長那裏得知小鄭隨她父母去了大連。以後就再也沒她的消息,也不知是否能活到今天。

活著,真好。但並不是我們每個健康的人都能意識到而加以珍惜的,以為活過今天還有明天,明天複明天,象桌上那盒餐巾紙,永遠抽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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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浪潛水員 回複 悄悄話 是啊!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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