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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群島歸來，總是做夢，夢見那山、那水、那寺，便對妻說：“假如有一天我突然失蹤，你去那裏找我? ” 妻那人篤實，一臉惶惑地望著我，不如索性告訴她：“去普陀山。”
“你要出家？”
“倒不一定，那裏清淨。”
普陀山素有“人間第一情景地”之稱，要安享那裏的靜謐與空靈，莫過於夏日的夜晚了。茫茫東海上，太陽升得早也落得快，六月初的普陀山，剛剛下午七點多，已是夜幕低垂，上弦月高掛。晚風帶著海的濕潤送來陣陣清爽，於我，卻無論如何舍不得在睡夢裏度過這唯一的普陀山之夜。於是，隻身離開小旅館，走出小巷，來到普濟寺前。真正的旅人是無須陪伴的，天上有新月帶路，便不覺孤單。
靈鷲峰下的菩濟寺仿佛一幀大寫意的水墨畫，雄渾的殿宇，巍峨的樓閣和千姿百態的亭台樓榭林次櫛比，在濃重大山的襯托下，參天古木的掩映中，尤顯得莊嚴與清幽。
雖已入夜，寺中依然香煙繚繞，燈火通明，殿裏殿外到處是香客，人人輕手輕腳，燃上香箔，虔誠地跪於佛前，卻是默不作聲甚至聽不見呼吸隻把滿腹心語對著觀音大士悄然訴說，或祈求平安，或許願來世……執事僧輕輕擊一下銅磬，綿柔之聲悠然彌漫夜色裏，但不知那是一份允諾，而或是一種規勸了。
我似乎沒什麽心願，留戀的隻是那份幽靜。穿過天王殿，繞中軸線過圓通殿、藏經樓到方丈殿，心裏說，佛家言必稱“善哉”，隻要行善事，結善緣，就會一生平安吧。
出山門向東，不遠便是菩陀洋。獨自盤坐師石上，左麵是山，右麵也是山，山外是水，水外還是山。山和水是孿生兄妹，又好似一對永不言棄的情侶，如太陽和月亮，伏羲和女媧。
太陽把燈籠交給月亮，月亮便在夜間為世界秉燭。月亮似乎很羞怯，燈籠一傳到她手上就變得很微弱，很柔和很白淨，又很淒美。在她的銀輝下，什麽都能望見 ，又什麽都看不清，如隔一層紗，如罩一團霧，朦朧間更顯得秀麗與淡雅。
遠處的山輕描淡寫，近處的山卻濃重成了黛色。南麵，北麵，山坡上，山腳下，星星點點地亮著燈光，紅者如蜜橘，藍者似寶石眨著小眼睛遙望天上的月亮。這顆星是洛迦山的燈塔吧，那片星雲可能是錦屏山賓館的窗口，婉婉蜒蜒扯成一條曲線者，不用說是盤山道的路燈了。驀地，兩束白光斜射夜空，轉眼不見了蹤影，一忽兒，又探照燈般地直射過來，在海麵上搖曳著，在山腰間搜尋著，那是汽車在高高低低的山道上盤旋。
大海永遠是熱心腸，不知疲倦地鼓動著胸脯，澎湃著心潮。一層浪撲過來，“唰”的一聲退回去，再撲過來，又退回去，卻是不覺單調。忽然一聲轟鳴，潮音洞奏出了最強音。海妹子投進了山哥的懷抱，那是他們熱烈的擁吻與喘息。
百步沙上有人聲，少男少女們在踏浪。女孩天生不安分，一個浪頭襲過來，濕了衣裙濕了臉，驚出一連串的嬉笑與驚叫。卻不知回頭是岸，推脫了男友的牽手與嗬護，心懷餘悸地朝遠處走，期待著新的刺激，準備發出更放浪的驚叫。這就是青春吧？
百步沙外是千步沙，那裏有更大的海濱浴場，隻是更遠些，隔著一簇簇的山岩礁石，想必那兒有更多的紅男綠女在戲水，恣意地享受這仙島神海的不眠之夜……
一陣風起，右麵傳來沙沙聲，那是紫竹林的婆娑率動，“不肯去觀音院”就漂遊在竹浪裏。相傳五代後梁貞明二年，日本僧人慧鍔自五台山請來觀音聖像，歸國經過普陀山，為風浪所阻數月隻好在竹林中結廬留居，建起不肯去觀音院。想那菩薩尚且留戀名山，何況我等凡夫俗子？
於是便想吟詩，一時難覓佳句。倒是清人李起隆的詩耐得尋味：“午夜波濤去複臨，幾番淘汰見真心。恒河無數雲雖闊，不及滄崖步步金。”想身下這快石，屢經潮汐而不改其誌，不損其形，實在堪為人師。即使百步沙、千步沙上的每粒沙石，不也日日夜夜經曆著洗禮嗎？
已是月移西天，寺裏的磬聲悠悠傳來，似乎在召喚癡心的遊人。回旅館嗎？不知道，隻是信步漫遊。
普濟寺前有一泓水，曰海印池原是善男信女們放生的坑塘。如今青石砌岸，廣植蓮花，但見巨葉如輪，花冠若炬。沿池向西走，半個月亮總在池中徜徉，你走她也走，你停她也停。倘遇荷葉遮掩，那月兒便慌忙匿於碧傘下，不見了蹤影 。前前後後尋覓時，她又羞羞答答露出半個臉兒來，戀戀地引你走，快也追不上，慢又不相舍。一陣清風從葉下掠過，月兒被搖散了，化作光亮亮的一片，猶如一把碎銀撒入水中，轉眼又聚攏了，把一張白皙的臉掩了半邊，癡癡地望著你。
池塘的中部有座小橋，沿石橋可達湖心亭。夜已夤，麵前的樹林綠作了一團墨。稍遠的南天門和西天門在雲霧間浮遊著。疑是誤入瑤台。正惶恐時，忽聞一對男女在林中談情，吳儂軟語呢呢喃喃，方悟出未脫紅塵。
繞池一周，以腳丈量，池大不過十畝，探深不及三尺。向東是普陀洋，普陀洋外是東海，東海屬於太平洋，太平洋連著三大洋，區區海印池微乎其微。然水不計深淺，花無論肥瘦；此處既有蓮池映月池中荷花與普陀洋之海蓮花同為佛苑仙葩，海印池便無愧為天下勝景了。
房間的燈還亮著，見我歸來，尚先生猛地坐起身，指著牆上的表說：“天都亮了，怎麽才回來？”
我笑一笑，心裏說，佛國無晝夜，山中不計年啊。
( 此文讓冰花讀的淚流滿麵, 仿佛感受到作者那顆孤獨的心。替作者改了打錯的字, 分了段落, 轉貼於此以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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