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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冰花的軍旅生涯(10)有誰雪中送碳?

(2008-01-20 09:49:38) 下一個

                    
  二十多年前,一段讓冰花幾乎丟了性命的人生旅程,深深地刻在了記憶裏,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

  那是一個春節前夕,庫爾勒的一個戰友(一個縣來的老鄉)小李打電話來,說要回家探親,如有順路的車就接她過來,大家見見麵,然後從吐魯番上車。(我們修的南疆鐵路,吐魯番是起點,庫爾勒是終點。我們駐守在吐魯番附近的阿拉溝。)

  幾天後汽車排一位老鄉開一輛解放牌過去拉東西,我正好搭車去接小李,也趁機出去兜兜風。

  “吐魯番的葡萄鄯善的瓜,庫爾勒的香梨人人誇。”庫爾勒北依天山,南臨塔裏木盆地,以盛產皮薄甜美格崩脆的香梨而遠近聞名。

  還有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馬幹沙漠,傳說中“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的塔裏木原始胡揚林,離庫爾勒也該不遠吧?早想去看看了。

  去時很順利,一路看不盡的山川戈壁,自然美景,異域風情,為沒帶相機而痛心疾首。

  與小李分別三年重相見,自是一番親熱。吃過午飯,裝了車,因司機軍務在身,也沒來得及參觀文物古跡,沙漠盆地,便匆匆忙忙打道回營。可誰也不曾料到,那一次車一發動,便踏上了長夜漫漫,險象環生的曲折旅途。

  司機師傅是來自豫北農村的一個老兵,濃眉大眼大個子,汽車排副排長,我們叫他老牛。淳樸敦厚,大大趔趔的,很有些兄長氣質

  出了庫爾勒北上。老牛說要走一條與來時不同的路,讓我們爬爬冰達板,看看冰山,領略一下不同的風光。

  原來還真不知道,南疆還有這麽遼闊的大草原!雖是嚴冬,但風和日麗。放眼望去,遠山連綿起伏,峰頂白雪皚皚隱約可見;三三兩兩的蒙古包點綴在夕陽下,幾處炊煙嫋嫋,美的像幅草原風景畫。

  唐代大詩人王維的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描繪的正是眼前景象吧?
 
  再往前走,重重疊疊的大山擋住了去路,從右邊視線盡頭綿延到左邊視線盡頭。

  車到山前必有路,心裏暗想。誰知到了山前也沒有路從山腳下通過,隻有一條盤山路繞來繞去通往山頂,又窄又陡。

  “這就是冰大板,翻成漢語叫冰大崗子。”老牛說。

  “冰山!”順著小李手指的方向,右前方不遠處果然轉出一座晶瑩剔透的冰山!一麵冰壁刀削般的突兀, 夕陽下反射著耀眼的白光,象童話裏的世界。

  笨重的解放牌載貨車吭哧吭哧爬上山頂,老牛停下車:“姑娘們,欣賞一下吧,給你們幾分鍾時間,我們還有一半路要趕。”

  望著那層巒疊嶂,氣勢雄偉的萬古群山,突然覺得我們是那麽渺小,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微塵;生命是那麽短暫,時間長河中短暫的一瞬。。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我是誰?我在哪裏?“這應該是天山山脈吧”我自言自語。“是吧,不大清楚。”老牛回答。

  啊哈,你們不清楚,咱就無所顧忌了。開始指點江山:
  “這新疆地理是‘三山夾兩盆’,由北至南:阿爾泰山,天山與昆侖山,夾著準葛爾和塔裏木兩盆地。這天山山脈位居其中,東西綿延1800公裏,將新疆分為南北兩部分,山南的叫南疆,山北的叫北疆。”其實就是高中課本裏那點兒貨。

 “走了,走了,大學者們。”老牛催促上路。

  翻過冰達板,進了一條陰森森的大山溝,夕陽照在山頂上,泛著暗黃的光芒,四周死一樣寂靜。

  天漸漸黑下來,路也越走越險。左邊是萬丈峽穀,深不見底;右邊是懸崖絕壁,陡峭險峻。遠處山上稀稀落落的塔鬆,暮色中影影綽綽,象人又象鬼,更增加一層神秘、恐怖的氣氛。

  按時間推算早該到了,心中疑惑,不停的問老牛。問急了,他才說實話:“我們走錯路了,一直沒敢告訴你們。”

  “我們現在在哪裏?這條路通向什麽地方?”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襲來。
 
  “我也不知道,但隻能往前走,別無選擇。”

  老牛回憶說,從盤山路上冰達板時,路還是對的,他以前走過。估計下山時有岔道,沒注意錯過了。

  “沒關係,有路就不怕。”老牛自信地說,他在給我們壯膽。

  可這路叫什麽路啊?多年失修的樣子,臨深淵那一側路邊殘缺不齊,有的路麵非常狹窄並向深淵方向傾斜。

  夜越來越深,天也越來越冷。路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車燈照上去亮晶晶的。我們不敢再說話,怕分散老牛的注意力。

  新疆晝夜溫差很大:“早穿棉,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吃西瓜”。出門時覺得當天趕回,連大衣都沒穿。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我們的處境去掉那個如字更確切:戰戰兢兢,臨深淵,履薄冰,稍不留神,就有車毀人亡之險。

  隻見老牛全神貫注,身子前傾,幾乎趴在了方向盤上。但還不忘調侃以緩和氣氛:“可惜啊,黑古嚨咚什麽也看不見。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裏,景色一定很美。要不要拿手電照照,下車拍個照片?”

  哪裏還笑得出來, 心都提到嗓門兒上了!

  恐怖彌漫在空氣裏,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進了鬼門關。多麽希望轉過個彎兒,前邊突然出現點點燈火,哪怕有幾間破茅屋,也足以證明我們還在人間。

  饑餓、寒冷、迷茫、恐懼伴隨我們艱難地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前方終於出現一片開闊地帶。

  “轉出來了!我們還活著!”“走盡崎嶇之路,終有平坦之途!”

  心放在了肚裏,我們歡呼!我和小李激動地緊緊擁抱。

  老牛仔細辯認了一下方向道路,說:“如果我的估計沒錯的話,前邊應該是烏魯木齊。”

  這就是說,我們在懵懵懂懂中橫越了天山山脈,已經從南疆跑到了北疆。

  “太好了,我還沒去過烏魯木齊呢!”小李更是興奮。

  有了目標,有了希望,象從地獄走了一遭又回到美好的人間。

  往前走,天色忽然亮了不少。舉目搜索,並不見月亮。原來這茫茫戈壁被一層厚厚的積雪所覆蓋。

  突然,劈裏啪啦一陣響,雪粒暴風驟雨驟雨般打在車窗上。

  沒有了大山的遮擋,狂風卷著積雪象沒有約束的野馬在天地間闖蕩。在曠野旋起一個個雪崗子,在公路上設下一道道屏障。

  好在我們的解放牌馬力很足,那司機老鄉哥技術也過硬,闖過重重障礙,一路風馳電掣往前衝!

  “同誌們,前麵就是。。。”老牛調皮地學著樣板戲裏郭建光的腔調。

  “沙,家,浜!”我們幾乎齊聲喊。勝利在望,老牛也有心情開玩笑了。

  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興奮地數著裏程牌,仿佛已看到了鐵道兵烏魯木齊辦事處那明亮的燈光,燈光裏那溫暖的客房。

          *          *          *

  “衝破大風雪,我們坐在雪撬上,奔馳過田野,我們歡笑又歌唱。。”

 一得意就忘形。還沒等我們一曲唱完,“嚓!”悅耳的響聲裏,我們親愛的解放牌在一個較大的雪梁子上擱淺,車身轉了個90度角橫在路邊,熄了火。象一匹馳騁疆場,耗盡心力,疲憊之極的戰馬轟然倒下,爬不起來了。

 老牛定了定神兒,試了幾次,打不著火;下車檢查,折騰了好半天,這龐然大物才又重抖精神,不大情願地跑了起來。

    又走了幾公裏,看見前邊雪地裏影影綽綽一團黑趴在那裏,駛近了才看清是一小轎車。一定是車壞了,人不知還在不在車裏。到跟前停下,老牛下車去查看,果然人在車裏等救援。老牛和小車司機搭夥把車修好,那小車司機一踩油門開跑了。

    等老牛回轉來,我們的車卻熄了火。這次是真的罷工了,任老牛使勁招數,解放牌把自己解放了,再也不理會我們。

      “這可如何是好?”短暫的快樂消失的無影無蹤,新的恐懼再一次襲來。
 
  “坐車裏,不要動,圈點兒熱氣兒。”老牛幾乎是下命令。

  老牛說著把皮大衣脫下來,蓋在我倆身上,自己下車往路兩頭張望,希望有過往的車輛助我們一臂之力。可哪裏有個車影?

  等他回到車裏,我們把大衣還給他:“我們倆坐緊些,可以相互取暖。”

  可他又把大衣推過來:“我用不著。你們看,你哥壯的象頭牛,怎麽也比你們火力旺。”

  就這麽一件皮大衣,幾次三番的推讓,最後還是拗不過他,落在我們身上。

  莽莽雪野,天地一片蒼茫。仿佛這世界隻剩下了我們三個人,三個相依相助的靈魂。

  這時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被動的等待,等好心的過路人幫忙拖車。

  時間也象被堅冰封凍了一樣挪不動腳步,一分分,一秒秒。。
 
  突然,遠處燈光閃現,一輛車駛來! 老牛一個機靈跳下車去,奮不顧身的站在路中間,拚死也要攔住這遠方駛來的希望。

  車子近了,近了,減速了,幾步遠時,老牛閃在一旁。剛要上前求助,誰知那哥們兒猛踩油門,一溜煙溜走了!

  家中的燈火在召喚,行路人歸心似箭,不想管閑事也情有可原。

  “別擔心,天快亮了,還會有人來。”老牛總是安慰我們。

  老牛站在路中間,期待的遙望路的盡頭,生怕錯過一個逃生的機會。

  又一輛車駛來,隻見老牛大呼小叫,又蹦又跳。這輛車倒是停了,與老牛說了些什麽,然後開走了。

  又一輛車駛來,又與老牛說了些什麽,又開走了。
 
  我忍不住下車問:“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都見死不救?“

     “別急,再等等,他們說的有、有道理:小車拖、拖不動大車,輕、輕車拖不動重車。。”老牛已凍得嘴唇哆嗦,牙齒打架,話都說不完整,快要哭的樣子。

  人情的冷漠更甚於自然界的嚴寒,我們徹底失望了。

  “天啊!想俺魯冰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壯誌未酬,不想今夜命斷於此。。”

  本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緊張的情緒,誰知不等俺抒發完畢,那老鄉哥便用親切的鄉音狠狠的訓斥:“發啥神經咧,還不快進去!”

     “你進去坐會兒,讓我來攔車!”

     “沒那一說,你給我進去!”老牛變得很凶,很武斷。我隻得乖乖地逃回駕駛室。

  小李凍得連話都懶得說了。車裏也不比外邊強多少,老解放密封不嚴,前邊擋風玻璃內側平台兒上積雪已有半寸厚。我和小李緊緊靠在一起,卷縮在老牛那厚厚的皮大衣下,於心不忍地看著老牛在外邊上竄下跳,蹦達不停。他不敢停,停下來就會變成一陀冰。

  突然間很想家。想念童年時與母親、弟弟擁擠在一起睡過的那張大床。在寒冷的冬季,臨睡前母親總要做些湯麵條,熱氣騰騰的碗裏漂著香油蔥花,讓我們趁熱喝下。弟弟會在床上蹦來跳去,拉開架勢,豪邁的模仿李玉和唱起:“臨睡喝媽一碗麵,渾身暖暖睡得安。。”

  哦,爸爸,媽媽,你們怎能想到,此時此刻,在這遙遠的大西北,在這冰冷的雪夜裏,你們的寶貝女兒正在用青春與死神討價還價。。

  這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時刻,死神步步逼進。絕望中我們默默祈禱,也不知該向誰求救,大難臨頭亂投親:“如果天上有神仙,如果毛主席能顯靈,那就救救我們吧!我們還年輕,我們不想死在這裏。。”

  我們是軍人。軍人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因救人而捐軀,沒有因公而殉職,如果死在此時此地,因貪玩兒看老鄉而死在這冰天雪地裏,這不是讓寫悼詞的為難麽?

  也許我們的誠心感動了哪路神仙,終於派來一輛大車,載重車,停在我們麵前。一根鋼索連接,把我們從死亡之穀渡向生命的彼岸!

  經曆了這麽一個漫長的,艱難的不眠之夜,我們都還活著! 生命,有時很脆弱,有時竟也那麽頑強、堅韌。後來聽說,那幾天夜間氣溫都在零下16°左右。

       那是我生命中最離奇的一晝夜。我們領略了遼闊草原落日、夕陽冰山相映的自然奇觀,從絕壁下、深淵旁深夜穿越天山也沒車毀人亡,莽莽雪原冰天雪地零下16°的嚴寒裏挨了幾個小時也沒凍死。。

  多麽美好,青山依舊在,又見旭日升!

  “昨夜你跟那師傅說了些什麽?”我後來問老牛。

  “我說:好人呐,救命吧,車裏還有兩個兵妹妹快凍死了。。”老牛答。

  “我看到你不停的作揖,就差沒跪下了。”

  “要不是這身老虎皮,你以為我不敢跪下啊!”

       這老牛兄還真是有心人,情急之中還問了那位善良師傅的姓名,並默默記下了車號,寫了篇報道發給了“新疆日報”,這才發現大老粗一樣的老牛兄文筆還不錯。正趕上春節前擁軍愛民大宣傳的節骨眼上,報紙用了近四分之一的版麵刊登了這一軍民魚水情的典型事例。可惜沒留下那份報紙,也不記得那位師傅的姓名。

  隻知道我們這位老鄉兄,姓牛,名英傑,複員後在豫北一個師範學校開車。出國前曾去拜訪他,已是兩個兒子的父親了。如能在網上看到這篇小文,冰花再一次真誠致謝,為了那個冰雪之夜生死關頭那件厚重的皮大衣,那般厚重的戰友情。

  (事後得知,我們誤入的那山溝叫後夏溝,那條路因危險而廢棄多年,白天人都不敢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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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魯冰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務實小民' 的評論 : 哈哈,多謝。十多年前的東西,文字很生澀,隻是覺得再不寫出來就忘完了。。浪費了你很多時間,抱歉:)
務實小民 回複 悄悄話 一口氣把魯冰花十多年前寫的軍旅生涯看完了,感謝博主!美好的文字仿佛帶俺看了一部連續劇。
貓阿咪 回複 悄悄話 這次回國去新疆玩了玩,天山;喀納斯湖;吐魯番;布爾津;禾木村;克拉瑪依魔鬼城;賽裏木湖;霍爾果斯口岸等,真是不去新疆不知道中國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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