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在鐵道兵施工前線,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劈山爆破,隧道塌方,傷人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那些好象離我們很遙遠。從沒意識到,有一天死神會突然來到我們身邊,連個招呼都不打,悄悄帶走我們熟悉的戰友。
前麵提到過機關汽車排那幫可愛又可恨的大兵,也許與他們走南闖北的閱曆有關吧,大都性格外向,能言善辯。湊到一起時,仗著群膽,調皮搗蛋,給女兵們起外號,擺起龍門陣雲天霧地的。同時又很講義氣,有一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慷慨。如果跟他們單獨出去,有的會變的非常拘謹,連正眼看你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其中有個叫小楊的小夥子,長得高高大大,文質彬彬的,是個悶葫蘆,偶爾打開話匣子。有一次坐他的車出差,經過一片墳地,望著那高高低低的 “土饅頭”,話題扯到了生與死。我說我喜歡 《紅樓夢》中的 “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小楊望著遠處緩緩地說:“是啊,哪一個土堆裏不藏有一團秘密? 哪一個逝去的生命沒有一個長長的故事? 等我們有一天進去了,誰會想到這一堆裏的這個還當過鐵道兵呢!。。”不想一語成讖。
此後不久的一天,我出差回來,剛進廣播室就看到小桑眼睛紅紅的,以為她又想家了,沒等我開口,小桑就哭著說:“小楊死了!”“哪個小楊?”“還有哪個,小車排那個!”我不相信:“怎麽會呢,一定是哪裏搞錯了,發生了什麽事?”小桑無語,又哭。“他前天晚上不是還給我們跑片兒嗎? 還在放映樓上與我們爭論電影 《南征北戰》裏女村長的扮演者是不是演員張瑞芳,怎麽突然就死了呢?”我有點語無倫次。小桑說,“你別問了,快去禮堂吧,說不定追悼會還沒開完呢!我去不了。”二話沒說,掉頭就往禮堂奔。如果小桑說的是真的,也好最後送他一程。然而,晚了。當我趕到禮堂門外,追悼會剛結束。一隊隊戰士正靜悄悄地往外走,沒一個人言語。最後出來的是汽車排。看著這些平時意氣風發、生龍活虎的戰士,突然間都象霜打的茄子,個個把頭垂到胸前,有的仍在抽泣、抹眼淚,這麽說是真的了?我的心在下沉,淚水再也難以抑製。。
小桑告訴我,那是昨天發生的事。當機關後勤部門接到消息,帶上門診部的醫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時,小楊看上去已經死了很久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連人帶車滾下了懸崖,腦後受了致命傷,麵部卻很平靜。腕上的手表還在悄悄地走,可他的心髒卻停止了跳動。任憑戰友們呼天搶地,捶胸頓足的哭啊,喊啊,他是一點反映也沒有了。
睡在小楊下鋪的戰友說,多少天都不能適應,每夜睡意朦朧中,似乎還能聽到他均勻的鼾聲,感覺到他翻身時床的搖動。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他買給未婚妻買的禮物,發現了他寫給他父母的信還沒來得及發出。他是計劃下個月回鄉探親並結婚的。難以想象,他的父母親人,他的未婚妻將怎樣心痛欲裂地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生命竟是這麽脆弱。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的涵義。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就這樣突然消失了,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他的音容笑貌,從此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小楊死了,我們還活著,所有活著的人都還活著。我們仍然在那山高水低的險路上出山,進山,歲歲,年年。。直到鐵道兵兵種取消,官兵撤出南疆線。
“親戚或悲餘,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小楊葬在了南疆線上鐵道兵的烈士陵園,永遠留在了新疆。
讓我們記住這萬萬千千為共和國鐵路建設獻出年輕生命的鐵道兵戰士中,我唯一知道的名字吧:
他叫楊玉合,來自山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