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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長篇報道:《普京的戰爭》

(2023-01-05 10:16:54) 下一個

轉發按:這是《紐約時報》的長篇報道《普京的戰爭》,作者為:Michael Schwirtz, Anton Troianovski, Yousur Al-Hlou, Masha Froliak, Adam Entous and Thomas Gibbons-Neff。譯者不詳。

此篇報道長達26700多字,慎入。

弗拉基米爾·普京總統的戰爭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去年,當中央情報局(CIA)局長前往莫斯科警告他不要入侵烏克蘭時,他發現克裏姆林宮非常自信,普京的國家安全顧問吹噓說,俄羅斯尖端的武裝部隊強大到足以對抗美國人。
紐約時報獲得的俄羅斯入侵計劃顯示,軍方預計僅需幾天穿越烏克蘭數百英裏,必將取得完勝。軍官和士兵們被告知帶上自己的禮服和勳章,做好準備在烏克蘭首都基輔舉行盛大的閱兵式。
然而,在經曆了近10個月的戰爭後,數以萬計的士兵陣亡,大量軍隊潰敗,普京所麵臨的不是預期中的大勝,而是另一場完全不同的災難:他的國家自蘇聯解體以來遭遇的最大人類和戰略災難。

上圖:今年2月戰爭爆發後的第二天,一名俄羅斯士兵在哈爾科夫喪生。
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之一,由普京這樣著名的戰略家領導,在麵對規模小得多、實力弱得多的對手時,怎麽會表現得如此糟糕?為了拚湊出答案,我們從數百份俄羅斯政府的電子郵件、文件、入侵計劃、軍事賬簿和宣傳指令中提取了信息。我們聽了俄羅斯人從戰場打回家的電話,並與幾十名士兵、高級官員和認識普京幾十年的親信進行了交談。

上圖:一份俄羅斯日誌詳細記載了空降部隊從白俄羅斯向基輔的移動,包括烏軍隊的襲擊和”不間斷開火”。來源:烏克蘭軍情部門
紐約時報的調查發現了一係列令人震驚的錯誤,這些錯誤始於普京——他在新冠大流行中被嚴重孤立,從而癡迷於自己的野心,高估自己的才華——在米哈伊爾這樣動員入伍的士兵們被送往烏克蘭前線遭到屠殺後,這樣的錯誤仍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
而且,每一次失敗都比之前所知的更為嚴重:
  • 在采訪中,普京的前下屬說,他陷入了一種自我膨脹和反西方的狂熱,導致他在幾乎完全孤立的情況下做出了入侵烏克蘭的決定,而專家們認為這場戰爭是完全愚蠢的。諂媚的助手和隨從助長了他的許多怨恨和猜忌,一名前密友將這種反饋循環比作社交媒體算法的極端化效應。甚至總統的一些最親密的顧問也被蒙在了鼓裏,直到坦克開始行動才知曉一切。正如他的另一位長期密友所說,“普京認為隻有他自己的想法就足夠了。”
     
     
  • 盡管西方認為俄羅斯軍隊很強大,但由於盛行多年的監守自盜行為,俄羅斯軍隊受到了嚴重損害。在普京的領導下,數千億美元被用於武裝部隊的現代化,但腐敗醜聞使數千名軍官陷入困境。一名軍事承包商描述說,他們瘋狂地懸掛巨大的愛國旗幟,以掩蓋俄羅斯一個主要坦克基地的破舊狀況,希望欺騙一個高級官員代表團。他說,來訪者甚至被禁止去上廁所,以免他們識破這個詭計。
     
     
  • 入侵開始後,俄羅斯通過一係列錯誤浪費了對烏克蘭的戰場主動地位。它依靠陳舊的地圖和糟糕的情報來發射導彈,讓烏克蘭的防空係統意外地完好無損,得以隨時保衛國家。俄羅斯引以為傲的網絡黑客小隊試圖在這場被一些官員稱為網絡戰爭的首次重大考驗中獲勝,但仍以失敗告終。許多俄羅斯士兵對自己將要參加實戰感到震驚意外,他們用手機給家裏打電話,讓烏克蘭軍方能夠追蹤他們,並將他們大量擊斃。而且俄羅斯的武裝力量過於古板和僵化,即使在戰場上遭受了巨大損失,他們也無法適應。即使他們的飛機被不斷擊落,很多俄羅斯飛行員依然表現得若無其事,淡定地就像在參加航展一樣。
     
     
  • 膨脹的野心讓俄羅斯的實力捉襟見肘,他們占領了超出自己防禦能力的領土,數千平方英裏的土地被一群吃不上飯、訓練不足、裝備簡陋的殘兵敗將們掌握在手中。其中許多人是來自烏克蘭分裂東部的偽軍或烏合之眾,他們使用20世紀40年代的裝備,或者憑借著從互聯網上打印出來的狙擊步槍說明書來操作武器。裝備了西方先進的新武器,烏克蘭軍隊屢次擊退他們,但俄羅斯指揮官不斷派遣地麵部隊反複進行毫無意義的攻擊,屢敗屢戰。“最後沒有人能活下來,”一名俄羅斯士兵說,他接到命令,暴露在烏克蘭炮兵的視野中進行第五次衝鋒後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他和情緒低落的戰友們拒絕作戰。

上圖:從戰場繳獲的一張蘇聯時代的地圖,依稀可辨現代的烏克蘭、白俄羅斯和俄羅斯。

  • 普京把他的戰爭劃分成了不同的領域,沒有人有足夠的權力來挑戰他。他手下很多戰士的指揮官甚至都不是軍人,而是他的前保鏢、車臣淩導人,以及一位為克裏姆林宮提供餐飲的雇傭軍老板。隨著最初的入侵失敗,這種一盤散沙的組織方式隻會進一步深化,削弱本已脫節的戰爭努力。現在,普京四分五裂的軍隊經常互相爭奪武器和物資,有時還會自相殘殺。一名士兵講述了內部衝突如何演變成暴力內訌,一名俄羅斯坦克指揮官故意向友軍衝去,炸毀了他們的檢查站。
     
     
自入侵以來,普京多次私下承認,戰爭並沒有按計劃進行。
在今年3月與以色列總理納夫塔利·貝內特會麵時,普京承認烏克蘭人“比我聽說的要強硬。”據兩名知情人士透露,“這場戰爭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困難得多。但是戰爭是在他們的領土上,不是我們的。我們是大國,我們有足夠耐心。”
了解普京的人說,隻要需要,他隨時準備犧牲無數的生命和財富,在上個月與美國人罕見的麵對麵會談中,俄羅斯人希望向拜登總統傳遞一個明確的信息:無論戰場上有多少俄羅斯士兵陣亡或受傷,俄羅斯都不會放棄戰爭。
一個北約成員國警告盟友說,普京準備接受多達30萬俄羅斯軍隊的傷亡,這大約是他迄今估計損失的三倍。
就在9月份一些友好國家首腦表達反對戰爭態度的幾天後,普京進一步加大了入侵的力度。在一份草案中,他決定再次召集數十萬俄羅斯人。這一舉動本應讓戰爭向有利於俄羅斯的方向發展,但卻在國內引發了越來越多的憤怒。不久之後,數百名盲目前進的俄軍士兵在帕夫洛夫卡城外被殺,其中包括米哈伊爾所在的第155團裏那些被動員的戰友。
“到處都是腿、內髒。我是說,肉,全都是血和肉,”這支隊伍的另一名士兵亞曆山大在俄羅斯的一家醫院裏這麽描述。“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恐怖,但你找不到其他方式來描述。大活人變成了漢堡。”
亞曆山大講述道,他和他的戰友們在被派往烏克蘭之前的幾周,詢問他們的教官,他們會學到哪些射擊技巧和作為士兵應該掌握的作戰經驗。
“他很誠實,他說:扯淡。”亞曆山大說教官這樣回答。
普京在戰場上遭受的挫折越多,人們就越擔心他願意走多遠。他在烏克蘭殺害了數萬人,夷平了城市,並開始以平民為目標,製造最大限度的痛苦:摧毀醫院、學校和公寓樓,同時在冬天之前切斷了數百萬人的水電供應。每當烏克蘭軍隊對俄羅斯取得重大打擊時,俄羅斯對他們國家的轟炸就會加劇。普京一再提醒世界,他可以利用他所掌握的一切,包括核武器,來追求他的勝利執念。

上圖:10月,俄羅斯導彈襲擊紮波羅熱的一棟居民樓現場的救援人員。
早在今年1月,當美國警告俄羅斯即將入侵烏克蘭時,俄羅斯退休將軍列昂尼德·伊瓦肖夫就已經看到了災難的遠景。在一封罕見的公開信中,他警告說,對烏克蘭使用武力將威脅到“俄羅斯作為一個國家的存在”。
在最近的一次電話采訪中,伊瓦肖夫說,他在戰爭前發出的警告,與他當時從緊張的俄羅斯軍事官員那裏聽到的情況是一致的。盡管克裏姆林宮堅稱,入侵不在考慮範圍內,但一些人認為情況並非如此。他說,軍方人員告訴他,“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取得勝利”,但他們的上級告訴他們不要擔心。他們被告知,戰爭就像“在公園裏散步”。
他接著說,過去10個月的情況比預期的“更為悲慘”。機智的烏克蘭將領和士兵已經擊敗了這個更大、更致命的敵人。西方為烏克蘭的成功而歡呼,為擊退俄羅斯人提供了越來越強大的武器。
“俄羅斯曆史上從未做出過如此愚蠢的決定,”伊瓦肖夫將軍說。“唉,今天我們被愚蠢打敗了——愚蠢、貪婪、複仇心,甚至是某種惡意。”
普京的發言人德米特裏·佩斯科夫指責西方向烏克蘭提供武器,是俄羅斯在戰爭中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的原因。佩斯科夫表示:“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負擔。”他稱俄羅斯將承受北約在烏克蘭的全部軍事力量。“很難相信西方集體會有這樣的玩世不恭和這樣的嗜血行為。”
一些最初支持這場戰爭的人開始考慮失敗的可能性。在入侵前,美國情報機構認定奧列格-沙裏廖夫是克裏姆林宮在征服烏克蘭後可能安插的傀儡淩導人。自那以後,他對戰爭的信心已蕩然無存。

 

“我當時就在那兒。我參與了行動”,沙裏廖夫在接受紐約時報電話采訪時說。但他說,他從未被告知最終細節,“俄羅斯軍隊完全沒想到”烏克蘭人竟然會反擊,他們認為“一切都唾手可得”。
現在,這位來自烏克蘭的商人沙裏廖夫表示,如果戰鬥就按照現在的戰線結束的話,他會很高興——即使自入侵開始以來,俄羅斯未能占領和控製一個地區首府。
“可是我們正在失去烏克蘭,”沙裏廖夫說。“我們已經失去它了。”

 

(一)

錯誤

“明天你們就要去烏克蘭了。”
當第一枚俄羅斯導彈落下時,奧列克西在黑暗中穿過停機坪,爬上他的蘇-27戰鬥機,衝過已經開始爆炸的機場建築,騰空而起。
26歲的奧列克西說,”那一刻,我一下明白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他隻允許透露他的名字和軍銜,上尉。本文中提到的其他一些士兵和官員都沒有被授權公開發表言論,否則會遭到懲罰。
莫斯科時間上午6點前,普京在電視講話中宣布他的“特別軍事行動”開始。行動從空襲轟炸開始,目的是徹底摧毀烏克蘭的防空、通信和雷達設施,以壓製其軍隊,粉碎其反擊的能力。
150多枚導彈從高空轟炸機、潛艇和戰艦上轟隆隆地進入烏克蘭。分析人士和官員稱,多達75架俄羅斯戰機飛入烏克蘭領空,大約相當於烏克蘭整個現役空戰機隊的規模。
奧列克西在雷達屏幕上看到密密麻麻來襲的導彈和敵機的光點,然後接到命令:立刻駕機飛往烏克蘭中部的一個後備空軍基地。降落後,他驚呆了。不僅他的連隊在那裏,烏克蘭剩餘的大部分空軍也在那裏。
在後來的幾天,他和其他飛行員都在這處新基地執行飛行任務,不知道俄羅斯雷達操作員到底什麽時候才會注意到他們。對他們陣地的打擊可能是災難性的,甚至會摧毀烏克蘭的防禦,飛行員們認為這隻是時間問題。但是,俄羅斯人花了整整四天才對這裏發起襲擊,這時烏克蘭的大多數飛機已經又轉移到新的地點。這件事一直讓奧列克西感到詫異。
“其實局麵很簡單,”他說。“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錯過這個機會的。”
未能摧毀烏克蘭有限的防空係統是這場戰爭中最重大的錯誤之一,俄羅斯的強大空軍在一開始就遭遇如此的挫折。本篇報道揭示了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情況,以及烏克蘭人是如何設法搶先入侵者一步的。
烏克蘭的空軍戰力本應不堪重負。據統計,在早期的一些空戰中,烏克蘭與俄羅斯的戰機數量是1:15。俄羅斯的戰機也更先進,可以讓飛行員看得更遠,從更遠的距離進行打擊。俄羅斯擁有數千枚巡航導彈和彈道導彈,本應能輕易扼製烏克蘭老化的蘇聯時代防禦係統。無論如何,這就是美國和烏克蘭情報官員的假設,他們預測烏克蘭將難免在幾天內淪陷。
因此,烏克蘭對武器裝備進行了重新部署。烏克蘭高級官員說,在戰爭開始前,他們將一些防禦設施——比如山毛櫸和S-300導彈發射器,以及主要的無線電情報指揮和控製中心,都轉移到了新的地點。俄羅斯的導彈往往隻會擊中舊的地點。美國官員表示,總共有多達60%的俄羅斯巡航導彈沒有擊中預定目標。
俄羅斯的部分問題在於靈活性。美國官員說,即使俄羅斯軍隊發現奧列克西和他的飛行員同伴已經在新的機場集合,俄羅斯軍隊的僵化體製導致他們通常需要48到72小時來更新原有的情報,並獲得調整打擊目標的批準——而此時烏克蘭人早已再次離開了。
同樣的僵化原因,也讓俄羅斯人很容易被對手擊中。雖然沒有能有效摧毀烏克蘭的防空係統,但許多俄羅斯飛行員仍按照原計劃飛行,仿佛烏克蘭的防空係統已經按計劃摧毀了一樣。烏克蘭人說,俄羅斯的對地攻擊機經常在沒有其他戰機護衛的情況下出動,使得像奧列克西這樣雖然火力落後的飛行員也能夠利用低空飛行,躲過雷達,從下方突襲將它們擊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上圖:今年3月,墜毀在切爾尼赫夫的居民區的一架俄羅斯蘇-34飛機殘骸。
“也許俄羅斯軍隊沒有讀過蘇聯的軍事書,”奧列克西說。“他們在沒有任何掩護的情況下直接飛行。他們有炸彈,有火箭,但沒有掩護他們的僚機。”
 
到了3月,俄羅斯飛行員終於學聰明了,改變了戰術,開始飛得足夠低,以避開烏克蘭的防空雷達。可是這次,他們又落入了在地麵等候多時的烏克蘭便攜防空導彈的視線,其中就包括美國提供的肩扛式“毒刺”導彈。
而對於地麵上的俄軍來說,情況更是一場災難。失去了空中掩護,他們突然變得非常脆弱,使他們向基輔和其他大城市的艱難行軍進一步陷入混亂。
盡管數以萬計的俄軍聚集在烏克蘭邊境,虎視眈眈,似乎急於發動進攻,但許多人從未想過他們真的要開戰。和大多數俄羅斯人一樣,他們認為這隻是演習,為的是威脅西方做出讓步。
從對俄羅斯士兵的采訪可以看出,當入侵的命令傳來時,他們是多麽的震驚。27歲的下士尼基塔-奇布林是一個摩托化步兵旅的士兵,他們一個月前剛剛在白俄羅斯進行了一次訓練。他說,2月23日,當指揮官下達入侵的命令時,他和他的部隊正在營地慶祝祖國捍衛者節,吃著他們為這個節日準備的糖果。
指揮官告訴他們,”明天你們要去烏克蘭,把那兒搞得天翻地覆。” 然後,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24日的拂曉之前,奇布林下士和他的戰友們登上了一輛履帶式裝甲運兵車。他說,他們沒有得到任何指示,也不知道將要去哪裏。
另一名駐紮在白俄羅斯的俄士兵說,他在部隊開始行軍前一小時才聽說要上戰場。命令既簡單又非常樂觀:跟著前麵的車,務必在18小時內抵達基輔。
根據紐約時報獲得的該部隊的時間表和日誌,三名獨立軍事分析人士查看了這些日誌,認為它們是真實的,根據這些日誌,車隊中的第一批車輛應該從白俄羅斯出發,在下午2點55分之前抵達基輔郊區。這個時間甚至比士兵們被告知的還要快。

上圖:一份俄軍文件顯示了空降部隊將離開白俄羅斯,抵達基輔郊區的詳細行動時間表。

可是他們並沒有按時抵達。這名士兵說,這些巨大的車輛太沉重了,在前進時把道路都壓壞了,車隊立刻陷入了困境。僅僅越過邊境進入烏克蘭就花了他們一天多的時間。
從那以後,情況就變得越來越糟。日誌記錄了一天又一天的延誤、遭遇烏克蘭軍隊的伏擊,以及數百人受傷、死亡和車輛被毀。
紐約時報獲得了另一支俄羅斯軍隊的一些秘令,並與四名獨立的軍事分析人士分享,他們都表示這些命令是可信的。就在普京宣布消息的幾小時前,這些命令才發布。
這些命令是為第26坦克團的一支下屬部隊下達的,命令內容表現出一種奇怪的過度自信,甚至到了自相矛盾的地步。一方麵他們預料到烏克蘭軍隊和飛機可能會發起一場“混亂的”抵抗,另一方麵他們仍然要求部隊從烏克蘭與俄羅斯邊境出發,24小時馬不停蹄地衝到約250英裏外第聶伯河對岸的一個預定地點。
這些戰爭計劃要求,部隊將在距離基輔約兩小時車程的地方紮營,以阻止烏克蘭援軍從南部和東部匯入。而且,無論敵人的兵力和火力有多大,這支部隊都必須獨立完成任務。

上圖:從第26坦克團繳獲的一份文件詳細說明了2022年2月23日的入侵計劃。
“不會有增援部隊。” 這份命令堅稱。
果然,笨拙的、基本上沒有任何協防措施的俄軍縱隊成了誘人的伏擊目標。
3月17日,烏克蘭軍隊指揮官瓦萊裏·紮魯茲尼將軍發布了一段燃燒坦克的視頻,他說,這些坦克屬於從烏克蘭東北部入侵的俄軍第26坦克團,距離預定目的地還有數百公裏。
根據烏克蘭扣押和公布的俄羅斯文件,這支俄軍部隊在不到三周的時間裏就損失了16台重型裝備。該部隊名冊上一位年輕坦克兵的母親告訴俄羅斯媒體,她的兒子最後隻有一些破碎屍塊被送回家,軍方隻能通過DNA來辨認他的身份。
在烏克蘭各地,俄軍的損失不斷增加。士兵和高級官員說,一支由3萬多名士兵組成的龐大裝甲縱隊是向南朝著切爾尼戈夫推進的俄羅斯軍隊的主力,被一群人數隻有五分之一的烏克蘭守軍徹底摧毀。烏克蘭人躲在樹林裏,用肩扛式反坦克武器,比如美國製造的標槍,把俄羅斯縱隊圍殲消滅。
隸屬該部隊的一名俄羅斯士兵表示,他對烏克蘭襲擊的迅速感到震驚。
“在第一次遭遇戰中,我們縱隊就遭到了猛烈的伏擊,我受了重傷,”他說。“我丟了一條腿,整整24小時,就這樣躺在田野裏,等著後續部隊來救我。”
切爾尼戈夫附近的俄軍潰敗,破壞了俄羅斯包圍基輔的計劃。

上圖:4月,烏克蘭士兵正沿著街道行走,兩旁是俄羅斯車隊被摧毀的殘骸。

安東諾夫機場,一場角色互換的大屠殺。

當一波又一波的直升機降落在機場時,俄羅斯軍隊原本指望能遇到驚喜。這裏有世界上最大的飛機:安-225 “夢想號”,這是一架翼展290英尺的貨運飛機,是烏克蘭民族驕傲的象征。
占領機場將為俄羅斯軍隊提供一個前沿陣地,以掩護運送後續部隊,集結後攻擊烏克蘭首都。但烏克蘭人的計劃類似。根據美國和烏克蘭高級官員以及繳獲的俄羅斯日誌,他們使用肩扛式導彈擊落了俄羅斯飛機,殺死了多達300名俄羅斯傘兵。
雖然,接下來幾天的激烈戰鬥摧毀了機場的大部分設施,也包括彌足珍貴的夢想號大飛機被徹底毀壞,但卻挫敗了俄羅斯的計劃。烏克蘭空軍司令部發言人,尤裏-伊格納特上校說:“是的,我們失去了夢想號。但保住了機場。”
俄羅斯不僅在陸、空兩方麵搞砸了這次攻擊,還過於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另一個武器庫:網絡黑客。
甚至在第一批導彈和炮彈發射之前,俄羅斯軍事情報總局(簡稱G.R.U.,格魯烏)的74455部隊,試圖滲透烏克蘭的網絡,並將其關閉。
但他們沒有想到,多年來一直與烏克蘭人密切合作加強網絡防禦的華盛頓官員一直在守株待兔。美國擁有利用黑客進行間諜活動、金融盜竊、對外顛覆和破壞的世界最強實力,但沒有人真正知道它在全麵軍事衝突中會如何發揮作用。
一位美國高級國防官員說:“以前,所有關於網絡戰的說法都是推測性的,而這次,是第一次把地麵戰爭和網絡戰爭結合在一起,真正地結合在一起。”
被稱為沙蟲(Sandworm)的俄羅斯黑客部隊長期以來一直威脅著烏克蘭,從2015年開始對電網發動攻擊。但這種攻擊充其量隻是“勞動密集型” 的,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隻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一些效果。據估計,沙蟲花了大約19個月的時間襲擊烏克蘭西部的一座發電站,但最後,隻造成了它6個小時的停電故障。

上圖:黑客試圖使烏克蘭政府電腦癱瘓的代碼片段。
隨後,一場網絡貓鼠遊戲開始了,美國、英國和其他盟友的計算機專家聯手幫助支持烏克蘭的電腦係統,避免俄羅斯的入侵。
官員們說,2月23日,在入侵開始前幾個小時,“沙蟲”又發動了一次攻擊,注射了惡意軟件,感染了數百台烏克蘭政府的計算機。入侵很快就被發現,損失得到了迅速控製。
然後“沙蟲”又來了。但它這次使用的代碼看起來像是剛剛臨時拚湊出來的,甚至還有編程語法錯誤——結果又是一次失敗。
“沙蟲”還不甘心放棄。隨後是它迄今為止最大膽的一次行動,它攻擊了烏克蘭軍方的衛星通信係統,該係統由戰場上的士兵使用。這次它成功了,到2月24日早上6點15分,係統就在烏克蘭最脆弱的時刻崩潰了。
這可能是一次致命的打擊。但烏克蘭政府有一個備用計劃:另一個獨立的衛星通信係統,它在兩個月前剛剛測試過,以確保在俄羅斯入侵的情況下以防萬一。
俄羅斯本以為,他們的軍隊——無論是地麵部隊還是網絡部隊,都將在基本上沒有抵抗的情況下進軍基輔。當這種情況沒有發生時,美國官員相信“沙蟲”也會像俄軍其他成員一樣,感到措手不及。
很快,俄羅斯的戰鬥失誤就從意外事件變成了家常便飯。
隨著在短時間內迅速取得勝利的計劃擱淺,俄軍突然麵臨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他們沒有攜帶足夠的食物、水或其他補給來進行一場始料未及的持久戰。士兵們不得不搶劫雜貨店、醫院和民宅。
一名俄羅斯士兵在3月中旬的日記中寫道,“這些家夥從一間公寓跑到另一間公寓,扛出大包小包,簡直就像強盜。” 日記被烏克蘭東部的烏克蘭軍隊發現,並與一名隨同他們的紐約時報記者分享。“他們有些人隻是拿自己需要的東西,而有些人什麽都拿,從他根本不能用的舊手機到等離子電視、電腦,再到昂貴的酒。”
在日記中,這名士兵講述了尋找藥品、食物和其他必需品的過程,描述了他的部下進入雜貨店時的喜悅。“我們找到了缺乏的一切,甚至還有糖果,”這名士兵寫道,“每個人都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

上圖:烏克蘭軍隊發現了一名俄羅斯士兵日記,上麵描述了他們在尋找糖果和襪子。
他還講述了自己差點在一次迫擊炮襲擊中喪命,以及跟蹤一輛烏克蘭裝甲運兵車的經曆。但同樣頻繁的是,他似乎也很關心自己和戰友的基本生活保障,他描述了他們是如何搜遍一家醫院,最後找到果醬、餅幹和葡萄幹的。
兩天後,他的運氣有所好轉。他寫道:“我終於找到了比黃金還貴的東西:襪子。”
一些俄軍士兵由於畏戰而驚慌失措,甚至采取了自殘的方式。五角大樓的一份情報報告稱,俄軍駕駛員在自己的油箱上戳洞,使車輛失靈,以避免投入戰鬥。
烏克蘭一個坦克維修站的指揮官說,在戰爭開始時,大約有30輛外表看起來狀態完美的俄羅斯T-80坦克被送到他那裏。當機械師進行檢查時,他們發現油箱中被灌入了沙子,導致油箱無法使用。
烏克蘭執法官員也開始注意到其他可疑的事情:在邊境附近,在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之間的森林裏,突然外國手機號碼的信號激增。
俄羅斯士兵用手機給家裏打電話,卻突然出現在烏克蘭的移動通訊網絡上。在和平時期監控通信以防止犯罪活動的官員們很快意識到,他們可以實時看到和聽到入侵者正在附近。
“我們聽到了俄羅斯士兵的聲音,他們驚慌失措地給朋友和親戚打電話,”一名負責監聽電話的官員說。“他們甚至用普通的手機來討論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在裝著人臉識別鎖的長長走廊上,在用蠟密封以探測入侵者的門後,一個個誌願成立的女性監聽小組坐在小型監聽棚裏正在跟蹤俄軍的通訊,而她們的朋友和親戚則端著步槍在樓下巡邏。
“我們完全知道敵人位置在哪裏,他們用的是什麽號碼,”這名官員說。
監聽者將截獲的通信細節傳遞給烏克蘭武裝部隊,以相應地部署伏擊和反擊。烏克蘭軍事情報負責人布達諾夫少將表示,烏克蘭軍隊利用敵人的手機通訊信息,甚至他們發布的抖音視頻,定位了一支名為卡德羅夫的車臣士兵部隊。卡德羅夫是以車臣的鐵腕領導人拉姆讚·卡德羅夫的名字命名的。
布達諾夫說,從視頻發布到網絡上,到確定該部隊在基輔西北部霍斯托梅爾機場附近的位置,隻花了40分鍾。他說,烏克蘭軍方隨後用三枚Tochka-U彈道導彈消滅了他們。
俄羅斯人不斷逼近基輔,迫使躲在監聽室裏的監聽小組迅速做出決定:要麽銷毀所有設備,為了自己的安全撤離,要麽堅持下去,繼續收集情報。
他們選擇了留下來。
”我們沒有失去烏克蘭,也沒有讓敵人進一步前進,”這名官員說。“在最初的幾天裏,當他們犯了愚蠢的錯誤時,我們利用他們的愚蠢來為我們服務。”
 

(二)

狂妄自大

“他們在他身上看到了沙皇。他瘋了。”
威廉·伯恩斯,中情局局長。他飛到了莫斯科,正坐在克裏姆林宮附近的一間會議室裏,一直等到手續辦完,才說明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這是在2021年11月初。
伯恩斯開門見山,美國認為普京正在考慮全麵入侵烏克蘭。伯恩斯警告說,如果他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西方將做出果斷、一致的反應,俄羅斯將麵臨嚴重後果。
當時在場的一位官員說,普京的安全委員會秘書尼古拉·帕特魯舍夫鐵青著臉,直視著伯恩斯的眼睛。他放下了筆記,開始滔滔不絕俄羅斯武裝力量的強大。他說,在普京的領導下,它們已經徹底實現了現代化,現在在軍事上可以與美國抗衡。
“帕特魯舍夫並沒有決定權,”當時在場的美國駐俄羅斯大使約翰·沙利文說,“他看著伯恩斯,說:‘我們可以做到。我們已今非昔比。’”我想說,這已經是定局了,他們非常有信心。他傳達的信息是,‘實現我們的意誌,對我們來說不是問題。’”
官員們說,伯恩斯返回華盛頓後向拜登做了匯報。伯恩斯告訴他,普京已經下定決心要吞並烏克蘭,俄羅斯人有絕對的信心,勝利會很快到來。
在普京看來,烏克蘭是一個人為製造出來的國家,被西方利用來削弱俄羅斯。他形容烏克蘭是俄羅斯文化的搖籃,是俄羅斯身份認同的核心,因此必須從西方手中奪回,重新放回到俄羅斯的軌道。
了解他的人說,在他看來,這是他執政22年來最大的未竟事業。
1999年新年前夜,他從一名低調的官僚轉型為一國總統,在前任鮑裏斯·葉利欽的核心圈看來,他隻不過是一名老練的管理者,可以在不威脅統治精英的情況下帶來社會穩定。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就認識普京的人說,到他執政的第三個十年,他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稱自己是跨越俄羅斯千年曆史的關鍵人物——2016年,他在克裏姆林宮外為中世紀基輔王子弗拉基米爾大帝的雕像揭幕時就暗示了這一點。
普京說,弗拉基米爾“作為俄羅斯土地的統一者和保護者而載入史冊”。普京在此非常清楚地表示了,21世紀的這位正在執掌俄羅斯的弗拉基米爾認為,自己在繼承這一偉大傳統。
“如果你身邊的每個人在長達22年的時間裏一直在告訴你,你是一個超級天才,那麽你就會開始相信這的確就是你,”俄羅斯前銀行業大亨奧列格·廷科夫說,他今年開始反對普京。“俄羅斯商人、俄羅斯官員、俄羅斯人民——他們在他身上看到了沙皇。他瘋了。”
普京是作為一名精明的政治家上台的。他可以展現魅力、謙遜和微笑,在俄羅斯人和外國人麵前把自己描繪成一個通情達理的淩導人。了解他的人說,他知道如何在緊張的談話中控製自己的麵部肌肉,讓眼睛成為他情緒的唯一向導。
 
但在他擔任總統期間,他越來越沉浸在不滿和執念的漩渦中:稱西方無視蘇聯在擊敗納粹德國中所扮演的角色;擔心北約會在烏克蘭部署核導彈,打擊莫斯科;現代性別政治,普京經常說,父母正在被“父母1號和父母2號”所取代。
在他建立的個人主義體係中,這些怪癖會產生全球性的影響。
莫斯科報紙編輯康斯坦丁·列姆丘科夫說,“他所癡迷的那些問題,很可能是錯誤的,”但最終塑造了他的“整個世界觀”。
普京似乎認為,隻有他真正了解烏克蘭。2014年吞並烏克蘭的克裏米亞半島後,普京吹噓說,他否決了自己顧問的意見,後者認為此舉太危險,可能會遭到製裁和烏克蘭的軍事回應。
那時候,普京的直覺基本上被證明是正確的。烏克蘭軍隊迅速撤出了克裏米亞,一些士兵和水兵甚至轉而加入俄羅斯,而西方有限的製裁幾乎沒有影響到俄羅斯經濟,這鞏固了普京的信心。
普京在吞並克裏米亞後表示:“我承擔了一切責任。”據一位密友透露,他說“我遲早會離開,但克裏米亞將永遠回到俄羅斯的懷抱。”

上圖:2014年,俄羅斯占領克裏米亞半島的那一年,俄羅斯在克裏米亞舉行了親俄集會。
許多與普京關係最密切的人都有強烈動機去迎合這位上司日益增強的自尊,並對普京認為自己在與之鬥爭的所謂外部威脅和曆史不公正進行放大渲染。
普京的一位前密友將這種互動比作社交媒體算法的激進循環,向用戶提供引發情緒反應的內容。“他們完全讀懂了他的情緒,然後把他最想要的東西塞給他,”他說。
到2021年夏天,在一次本應討論經濟問題的會談上,普京反而指責起了西方,以及喬治·布什總統在2002年退出反彈道導彈條約。普京經常將該條約稱為美國在冷戰後犯下的最大罪行之一。“我們多年來一直試圖與西方合作,但這種夥伴關係沒有被接受,沒有起作用,”坐在長桌另一頭的普京回憶說。
這些話對他們來說有一種終結感,這位客人說:“就像他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在跟我說話。”
在與普京會麵之前,這位客人被隔離了三天。他與普京的會麵距離約為15英尺。對於那些希望與普京見麵,但又希望避免與他近距離會麵所需的長時間隔離的人,這是克裏姆林宮提供的一個“輕”選擇,即使是在疫情的第二年。

上圖:今年2月,普京會見了俄羅斯國防部長和總參謀長。這張照片由俄羅斯國家媒體發布。

了解普京的人說,他的這種自我孤立加深了他的偏激。他有長達16個月沒有親自會見過任何一位西方領導人。他幾乎所有的會議都是在一個不起眼的房間裏通過視頻會議舉行的,這讓他的確切位置成為了一個謎。那些能見到他本人的人發現自己在體製內的影響力正在上升,在這個體製中,與普京先生——內部人士稱他為“老板”或“V.V.”——的接觸是最有價值的貨幣。
“我們最重要的資源不是獎牌,不是錢,也不是什麽財產。”普京領導的統一俄羅斯黨議員康斯坦丁·紮圖林說,“我們最主要、最重要的資源是能夠見到總統的渠道。”
在這方麵,上世紀90年代與普京交好的保守派物理學家、銀行業巨頭尤裏·科瓦爾丘克在疫情期間就表現不錯。據當時與科瓦爾丘克見過麵的一名人士透露,他去年誇口說,2020年,他曾與普京在聖彼得堡和莫斯科之間的瓦爾代湖住所共處了幾個月。
科瓦爾丘克告訴該人士,普京的主要成就是“軍事化”——建立了一個隨時投入戰爭的軍隊和社會。
據認識他的人說,行事隱秘的科瓦爾丘克以自己是一名禦用策略師而自豪,他認為俄羅斯陷入了一場與西方的生死存亡之戰。在過去十年裏,他擴大了自己的電視和報紙股份,這是克裏姆林宮宣傳機器的關鍵部分。
一位曾是普京密友的人士表示,科瓦爾丘克認為自己“是一個高瞻遠矚的人”,而鑒於普京采取了非同尋常的隔離措施,這場疫情成為了科瓦爾丘克加深對總統乃至整個俄羅斯影響的一個機會。
普京未完成的烏克蘭事業也加劇了他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個人敵意。

上圖: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今年3月在基輔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
當澤連斯基在2019年以壓倒性優勢當選時,克裏姆林宮認為他是一個可以合作的人:一個說俄語的喜劇演員,曾在莫斯科生活,在俄羅斯電視台上表演,並以結束俄羅斯推動的烏克蘭東部戰爭的政見贏得選舉。
在一定程度上,由於澤連斯基是猶太人,莫斯科的一些人預計他會對烏克蘭的民族主義派采取強硬態度,後者對二戰末期與納粹並肩作戰的烏克蘭獨立戰士非常崇拜。
普京在2019年談到澤連斯基時說,“我認為他真誠地願意”與俄羅斯妥協。“這是他真誠的信念,至少是他的努力方向。”但是到2021年初,克裏姆林宮的希望破滅了。澤連斯基打擊了烏克蘭的親俄利益集團,關閉了親俄的電視頻道,並製裁了與普京關係密切的烏克蘭寡頭維克多·梅德韋德丘克。
2021年10月,普京在他位於索契的住所與以色列新任總理貝內特進行了長時間的會晤,表現出了他對這件事的沮喪。普京款待了這位客人,把他帶進自己的私人住宅,給他倒了一杯威士忌。但在烏克蘭問題上,普京表現出了明顯的憤怒。貝內特指出,澤連斯基有興趣與普京麵對麵會談。
當時普京立刻回擊道:“我和這個人沒什麽可談的。”據兩名知情人士透露,他說,“他算是什麽猶太人?他是納粹主義的推手。”
一些西方官員認為,在那個時候,普京可能已經決定要開戰了。但與克裏姆林宮關係密切的人士說,在俄羅斯,即使是那些能接觸到普京或他的核心圈的人,也沒有人知道總統在認真考慮全麵入侵。相反,他們確信,這隻不過是一種虛張聲勢。
報紙編輯列姆丘科夫就是其中之一。作為莫斯科市長謝爾蓋·索比亞寧——普京的前幕僚長——2018年競選活動的主席,他覺得自己的高層關係很好,他在入侵前一周還高興地向妻子保證,“莉娜,不會有戰爭的!”
那天,他和幾位高級軍事官員會麵了兩個小時。他們沒有流露出任何緊張的跡象,而是拿列姆丘科夫新近見瘦的身材開玩笑,詳細詢問了他的減肥方案,並隨意聊起了他們3月初的假期計劃。
回家後,他向妻子描述了這次會麵,他說,“她吻了我,說:‘多美好的生活啊!’”
相比之下,美國人擔心的卻是最壞的情況。
2月22日,也就是入侵爆發的兩天前,烏克蘭外交部長庫萊巴前往五角大樓表示,他的國家迫切需要“毒刺”,即肩扛式防空導彈。
美國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三世表示願意提供幫助,然後詢問烏克蘭政府計劃如何在俄羅斯入侵後繼續維持運作。“如果你們被趕出基輔,”他說,“你們打算去哪裏?”
庫萊巴當即回答說:“我不能接受這一點。我們甚至都不會談論或思考這個問題。”
“是嗎,我明白了,”奧斯汀接著說,“但你們需要一個計劃。”
很快,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上將也加入了這場討論,他發表了一篇被一名美國高級國防官員稱為“你們會死”的演講。
“他們將在幾天內攻入基輔,”米利上將說,“他們會帶著坦克和裝甲縱隊開進來。你們需要為此做好準備。你們一定要做好準備。如果你們沒有做準備,那將是一場大屠殺。”
在米利上將發言時,庫萊巴先生和他的代表團成員坐在椅子上,眼睛睜得大大的。
自2011年以來,烏克蘭空軍一直在與北約成員國進行訓練,2014年俄羅斯占領克裏米亞後,雙方的合作關係進一步加深。出於對再次入侵的擔憂,他們還在烏克蘭和加州分別進行了聯合戰鬥演習,為烏克蘭空軍與技術優勢更大的敵人較量做好準備。今年2月,美國空軍和空軍國民警衛隊在德國拉姆施泰因空軍基地成立了一支名為灰狼(Grey Wolf)的秘密機構,以幫助訓練烏克蘭飛行員。
但米利上將仍然對烏克蘭的戰備狀態抱有嚴重的疑慮。
那年冬天,他經常出現在五角大樓的大廳裏,手裏捧著一卷巨大的綠色烏克蘭地圖。美國情報機構對俄羅斯入侵計劃的預測越來越不祥。更重要的是,美國駐基輔大使館的武官花了數周時間試圖獲得烏克蘭的防禦計劃,在五角大樓看來,她最後拿到的計劃在有意淡化俄羅斯的威脅。
對於米利將軍直言不諱地對烏克蘭外長的警告,奧斯汀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略帶安慰地插話道:“我們將盡我們所能幫助你們。”
對於莫斯科的許多人來說,他們也很難理解這一現實。紮圖林是普京在俄羅斯議會的高級盟友,他說,他在2月中旬第一次隱約感覺到,總統對入侵烏克蘭的計劃也許是認真的。雖然紮圖林是烏克蘭問題的知名專家,但他表示,從未有人就這種可能性谘詢過他。
相反,紮圖林表示,他計劃在2月15日代表普京的統一俄羅斯黨向俄羅斯議會發表講話,該講話本應發出相反的信號,即:除非澤連斯基本人對烏克蘭東部的分離地區發動攻勢,否則就不會有入侵。但紮圖林說,就在會議原定的開始時間前五分鍾,他從一名助手那裏得到消息:領導層取消了他的演講。
“我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紮圖林說,“與這個決定有關的一切,結果不僅讓我感到意外,也讓很多當權人士感到意外。”
普京的發言人佩斯科夫堅稱,他是在入侵開始後才獲悉的。同樣,據知情人士透露,普京的幕僚長安東·瓦伊諾和普京有影響力的媒體顧問阿列克謝·格羅莫夫也表示,他們事先對入侵一無所知。
高級助手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試著解讀普京的肢體語言。一位與克裏姆林宮關係密切的人士說,一些人擔憂地描述說,“他的眼睛裏閃爍著那種好戰的光芒”。

上圖:入侵前幾天,俄羅斯塔甘羅格外的一個車站,大量榴彈炮正被裝上火車。
前克裏姆林宮顧問謝爾蓋·馬爾可夫說,在去年年底俄羅斯在烏克蘭周圍集結軍隊的時候,一名副部長曾經問他是否知道什麽內情。
“這意味著沒有人告訴這位副部長,”馬爾可夫說。就連俄羅斯安全委員會的“一些成員”也“直到最後一刻才被告知”。
許多精英發現得太晚了。
俄羅斯主要的工業協會原本預計將在2月份與普京會麵。除了其他議題外,會議議程還包括:加密貨幣的監管問題。但會議不斷被重新安排,直到2月22日或23日,克裏姆林宮才通知與會者日期:2月24日,也就是普京入侵烏克蘭的那一天。
該遊說團體的煤炭和化肥億萬富翁安德烈·梅爾尼琴科描述了他那天醒來時如何看到發生在烏克蘭的“瘋狂”局麵。但與普京的會麵仍將進行,所以幾個小時後,他按計劃來到了克裏姆林宮。在一個接待室裏,目瞪口呆的大亨們一邊嚼著三明治,一邊等待新冠病毒檢測結果,以便接下來與普京共享空氣。
當普京最終出現時,電視攝像機正在拍攝。他對聚集在一起的這群億萬富翁們說,他別無選擇,隻能入侵烏克蘭。
“在我看來,發生的整件事情都是非理性的,”梅爾尼琴科在描述他聽說入侵的反應時說。“我當時非常震驚。”
另一位大亨回憶說,他意識到,普京是為了一個精心策劃的目的幾次改變會議時間,故意讓他們出現在電視鏡頭前,讓全世界都看到,但為時已晚。他說,目的就是“專門給那裏的每個人抹黑,讓每個人都受到製裁”。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和俄羅斯其他人一樣,他們現在也被迫和普京站在了一條船上。
果然,梅爾尼琴科和那天與普京一起出現的所有商人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都受到了西方的製裁。

(三)

內部腐爛

“每個人都在盜竊和說謊。”

就在烏克蘭人團結起來擊退俄羅斯的進攻時,俄羅斯情報官員通過電子郵件向官方媒體發出指示,要求媒體渲染慷慨、勝利的俄羅斯軍隊正在從烏克蘭邪惡淩導人手中拯救平民的畫麵。
俄羅斯的主要安全機構,FSB(聯邦安全局)與軍方和國家電視台密切合作,製造成功的假象,並掩蓋其已經異化的職能。例如:

時間:2022年3月5日

來自:pressa@ fsb.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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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3日至4日,在梅利托波爾勝利廣場組織了向當地居民發放人道主義援助……

媒體關注!

在分發這些材料時,請不要將俄羅斯聯邦安全局作為來源!

失敗變成了成就,就像從一麵狂歡節的鏡子裏反射出來的一樣。盡管俄羅斯未能占領烏克蘭首都,這讓人感到恥辱,但俄羅斯軍方向TV工作人員發送了一段視頻,視頻中,烏克蘭人應該扔掉了北約提供的槍支。

日期:2022年3月5日

來自:REDACTED@ mil.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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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在逃亡時扔下了北約國家提供的外國武器。

今年3月,當俄羅斯軍隊從基輔周圍地區撤退時,FSB誇耀了俄羅斯特種部隊的英雄事跡,稱他們阻止了恐嚇親俄平民的烏克蘭人。在某些情況下,該機構甚至提供了隱藏信息來源的表述:“據一個接近俄羅斯權力機構的消息來源!!!”

時間:2022年3月15日

來自:pressa@ fsb.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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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事,下午好!

我們向您發送高級官員的跟蹤記錄,以備用……在基輔附近被俄羅斯特種部隊殲滅。

在分發該材料時,請不要將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稱為該信息的來源。

鏈接:據一個接近俄羅斯權力機構的消息來源!!

這些信息來自俄羅斯最大的國有媒體公司泄露的數萬封電子郵件,紐約時報看到了這些信息。這些信息顯示,俄羅斯戰爭努力的一個引擎:國家的宣傳機器是如何順利運轉的。
有時,俄羅斯軍方和FSB會直接對播放的視頻片段和發布時間進行報道。這些電子郵件是從負責管理俄羅斯最受歡迎的一些電視頻道的官方媒體劇透VGTRK泄露的,它們將普京的軍隊描繪成被北約逼到了牆角。
全麵入侵開始後,這台機器開始淡化俄羅斯的暴行,支持陰謀論,並試圖把烏克蘭軍隊描繪成放棄抵抗的人。(在一個發布黑客入侵文件的組織公布這些電子郵件後,時報通過確認身份、電子郵件地址和廣播核實了這些文件。)
在鏡頭之外,俄羅斯官方媒體的員工似乎對實際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一名國家電視台記者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直到今年4月,他在克裏姆林宮的消息來源仍在向他保證,戰爭將在幾天內結束。
“放心,明天早上,就會有一份聲明,”該記者引述他的一名消息人士的話。但第二天他就被證明錯了,他說,“這還真的有點奇怪。”
不過,盡管官方電視台一直在進行樂觀的評估,但普京私下承認,他的軍隊正在苦苦掙紮。
早在今年3月,在與以色列總理貝內特會麵時,普京就坦承,這場戰爭將“比我們想象的困難得多”,由此,他又重新麵對自己總統任期內的一個主題:他在俄羅斯曆史上的地位。據兩名知情人士透露,他當時對貝內特說:“但我不會成為對此無所作為的俄羅斯領導人。”
普京似乎再次確信,未來幾代俄羅斯人可能會受到西方的威脅。他花了數年時間為這樣一場衝突做準備,為俄羅斯軍隊投入了數千億美元,據稱是為了實現軍隊現代化,消除在上世紀90年代削弱俄羅斯軍隊的腐敗。
不過,西方官員表示,盡管俄羅斯取得了重大進展,但普京治下的腐敗和欺詐文化依然存在,這種文化強調:忠誠高於誠實,甚至高於能力。結果,俄羅斯出現了一個“大雜燴”軍隊,混合了精銳部隊和衣衫襤褸的義務兵,先進的坦克和隻存在於在紙麵上的強大部隊。
“每個人都在偷竊和撒謊。這是蘇聯的傳統,現在也是俄羅斯的傳統,”曾在上世紀80年代服役於蘇聯軍隊的立陶宛退役指揮官瓦伊多塔斯·馬裏尼奧尼斯上校說。他看著自己曾服役過的軍營的衛星圖像,說舊時的營房和食堂竟然還在,沒有絲毫現代化的跡象,有幾棟建築已經倒塌。他說,“這裏根本沒有進化,隻有倒退。”
歐洲、美國和烏克蘭官員警告稱,不要低估俄羅斯,稱俄羅斯在2008年混亂地入侵格魯吉亞後已經有所改善。俄國防部長對軍隊進行了全麵改革,強迫約4萬名軍官退休,並試圖在資金流向方麵提高透明度。
“他樹敵很多,”蘭德公司研究俄羅斯軍隊的研究員達拉·馬西科特說。
然後,在2012年,這位負責把軍隊從蘇聯解體後的職能異化中拉出來的部長,自己也卷入了腐敗醜聞。於是,普京用謝爾蓋·紹伊古取代了他,雖然紹伊古毫無軍事經驗,但被認為是一個能化解矛盾的人。
“俄羅斯從格魯吉亞戰爭中吸取了很多教訓,開始重建武裝部隊,但他們卻建立了一個新的波將金村(譯注:在現代政治和經濟中,“波將金村莊”指專門用來給人虛假印象的建設和舉措。),”立陶宛前軍事情報負責人金塔拉斯·巴格多納斯說。他說,很多現代化建設“隻是pokazukha”——這是一個俄語詞,意思是裝門麵。
像前俄羅斯陸軍上尉謝爾蓋·克拉伯雷赫這樣的原承包商被招募到了舞台上。他說,2016年,他接到了一位國防部副部長打來的驚慌失措的電話。一個由高級官員組成的代表團計劃參觀俄羅斯最重要的坦克部隊之一,“坎捷米羅夫斯卡亞”坦克師的訓練基地,該師的曆史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
克拉伯雷赫說,雖然高層已經為基地劃撥了數十億盧布,但大部分資金都被花光了,卻幾乎沒有完成任何工作。他說,在代表團到達之前,部長請求他想辦法把基地改造成現代化的設施。
“他們需要有人帶著,在這個區域四處轉轉,向他們展示這座軍事基地是俄羅斯最酷的,”克拉伯雷赫說。他得到了大約120萬美元的資金和一個月的時間來完成這項工作。
當他趕到這個基地時,克拉伯雷赫對基地的破敗情況感到十分震驚。俄羅斯國防部曾稱讚該坦克師是一支在北約入侵時首當其衝保衛莫斯科的部隊。但根據克拉伯雷赫和他同事拍攝的照片,基地的營房還沒有完工,地板上散落著碎片,天花板上留著大洞,牆是用煤渣磚砌成的,也沒有完工。一根細杆子上掛著一團雜亂的電線。
“幾乎所有東西都是一團糟,”他說。

上圖:坦克基地建築的內部。

上圖:基地的外觀在做了一些掩飾工作之後。
克拉伯雷赫說,在代表團抵達之前,他用最短時間建造了廉價的外牆,掛起了巨幅海報,上麵畫著坦克的圖片,並吹噓俄羅斯軍隊“一年比一年更強大”的口號,以掩蓋其背後最嚴重的破敗。他說,在參觀過程中,訪客們被引導著,沿著一條精心設計的路線穿過基地最漂亮的部分——並且遠離尚未修建的公共浴室。
入侵開始後,坎捷米羅夫斯卡亞”坦克師奉命向烏克蘭東北部推進,但卻遭到烏克蘭軍隊的圍殲。坦克兵們一瘸一拐地逃離,許多坦克被遺棄或摧毀。
近年來,俄羅斯檢察官以腐敗罪名起訴了數千名軍官:一名上校被控挪用車輛電池的采購資金,另一名上校被控在移動廚房的設備采購上進行欺詐。副總參謀長被控在通信設備采購上欺詐國家,一名少將也因此被判入獄。
2019年,俄羅斯首席軍事檢察官表示,僅在過去一年,就有2800多名軍官因違反腐敗規定而受到紀律處分。
入侵烏克蘭後,美國官員注意到,俄羅斯的很多裝備要麽製造質量很差,要麽供應不足。很多輪式裝甲車的輪胎損壞而缺乏備件,導致車隊停滯不前。而隨著戰爭的進行,士兵們隻能靠網上眾籌來獲得衣服、康複拐杖和其他基本生活用品。
但官員和分析人士表示,比腐敗更重要的是,普京從根本上誤解了自己的軍隊。
事實上,俄羅斯花了20年時間,為一場與預想完全不同的戰爭做著準備。
官員和分析人士表示,俄羅斯軍隊根本沒有為入侵和占領烏克蘭這樣一個強大而遼闊的國家做好準備。相反,在很大程度上,俄羅斯組織其軍隊的方式,隻是為了從遠處造成最大的破壞來阻止美國和北約部隊。
這一戰略的核心是建立一係列前哨陣地——波羅的海沿岸的加裏寧格勒、黑海的克裏米亞、地中海的敘利亞港口塔爾圖斯——利用在這些地方的遠程導彈基地來牽製西方軍隊。美國官員表示,一旦發生衝突,俄羅斯意圖使敵人失明,並從遠處將其摧毀。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卻並沒有提前幾周通過導彈襲擊來粉碎烏克蘭所有的軍事實力。相反,而是以地麵部隊突進的方式迅速進軍。
蘭德公司的研究員克林特·裏奇說,與俄羅斯在敘利亞等地更有限的行動——或者它長期以來計劃的與北約的大規模假想戰爭——不同,入侵烏克蘭這樣的行動“不是俄羅斯軍隊的設計和組織目的”,讓它處於一種可能“準備最不充分”的境地。
烏克蘭軍事情報負責人布達諾夫將軍說,換句話說,克裏姆林宮選擇了所有潛在軍事選項中“最愚蠢的”一項,它冒然前進,長驅直入,試圖在短期內接管烏克蘭。
官員們表示,俄羅斯沒有訓練其步兵、空軍和炮兵部隊協同作戰、快速行動,然後在新的地點重新開始。在基輔的進軍失敗後,它並沒有一個明確的B計劃,指揮官們長期以來都不敢向上司匯報壞消息。
“循環、相互欺騙的集體體係是俄羅斯軍隊的皰疹。”親俄民兵指揮官亞曆山大·霍達科夫斯基 6月在電報中寫道。越來越多的失敗將一群親俄軍事博客寫手逼到了風口。雖然他們仍然是戰爭的拉拉隊,但他們開始公開批評俄羅斯的表現。
“我已經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博主尤裏·波多利亞卡在今年5月說,當時有數百名士兵在渡河時喪生。“由於愚蠢——我強調,由於俄羅斯指揮部的愚蠢——至少有一個營的戰術群被燒毀,可能是兩個。”

上圖:一名烏克蘭士兵站在一輛被遺棄的俄羅斯坦克上,當時有數百名俄羅斯士兵死在了這條河上。
憤怒最終波及到了普京本人。今年6月,在聖彼得堡舉行的盛大年度經濟會議期間,這位總統舉行了一場已經成為傳統的會議:與新聞媒體負責人坐下來討論。不過這次,網絡博主們成了頭號嘉賓。
據一名與會者稱,普京獨自坐在一個寬敞大廳的一端,並提供了這次私人聚會的照片。一些博主發言,向普京傳遞從前線傳來的信息和抱怨。“這成了一次非常具體的對話,讓我們感到十分意外,”前述在場人士說。“我們從未舉行過這樣的對話。”
在那裏的人們感覺到,俄羅斯情報機構正在利用這些博主把戰爭失敗的責任推到國防部身上。普京在議會中的盟友紮圖林堅稱他支持這場戰爭,但表示一場指責遊戲已經爆發,他自己也站在了一邊。
“當然,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現在有一種看法,就是每個人都想把責任推給別人,”紮圖林說。
他補充說,“但我認為,其中最主要的誤判是國防部和總參謀部造成的。”總參謀部是俄羅斯軍隊的最高層。
 

 (四)

崩潰的前線

“無人生還。”

上圖:一名54歲的俄羅斯動員兵的證件

魯斯蘭,54歲,在烏克蘭的戰爭中,似乎正在臨時學習如何使用他的武器。

上圖:維基百科的武器使用說明

在他的背包裏,有維基百科上的打印件,描述了他攜帶的步槍,以及如何準確射擊的說明。

上圖:俄羅斯對烏克蘭軍官的通緝令

他還帶著敵方指揮官的照片,上麵蓋著紅色的“通緝”印章。

上圖:魯斯蘭的背包裏的一封信
一封複印的信提供了動力:“大兵,照顧好自己,盡快回到你的家人和親人身邊,健康並活著,”
信中還寫道:“再見。”
他的任務似乎很明確。魯斯蘭的背包裏有狙擊步槍、一捆文件和俄羅斯護照複印件,他是數千名訓練不足、裝備不足的人之一,他們被要求保衛俄羅斯在烏克蘭東北部奪取的大片領土。
夏末,俄羅斯領導人已將最好的精銳部隊派往遙遠的南方,隻在東北部留下了內部空虛的防守。因此,當烏克蘭軍隊橫掃東北部地區,誌在必奪被占領的土地時,像魯斯蘭這樣的動員兵隻能麵臨在混亂的潰敗中被擊斃或消滅的命運。
在入侵前,軍事分析人士就曾警告過這樣的危險。他們說,盡管數萬名俄羅斯士兵集合在烏克蘭邊境,但克裏姆林宮派出的所有兵力並不足以占領整個烏克蘭。俄羅斯對第26坦克團下達的作戰計劃也表明了同樣的問題:不要指望援軍。
雖然俄羅斯成功地占領了一些領土,往往要付出慘重代價,但如何保住它可能根本沒有想過。
“軍隊、將軍和士兵都沒有做好準備,”察廖夫說,他是美國官員認為的,克裏姆林宮計劃要安插在烏克蘭的傀儡淩導人。

上圖:去年9月,伊久姆附近的一間幼兒園教室被撤退的俄羅斯士兵用作基地,教室上裝飾著軍事符號“Z”。
他說,在入侵烏克蘭後,俄羅斯正規軍在各地分散,大大攤薄了每個地區的兵力,後來以至於他們經常“輕輕地穿過城市,不留下一個駐軍,也不豎一麵俄羅斯國旗。”
在東北部哈爾科夫地區,俄羅斯指揮官僅僅沿路設置一些路障,並將魯斯蘭這樣的人安排在路障上留守,然後部隊繼續前進。
除了背包裏的打印件,他幾乎沒有別的隨身物品,烏克蘭士兵在9月時,從魯斯蘭的屍體上發現了這些打印件。他身邊的步槍表明他是一名狙擊手。但是,雖然現代軍隊中的狙擊手至少要經過數周的專業特殊訓練,但魯斯蘭的老師似乎是互聯網。
“你好,親愛的大兵!”他背包裏那封沒有簽名的信上寫著。“你必須冒著生命危險,這樣我們才能和平地生活。多虧了你和你們的戰友,我們的軍隊才依然如此強大,能夠保護我們不受任何敵人的傷害。”
紐約時報查閱了從哈爾科夫地區的三個城鎮收集來的50多頁俄羅斯文件,這些文件展示了一個永恒的真理:在軍隊中,步兵總是承擔著最大的戰鬥壓力。
這些文件與三名獨立的軍事專家分享,他們認為這些文件是可信的。文件詳細描述了俄羅斯如何依賴一觸即潰的動員部隊來控製吞並的領土,而俄羅斯正規軍則遠在數百英裏外作戰。這些動員的後備部隊中的許多人來自飽經衝突的烏克蘭分裂的東部。
盧甘斯克共和國(LPR)的第202步槍團是其中之一,該團由烏克蘭東部受俄羅斯支持的分裂分子組成。該團有近2000人,但幾乎完全依賴步兵。
十多頁的士兵名冊詳細記載了這支部隊經受的苦難細節,最好的情況是缺少保暖衣服和靴子。
有多名士兵年逾50多歲,其中一名還罹患過“心力衰竭”,而最年輕的傷兵之一,20歲的弗拉基米爾,則忍受著“下肢凍傷”。還有一個人在被烏克蘭人截獲的電話中抱怨說,他沒有防彈背心,戴著上世紀40年代的鐵皮頭盔。

上圖:盧甘斯克共和國第202步槍團士兵名冊的摘錄。
“例如,我們營已經有三個多星期沒有收到補充的彈藥了,”親俄民兵指揮官霍達科夫斯基9月在電報中這樣抱怨道。
另一名士兵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他對如何使用武器隻有最模糊的概念。
他回憶說,有人給他忠告,要明智地射擊,一次打一發子彈,不要隨意射擊浪費子彈。但他卻不知道如何切換到單發模式。所以,他說,在參加戰鬥前不久,他找到一名指揮官,問他如何把步槍的全自動開關關掉。
這種更像是1917年而非2022年的戰鬥持續數月後,俄羅斯愈加依賴這些飽受打擊、缺乏經驗的部隊。指揮官們派了一波又一波的部隊進入重型火炮的射程,以高昂的代價勉強保住了幾碼的地盤。
據一名俄羅斯士兵說,當他們的部隊抵達烏克蘭東部後,很快就隻剩下幾支七零八落的小隊。
他說,在今年春天的戰鬥中,他的指揮官下令發動進攻,並承諾動用火炮提供支援。他說,可是這一承諾從來沒有實現,他的部隊被徹底消滅了。
然而指揮官們還是讓他們繼續回到混戰中。
“現在已經過去了多久了?九個月吧,我想。”他說,“在這段時間裏,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們沒有吸取任何教訓。他們沒有從錯誤中得出任何結論。”
他又講述了另一場戰鬥,指揮官們一遍又一遍地讓士兵們沿著同一條路趕赴前線。他說,在這條被烏克蘭炮兵覆蓋的路線上,沿路越來越多的屍體倒在他周圍。他說,最後,在第五次被命令出發後,他和他的戰友拒絕了。
他所在的部隊總共損失了大約70%的士兵,這徹底摧毀了他對指揮官們的信心。
“沒有人能活下來,”他說。“無論如何,總有一顆子彈或炮彈會殺死你。”
美國官員很早就意識到,他們大大高估了俄羅斯的軍事實力。美國人說,因為普通士兵的士氣非常低落,以至於俄羅斯開始把將軍們調到前線來激勵和鞭策他們。
但美國官員說,俄羅斯將軍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安排的視察地點通常都在雷達天線和通信陣列附近,這樣他們的位置就很容易暴露。
這樣,烏克蘭軍隊逐漸開始獵殺俄羅斯將軍,但俄羅斯中高級將領對前線的冒險訪問仍在繼續。最後,在4月底,俄羅斯總參謀長瓦列裏·格拉西莫夫上將也秘密計劃親自到前線視察。
美國官員表示,他們在情報中發現了這件事,但對烏克蘭人隱瞞了消息,擔心他們會發動襲擊。官員們說,殺死格拉西莫夫將軍可能會使這場戰爭急劇升級,雖然美國人致力於幫助烏克蘭,但他們不想引發美國和俄羅斯之間的戰爭。
但是,不知怎麽樣,烏克蘭軍隊也獲悉了格拉西莫夫上將的計劃,這讓美國人陷入了困境。在與白宮匯報後,美國高級官員要求烏克蘭人取消這次斬首行動。
“我們告訴他們不要這樣做,”一名美國高級官員說。“我們當時說,‘嘿,這太過分了。’”
可惜通知來得太晚了。烏克蘭軍方告訴美國人,他們已經對將軍的陣地發動了炮擊。
官員們表示,數十名俄羅斯人在這次襲擊中喪生。僥幸,格拉西莫夫將軍並不在其中。
在那之後,俄羅斯軍方領導人減少了對前線的訪問。

(五)

烏合之眾

“瓦格納幾乎總是單打獨鬥。”

上圖:他們推出了自己的宣傳,開辦了招募中心。

上圖:瓦格納的領導人葉夫根尼-普裏戈津長期以來一直是俄羅斯總統的密友。

 

被判謀殺罪入獄20年後,罪犯耶夫根-努欽終於看到救贖他的機會坐著直升機從天而降。
普裏戈津是普京的密友,以率領他的雇傭軍瓦格納在中東和非洲挑起各種事端而聞名。今年8月,普裏戈津來到努欽服刑的位於莫斯科南部的監獄招募新兵。
一些人在網上分享說,普裏戈津發表了他最近幾個月在俄羅斯其他監獄發表過的那種充滿愛國熱情的演講。同樣是在8月的一份報告中,普裏戈津身穿淺褐色製服,承諾赦免能夠從烏克蘭活著回來的囚犯。他說,那些沒有活著回來的人,將“被埋在英雄們安息的小巷裏”。
當然,他也發出了警告,他在視頻中說:任何想在烏克蘭從戰場逃離的人都將被就地槍決。
努欽接受了普裏戈津的提議,但卻忽視了他的警告。
他在前線隻呆了兩天,在那裏他花了大多數時間收集搬運瓦格納士兵的屍體。之後,在一天夜裏,他利用暮色的黑暗悄悄溜走,向烏克蘭軍隊投降。
“普京在執政期間做了哪些好事?他有做過好事嗎?”努欽在被烏克蘭軍方俘虜後告訴紐約時報。“我認為這場戰爭本身就是普京的墳墓。”

上圖:今年10月,55歲的俄羅斯戰俘耶夫根-努欽被烏克蘭關押中。

普京對雇傭軍和罪犯的依賴,是他在烏克蘭戰爭中比較不同尋常的特點之一。普裏戈津先生隻是活躍在戰爭中的少數強人之一,他們都由普京管理。普京把俄羅斯大部分地區的政府機構分割成了相互競爭的領地,由最忠誠於他的人管理。
除了普裏戈津控製的雇傭軍之外,還有俄羅斯國民警衛隊,由普京的前保鏢統領。普裏戈津早前為克裏姆林宮提供餐食服務而飛黃騰達。還有車臣領導人卡德羅夫指揮的部隊——他們的戰鬥人員常常因為在抖音上暴露位置而被烏克蘭軍方發現並遭到定點清除。
據官員們所知,俄羅斯軍方與這些單位任何一方的協調都很有限。
“沒有統一的指揮,沒有獨立的總部,沒有統一的軍事理念,也沒有統一的行動規劃,”曾警告戰爭會變得很糟糕的俄羅斯退休軍官伊瓦紹夫將軍說。“這注定是一場失敗。”
分裂的俄羅斯軍隊互相公開爭吵。今年夏末,俄羅斯軍隊從烏克蘭東北部撤出後,卡德羅夫呼籲將負責此事的俄羅斯指揮官降職為二等兵,派往前線,“以血洗去他的恥辱”。
普裏戈津先生也加入了進來:“所有這些混蛋都應該光著膀子挎著機槍上前線。”
輿論的指責也加劇了俄羅斯戰爭集團內部的混亂感。普京已經更換了幾名高級軍事指揮官。然而,烏克蘭軍事情報部門負責人布達諾夫認為,普京始終支持著國防部長紹伊古和軍隊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將軍,因為解雇他們相當於公開承認戰爭進展不佳,而普京不願承認這一點。
“他們仍在試圖維持一種錯覺,即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他說。
這種摩擦有時會一直延燒到前線的作戰部隊。
菲達爾·庫巴耶夫說,今年夏天,在紮波羅熱地區發生了一場爭吵後,一名俄羅斯坦克指揮官駕駛著他的T-90坦克,不是向敵人,而是向一群俄羅斯國民警衛隊開火,並炸毀了他們的檢查站。庫巴耶夫自稱是遠程目睹了這一事件的俄羅斯無人機操作員。
庫巴耶夫說:“那裏經常發生這種事情。”他還說,他在今年秋天設法逃離了俄羅斯。
在進軍烏克蘭的所有增援部隊中,普裏戈津的瓦格納部隊顯得尤為關鍵。俄羅斯國家電視台對他們進行了熱烈的報道,去年11月,克裏姆林宮的主要宣傳媒體之一RT製作了一部名為《瓦格納:與祖國的契約》的紀錄片,介紹了這支俄軍的情況。
“直到最近,瓦格納一直是最封閉和秘密的組織之一,但對我們來說,他們終於破例了,”影片的主持人安德烈·亞什琴科在片頭的蒙太奇中吹噓道,畫麵顯示一輛坦克在瓦礫遍地的村莊中移動。
在戰爭的頭五個月裏,幾乎沒有公開提到瓦格納或普裏戈津參與烏克蘭的事務。到了夏末,隨著俄羅斯軍隊在烏克蘭東北部和南部的戰役中開始崩潰,普裏戈津開始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
多年來,普裏戈津一直否認自己與瓦格納有任何聯係,有時甚至否認瓦格納的存在。如今,他突然公開了自己的身份,炫耀自己在烏克蘭視察部隊、頒發勳章、參加葬禮,並在戰場上誇耀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
 9月23日,普裏戈津參加了一名士兵的葬禮。
“瓦格納幾乎總是單打獨鬥。”10月14日他在自己的餐飲公司所屬俄羅斯社交媒體網站VK的主頁上發布的一篇文章中說。
紐約時報通過對烏克蘭的戰鬥視頻的分析發現,瓦格納部隊經常展示俄羅斯最先進的一些武器,包括坦克、戰鬥機和溫壓火箭發射器。一名歐洲高級官員說,由於與總統的關係,普裏戈津在武器和裝備獲取方麵比其他軍事單位享有優先權。
克裏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否認俄羅斯不同的戰鬥部隊正在造成混亂或分裂,堅稱它們都向俄羅斯最高軍事官員報告。他說,普裏戈津和卡德羅夫的突出地位隻是他們公關努力的結果。
“有些人在網絡空間更為活躍,有些人則不那麽活躍,”佩斯科夫說,“但這並不意味著任何東西,比如說,獨立性。”
盡管擁有武器並擅於虛張聲勢,瓦格納在戰場上卻舉步維艱。有些烏克蘭士兵說,這是一個可怕的敵人。近六個月來,瓦格納的軍隊一直在試圖奪取頓涅茨克東部的小型工業城鎮巴赫穆特,並被烏克蘭軍隊牽製,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瓦格納罕見地公開承認了烏克蘭軍隊的戰鬥力。

上圖:前線城市巴赫穆特,烏克蘭軍隊與瓦格納部隊已經在這裏戰鬥了幾個月。
“形勢艱難但穩定,”普裏戈津在10月14日的帖子中說。“烏克蘭人正在進行有尊嚴的抵抗。關於烏克蘭人逃跑的消息隻是一個傳說。烏克蘭人和我們一樣都是有膽量的人。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同為斯拉夫人,我們應該為此感到自豪。”
數百名瓦格納士兵在戰爭中喪生,該組織的幾架戰鬥機也被擊落。烏克蘭軍事情報機構的一份評估報告顯示,普裏戈津招募的囚犯似乎不過是一些炮灰,占了瓦格納部隊傷亡人數的絕大部分。該機構在10月份表示,約8000名瓦格納部隊官兵正在烏克蘭作戰。
普裏戈津招募的另一名前俄羅斯囚犯說,他被留在巴赫穆特附近前線的溝渠裏足足四天,沒有食物和水,幾乎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隻是把許多死去的戰友屍體拖走。
他說,難怪瓦格納的一些新兵決定逃跑。
為了保持控製權,普裏戈津采取了極端的懲罰措施,這表明戰爭已經削弱了俄羅斯殘餘的法治。
普京的特工被指控在世界各地毒害和暗殺被他們認定是叛徒的人,與普京一樣,普裏戈津也曾表示,背叛是任何俄羅斯人所能犯下的最嚴重罪行。他提議建立自己的蓋世太保警察部隊,追捕不忠的人,他說,其中包括“乘坐公務機離開我們國家的”俄羅斯商人。
而努欽的殘酷命運就是一個可怕的警告。
考慮到戰俘麵臨的壓力和他們麵臨的風險,紐約時報選擇不透露他們的姓名。而且,和我們采訪的其他人一樣,我們都會使用文件和其他證據來核實他們的說法。
在努欽的案例中,我們之前並沒有發表過對他采訪的任何內容,但他也接受了其他烏克蘭媒體的采訪,後者發布了他的部分親口敘述。不久之後,他在囚犯交換中被釋放,最終又回到了瓦格納雇傭軍的手中。
隨後,他出現在親俄Telegram賬戶的一段視頻裏。在視頻裏,努欽的頭被綁在一塊木頭上。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若隱若現,手裏拿著一把大錘。
“我在這個地下室裏醒來,有人告訴我,我將被審判,”努欽在視頻中說,他的聲音幹澀而沙啞。大錘隨後揮了下來,砸碎了他的頭骨。
不久之後,普裏戈津發表了一份聲明,讚揚對努欽的處決。
“努欽背叛了他的人民,背叛了他的同誌,而且故意背叛了他們。”這份聲明說,“他策劃了逃跑。努欽是個叛徒。”
一天後,佩斯科夫在與記者的電話會議上被問及這段視頻時表示,“這不關我們的事。”

 

(六)


炮灰

 

“他們會為你準備一杯伏特加。”

在戰爭的大部分時間裏,俄羅斯軍隊隻占領過一個地區首府:赫爾鬆。
但是,俄羅斯軍隊在11月撤出了這座城市。從該地區的俄羅斯士兵截獲的電話中可以看出,他們在遭受炮火襲擊時的痛苦,大部分憤怒都指向了他們的指揮官。
截獲錄音1:
瓦德魯雅,你們放棄了一直守衛的陣地,這是真的嗎?
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親愛的,我他媽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問:我們他媽的為什麽要撤退?該死的俄羅斯援軍在哪裏?
這次失敗帶來了特別的刺痛,因為俄羅斯曾試圖同化赫爾鬆的民眾,消除他們的烏克蘭身份。
截獲錄音2:
普京那個混蛋上哪去了?
那邊有什麽新消息?
他又說了什麽?
一些士兵覺得虛偽的指揮官為了自救而犧牲了他們。
截獲錄音3:
軍隊的某個副司令來過這裏,這個混蛋。
他看到了這裏的亂七八糟的情況。
他說:“如果你們離開自己的崗位,如果逃跑,你們會被判刑。”
想象一下,當迫擊炮開始轟擊時,你知道他跑得有多快嗎?
他的車輪都沒來得及陷進泥裏。
麵對死亡,一些士兵陷入絕望。
截獲錄音4
他們讓你成為炮灰。
他們隻會記得你五分鍾。
他們會敬你一杯伏特加。
然後把你忘得一幹二淨。
他媽的。
這種消極的情緒在莫斯科也大量存在,那裏反對戰爭的聲音很常見,但很少在私下裏表達。
一位曾經是普京在莫斯科的親近人士在描述“權力大廳”的氣氛時說:“我們互相看了一眼,但什麽也不會說。”

上圖:10月,一名牧師在莫斯科為被征召加入俄羅斯軍隊的男子祈福
曾是金融大亨的廷科夫創立了俄羅斯最大的銀行之一。今年4月,他在Instagram上發帖稱,這場戰爭是“瘋狂的”,並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嚴厲批評了普京,認為是他一手打造了俄羅斯越演越烈的強人崇拜的土壤。
“為什麽沒有人跟隨我站出來說話?”廷科夫哀歎道。
一位著名的俄羅斯公眾人物私下裏稱這場戰爭是一場“災難”,他引用了蘇聯詩人葉夫根尼·葉夫圖申科的話來解釋自己的沉默。
他引用的一首詩中寫道,在伽利略的時代,另一位科學家也“清楚地知道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但他“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
盡管強硬派呼籲要關閉邊境,但普京還是保持了俄羅斯邊境的開放,這讓對戰爭不滿的俄羅斯人得以離開俄羅斯,否則他們可能更加強烈地抗議。西方的廣泛製裁並沒有讓精英階層轉而反對普京,至少沒有公開反對。
“在教科書中,他們將這種情況稱之為政治恐怖主義,”煤炭和化肥行業的億萬富翁梅爾尼琴科說。“在槍口的威脅下還能說什麽話?即使你想說,也最好不要說。”
梅爾尼琴科因為俄羅斯的入侵而受到了歐洲的不公平的製裁,他堅持說。意大利沒收了他的468英尺長的帆船,那艘船的龍骨上有一個水下觀察艙。製裁還迫使他放棄了在瑞士的長期住所。他現在隻能在迪拜一家豪華酒店大堂的白色沙發上和人見麵會談。
梅爾尼琴科對入侵提出了一些含蓄的批評,宣稱“任何戰爭都是可怕的,所以結束得越快越好。”但他堅稱,他沒有能力采取任何行動來加速戰爭的結束,任何進一步的意見“都會引發直接的風險”。
了解普京的人說,盡管有現在這些製裁,但他認為自己手裏的時間表要比選舉周期和政治風向的改變更為宏觀和悠長,畢竟西方淩導人總是來來去去。今年6月,他曾把自己比作彼得大帝,稱自己是一位“複興”和“強化”俄羅斯土地的淩導人。
普京說,18世紀沙皇建立聖彼得堡時,歐洲人也並不認為那片土地是俄羅斯的。這表明普京希望西方有朝一日也能接受他今天的征服結果。
11月底,普京在莫斯科郊區的住所會見了一些俄羅斯士兵的母親。這與他任期內最低潮的時刻遙相呼應:2000年,他與一艘沉沒的潛艇船員家屬會麵,當時一位來自偏遠的北極小鎮的哭泣女人問道:“我的兒子在哪裏?”
時隔22年後,克林姆林宮小心翼翼地阻止了這種悲痛的流露。在一張長桌旁,擺放著為這些精心挑選的女性——其中一些是政府雇員和親克裏姆林宮的活動人士扮演的——準備的茶點,普京對將俄羅斯人送上死亡之路表現得毫不後悔。
一名婦女,她的兒子在烏克蘭喪生。普京告訴她,每年有成千上萬的俄羅斯人死於車禍和酗酒,她兒子的死不是因為酗酒而死,而是有“價值”的。
“有些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很難說。他們將會如何死,是死於伏特加還是其他什麽東西,也沒有人知道,”普京說,“但是,你的兒子還‘活’著,你明白嗎?他實現了他的價值。”
他告訴另一位母親,她的兒子不僅在烏克蘭與“新納粹”作戰,還在奮力糾正蘇聯解體後的曆史錯誤,當時俄羅斯熱衷於在“西方試圖控製我們”的事實中“放任自流”。
“他們與我們有完全不同的文化傳統,”他告訴她。“他們那裏有幾十種性別。”
這是普京關注的焦點和複仇主義政治的鮮明表現。但一些認識他幾十年的人否認他正在變得失去理智的說法。“他沒有瘋,也沒有病,”一名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就認識普京的人說。“他是一個做了錯誤決定的絕對而又聰明的獨裁者。”

普京幾乎沒有表現出願意退卻的跡象。上個月,中情局局長伯恩斯與俄羅斯對外情報局局長謝爾蓋·納雷什金進行了自入侵以來的首次會麵。這次會議在安卡拉的土耳其情報總部舉行,目的是重新開通華盛頓和莫斯科之間的直接、麵對麵的溝通渠道,但會議的基調並不是“和解”。
據在場的高級官員稱,納雷什金表示,無論在戰場上損失多少軍隊,俄羅斯都不會放棄。本月,烏克蘭淩導人警告稱,俄羅斯可能會集結軍隊和武器,在春季前發動新的攻勢。
全世界一直在討論普京是否願意在烏克蘭使用核武器。了解他的人並不低估這種可能性,但他們也認為,他希望通過長期的、非核戰爭的意誌考驗來擊敗西方和烏克蘭。
正如北約一名高級情報官員所說,俄羅斯將軍們“承認自己無能,缺乏協調,缺乏訓練”,他們都認識到這些問題。不過,他們似乎仍然對“最終勝利”充滿信心,因為這位官員說,“普京認為這是他和西方之間的一種懦夫博弈,他相信西方會先做出讓步。”
與克裏姆林宮對立的銀行業大亨丁可夫也認為,普京似乎顯示出了某種長期博弈的天賦,他指出,這位俄羅斯淩導人花了幾十年時間讓俄羅斯精英階層束手就範,聽命於他。
“他慢慢地打敗了所有人,因為事情就是這樣的:他好像有無限的時間,”丁可夫說,“他在這場戰爭中的表現,仍然好像他有無限的時間——好像他計劃再活500年。”
在國內,普京麵臨的壓力相當小。盡管他的軍隊遭受了種種損失,但俄羅斯軍隊中並沒有發生重大的嘩變。甚至新征召的士兵也沒有出現非常嚴重的抗議。
被征召到第155部隊的士兵亞曆山大,仍然對他和他的戰友們被空投到烏克蘭的方式感到憤怒,他們的老式步槍裏隻有很少的子彈,而且被迫駐守在一個泥棚裏,隻有幾個飯團可以分享。他說,他的指揮官們完全是在撒謊,告訴他們是去接受額外的訓練而已——實際上他們被派到了前線,那裏大多數人不是被打死,就是受了重傷。
經過幾個月的戰鬥,俄羅斯上個月宣布終於占領了帕夫洛夫卡,但是士兵們說,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亞曆山大說,他是去年9月和三個童年好友一起被征召入伍的。他和另一個人遭受了腦震蕩,還有一人失去了雙腿,第四個人已經沒了。
但他又說,當他康複出院後,他還是希望再次回到烏克蘭作戰,非常願意。
“我們就是這樣被養大的,”他說。“我們在自己的國家長大,我們明白國家如何對待我們其實並不重要。也許這是壞事,也許這是好事,也許有些方麵我們並不喜歡自己的政府,”
但是,他補充說,“當出現今天這種情況時,我們會站起來,挺身而出。”

(注:此篇報道的譯文來自網絡,感謝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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