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的這個部門簡直是命脈中的命脈,所有疫情期間的活動,都需要我這個部門的批準,疫情開始後,每天我都會受到心理衝擊,見過了太多哭訴的人,太多悲劇,有很多疫情前普普通通的事,疫情以來,全部封鎖靜默,就變得極其困難,需要求很多人,走很多流程,才能辦到。
盡管我每天認認真真辦好每一件事,但是還有太多事情在我的能力之外,我隻能遺憾地說:我做不到,規矩不允許。有太多規矩簡直是畫蛇添足,人為製造了限製,卻沒有任何好處。哦,我想唯一的好處就是,製定規則的人可以從中牟利。
哪種人可以在疫情中混得如魚得水呢?有錢的人,有人脈的人,在疫情期間,認識的人越多,越舒服,平時限製的人脈,在疫情期間都是致命的,認識一個醫院工作的人,那就可以開後門去醫院,認識一個超市的人,那就可以拿很多拿不到的物資。這也是很多人這麽希望疫情持續下去的原因。
我回想到了以前計劃經濟時代,人人都有單位,到哪都要介紹證開條子的時代,很不幸,我就是那個開介紹證的人。可我一年前兩年前還能全國到處旅遊,快遞今天買隔天到呢,這種巨大的反差,讓我精神十分受傷。
我做的大部分事,都和新冠沒有任何關係,即使A地和B地都沒有疫情,我都還是要把他們封住,控製人員活動,但我卻肉眼看到疫情在嚴格控製下依然飛速增長,官方的新聞和我在內部了解到的數據完全對應不上,即使我編理由,我也沒法說服我現在做的事有任何意義。
即使我每天都有充足的物資供應,每月都能領到不少工資,但是我也知道有很多人缺衣少食,得病了也去不了醫院,這些人每天都打來電話向我訴苦,但領導有規矩,不行就是不行,即使我給他辦了,他也過不去路上茫茫多的卡點。而另外一些人,就算規矩明確說明不能辦,他給領導打一個電話,我就得破例把所有證明和手續給他開全。我聽說過這個關係網絡。
終於,有一天我還是開了善心,結果我辦的這件事從另一個渠道被上級領導知道了,他當即找到我把我批評了一頓,用食指指著我的臉,仿佛下一秒就能把我活活吃了,我也知道,他有這個能力。
從那以後,我就感覺到辦公室的氛圍不一樣了,我似乎總是受到若有若無的排擠,原本我的工作是很忙的,許多事都是找我負責,但慢慢地我的工作都交給了別人幹,就算辦公室電話響個不停,也不需要我來接。
過了幾天,出了一個小事,我就被突然分配了下去,給了我另外一個活。我知道,這是那個大領導的安排。
我忽然鬆了一口氣,我終於不用在第一線聽到那些苦難了。
然而我還是很痛苦,我依然受到疫情的困擾,到處都有卡點,即使我去吃午飯,也需要通過兩處卡點,到處都有圍牆,所有門都鎖上了,隻有一處才有門衛緊盯值守。我需要的大部分生活物品都很稀缺,有好幾個周連衛生紙都沒有,快遞斷了兩個月,煙也已經一個月沒有供貨了,有人還聯係我,看我能不能幫他運幾條煙,有好處,我沒有答應。
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同事卻離奇的歲月靜好【盡管他的汽車沒有油,加油站一個周後才來了一輛運油車,他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卻被告知油加完了,又是三天後,他才加上了油】,每個人都埋頭專心著自己的一小天地,每天鑽研著自己的愛好,盡力裝作疫情不存在。
這種歲月靜好,更加襯托了我的精神掙紮,我不明白社會為什麽如此割裂,我不明白為什麽人能夠如此麻木。到底是什麽樣的環境塑造了他們這樣的麻木?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之前平穩的現代生活對很多人隻是個奢求。我甚至覺得很諷刺,官方媒體用了那麽多外國和戰亂國的負麵新聞,也沒能反襯出和平生活的珍貴,疫情以來我卻深刻體驗到了。
二十條,乃至烏魯木齊人民上街帶來全國開放後,我的精神自責終於好了不少,(在這裏再次致敬英雄的烏魯木齊人民),但是我身邊的歲月靜好,卻裝得好像什麽也不存在一樣,每一天都在發生大的變化,一個又一個城市被抗議的人群被迫放開,每天的新聞都讓人倒吸冷氣,他們卻依然冷著臉,雙眼沒有一點光,絕不討論一點事情,連艱難的生活也不聊了,一直在轉移話題,即使他們的每天工作因為政策變化而突然增多或減輕。
我或許猜到他們在明哲保身,在保住自己的一點點工作,博取領導的歡心,但是,難道,難道他們沒有一點點理想主義嗎?沒有一點點想要變好的欲望嗎?沒有一點點的遠見嗎?自身隨著社會隨波逐流,就像屠宰廠裏的羔羊,即使自己禍到臨頭,也隻會低沉著頭。
我想到了一個比喻,是的,我們就像納粹集中營裏的守衛,眼看著一批又一批猶太人走進集中營,卻再也沒有走出來,就算僅剩的一個守衛還殘存著些許人性,但他也改變不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