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建嶸：俄烏衝突之我見-等三則

【一】 於建嶸：俄烏衝突之我見 

 

自俄烏衝突以來，許多朋友問我的觀點。事實上，我不是國際關係專家，也不是軍事專家，我的專業是政治社會學，方向是政治轉型，工作的主要職責研究中國農村的社會問題。任何人，離開自己的專業，就不是什麽專家，其觀點與平常的讀書人無異。更何況目前的信息混亂，許多消息真假難辨。下麵的觀點，你就當一個快退休的老頭胡說八道。

 

其一，一般認為，這起衝突，因烏克蘭要入北約。因為，這表明俄羅斯的地緣政治局勢將發生重大改變。普京肯定是不會容忍的。烏克蘭不止步，必有一戰。

 

1、以俄烏雙方的實力，俄羅斯在軍事上會取得有限勝利，甚至占領烏克蘭首都。但不可能全麵占領烏克蘭。

 

2、如果與現政權和談，現政權會承諾不加入北約，俄羅斯退兵。那兩個宣布獨立的地方，也隻有維持現狀，成為俄的附屬“保護國”。

 

3、如果俄羅斯通過軍事行動在烏克蘭扶持一個親俄的政權。那麽，烏克蘭就會陷入較長的國內戰爭。無論是親西方的現政權和親俄的新政權，誰都別想一下子吃掉誰。這也許符合某些國家和政治團體的利益，但絕對是烏克蘭人民的災難。

 

其二，對一個主權國家的入侵，有著巨大的政治風險及軍事風險。無論以什麽理由，在當前還講究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國際環境下，侵略就是侵略，道義上失分是肯定的。以美國主導的國際社會會對俄羅斯在政治和經濟上進行全麵打壓和封鎖。但考慮到俄羅斯是核超級大國，及烏克蘭目前與西方國家的關係，西方國家應該不會與俄羅斯進行直接的軍事對抗。從西方特別是美國的利益來看，甚至希望俄羅斯與烏克蘭這種衝突長期化，以讓俄羅斯徹底淪為二流國家和整合歐洲的戰略力量。

 

其三，中國目前有點糾結。這是因為：

1、無論從道義和政治上，都不能公開支持對一個主權國家的入侵。何況，烏克蘭還是友好國家。

 

2、就國際關係而言，這些年，中國是聯俄抗美。這就決定，中國不會反對俄羅斯而站在西方的立場。事實上，以中立姿態處之，也是國際社會所能接受的。

 

3、如果俄烏衝突長期化，一方麵會使俄實力下降，另一方麵又讓西方國家特別是歐洲各國要麵對真正的威脅。中國會減少多方壓力。但如果俄羅斯徹底失敗，在未來很長時期內，中國麵臨的國際環境就會變得複雜而艱難。

 

4、隨著戰局的糾纏，中國民眾的觀點也會越來越分裂。從人道主義出發反戰立場應該還是主流，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會曆數美國的侵略行徑來論述俄行為的正當性。

 

【二】於建嶸：侵略、文明及其它

    

一
 

35年前，我在大學給法律生開了一門《國際公法》的課程。當時的學生，現在有的成為了著名的法學家和知名律師。他們應該記得，有一次課堂討論的話題是：既然國際政治從來都是以實力說話，為什麽還需要有那麽多國際組織和國際規則？

 

討論很熱烈，觀點很對立。但最後，大家還是有了基本一致的認同：這是因為關係到人類共同的安全利益，是人類對走出叢林法則這一價值理想的追求。

 

二

 

這次俄烏衝突在中國自媒體引發的爭議也十分激烈。其中，有一個基本問題是：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是追求有限地緣政治空間的正義之戰，還是對一個主權國家的非法侵略？
 

實際上，討論這個問題，可以先了解國際法的相關規定和各國的基本共識和分歧。這其中最重要的是1974年12月14日聯合國大會通過的《關於侵略定義的決議》（聯大第3314號決議）。

 

《決議》第一條：侵略是指一個國家使用武力侵犯另一個國家的主權、領土完整或政治獨立，或以本《定義》所宣示的與聯合國憲章不符的任何其他方式使用武力。

 

《決議》第二條進一步明確：一個國家違反憲章的規定而首先使用武力，就構成侵略行為的顯見證據，但安全理事會得按照憲章的規定下論斷：根據其他有關情況，包括有關行為或其後果不甚嚴重的事實在內，沒有理由可以確定已經發生了侵略行為。

 

《決議》第三條具體列舉的侵略行為：在遵守並按照第二條規定的情況下，任何下列行為，不論是否經過宣戰，都構成侵略行為：

（a）一個國家的武裝部隊侵入或攻擊另一國家的領土；或因此種侵入或攻擊而造成的任何軍事占領，不論時間如何短暫；或使用武力吞並另一國家的領土或其一部分；

 

（b）一個國家的武裝部隊轟炸另一國家的領土；或一個國家對另一國家的領土使用任何武器；

 

（c）一個國家的武裝部隊封鎖另一國家的港口或海岸；

 

（d）一個國家的武裝部隊攻擊另一國家的陸、海、空軍或商船和民航機；

 

（e）一個國家違反其與另一國家訂立的協定所規定的條件使用其根據協定在接受國領土內駐紮的武裝部隊，或在協定終止後，延長該項武裝部隊在該國領土內的駐紮期間；

 

（f）一個國家以其領土供另一國家使用讓該國用來對第三國進行侵略行為；

 

（g）一個國家或以其名義派遣武裝小隊、武裝團體非正規軍或雇用兵，對另一國家進行武力行為，其嚴重性相當於上述所列各項行為；或該國實際卷入了這些行為。

 

《決議》第五條特別強調：

 

1．不得以任何性質的理由，不論是政治性、經濟性、軍事性或其他性質的理由，為侵略行為作辯護。

 

2．侵略戰爭是破壞國際和平的罪行。侵略行為引起國際責任。

 

3．因侵略行為而取得的任何領土或特殊利益，均不得亦不應承認為合法。

 

需要指出的是，當時的中國代表團認為這些標準太低，還提出了更為嚴格的標準。

 

根據對上述條款的引用和分析，俄羅斯這次對烏克蘭軍事行動的性質也就非常明確了。侵略就是侵略，無論列出了多少理由，還是非法入侵。

 

三
 

中國自媒體討論的另一個問題是：近幾十年來，美國也未經聯合國授權或綁架聯合國對其它國家進行過侵略戰爭，現在有什麽資格譴責和製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

 

毫無疑問，美國不是人類的救世主和國際關係準則的代言人。信仰門羅主義邏輯而追求世界霸權從來是美國某些政客的政治利益所在。這些年來，憑借自己和盟友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實力，踐踏聯合國尊嚴，違反國際法規則的行為多有發生。然而，由於它自身的實力和其盟友的忍讓甚至縱容，沒有受到象這次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一樣的譴責和製裁。這隻能說，當前的國際關係還沒有徹底走出叢林法則。文明和正義在軍事實力麵前表現出的無奈，是人類的悲哀，絕不是它國效仿的榜樣。

 

但是，任何以美國也侵略過它國為俄羅斯這次侵略行徑辯護的言論，都是不值得提倡的。因為，美國有過非法的侵略戰爭而未受到製裁，絕不能證明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正義和合法的。

 

四
 

在人類還沒有徹底走出叢林法則的今天，國際關係還是實力在主導，許多國際事務都不是完全按照國際法準則來處理的，某個國家的利益甚至國家領導人及其政治集團的利益還是重要的考量。這是不可否認的現實。但是，這絕不是說沒有是非黑白。
 

中國要在目前的國際形勢下，尊重國際社會，遵守和利用國際規則，盡可能團結國際社會進步力量，尋求對自己最有利的發展空間，這是應有之義。為此，中國民眾也要站在正義和文明的一邊，站在維護和平的一邊，站在人道主義一邊。這不隻是口號，也有關中華民族和國家的長遠利益。

 

【三】於建嶸：日本侵略中國的“理由”是什麽？

 

1、1900年，中國發生義和團運動。俄軍以“保護中東鐵路”為由，出兵侵占了中國東北全境。
 

1904年，日本出兵東北與俄軍作戰。經過一年多戰爭，日本將俄軍趕出東北全境。1905年，日本與清政府在北京簽訂了一份《會議東三省事宜正約》以及附約。附約規定：（1）割讓旅順、大連兩處租借地; （2）割讓南滿鐵路的經營權以及沿線的林產、礦產; （3）允許日本在南滿鐵路兩側駐軍。這就是後來的“關東軍”。
 

2、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關東軍由鐵道“守備隊”炸毀沈陽柳條湖附近日本修築的南滿鐵路路軌，並嫁禍於中國軍隊。日軍以此為借口，炮轟中國東北軍北大營。次日，日軍侵占沈陽，又陸續侵占了東北三省。

 

日本人在國內和國際上的說辭是：當年日本與俄軍拚命，幫中國人搶回了東北，而中國軍隊背信棄義，不遵守條約。戰爭的責任在中方。
 

3、1937年7月7日夜，日軍以一個士兵失蹤為借口，要進入北平西南的宛平縣城搜查。中國守軍拒絕，日軍開槍開炮猛轟盧溝橋，向城內的中國守軍進攻。中國守軍奮起還擊。中日戰爭全麵爆發，日軍占領了半個中國。

 

日本人的口號是，“趕走西方殖民者，解放亞洲人民”，實現“大東亞共榮圈”。
 

4、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無論侵略者多麽“理直氣壯”，終究是非正義的侵略。守住反對侵略這條底線，擁抱和平，積極推進改革，大力發展，才能國泰民安。

於建嶸，男，1962年9月生於湖南衡陽，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兼任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華中師範大學中國農村問題研究中心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山東大學科學社會主義研究所學術委員會委員；河北大學中國鄉村建設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主任。曾在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浸會大學、美國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2020年5月14日，入選“第三屆全國基層政權建設和社區治理專家委員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