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不聰明 2022-02-17 02:09
《黑色漩渦》
這是一篇34年前的調查報告文學,曾發表在江蘇省作家協會主辦的雜誌《雨花》1988年第十期〈總第二0八期〉上。它記錄了當年發生在徐州曾轟動全國的一樁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這個地方就是最近網絡上全民關注的豐縣鐵鏈女所在的地方。重新翻閱這篇舊文,曆史與今天發生的一切就有了某種合理的關聯。
徐州,史書上說它是兵家必爭之地。它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秦末的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吳廣,漢高祖劉邦,楚霸王項羽,以及一代梟雄曹操都曾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叱吒風雲,各領一世風騷。解放戰爭時震驚中外的淮海戰役,就是以它為中心展開的。
“九裏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戰爭給徐州留下無數鮮明印記,無疑,這是一塊沉積著太多曆史煙塵的土地。
一份有關外地婦女被哄騙、劫持、拐賣到江蘇省徐州市的調查報告中,赫然羅列著這樣幾組數字(這僅僅是一個最保守的數字)。
這是一組駭人聽聞的數字,這是一組充滿血和淚的數字。猶如地震引起海嘯,火山爆發導致城市毀滅一樣。
由此,再來看豐縣鐵鏈女8孩媽的悲劇並非是一件孤立的悲劇。
這僅僅是冰山一角吧。如果要做一個普查,在quan^囯又有多少這樣不幸的被拐賣的婦女呢?
我們感謝這兩位勇敢的記者,在34年前就給當今留下了如此真實的曆史和不可辯駁的證據。
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書記處在一次會議上宣布:我國拐賣婦女的現象非常嚴重,就像在改革的大潮中旋起一股黑色的漩渦,尤其在沿海開放地區來勢凶猛。並指出,江蘇徐州就是這股黑色漩渦的中心。
徐州,史書上說它是兵家必爭之地。它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秦末的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吳廣,漢高祖劉邦,楚霸王項羽,以及一代梟雄曹操都曾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叱吒風雲,各領一世風騷。解放戰爭時震驚中外的淮海戰役,就是以它為中心展開的。
“九裏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戰爭給徐州留下無數鮮明印記,無疑,這是一塊沉積著太多曆史煙塵的土地,它一方麵顯示著文化悠久的極強的生命意識,另一方麵又不可避免地表現著幾千年的落後和愚昧。文明和愚昧在這一片曙光初露的土地上,水火不相容地並存著。
黃土地生長出一批不怕死不怕鬼,見了皇帝也不磕頭的英雄好漢;黃土地裏也生長出一批裝神弄鬼繁衍罪惡的人類渣滓。
從1987年8月至1988年1月,短短五個多月時間,韓端榮、張成明、杜文彬、蔣昌友、張玉喜、張成祥、尹興龍等43名罪犯公然結成團夥,以銅山縣伊莊鄉、呂梁鄉、郭集鄉和安徽省宿縣欄杆區為窩點,與徐州市40餘名出租汽車司機串通勾結,在徐州火車站廣場將來自雲南、四川、貴州等9個省區的婦女劫持至窩點,以1800元至3600元的不等價格,販賣到銅山縣、睢寧縣、宿縣、靈壁縣一帶。
被這夥犯罪集團劫持、拐賣的婦女多達101人,其中有11人被強奸、輪奸,年齡最小的隻有13歲。受害者絕大多數是未婚女青年,有農民、幹部、待業青年,精神病患者……
徐州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讓所有良知未泯的人感到震驚。
為什麽光天化日之下,這種販賣人口的罪惡竟然發展到如此猖狂的地步!
沉思之餘,我們如實地記錄下造成這一起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的曆史與現代的種種原因,目的是呼喚人性的回歸,呼喚道德的回歸,呼喚法律的回歸。
19世紀中葉英國的評論家鄧寧格指出“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大膽起來………如果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早在公元之初,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就有過“置奴卑於市,與牛馬同欄”的販人市場。但那時,“賣人妻子”也是“逆天心,悖人倫”的。被舊戲罵作奸賊的皇帝王莽,上台後實行的第一個新政則是禁絕關於人的贖賣、自賣、拐賣等非法行為。
解放後拐賣人口的犯罪活動幾乎消聲匿跡。然而從七十年代初期開始,這種人世間最肮髒的交易慢慢又滋生出來。
當然,最初的胚芽形成並不是眼下這種犯罪的形式。那時,在大西北,風行著8分錢郵票娶一個天府之國的紅顏女兒的笑話。然而,這確實是生活中不幸的事實。多少個四川女子用自己的青春,用自己女人的所有本錢換一隻稍微殷實一點的飯碗。
1980年代之後,一些不法分子見撿做起了"女人"生意。女人又一次成為“商品”,在全國流通起來。
1983年以來,國家公安部、司法部、全國婦女聯合會曾多次發出要嚴厲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活動的通知,四川、貴州、雲南等地區還成立了專門機構。經過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活動有所收斂,明顯減少。
但從1985年下半年開始,人販子又卷土重來。在人販子活動猖獗的地區,人們正常的安全感被恐飾所敢代。姑娘、媳婦不敢單獨外出,做父母做丈夫的下地幹活,外出辦事就像自己家門上的鑰匙一樣,把女人們牢牢地帶在身邊。上班、上學都要有人來接送,孩子們不聽話時,長輩們常常這樣嚇唬他們:“再哭,人販子來了。”
僅雲南省昆明市祿勸縣被拐騙來徐州的婦女兒童就有104人,其中有31人是未婚女青年,有6名是14歲以下的幼女。
在買賣婦女的罪惡活動中,也有些不法分子以詐騙的手段來騙取買主錢的,弄得那些光棍漢人財兩空。
這些詐騙拐賣分子有些來自四川、雲南等省,而且多為男女團夥行騙。他們與當地的不法分子相勾結,建立秘密的固定聯絡點,進行有組織預謀的詐騙活動。
他們往往以介紹工作為名,拐騙出年輕的少女,然後高價賣出,也有的以介紹對象為名將女騙子高價賣出,然後女騙子再伺機逃脫。如無機會可逃,便用隨身所帶的安眠藥、麻醉劑藥倒買主,然後席卷貴重物品逃走。用人販子的行話為“放鷹。”
還有的私刻公章、偽造證明,以妻被拐賣為由,上門索要。以此敲詐買主。
僅1987年7月份,銅山縣公安局就破獲這類案件17起,抓獲犯罪分子22名,繳獲贓款13000餘元。
銅山縣張集鄉店東村26歲的農民劉德雨,家中有一個雙目失明的父親,生活比較困難,婚姻問題一直未能得到解決。1986年5月,有人從四川帶來一位姓唐的婦女,聲稱誰給錢就嫁給誰。劉家求媳心切東挪西借付了1900元錢,把唐某領回家,沒想到,唐某在劉家沒住上三個月,8月1日晚,趁劉外出幹活之機,席卷價值三百餘元的衣物逃之夭夭。
劉家為娶媳婦欠了2000多元的債,唐某走後,劉德雨來到徐州火車站廣場,四處尋找“妻子”。怎麽可能找得到呢?於是,劉陷入極度痛苦之中,便喝了劇毒農藥死在家中。
1987年6月29日,銅山縣張集鄉孫彎村來了位50多歲的老婦人帶著一個20多歲的姑娘,也是聲稱要為她侄女找個婆家。青年農民孫某交了2100元的養育費將姑娘領回家,但隻過了5天,這個姑娘就偷偷地跑了。
新沂縣黑埠鄉永旺村38歲的司某也遇見了同樣的事情。
年過40歲的邳縣新橋鄉高橋村農民婁某娶妻心切,花了2000元錢買了一個貴陽市的女人。新婚之夜,竟發現新娘是個男人。這個鬧劇發生在1988年5月1日。
——貴州省息峰縣人販子黃由財,為了錢最後竟在1987年8月,將自己的妻子帶到徐州,以1000元的價格賣給韓端榮一夥人販子。
——雲南省鎮源縣張某為了搞錢享受。1987年9月,竟把自己隻有18歲的外甥女以2000元價錢賣給了韓端榮一夥人販子。回去後,馬上買了一套家俱。
——四川省朱西縣某某於去年12月,把親生的4歲女兒黃術華以1500元的價格賣給韓端榮一夥人販子,自己拿著賣女兒的錢跑到東北做生意去了。
在這個龐大的劫持拐賣婦女集團中,以韓端榮為首,有20餘名罪犯是銅山縣伊莊鄉的農民。年齡最大的36歲,最小的年僅17歲。
這個鄉位於銅山縣東郊,貧窮落後,交通不便,古老的黃河故道就從這裏流過。
讓我們把鏡頭對準這片渾黃的土地,它記載著這夥人販子的罪惡曆史。
從孩提時起,韓端榮就隨著其父,四處遊蕩。後來在河南省洛陽落了腳,成了家。他辦起一個煙酒店、幾分錢一盒的火柴,幾毛錢一包的香煙,他都掂量過:要靠這些發家,要等何年何月?
直到有一次,他回到老家伊莊鄉,看到村裏人販子從四川帶來的女人,竟然在當地賣了幾千元,這令他眼界大開。金錢,刺激著他決心要大幹一場。
他來到徐州火車站前麵的廣場,睜大眼睛,四處尋找著“獵物”,終於發現了兩個愁眉苦臉的四川站娘。他上前搭話,姑娘羞怯地說是出來找婆家的。他馬上使起自己多年走南闖北慣用的騙術,對姑娘說:沒問題,我可以幫忙。我們那裏生活富裕,比你們四川強多了。
“真的?那可謝謝你了!”天真的姑娘高興起來,就跟著韓端榮走了……到了伊莊鄉,兩個姑娘很快就被韓端榮賣掉。第一次拐賣成功,騙款4000多元,他喜不自勝。
從此,他的騙術日漸“成熟”,一次次得手,浸透著血淚的鈔票輕易地流進他的腰包。
時間久了,他深知自己在“第一線”誘騙婦女風險太大,而且認識的買主有限。他需要建立新的根據地,擴大買主範圍,因而需要尋找新的“貿易夥伴”,自己可以退居“二線”指揮,坐收漁利。很快,這些夥伴就從呂梁鄉、郭集鄉、安徽省宿縣欄杆區神奇地來到他的麵前——他們都是被金錢誘惑而來的。
這塊黃土地並沒有給他們足夠的營養。他們精神貧困,不懂法律,甚至不知有法,任憑自己對金錢占有欲的畸形膨脹。
這夥喪心病狂的人販子,有的模仿雲、貴、川的口音,在火車站以老鄉的身份進行哄騙,有的則是采用“黑吃黑”的手段,以治安人員的麵目出現,將婦女從外地人販子手中強行劫持走;
有的與出租汽車司機串通勾結,把受害婦女及親屬騙上車,在途中強行將其親屬推下車,將受害婦女單身劫持至人販子的窩點。
有的出租汽車司機乘機索要高價車票,一次行駛50公裏,索要的車票竟高達1000元。
1987年8月26日,年僅19歲的姑娘陳流英與鄰村的高某等二人,從老家雲南省橋家縣雙河鎮泰崗壩來徐州做生意。8月30日中午到徐州。在火車站,韓端榮以給他們找生意為名,用出租汽車拉到伊莊鄉牛樓村,換乘該鄉人販子王振民駕駛的拖拉機。途中,由韓端榮、牛德華、牛德峰押送。
當行駛到伊莊鄉陸頭莊南頭的玉米地時,韓端榮、牛德峰手特棍子,牛德華抽出一條鐵鏈,對兩名男青年大打出手,兩名男青年被打得鼻青臉腫,拚命逃了出去。陳流英嚇得跪在車上苦苦哀求,從車上跳下來,卻又被韓端榮等人將她拖上車,拉到伊莊鄉尚莊村,以2100元的價錢賣給村民周永得。
1987年12月20日,貴州省修文縣六廣區大石鄉婦女李華菊同丈夫及表姐來銅山縣探親。在徐州火車站,張成明、牛德峰、吳雨、王槐中等人販子,用出租汽車將李華菊等三人拉到安徽省宿縣欄杆區張成明家附近時,把李華菊丈夫、表姐強行推下車,並死死按住哭喊掙紮的李華菊,拉到張成明家。
他們一夥人拿出七首、鐵鏈威嚇李華菊:“我們要給你另找婆家,到了買主家,你要敢說你有丈夫就捧死你!” 其中一人照她的臉上就是一拳。
12月22日,他們以3300元的價錢,將李華菊賣給欄杆區貢山鄉前塔山村陳永權為妻。
1987年12月27日,年僅17歲的貴州省六盤水市六枝特區涼水井礦待業女青年楊某和姑媽,來徐州轉車,準備到泗陽縣看望前年被拐騙來的表姐。剛出火車站,韓端榮、張成明、牛德峰就以介紹廉價住宿為由,將她們騙上一輛乳白色的出租麵包車。
途中,他們把楊某姑媽推下車,將楊某在車中輪奸了。到了張成明家,楊某又遭到牛德峰的奸汙。第二天,她就被他們以3500元的價錢,賣給韓山口村的農民韓廣民為妻。
在這裏,我們無法一一贅述這夥人販子劫持、拐賣、強奸、輪奸一個又一個良家婦女一幕又一幕罪惡行徑,公安人員查證工作才兩個多月,僅整理的證人材料就高達一米多。
令人深思的是,這夥人販子在作案前,均沒有犯罪前科。他們有的在家種地種菜;有的下河抓魚摸蝦;有的幹個體運輸……是金錢的誘惑,使這些原來樸實憨厚的農民,傾刻之間喪失了人性,變得那麽凶狠、殘暴。
1988年5月6日上午,在徐州市公安局三樓會議室裏,我們懷著沉重的心情,傾聽著一組醜惡的,令人震驚的數字和事實。
首犯韓端榮,男,32歲,銅山縣伊莊鄉牛樓村農民。1987年7月至1988年1月,夥同四十餘名人販子,先後拐賣30多名婦女,在轉運途中,將4名貴州婦女強奸。該犯得贓款63900餘元。
——張成明,男,36歲,安徽省宿縣欄杆區貢山鄉六台村農民。從1987年12月至1988年1月,拐賣婦女13名。得贓款50000元。
——張成祥,男,26歲,銅山縣伊莊鄉單林村農民。從1987年7月至1988年1月,先後參與拐賣婦女30多名,得贓款60000餘元。
——蔣昌友,男,37歲,銅山縣伊莊鄉單林村農民。從1987年8月至1988年1月,先後參與拐賣婦女23名,其中有7名婦女至今下落不明。該犯共得贓款 40000元。
——杜文彬、男、22歲,銅山縣伊莊鄉單林村農民。該犯先後參與拐賣婦女10名,並夥同罪犯孔凡銀、王會喚將湖北婦女楊麗娟劫持,輪奸後賣掉。該犯共得贓款10000元。
——牛德峰,男,23歲,銅山縣伊莊鄉牛樓村農民。該犯先後參與拐賣婦女9名,其中夥同罪犯韓端榮、張成明等人將貴州少女楊某劫持並強奸。該犯共得贓款19000餘元。
——尹興龍,男,31歲,鋼山縣呂梁鄉桃園村農民。該犯先後參與拐賣婦女6名。其中夥同罪犯韓端榮等人將四川婦女羅雲強奸。該犯共得贓款13600元。
——柳方平,男,26歲,徐州市雲龍遊服務公司出租汽車司機。該犯先後多次為這夥人販子提供交通工具。1987年12月3日夜11時,夥同罪犯韓端榮、尹興龍等人將四川婦女羅雲劫持,途中將該女強奸。從中分得大量贓款。
——甄如勝,男,37歲,徐州市個體出租車汽車司機。該犯從1987年10月至1988年1月,先後用出租車為這夥人版子接送被劫持婦女達10人次,得贓款10000元。
——-張玉喜,男,36歲,銅山縣拾屯鄉九裏村農民。該犯先後參與拐賣婦女7名,其中一名婦女至今下落不明。該犯共得贓款17950元。
那些被罪惡之手輕易地扔在這塊土地上,已為人妻人母的不幸女人,那些至今下落不明的少女們,她們用滴血的心,痛苦地呼喚著莊嚴的法律。
如果我們要尋找滋生這些罪惡的淵源,尋找導致這一幕幕悲劇的社會成因和曆更背景,那麽,我們還必須回到這片土地上來。
自清鹹豐五年,黃河改道。於是,一片莽莽蒼蒼的黃河故道永遠地遺留在這一片幹涸的土地上了。人們世世代代在這片窮困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默默無聲地書寫著自己暗淡的曆史。
也許人們不會相信現代社會裏會有這樣一些角落,貧窮落後得讓你難以想象。
雖然,三中全會後的農村,早已走向了曆史的新紀元。出現在社會舞台上的不都是那些富足的具有更高理想的農民形象嗎?他們中有的自費出國考察農業去了,有的購買回國家科學最新研製的噴撒農藥的小飛機,還有的西裝革履成了農民企業家,出入於廣州、深圳、廈門,和外商洽淡生意。
當今的農村蓋起紅磚洋樓的已不是少數,億元鄉在蘇南如今也是比比皆是。
但是,在這一片被黃河拋棄了的土地上,還有為數不少的農民弟兄,在呼喚著富足的生活。
——沉寂的小殷莊是銅山縣呂梁鄉(人販子活動猖獗的一個地方,緊挨著主犯韓端榮所在的伊莊鄉) 冠山村所屬的一個自然村組,位於鄉駐地西部約五公裏處的山溝裏。
在今日人口大爆炸的時期,這個村人口竟然逐年下降。它並不是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後出現的一個典型,而是婚出多、婚入少造成的這種反常現象。
解放初期,這個村人口尚有121人,1974年下降到106人,到1987年3月隻有29戶102人(調查時間:1987年3月。)。這裏交通閉塞,經濟落後,本村的站娘沒有一個嫁在本村的。
從1975年到現在,11年間隻有三個男青年結婚。對象都是四川婦女。這三個四川婦女已跑回老家一個,另外兩個成天有人看著,害怕再跑掉。
現實確實如此。這個村可耕地麵積270畝全是山坡地。地塊零零星星地散布在大山的褶皺裏。土地瘠薄,耕作方法原始落後,完全靠天吃飯。全村無一件動力機械,隻有二匹馬、五頭牛和一頭毛驢。大部分土地靠人工用鐵叉耕翻。全村的運輸工具隻有三輛平板車,八輛獨輪車,最先進的農機具是大包於時分的兩架噴霧器。
村裏幹早缺水,農民吃水要爬高上低往返五裏去挑一擔水,所以不少人經常不洗臉,不洗澡,一些小孩子身上的灰已經結成很厚的一層黑痂。由於缺水,蓋房和泥難,不少戶的房子內連一層泥也沒抹。牆壁全是由大大小小的片石壘成的,四壁透亮進風。
幾年來,人均收入一直停留在百元上下。不少群眾至今仍靠山芋幹、山芋葉果腹。春節前民政部門發給的二斤豬肉,有的戶一個多月還舍不得吃完,留著每一天割一小片“煉煉鍋”。
——光棍漢殷召法母子倆住一間不足六平方米的石頭屋子裏,房頂是用瓦片、山草、破塑料布胡亂蓋上的,六十多歲的老母親隻好常年在別人家住宿。他的全部家當是一張用麻繩編的軟床,一床破被,一口鐵鍋,僅有的一點口糧是50多斤山芋幹、七斤高梁和一簍子山芋葉,還欠了500多元的債。
——殷憲齡一家三口蓋的是一床拿不成塊的破網套棉絮。
這個村四麵環山,不通電,不通廣播,沒有一所學校,沒有一間衛生室,連一個代銷點也沒有。群眾看病、稱鹽,小生學上學都要往返七、八裏山路,全村絕大多數是文盲。隻有七人是上過小學的,最高的文化水平是一個上了五年小學的高小肆業生。
——這個村從來沒放過電影,沒演過戲。是一個被文化遺忘的角落。
貧窮和曆史上的諸多因素,使這裏的男人們得不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女人。一家有二三條光棍並不少見。
30歲以上的光棍大多過去家庭“出身”不好,父輩和祖輩不是地主就是富農,他們自然是地、富、反、壞的子孫。在那成份決定一切的年月裏,招工、征兵沒有他們的份,甚至連讀書的權力也沒有。這樣的人哪一個姑娘願意嫁給他們?
就是那些出身不好的姑娘,也不願再背“黑鍋”,她們急於找一個出身好的小夥子,做為自己娘家的靠山。
還有的是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所謂的“三年災害”時夫去父母的孤兒,沒有親人來幫助他們張羅婚事,所以隻好狐身至今。
那些30歲以下的光棍,情況更為複雜,或家境不好,或本人缺少謀生的本領,或是因為殘疾和癡呆。這幾年比物價上漲更快的高額彩禮,不要說讓這些貧窮的光棍漢們望而生畏,就是讓那些城裏人和富裕的莊稼漢子們也打怵。
【讓我們站在古老的黃河故道大堤上,攝下一組長焦距鏡頭。調查時間:1987年夏】銅山縣
目前徐州市(包含六縣農村)青年結婚平均消費高達6000多元,其中用於結婚儀式的1000元左右, 光棍漢們決心自己尋找一個永遠屬於他們的女人。
一位商店經理描繪了一個可怕的情景:待婚青年,手拿大把鈔票,湧入商店。片刻,像蝗蟲撲食莊稼一樣,將一家家商店掃蕩一空。這是為了滿足未婚妻的需求。
銅山縣潘塘鄉一位農民結婚,竟在一個小時內燃放了300多元錢的爆竹。
市區淮海路一位開彩擴商店的個體青年結婚,為了擺闊,免費兩天,門麵險些被擠塌。
銅山縣“億元鄉”青山泉鄉,因為緊鄰賈汪煤礦,家家都有積蓄。但是,他們也被婚事大操大辦之風攪得家家不安。誰辦喜事,起碼婚禮得花去3000元,請幾十桌酒席不算大場子了。
這個鄉有一戶開煤窯的農民辦喜事,租了兩輛轎車,三輛大客車,還請了民樂隊,大吃大喝三天,共花費4000多元。據這個鄉初步統計,1986年僅這項開支就達200多萬元。
但是他們需要一個女人!這僅僅是人類生存最原始最低級的一點要求!可是誰能賞賜一個女人給他們呢?
現代的文明離他們太遠。勞動一天後唯一的娛樂,就是聚在一起談一些下流不堪的關於性方麵的笑話,以滿足一下生理上的需要。
村裏人家涼曬的女褲頭、汗衫,經常不翼而飛,最後發現穿在了光棍漢身上。
伊莊鄉某村,一個和呂梁鄉小殷莊相鄰的村子裏,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兩個光棍漢竟然在一隻母豬身上發泄性欲。
貧困,使這些農民的心靈重負越來越沉重。盡管如此他們也不願離開這生養他們的祖祖輩輩生死相依的土地。他們無處可去。他們固守著這片貧瘠的疆域,依舊飽受著黃河故道風沙之苦,依舊在夢中尋找著屬於他們的渺茫的幸福。
可是,為了傳宗接代,為了無愧於埋葬在這片土地上的先人,這些光棍漢們決心要為自己尋找一個永遠屬於他們的女人,永遠屬於這片土地的女人。
於是,他們開始拚命掙錢。好在經濟開放了,這些光棍漢及他們的年邁的父母,年幼的弟妹,開始了資本大積累時期。
做豆腐的,吆喝賣香油的,推車播鈴的,嘶啞著嗓門在鄉村的土路上高唱“酒幹倘賣無”的,隨建築施工隊跑到東北、新疆去出苦力做小工的。一切都為了活得更像個人樣。
錢攢多了,就去四川、雲南、貴州那些更加貧窮的大山深坳裏帶一個媳婦來,帶一個可以給他們生兒育女的女人來。但是,這樣十有八九是古黃河故道上目光狹隘的漢子吃虧,常常人財兩空。這讓他們感到異常地悲傷。
有需要就會產生供給鏈。於是,一個專門為光棍漢們提供“商品”的“第三產業”出現了——拐賣婦女的專業犯罪團夥由此誕生。
好多光棍漢們至今還在感謝著他們呢!是韓端榮這些人販子給他們開辟了一個新的生活,感謝他們給自己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一個將要誕生的能立門戶的兒子!
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正配合人販子一起,滅絕人性地製造了一個又一個人間悲劇。
貧窮和野蠻是一對攣生兄弟,愚昧和金錢為伍,讓他們無所不為。
1987年9月中旬,銅山縣伊莊鄉牛樓村7名人販子在自己家門前,公然將劫持、拐賣來的12名婦女公開拍賣。
12個隻穿著褲頭和背心的女人,瑟瑟發抖地站在圍觀者的麵前(幾乎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來了)她們身上標著價格,羞辱幾乎讓她們抬不起頭來。
她們有的在抽泣;有的用雙手竭力想要掩蓋住那讓女人羞慚的部位,擺脫那些貪婪淫邪的目光;也有的瞪著驚恐的眼睛,望著手拿鐵鏈的人販子,眼裏流露出企盼人性同情的目光。
沒有一個人出來搭救她們!沒有一個男人、沒有一個女人挺身而出願意搭救這些可憐的女人。
村民們們都在議論著這12個女人的姿色,肥瘦,談論著哪個女人可能會給這片土地留下一個男性子嗣,哪個女人會讓這片土地失望……
有幾個男人甚至當著那麽多的人擠上前去,伸出那繭痕累累的粗大的黑手,去撫弄那幾乎全裸露著的女人!
起哄聲,咒罵聲,討價還價聲響成一片。在八十年代中國的大地上,進行著空前的婦女大拍賣!
伊莊鄉空前地熱鬧起來,在那沒有任何文化娛樂的蠻荒之地,一次次地拍賣婦女的場景,刺激得他們熱血沸騰,轟轟烈烈地像趕大集,蜂擁地圍住那一個一個可憐的被拍賣的女人,看著那些強悍的光棍漢成交後的喜悅,看著他們終於抱著屬於自己了的女人,瘋一般往自己家奔去的瘋狂樣子,圍觀者心滿意足地等待著光棍漢的黑漆漆的大門咣當一聲關在他們的麵前。這時,麻木了的人群才會散去。
有了女人,就有了生機,土地就不會荒蕪,老屋就不會頹塌,人丁就會興旺。老人們也張開沒了牙的大嘴哈哈笑了起來。
農民從心裏喜歡、敬佩那些能帶來女人的人販子。有時,鄉裏的農民看見那夥人販子用出租車拉著拐騙來的婦女回來時,竟高興地停下手中的農活,趕到村口去迎接。
自1986年以來,牛樓村從原有人口1300人增加到現在1500人,這其中200多人全是雲南、貴州、四川一帶的青年婦女,占全村已婚青年婦女的三分之二。其中大多教是被韓端榮等人販子拐賣來的。
這個村的黨支部書記牛玉泉,是被村民們認為見過大世麵的人,他是縣人大代表。他所在的牛樓村就有7名人販子,而且人販子每次拐騙來婦女後就在村裏公開論價拍賣。圍觀的群眾多達200餘人。他從來沒有對此進行幹涉,或向上級機關報告。
正是因為他與村民們對這種行為熟視無睹,不管不問,給人販子提供了有利的條件,致使他們有恃無恐,愈來愈囂張。
這裏確實是太窮了!尤其是對照那些富裕的地區。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從1986年初到1987年底,銅山縣伊莊鄉的農民用於購買外地婦女的費用竟高達一百多萬元。
正是這筆巨額的金錢,誘惑了滅絕人性的人販子,他們出價也“隨行就市,按質論價了”。他們根據這些“商品”的身高、相貌、生殖器官、生育能力、性感來決定價格。
幾年前,買一個外地女人隻用七八百元,而現在一個未婚的要價達到三千多元,已生過孩子的婦女要價為二千元左右,那些喪失生育能力的則降價處理為500元至800元。
人販子中有幾個專門從事這方麵的檢查工作。他們將劫持、拐賣來的婦女扒光衣服,用手插入女性陰道,檢查生殖器後,再標價出售。
為了買女人,有的光棍漢傾家蕩產,借債累累。因此,當用那幾乎榨幹了他們血汗的錢買來屬於他們自己的女人後,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盡情蹂躪那手中的女人。那些因貧困、生活不如意的種種積怨,全部以性欲這一最原始低級的形式,發泄到手中的女人身上。
在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許多代表大聲疾呼,要求國家運用法律手段,製止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不斷出現的拐賣婦女罪惡的浪潮。
這都說明了什麽呢?好些人帶著惶惑對此更加驚慌失措了。
當然,婦女被拐賣不是改革開放的必然產物,但卻與這個政策實施後的土地政策以及農民的現狀有著密切聯係。
土地承包政策使農民首先從地上解脫出來,大批剩餘勞動力與土地脫離。多少年來,農民眼前第一次展開了一個廣闊麵新鮮的世界。新中國的人口學家們曾經斷言:目前,共和國正處在又一個人口大流動的高峰期,這個高峰期還區別於任何一次人口大流動的最明顯特征,便是幾億農民的流動。
農民走出家門,毫不猶豫地走向城鎮,湧向陌生的他鄉。在這種形勢下,女性農民也隨著這股浪潮走出她們母親、祖母居住的鄉村,到一個新的環境中去求生存,謀職業,尋找致富之路,便毫不奇怪了。
但是,她們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因為缺乏社會生活經驗,卻正巧為犯罪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機。
那麽,有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來說明這近十年來,從雲、貴、川等地因拐賣到異鄉的婦女到底有多少呢?
因為買賣婦女的犯罪活動到今天還未滅絕。那麽,人們不禁要大聲責問:人販子怎麽有那麽大的神通?讓那麽多的婦女就輕易上當受騙呢?
從徐州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中受害的100多名婦女身上,我們不難看出,她們絕大多數是來自雲南、貴州、四川的偏僻、落後、貧窮的山區農村。比比外麵改革開放以後逐漸富裕起來的世界,家鄉也是太貧窮了。誰不想告別那熬不出頭的窮日子,到外麵去尋找幸福呢?尤其是那些平時比男人還辛苦,卻又沒有與男人平等地位的女人們,那些對人生充滿幻想的姑娘們。
貧窮,帶來了教育落後,一批又一批新文盲在貧困中產生。
看不到電視(地處山區,電視轉播台沒有建好) ,聽不到廣播(土地分配到戶以後,過去扯的有線廣播廢棄了),一年也很少能看一回電影(山高路遠,有多少放映隊不顧經濟效益,去為人民服務呢?),加上她們中許多是文盲,無法借助文字,從書刊報紙上對現實社會有一個明智清醒的了解。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就是他們的整個世界。由孤隨寡聞帶來的輕信正是人販子求之不得的。
徐州特大劫持拐賣婦女一案中受害的101名婦女中:文盲、半文育(小學未上完的)就有80人。
被劫持拐賣的婦女絕大多數身心受到摧殘和淩辱。她們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不得不屈從於那夥人販子的淫威,稍有不從就遭到毒打,捆綁。這些婦女不僅失去了人身自由,也失去了做人的尊產。
這些遭到劫持拐賣來的婦女,在那些買主家裏大多過著一種非人的生活。她們並不甘心被命運擺布,不甘心讓自己的青春年華去陪伴一個陌生的野蠻的男人時,那麽,她們的命運就更加淒慘了。
她們是買來的女人,這首先決定了她們在買家的地位。買她們的目的,是讓她為這個家繁衍後代的。所以,她始終受到這個家族的所有人的監視。軟禁,是客氣禮貌的,不堪忍受的是為防止逃跑用鐵絲捆綁在床頭。
就這樣,一直到她們肚子裏有了這個家族的後代以後,一直到她們認為反抗、逃跑都一點沒有希望的時候,她們才從禁閉很久的古老的農屋被放出來,強烈的陽光讓她們感到刺眼、頭昏。
她們中很多人忍氣吞聲,認定了這就是自己的命。一個無法抗拒的命運。
在這場古老的貿易裏,貴州省興義縣頂校鄉21歲的唐玉玲,是一個被轉手賣過三次而又幸運地回到故鄉的姑娘。
唐玉玲是一個多兄妹的大家庭裏的寵女。小學畢業後,就在家幫助父親做生意,經營麵食等食品。
1987年7月的一天,她姨媽的女兒曾老五來找唐玉玲,說是好些人在外麵跑生意,既見了世麵,又賺了錢。並提出到湛江去販山楂回來賣。
唐玉玲正值青春幻想多於現實的年紀。她想出去走走,山溝裏的生活畢竟太憋悶,太狹小了。但是,她們的想法卻遭到父親唐才高的反對,他怕女兒年齡小,出去不經事。
最後,在女兒的軟纏硬磨下,這才勉強點了頭,並再三叮囑女兒,出去看看,生意成不成沒關係,要緊的是快些回家。
誰曾想到,二十天後,曾老五獨自一人回來了,帶回一個可怕的消息,唐玉玲被同去的兩個人販子賣到徐州了。
唐才高得知後,猶如晴天霹靂,一家人嚇得不知所措。第二天,他便啟程來到徐州尋找女兒。
茫茫人海,哪裏有女兒的身影呢? 一天,二天、三天,這個五十多歲的莊戶人,再也經受不住丟失女兒的痛苦和尋找女兒的奔波,終於病倒了。五天後,當盤纏花完了,他隻得返回貴州。來的時候壯實實的一個人,走的時候,他竟是讓人抬著上的火車。
回到家裏,女兒的身影時時在眼前閃現,女兒那甜甜的聲音也時時在耳邊響起。一家人終日以淚洗麵,再沒心思過日子,隻是呆呆地坐在飯桌前,怔怔地盯著桌上那為女兒擺上的一副空碗、默默地流著淚水……
唐玉玲的母親周福玉硬撐著病弱的身體,每晚倚在門邊,向著山野呼喚:“女兒啊,回來吧!女兒啊,回來吧!”那淒慘的聲音傳得很遠,聽見的人忍不住也暗暗落淚。
就這樣到了8月份,唐才高突然收到女兒寄來的一封信。信中說她被人拐騙到徐州市銅山伊莊鄉盧套村,賣給人家做媳婦,受盡了欺淩。讓家裏馬上前來搭救。
女兒終於有下落了。唐才高把家裏唯一的一頭牛賣了。再次北上徐州。
在當地群眾幫助下,唐才高終於見到了女兒。女兒見到父親,哭著訴說了自己被拐騙的經過。
原來,她從家鄉出來,在車上遇到兩個男人,一個外號叫黃老三,另一個姓吳。黃老三說:“我們是同鄉,你們到湛江做生意,路途太遠,不如到徐州,那裏我認識很多的生意人,可以幫你們介紹一下。”就這樣,唐玉玲跟著他們來到徐州。
下了火車,黃老三又要了一輛出租車,車上坐著一個陌生的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副農村人打扮。唐玉玲坐上車跟著走了。她以為,那個男人隻不過是黃老三的一個朋友。現在跟著他去找個地方歇歇腳。
出租汽車開了很久,進了一個村莊,是蘇北常見的那種土牆草頂的房舍多於紅磚瓦房的村子。唐玉玲心中有些生疑,但是一路上都是黃老三他們照顧她,買飯打開水,她不好意思對黃老三開口問一下,他們到底要去哪裏。
那個陌生男人帶著他們一行四人進了他的家——一間比其它房屋漂亮的紅磚房。這時,外麵又下起了雨,那陌生男人說:“下雨了,你們明天再走吧!”當夜,吃了飯,唐玉玲帶著那麽多疑問和恐懼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唐玉玲醒來發現黃老三和那個姓吳的不見了,急得快哭了,說什麽也要走。誰知,那個陌生的男人指著另一個黑壯壯睜著一對牛眼的男人說:“黃老三已經把你賣給我們了,你如果能拿出2000元錢我們就讓你走。”唐玉玲一聽,就哭喊起來吵鬧著要回家。但是,他們根本不理,反把她推進屋裏,鎖上門。
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又砸門,又拍打那一尺見方的小窗戶,但是,沒有一個人來搭救她。
次日上午,門被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領她走出房門,並帶她到了他的家裏。後來才知道,那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叫張成祥,一個叫韓端榮,都是當地有名的人販子。買她的叫盧賢,花了1600元。
到了買主盧賢的家裏,唐玉玲跪在地上,給他們一家磕頭哀告,訴說自己是被拐騙來的,不願意給人做媳婦,求他們放一條生路,讓她回家,家裏的父親,母親姐姐哥哥都在等她呢。
但是,無論唐玉玲怎麽哭訴、求情,盧賢一家七、八口人全都像石頭人一樣毫不動心,隻說花了錢買的媳婦,願意不願意由不著你。並將她和盧賢反手關在一間做為他們新房的屋子裏。這一夜是她人生中淒慘的一夜,盧賢強行與她發生了性關係。
白天,她被關在屋裏,吃飯時有人送飯進來,吃完飯又關上了門。他們怕那1600元買來的媳婦跑了,全家老老少少像防賊似的死盯著她,卻不和她說一句話。
就這樣,唐玉玲也不發一言,尋找著逃走的機會。她不願意繼續忍受這非人的生活,她想念家鄉,想念家裏的一切親人,山溝溝裏的那個不怎麽富裕的家庭,突然像天堂一般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她後悔死了,後悔當初不該不聽父親的話。
到了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唐玉玲見盧賢家裏的人全部出去乘涼了,於是,她趁沒人注意逃了出來。
漆黑的夜晚,靜得嚇人,她在沙地上跑呀跑呀,一直跑到十幾裏路外的一個叫迷馬村的小莊子,叩響了一戶農家的門。開門的是個農婦。她向她訴說了自己的不幸遭通,懇求她讓自己住幾天,等父親來接她。那位婦女很同情她,把她拉進屋裏,讓她安心休息。第二天,唐玉玲偷偷地給父親發出了求救信。
七天以後,唐玉玲仍沒見到父親的人影,她急得直哭。到了第八天晚上,那個人販子韓端榮不知從哪裏打聽到她的下落,追到這家,和言悅色地說,如果不想和盧賢過,就回家去吧,還說是她母親來信了,要他把唐玉玲送回貴州。唐玉玲喜出進外。高興地跟他走了。
她被帶到韓家,韓端榮將身後的門重重地關上,將唐玉玲一下子按到在床上,嘴裏惡狠狠地說:“你不是要跑嗎?再跑好了,我看你能跑出我的手心?”
說著,韓端榮野獸般地撲向嚇得瑟瑟發抖的唐玉玲,強行奸汙了唐玉玲。
當她撕心裂肺地絕望地哭喊出時,韓端榮的母親卻衝進屋裏對她說:“你再哭,我兒子就會殺了你!他就這脾氣!”
唐玉玲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一個什麽樣的魔鬼群居的地方,她被這些日子裏遇見的壞人給嚇懵了。
第二天晚上,來了四個男人,用自行車把她推走了。在路上她才知道,韓端榮又以1600元把她賣給伊莊鄉太平莊的吳繼鍾。
她在吳家住了十多天,那第一個買主盧賢得知她的下落後,帶著一夥人又把她搶了回去……
女兒所遭受的一切磨難,使唐才高老淚縱橫。看著女兒那麵黃肌瘦的樣子,他怎麽也不會相信這就是當初那圓潤豐滿,有著一對黑黑的大眼睛的女兒!一個鮮嫩活潑的生命,竟然在這片土地上凋零了。他苦苦哀求買主盧賢要帶走女兒。誰知盧家人一聽,又拍桌子又咆哮,非逼著唐才高還出買他女兒的錢,然後才能帶走他的女兒。
這是人間最悲慘的一幕了。唐才高沒有錢贖出他的親生女兒,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哭著喊著被盧家的人帶走了。
唐才高的腰一夜間弓了起來,再也直不起來了。他沒有帶回自己的女兒,他對不起女兒,對不起自己那盼女兒歸來望眼欲穿的老伴。
回到家鄉,他弓著腰到處訴說、流淚哀求當地政府去救回他的女兒!他不知給多少人下過跪,一個農民能做的一切他都做了。
1988年4月18日,貴州省興義縣公安局的九名公安人員和唐才高一起,來到銅山縣伊莊鄉盧家,當場宣布,購買人口已構成違法,任何人不得阻擋解救工作。
唐玉玲經過三次被賣和人販子的蹂躪,終於回到親人的懷抱。唐才高見到女兒時上去就是一巴掌,隨後又心疼地撫慰女兒,為她理順淩亂的頭發,拍打她身上的塵土,嘴巴哆嗦著說: “為了你……你母親都快急瘋了!”
說完,一把將女兒按在地上,“還不謝謝政府!謝謝政府!磕頭!磕頭!磕頭!”,三個虔誠的響頭,是磕給政府的。
四川婦女羅雲,在這場人口買賣交易中,將自己“劈成兩半“,同時給了兩個男人。
那還是1984年的7月。她從四川《婦女生活》雜誌上看到安徽省淮北市某煤礦保衛幹部劉國材的征婚啟示,她毫不猶豫地給劉國材寄去了照片。他們開始了書信往來,相識並且相愛了。
1985年1月,她千裏迢迢地來到淮北與劉國材結了婚,第二年便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由於沒有工作,羅雲不僅要操持家務,還到礦上找點零活幹,平時做些服裝小買賣。
1987年11月底,她從淮北到江蘇無錫市石塘灣購買一批衣服,準備拿回去賣。因為其它原因,生意沒有做成。12月1日,她乘車來到徐州,打算轉車返回家裏。下車時,已是深夜11點多鍾,她猶豫著要找一家便宜些的旅社住一夜,等明天再走。
伺機一旁的韓端榮、尹興龍等五名人販子主動上前搭話,說是能介紹一家一元錢一夜的旅社,並有車接送。羅雲信以為真,上了出租汽車司機柳方平的車。
汽車飛快地向郊外駛去,窗外一片漆黑,朦朧的星光下隱約可見飛馳而去的是一片荒野。羅雲這才發現事情不對,連忙叫司機停車。但柳方平不理會,繼續高速行駛,她嚇得哭了起來。
當汽車駛近一個小村莊時,柳方平將車停下,對韓端榮等人說:你們下去!我要辦事。不然我就開車把你們拉到派出所去。
原來柳方平在羅雲一上車時,就已窺視這個白白淨淨豐腴動人的婦女了,他今天也要開開“葷”。等那幾個人販子一下車,柳方平一把將羅雲拉到前座,對她威脅道:如果你不願意,我就把你交給這夥人販子,他們可什麽事都敢幹!說罷,一把撕開了她的衣裳,強奸了羅雲。
柳方平發泄完獸欲,滿足地點起了一支煙,才把韓端榮等人販子叫上車,按照他們事先約定的計劃,把羅雲拉到了宿舍欄杆區貢山鄉雲台村人販子張成明的家裏。
當夜,韓端榮、崔伯利、尹興龍三名人販子先後又輪奸了羅雲。當羅雲反抗時,韓端榮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七首,喊道:“你要不依,就殺了你。”
第二天,他們將羅雲以2800元的價錢賣給雲台村農民王亞為妻。
買主王亞,二個月前妻子病故,為了料理後事,變賣了全部家當。妻子死後,韓端榮答應給他找個外地婦女。於是,他托親戚朋友借了一大筆債,買回羅雲。
王亞是一個老實的農民,他對羅雲關懷備至,有什麽好吃的都給她吃,自己倒舍不得吃一口。時間一長,羅雲竟然感激王亞將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了出來。但是,她思念遠方的丈夫和女兒,幾次都想跑掉。隻因王亞看得緊,才沒有跑成。
羅雲也覺得王亞怪可憐,三十多歲的人了,死了老婆,又欠了那樣大的一筆債,她要是跑了,王亞可怎麽活呢?再說又是王亞將自己從人販子的火坑中救了出來。
她想前想後,竟恍惚覺得自己遇上了好人,愛她的人,她要報答王亞對她的恩情。於是,她將自己唯一的本錢——身體給了王亞,與他同居了。
現在,每當她思念丈夫、女兒時,就挎上包袱回到淮北,住上一段時間;每當她要報答王亞的恩情時,又告別丈夫和女兒,回到宿縣欄杆區的雲台村。當我們調查此案時,羅雲還奔波於兩地之間、兩個男人之間。
也許人們不敢相信這個女人的經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死後所擔心的事,如今在羅雲的身上應驗了。她用無形的刀將自己劈成兩半,給了兩個男人。
沒有辦法用現行的道德和法律給予這個女人以公正的審判。法律在她麵前變得蒼白了。法律威嚴的利劍竟沒能保護住一個柔弱的女人不受惡人的欺淩,你如今又能以什麽條令來判決這個實際上犯了重婚罪的女人呢?
湖北省楊新縣某單位的采購員、34歲的楊麗娟,是這起劫持拐賣婦女案中受害的100多名婦女中,惟一一個向徐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報案的受害者。
那還是1987年12月21日,人販子杜文彬、孔凡銀等犯罪分子,以二十元價錢騙她遊覽了徐州彭園,又驅車去了皇藏峪。在碧雲寺裏,她遭到了綁架劫持。
這一次犯罪分子同樣是用了出租車——這一現代化交通工具。
當車停下來時。蒙在揚麗娟眼睛上的衣服給解了下來,車窗外是一片陰森森的墳地,她被兩個男人架著胳膊,向墳地深處走去。“帶她上山轉轉,嚇唬嚇唬她就認不出地方了。”那個男人粗聲粗氣的話在空落落的山上回響著……
在山下的小村莊的一間農屋裏,三個野獸一般的人販子撲向了這個豐姿綽約的柔弱女人,黑暗中隻剩下楊麗娟那一對驚恐萬狀的悲哀的眼睛。
在黑暗的小農屋裏,楊麗娟度過了三天三夜地獄一樣的生活。白天隻有一個農婦從窄小的窗口遞進來一碗水,那農婦麻木似的聽不見她的哭訴和哀求,轉身就消失在屋外那蒼茫的冬天原野上。夜晚,那三個披著人皮的野獸不知從哪裏回來後,首先就是粗暴下流地圍著她戲弄,然後就在她身上先後發泄著他們的獸欲!
三天三夜,楊麗娟隻是靠著一點清水維持生命,在人販子的暴行中,她已經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氣,任他們擺布著自己那一具沒有一點生氣的身體。
第四天晚上,三個人販子將玩膩了的楊麗娟以2400元錢賣給了一個外鄉男人做妻子。
在買主家,楊麗娟將自己的身世及三天三夜所經曆的一切不幸全部告訴了他。買主聽完楊麗娟的哭訴,害怕起來。對她說:“我不該買你,你受了這麽多苦,你到徐州告他們去吧!”
說罷,又掏出十元錢讓她做路費。楊麗娟當天就趕到徐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值班室報了案。這一起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是她輕輕地掀開了第一頁案卷。
婦女買賣交易中,不但有賣人者,被賣者,而且更可悲地出現了被賣者過後又充當賣人者,卑劣地出賣自己的同性姊妹。
昨天,被拐賣時,曾發出撕心裂肺的呼救聲,今天,在淫威和金錢的誘惑下,忘掉了自身慘痛的經曆,成為罪惡的幫凶。
貴州省郎擔縣安樂鄉大樹腳村22歲的農村姑娘周訓秘,就是這樣的一個悲劇人物。
這是一位麵容較好,有一副勻稱豐滿的身材、一笑就顯出女性十足的那種甜味的姑娘。
1987年9月,她在貴州省水城趕會,遇見兩個男人,說是做生意的,可以帶她去徐州跑買賣,一趟也能掙個百把十塊的。周訓秘輕信了他們的話,連家裏都沒來得及通知,就跟著他們上了火車。哪知到了徐州。那兩個男人竟然以2000元價錢將她賣給人販子韓端榮。
在人販子張成明家裏,韓端榮帶來一個40多歲的山東買主,要將周訓秘帶走,周訓秘恐飾地看著那和自己父親差不多衰老的山東漢子,一下子撲在張成明母親的腳下,死死抱著這位老大娘的腿,苦苦哀求著不要實她。
韓端榮的眼睛淫蕩地盯住她豐滿高聳的胸脯,第一次發現這女人具有那麽強烈的性感的胴體,竟然將那位山東漢子打發走了。
當天,在這夥人販子喝酒取樂之際,周訓秘從人販子的窩點逃了出來。可是,她人生地不熟,又像驚號之鳥,慌不擇路,剛跑出村子不遠,她又被這夥人販子給抓了回來。這一次就沒有那麽客氣。人販子用皮鞭抽打她,打得她渾身青一道紫一道,昏過去好幾次。
事後,韓端榮答應不賣周訓秘了。但提出必須跟他們合夥幹,去勾掛外地婦女。
人販子不僅看中了她年輕的身體,還看中了她那濃重的貴州口音。因為由她去勾掛外地婦女,尤其是貴州婦女,會比他們這些徐州男人更讓人相信。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女人。
周訓秘屈辱地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與韓端榮達成了無恥的協議。
第一次在徐州火車站幹拐騙勾當時,周訓秘在韓端榮的授意下,去和三個從四川來的少女搭訕,轉了一圈,周訓秘又回來了,她不忍心去欺騙那三個花朵一般的女孩子。
韓端榮見她空手而回,就惡狠地拉住周訓秘的胳膊說道:“你要不幹,就把你殺了!反正你是外地人,政府沒法破案!”
迫於威脅,軟弱無能的周訓秘又走上前去誆騙那三個少女。三個少女最大的隻有18歲,最小的15歲。
她們是去山東滕縣走親戚的。周訓秘以有車送她們去親戚家為幌子,將她們騙上出租汽車。當天夜裏,這三個少女被拐賣到銅山縣伊莊鄉。
周訓秘在這條路上愈走愈遠,內心也愈來愈平靜了。人生三百六十行,不都是為了一張嘴嗎?平時,韓端榮不僅給她錢花,還管她吃好、穿好,比起在那四麵都是山的老家,這裏簡直是天堂。不用下地幹活,出門坐小轎車。何樂不為呢!她在罪惡的深淵中嚐到了“甜頭”,就連韓端榮將她作為姘頭這屈辱的事情,她也感覺是一種榮幸。
周訓秘先後參與拐賣了7名婦女,得到的贓款卻僅有200元。
如果說周訓秘是由受害者變成害人者的話,那麽雲南省景東縣文井區23歲的張傳雲,卻是由害人者變成受害者的一個典型。
張傳雲是因金錢走上販賣人口這一罪惡道路的。她好逸惡勞,又一心向往高消費的現代生活。於是,她選中了一個無本卻有大利的“買賣”——拐賣婦女。
1987年12月7日,她與當地人販子栗國強狼狽為奸,在景東縣縣城舉行的物資交易會上,遇到當地隻有18歲的女青年羅xx,以做生意掙大錢為名哄騙這位天真的農村姑娘,跟著他們來到徐州。他們將羅xx轉賣給韓端榮一夥人販子。
誰知,韓端榮不僅看中了羅xx,同時還打上了張傳雲的主意。韓端榮謊稱身上錢不夠,讓張傳雲和粟國強一起隨車跟他回家拿。這二位男女,不知其中有詐高高興興地跟著去了。
一進家門,韓端榮、張成祥等人販子,拿著鐵鏈就揍粟國強。粟國強見勢不妙,顧不上張傳雲,拔腿就跑了。見男的跑了,韓端榮又用一個燒紅的火鉗嚇唬張傳雲,命令她老實一點,就在這天晚上,韓端榮、張成明將張傳雲、羅xx強奸。
張傳雲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有這樣的結局。第二天,羅xx被韓端榮等人販子以3400元的價錢賣給安徽省宿縣張山鄉大張李莊農民李本貴為妻,張傳雲也以3200元的價錢被賣給張山鄉農民李朝銀為妻。
沒想到張傳雲被賣後一個月,被打走的人販子粟國強竟偷偷地趕到買主家,用錢贖回了她。張傳雲是這一起特大劫持拐賣婦女一案受害者婦女中,唯一由個人用錢贖回自由的一個女人。
這天早晨許仲林市長上班之後,桌上有一遝信訪辦公室轉來的人民來信。其中有一封由睢寧縣邱集鄉鮑樓村農民陳伯蘭反映女兒楊保翠遭人劫持拐賣的控告信,這位上任一年多的市長目光掃到信尾那非常醒目的幾個大字:求求政府,救救我的親人吧!
事情很清楚,在他管轄的範圍裏,有一群不法分子在劫持、拐賣人口。他取過鋼筆,重重寫下:“請公安局局長閱。婦女被劫持拐賣如此嚴重,應高度重視並采取有力措施加以製止和保護。對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應依法嚴厲打擊。”
信轉到市委副書記吳偉峻手裏,他也在上麵作了批示:“請公安部門擬定有力措施,加快偵破此案。”
1988年1月3日,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根據先後接到五起受害人的報案,決定立案偵察。
幾天後,一個由刑偵、治安、預審、收審等部門聯合組成的專案組成立了。在市公安局副局長周德文、刑警大隊大隊長張清花指揮下,投入了緊張的偵破工作。市政府又專門拔出大量專款、車輛用於此案的偵破。
黑暗勢力越是猖狂的時候,越預示著他們末日的來臨。那些被拐賣、被淩辱的婦女並非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當她們認清這夥人販子真麵目的時候,便勇敢地站起來進行鬥爭。她們相信法律能夠懲罰這些吃人的魔鬼。
受害人之一楊麗娟來到市刑警大隊報案後,被熱情地安排在市公安局招待所裏。一天中午,她吃過飯後,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個巷子裏,偶然碰上了那天劫持和淩辱她的其中一個人販子,由於報仇心切,抑製不住內心的積憤,她大喊起來:“抓壞人!他是壞人!”那家夥見狀嚇得拔腿就跑。等到公安人員趕來時,那家夥早已不見蹤影。
市刑警大隊立即組織力量,根據楊麗娟提供的線索,尋找參加劫持她的出租汽車司機。經楊麗娟辨認,公安人員在徐州火車站廣場抓獲了司機王立清。他供出那三名人販子分別是杜文彬、孔凡銀和王會喚,並交待了人販子在銅山縣郭集鄉的窩點。
1月5日深夜,當孔凡銀和王會喚二名犯罪分子剛剛踏進西王莊村的家門,就被埋伏多時的公安人員抓獲。
經過審訊,這兩名罪犯供出了杜文彬以及其他同夥的下落。1月6日晚,當杜文彬、張成祥、劉德華、張玉喜等五名罪犯用拐賣婦女得來的贓款,在徐州火車站地下宮旅社與外地兩個女流氓進行淫亂活動時,公安人員破門而入,將他們抓獲。
在這同時,市公安局積極與友鄰地區宿縣公安部門聯係,請求協助抓獲這個拐實婦女集團中的兩名首犯韓端榮和張成明。誰料竟出現了一個富有戲劇性的場麵。
1月8日,住在宿縣欄杆區的張成明剛走到集上,就被當地一個農民抓住。說是從他手裏買的一個四川婦女到家沒幾天就跑了,至今找不見蹤影。硬逼著張成明退回3000元的買金。愚昧無知的張成明竟然不知道拐賣婦女是犯罪的,爭吵了半天,見那農民仍死死糾纏不休,就拉著他來到鄉派出所,請政求府出麵,“公正”解決這場糾紛。
鄉派出所的公安人員正準備去抓他,見他主動送上門來,就勢“請君入甕”。接著,他們又於當天抓獲了首犯韓端榮。他是在帶著兩個拐騙來的四川婦女,送到張成明家時,被戴上錚亮的手銬的。
隨後,由刑警大隊一隊隊長張炎棟率隊,十幾名刑警參戰,直搗這夥人販子最大的窩點——銅山縣伊莊鄉,在鄉派出所的同誌配合下,神速出擊,一舉將剩餘的十幾名罪犯抓獲歸案。
2月4日,一份關於韓端榮等人劫持、強奸、拐賣婦女案件的情況報告,送到了許仲林市長手裏,他看了後感到十分震驚,立刻提筆簽道:“此係大案建議政法委員會加強協調,加快審理。”市委副書記吳偉峻責成市檢察院組織有關人員,提前介入此案。
這夥人販子被押解到徐州市公安局收審站後,專案組成員立刻對案犯通盤審理。經過三十多次審訊,主犯韓端榮、張成明、張成祥等人避重就輕,遮遮掩掩,拒不認罪,甚至有時在審訊中吵鬧:“我沒有罪,你們抓錯了人!”
後來公安人員當麵出示證據後,其中張成祥又裝著冤屈地樣子說:“我們不過是為鄉裏的大男大女解決婚姻問題,就像你們城裏的婚姻介紹所……”妄圖抵賴到底。
同時,韓端榮在監房內,賊心不死,千方百計伺機逃跑。他乘看守的武警戰士不注意,竟偷偷地在床板下掏起洞來,手磨出了血仍不罷休……每當武警戰士走來巡視監房時,他便迅即用床板掩蓋起來。幾日後,被一個同監的罪犯揭發了他,一次空前的越獄才沒有得逞。
專案組經過4個多月的緊張偵察,走遍了蘇魯豫皖三十多個鄉鎮,南下雲南、貴州、四川等地,調查、走訪了六百多人,最後終於掌握了韓端榮、張成明這個拐賣婦女團夥的大量犯罪事實。
當我們和頭頂國徽的公安人員一起,尋找一個又一個受害婦女的下落時,我們心裏總是充滿莫大的慰藉和喜悅。同時,那種沉甸甸的壓抑感也讓人心裏很疼很疼。
“解救難啊!”,幹了幾十年刑警工作的市刑警大隊長張清化歎息著。
當他們來到宿縣欄杆區,要求解救被韓端榮一夥拐賣的13名婦女時,買主們竟在一夜之間就把這些婦女藏了起來。後來,他們找到該區的區長,哪知,區長非要辦案人員作出保證不將她們解救走,才肯出麵做工作。
在此同時,雲南省昆明市祿勸縣有104名婦女兒童被拐騙來徐州。根據受害人家裏的要求和提供的線索,祿勸縣專門成立解救組來到徐州。
解救之一:馮玉風。18歲,被人販子拐騙到徐州銅山縣郭集鄉,以1500元的價錢賣給38歲的農民陳思良。當時買人的錢不夠,村長鮑廣科還親自和人販子簽定欠款合同。
解救組的同誌到來時,馮玉風哭著提出要回家,不願在這裏生活。當解救組同誌要帶她走時,遭到群眾的圍攻。憤怒的農民打掉公安人員的帽子,並且撕下象征法律莊嚴的帽徽。當時,村治保主任和村長都在場,他們不但不勸阻反而支持群眾鬧事。致使馮玉風未能解救走。
解救之二:李桂芳,23歲。現在家鄉有兩個孩子。買主聽說解救組來了,馬上把她藏起來,未能帶走。
解救之三:楊文翠,30歲,在南方家中有三個孩子。現被人販子拐賣到邳縣八路鄉十定村。楊家鄉的公安人員得到家人的報案後,前來將她解救出來。因當時晚了沒有火車返回,隻好住進旅社。兩個公安人員有事出去的時侯,當地群眾衝進旅社,把楊文翠搶走。南方來的公安人員請當地鄉政府和派出所帶助,他們卻置之不理,不管不問。
這次,他們要解數的共有27名被拐賣來的婦女,因當地群眾阻撓,又得不到鄉政府、派出所的支持,致使解數工作無法進行,隻帶回去4名婦女。
當我們將此事詢問到當地鄉政府、婦聯、派出所的同誌時,問他們為什麽不願意幫助解救工作。他們說:“人家半輩子找不上媳婦的老光棍,好不容易拚湊幾千元買了一個,人家要過日子,生孩子,你們解救走了,他落個人財兩空。天天找你鬧。昨辦?”
是的。當買主人財兩空時,他們會置法律於不顧,要和前來解敦的人拚命的。他們像守護自己的一件私有財產那樣理直氣壯地“守護”她們,把她們禁錮在自己的“堡壘”裏。可是,我們的一級政府、人民的仆人們,我們維護法律尊嚴、保衛人民安全的公安人員,你們最基本的是非觀念、法律意識到哪裏去了呢?
1985年,從中南海發出的中央辦公廳文件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買賣人口是國家法律所不能容許的,收買婦女、兒童是違法行為。對收買婦女、兒童的人,要嚴肅地進行批評教育,所支付的款項,一律不得讓受害婦女、兒意的親屬補償。一定要讓收買婦女、兒童的人人財兩空。任何人如有阻撓解救工作、進行人身迫害等行為,應依法嚴重處理。”可是這白紙黑字的“聖旨”,到了這裏就不管用了。
我們突然明白了那麽多的被拐賣來的婦女,很少有逃出去報案的原因。她們不僅僅受到買主一家的監視和禁錮,還受著整個社會環境的監視和禁錮。
徐州特大劫持、拐賣婦女一案的尋證工作結束了。然而留給我們的不是一個勝利後的喜悅,卻是一個沉重的憂思。
這樣一個窮凶極惡的拐賣婦女團夥,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杖、有恃無恐,而未受到及時打擊,其中的原因難道不值得人們深究嗎?
當我們來到銅山縣伊莊鄉時,隻見村裏村外的大樹下、牆角旁,到處是操著雲南、貴州、四川一帶口音的婦女,她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抱著孩子,有的在互相傾訴自己不幸的命運……
據鄉領導介紹,自1986年以來,該鄉的農民就買進2000多名外地婦女。我們問伊莊鄉的白鄉長,這麽多外地的婦女被拐賣到這個鄉,他有什麽想法時,他竟坦然地一笑:“過去我們鄉治安狀況很亂,偷雞摸狗、殺人盜竊層出不窮。自從來了那麽多女的,光棍漢們都有了家,能夠安居樂業,我們鄉裏的治安就好多了。”
僅1986年以來,外地湧入銅山縣的婦女就有一萬多人,其中雲、貴、川婦女就占百分之七十五。她們絕大多數人是通過罪惡之手被扔到這片土地上來的。但是,這個縣的幾位主要負責人竟然根本不知道該縣有一萬多“非法入境”的人口!
一位銅山縣婦聯的婦女幹部,在接待我們采訪時,也不願吐露一個真實確切的被哄騙、拐賣來的婦女數字。她說公布出的數字越多,她們的解救工作就越多,她們婦聯沒有錢。一個多麽堂皇的理由!一個多麽讓人痛心的理由!
大量的外地婦女流入,使這裏興起“買媳婦熱”。不僅農民光棍買,而且許多農村基層幹部、黨員也熱衷參加。
——1987年8月伊莊鄉計劃生育辦公室主任薑立本花了1500元錢,從人販子韓端榮、張成祥那裏為兒子薑德生買來年僅18歲的貴州女青年覃堂平。當晚,薑德生把覃堂平拽進自己的屋裏,欲與她同房,她死也不從。薑德生氣得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狠狠地打了她幾個嘴巴,她嚇得一邊哭,一邊向薑德生求饒。最後,她隻好忍辱屈從。
當公安人員為獲取韓端榮等人的罪證,找到覃堂平時,她哭著要回家,此事被身為幹部的薑立本知道了,竟然指使兒子又把覃堂平毒打一頓。至今覃堂平還痛苦地生活在薑家。
——伊莊鄉李林村村長李林邦,四十多歲了沒有媳婦。1987年7月,人販子楊延秀主動找上門,為他介紹媳婦。幾天後,楊延秀便領著一個四川婦女劉某,交給李林邦,要價2000元,李竟當場付錢。
當他發現女的不願意和他生活,當天又把那婦女退給了人販子,要回了買金。當我們問起此事,他說:那女人不管玩。說得坦然極了,並不以為自己做了什麽丟人的事,更別說他是犯罪了。
半個月後,這夥人販子又領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四川婦女,隻要400元錢。李林邦和她同居一個月,又以同樣的價錢轉手倒賣給菜窪村一個姓薩的農民。他就像一頭貪婪的公牛愛吃鮮嫩的草,而且總是在吃著這一片的時候,貪婪的目光又伸向另一片草地……
直到1987年8月,人販子韓端榮以2000元的價錢,賣給他一個24歲的姑娘,他才心滿意足,生活至今。
——伊莊鄉工商所所長劉德運,有三個兒子,因為妻子張雲想要個女孩,竟在去年中秋之夜,叫人販子牛德華、吳雨,從他們拐騙來的四川婦女杭世榮懷中,強行奪走她的僅僅四個月的女兒。當時,人販子吳雨一腳將杭世榮踢倒在地。
劉德運付給人販子200元錢。一家中秋之夜得了個女兒,歡天喜地,馬上給這女孩改名為“歡歡”。當夜,“歡歡”的母親杭世榮也被賣給李林村農民黨世華為妻。這位失去女兒的母親從此神誌恍惚,每日隻淒慘地呼喚著:還我孩子!還我孩子!村裏的人都說她瘋了。
事實上,案發前,當地公安機關就曾發現了韓端榮等人的犯罪活動,但是沒有及時采取措施,將他們一網打盡,隻是把幾個人販子傳喚到派出所訓斥一頓,放人回家自我悔過。致使他們的膽量愈來愈大,終於從一般的拐賣發展到劫持、強奸婦女。
更為嚴重的是,1987年10月,貴州省銅仁縣女青年李曉紅被當地人販子騙到徐州,轉賣給韓端榮一夥人販子。當這夥人販子捆綁著李曉紅前往買主家時,李曉紅在路上看見佩戴著金色盾牌的鄉派出所民警李誌成,就像在苦海中抓住一根救命的草,拚命呼喊起來……
李誌成不但不抓人販子,反而把李曉紅帶到其堂兄弟李誌剛家。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李曉紅被李誌剛強奸了。第三天,又將她以1800元的價錢,賣給該鄉尚莊村的農民趙紹誌為妻。
一份有關外地婦女被哄騙、劫持、拐賣到江蘇省徐州市的調查報告中,赫然羅列著這樣幾組數字(這僅僅是一個最保守的數字)。
這是一組駭人聽聞的數字,這是一組充滿血和淚的數字。猶如地震引起海嘯,火山爆發導致城市毀滅一樣,拐賣婦女,誘發和引起一係列社會問題,造成了惡性連鎖反應:違法婚姻增多(那些買雲貴川婦女做媳婦的家庭絕大多數沒有辦理婚姻登記手續),民事糾紛增多,刑事案件增多。
1988年5月17日,安徽省宿縣桃山鄉人販子胡長奎,將21歲的四川省樂至縣光明鄉女青年鮑素珍,以2100元的價錢,賣給銅山縣三堡鄉三堡村38歲的農民張瑞士為妻。5月27日淩晨,鮑素珍手持菜刀將正在熟睡的張瑞士的脖子上砍了4刀,腿上砍了5刀,直到張瑞士呼救,鄰居們才衝進屋裏抱住鮑素珍,將她送到鄉派出所。
1988年6月16日,市檢察院已批準逮捕這個犯罪團夥中的15名犯罪分子,其他犯罪分子也已收容審查,我們的心裏又一次充滿了歡欣的喜悅。然而,一種沉重的憂鬱又壓到我們的心頭。
我們收到一封睢寧縣沙集鄉大顧村女青年顧某寄來的信。信中說:“我們這裏經常發生婦女買賣現象。4月下旬的一天,緊靠著我家附近一個農家小院裏,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呼救聲:‘救人啊,救人啊!’我尋著這嘶啞、驚恐、稚嫩的聲音奔去。在小院門前,看到一個才十六、七歲哭成淚人的姑娘,跪在兩個可怕的中年男人麵前苦苦哀求:‘好心的叔叔大爺,讓我走吧,放我回家去吧!’
‘哭什麽,老子是花了二千三百元錢買的。哭也沒用,你就老老實實給我當老婆生孩子!’說著,這兩個男人抓起她,在哭鬧聲中,將她強行拖走了。
我一打聽,才知道她是雲南人,被人拐賣到我們這裏來的。看到這一悲劇,我一個農村姑娘,灑下同情而又悲憤的眼淚。求求你們,救救她吧!”
看來,徐州地區的婦女買賣並沒有因韓端榮那一夥劫持拐賣人口的罪犯抓獲而消失而天下太平。罪惡的禍水,還在這塊土地上蔓延著……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津浦鐵路、隴海鐵路,照樣每天在這裏交匯,如水的人流依舊從徐州火車站檢票口湧出,然後消失在這古老的城市和鄉村的每一個角落,農村的女孩子們照樣地會從那些封閉、落後的山溝裏。源源不斷走向城市,走向文明。
1988年5月1日,當徐州人民從夢中醒來,猛地發現東站廣場對麵白雲大廈上,高高地聳立著一隻巨大的北極星石英鍾。在這個國際勞動節裏,它準確悅耳地在古城清晨鳴響。
石英鍾的樂聲替代秦墓漢坑中的兵馬俑的呐喊,然而,它能替代黃河故道上那依舊淒慘的鳴咽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