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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山河路人公眾號
最近,前南都記者馬金瑜的一篇自述《另一個“拉姆”》刷遍了網絡。
2012年,這位有著14年記者從業經曆,曾獲亞洲新聞獎的資深媒體人,因為一場採訪,在青海藏區結識了一位當地蜂農紮西(又名謝德成)。
相識47天,他們閃婚。馬金瑜為了愛情遠嫁到青海貴德縣—— 一個西部海拔2200米的閉塞縣城。
之後,她跟一見鍾情的愛人生兒育女,還利用電商為當地生態食材找到銷路,為那裡的藏區女工謀生計。
這段遠離塵囂的田園愛情故事一度上過央視、青海日報,和數不清的自媒體。
但從馬金瑜如今的控訴來看,她的草原愛情故事破滅了。
婚後沒兩年,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思想鴻溝日漸顯現。她遭受了嚴重的家暴,以及丈夫出軌。
馬金瑜被紮西扇得鼻青臉腫,打到小便失禁;懷三胎時被一腳踹上肚子,血流不止;雙眼幾乎被打瞎,眉骨骨折……
按馬金瑜的控訴,紮西的行為已經涉嫌違法甚至犯罪,目前青海警方已經介入調查。
2月7日上午,紮西對此事做出回應,稱文中提到的家暴與出軌都是沒有的事,馬金瑜在借他炒作。她在家裡是非常強勢的,淩駕於他的。
每個新聞事件都會翻轉三次。尤其像這樣的嚴重指控,兩人不各執一詞才不正常。
到底有沒有家暴呢,我們可以參考一份旁證。
作家洪峰,去年在微博上發過一篇文章,寫馬金瑜遭到家暴。2月8號三點,他又一次發出微博,再次確認了這件事。
他證明,馬金瑜幾年前確實打電話向他妻子求助過,說自己被丈夫打了。
隨後,來到他們雲南家中的馬金瑜滿臉傷痕,一隻眼睛腫得厲害,一隻手纏著紗布。她的確被打了,看上去還很重。
請注意:
馬金瑜當時並沒有炒作,隻是向朋友哭訴和求救。
另外:
如果真的像紮西所說,馬金瑜在家裡非常強勢,淩駕於他,那她何必放棄這門生意,帶著三個孩子遠走他鄉,自己養孩子呢?
關於出軌,還有一個值得推敲的點。
馬金瑜在自述裡講道:在2017年元旦,她撞破紮西跟一個藏族女大學生開房偷情。那個大學生之前還在她的網店工作。
她問女孩,如果懷孕了打算怎麽辦。
她說,我生下來。
紮西在接受採訪時,給了這件事一個解釋:
我想知道,這啤酒是什麽牌子,能讓一男一女對著喝到天亮,而且還什麽都不發生。
這哪是啤酒,這簡直是神奇聖水啊。
但是,受害者不等於沒有過錯。馬金瑜必須反省。
2017年3月,她還在一次演講中鼓勵大學生們要勇敢追愛。
你們要相信愛情,不要怕冒險,哪怕下一秒是懸崖,不要怕,跳!
今天我們回過頭來看,她那時候已經被打了幾年了,打得大小便失禁了不說,紮西也早跟藏族女大學生喝了一夜啤酒喝到天亮了。
她還在繼續編織她的愛情童話。
當個人生計跟這個童話故事合二為一的時候,就不得不用撒謊來圓夢,而且是一個謊接著一個。
這樣,錯就變成了惡。
02
馬金瑜義無反顧的放棄城市生活,以及為她帶來無數榮譽的記者工作,嫁給紮西並安家在一個西北,顯然無法擺脫一個文藝女青年對西部特殊的情結。
2016年,馬金瑜在接受《青海日報》採訪時,講過高原帶給她震懾心靈的體驗。
當年玉樹地震,她前去採訪,隨即被那裡仍然留存的傳統文化和古老習俗深深震撼。
牧人們給要生產的母羊念經,在雪山下牽著得病的母羊祈福,藏族老阿媽因為送別一隻羊而流下眼淚。還有人不斷說著對不起蜜蜂的話,因為人搶了蜜蜂的口糧……
人們對自然和生命的敬畏與虔誠,在馬金瑜心裡埋下了種。
直到兩年後她在青海遇到紮西生了根。
不過,閉塞的藏區和現實的割裂感難以彌合。
2015年,馬金瑜任職《南方人物週刊》時的一位的編輯,在她離職後寫了一篇文章,記錄了馬金瑜口述的,她剛結婚時的真實感受。
剛嫁給紮西的時候,馬金瑜就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全縣城的人都知道她,說她是大城市來的“富婆”,說她瘋了。
那會馬金瑜還沒離職,有當地人羨慕的高薪。當地人種一年地也就兩三千塊錢,她一個月能掙七八千乃至上萬。
在她之前,很多嫁過來的姑娘都因為當地生活條件太差,跑了。
她不知道,生活條件太差,也許隻是一種大家都能接受的託詞。
離職後,馬金瑜專心幫丈夫釀蜂蜜、收花椒、拉黃菇。還在網上賣一些當地特產,讓當地人也一起賺錢。
但電商中最重要的物流環節,在閉塞的小城遇到了很大阻力。
每當有人在網上下單,馬金瑜急著打包發貨,當地人都覺得很可笑:
那麽著急幹嘛?他們沒東西吃了嗎?
她在網上買了一條褲子,包裹郵到了,快遞員遲遲不給她配送。她打電話過去,那人非常詫異地問她:
你沒褲子穿了嗎?
問得她啞口無言。
第二次電話打過去,那人說:下午三點了,我要下班了。再一問,他住的地方,離她家還不到兩百米。
她在幫當地人賣農產品,也很少有人承她的意。
別人家裡一有事急用錢就來找她,反正覺得她是富婆,肯定能拿出錢先墊著。她解釋說我的積蓄也見底了,人家根本不信。
更要命的是,在一個男權鼎盛的社會,女性難逃厄運地成為附屬品。
做電商稍有起色後,一直有村民看不慣,跟紮西說:
我們這裡,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麵!
你媳婦把錢管著,你算啥男人?把一個女人家管不下,治不服? 這個啥電商生意,你一個男人做不了嗎?非讓一個女人騎到頭上?
感覺被壓了一頭的紮西開始跟馬金瑜頻繁要網店密碼,下手打得越來越狠。
一切一切,都跟當初想像的純潔、質樸、神聖不容侵犯相去甚遠。
馬金瑜還記得初見紮西時的場景。
採訪過程中,有個蜂箱裡的蜂王快死了,青海夜裡特別冷,紮西把蜂王捧在手心裡,一直給它哈氣,雖然那隻蜜蜂最後還是死了。
他的心裡特別乾淨,像山上的泉水一樣。
現在看來,這個感人至深的細節格外諷刺。
連一隻蜜蜂都這麽疼惜的男人,把她打到大小便失禁。
在他眼裡,她的命連一隻蜜蜂的價值都比不上。
現在有些人說,馬金瑜這樣的女文青是中了三毛的毒,可是三毛從來沒有美化過那些貧瘠愚昧的地方,更沒有說過他們有一顆泉水般乾淨的心。
誠然,在三毛的筆下,她帶著天真和好奇探索,一望無垠的撒哈拉充滿生命力。
但心靈的震撼隨即被沙漠深處的殘忍野蠻衝刷乾淨,她感到鬱悶作嘔,為落後愚昧心痛。
在她2011年出版的《撒哈拉的故事》中就暴露出這樣一幕。
荷西與三毛。
西撒哈拉沙漠上的小姑娘姑卡十歲就要被迫嫁人。按沙哈拉威(沙漠上的居民)風俗,聘禮是父母嫁女兒時很大的一筆收入。
他們把小姑娘等價換算成羊群、駱駝、布匹、奴隸、麵粉等物,而姑卡換來了20萬西幣(約合3萬多人民幣)。
聽說了這件事,三毛脫口而出:
這簡直就是販賣人口嘛!
更衝擊的部分是沙漠裡古老又原始的婚禮風俗。
宴請的全體男人在室內吸煙,烏煙瘴氣。一個當地老婦像原始人一樣,搖晃著身體,口中尖聲呼嘯,打鼓助興。
十歲的姑卡被迎親隊拽著手臂大力地拖上吉普車,在拚命掙紮哭喊間把丈夫的臉抓出了血印,隨即被反手扭住了手指。
直到進了洞房,屋裡還不斷傳出悽厲的慘叫。
在暴力地奪取了小姑娘的初夜後,新郎一臉得意地拎著染血的白布出屋,跟親朋曖昧地調笑炫耀。
三毛在一旁看得憤怒揪心,甚至要落淚。她寫道:
洞房外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混帳得可以。
03
像三毛一樣,未親身經曆過野蠻之前,很多知識分子、文青普遍對窮人存在一種道德虧欠,認為窮即是淳樸善良,道德高尚。
典型代表是托爾斯泰。
十九世紀的俄國大概用兩個字概括足以:
窮跟牛。
窮到農民們吃不上飯,看不起病,穿樹皮鞋。牛到這樣的土地卻滋養出了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等一批文壇巨匠。
階級地位天差地別的人群往往存在很多戲劇性的衝突,但像托爾斯泰這位文學巨匠,對於弱勢群體的態度,則是:
窮人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在托爾斯泰的文學作品中,淳樸善良、勤勞能幹、充滿人性光輝的農民形象比比皆是。
比如《鄉村三日記》裡的農民一家:
妻子、兒媳婦、姑娘、大小孩子,全都擠在一個七八俄尺見方的房間裡。但還接待饑寒交迫、衣衫襤褸、肮髒發臭的人,不僅讓他過夜,還給他麵包吃。
比如《戰爭與和平》裡的農民普拉東,被塑造成了博愛的聖父:
對眼前所有的人,他都愛,都處得情投意合。
他單方麵宣布,窮困的農民朋友就是愛的化身,人性的光輝照耀大地。
但事實是,托爾斯泰伯爵自小接受典型的貴族教育。他提倡平民主義,但跟農村根本沒有更深層的交流,自己也永遠不會變成田間地頭真正的農民。
他與土地最近距離的接觸,是自家的田產管理,還不用親自動手那種。
並且,婚後他很快就不再癡迷什麽田產,回他的書房繼續搞文學創作了。
那時,對窮人大唱讚歌甚至形成了一股文學思潮。
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農民才是黑暗社會的引路者:
根本不是我們去教育他們,而是我們要向他們鞠躬請教。
契訶夫一開始也是這套理論的擁簇者,後來經過社會的毒打幡然醒悟。
19世紀末,俄國大霍亂爆發。契訶夫暫停了寫作,在農村置了地,做起醫生老本行,天天跟底層人民打交道。
這才發現滿嘴大愛無疆、淳樸良善能救人嗎?還不是得靠醫學靠科技救人命。
最重要是,他算是看透了,有的窮人是真不像樣。
他之後的作品就變了味兒。在1897年的《農民》裡,人們找不見普拉東、塔拉斯的影子,取而待之是的是野蠻粗暴的底層形象。
農村老太太咒罵孫女薩莎是該死的禍根,拾起一根枯樹枝,伸出乾瘦、粗硬、像彎鉤似的手指抓住薩莎的脖子,開始抽打她。
這可把托爾斯泰氣得夠嗆,大罵他:
這樣寫是對人民的犯罪!
被托爾斯泰罵過的還有高爾基。因為他在小說《遊街》裡也大肆譴責底層人民的暴力行徑。
故事情節其實是他親眼所見,發生在1891年,烏克蘭的一個鄉村裡。
一個瘦小的女人因為出軌,被套在馬車前,和馬並排拉車。男人坐在車後惡狠狠用鞭子抽打女人和馬,女人慘叫哀嚎,全身青腫。圍觀的人都在助威喝彩。
高爾基在多年後寫下過一段話:
那些19世紀俄國文學作品裡描述的美好形象,那些善良的、謹慎的、對於真理和正義孜孜以求的農民都哪裡去了?
我年輕的時候,曾在俄國農村苦苦尋找這樣的農民,但從來沒有遇見過。
高爾基
高爾基跟契訶夫是真正的底層出身,他們見識過在教育缺失下,底層人民的蒙昧。
那絕不是一些知識分子腦海裏至善至純的模樣。
我曾經還聽說過一些傳聞。
在文青們背包朝聖的大熱地之一尼泊爾,一些當地男人看似無所事事地聚在廣場上,但會專瞄著一些單身女遊客,以地陪的名義跟著她們,有時候還請她們吃吃飯。
而後,憑藉自己的異域麵孔、淳樸人設跟撩妹技能,對女文青們展開戀愛攻勢。
最終目的則是想通過婚姻綁定她們,藉此擺脫貧困的尼泊爾,或者像招商引資一樣,把她們哄騙到當地資助自己開店。
所以,不要以為窮人天然都是百分百高尚的。
你不顧一切奔向的聖地,也許就是萬丈深淵。
之前,西部一個少年爆紅,不少女網友哭著喊著說:
這眼睛一看就是沒有被真題汙染過的。
現在我們知道了,那並不是什麽值得羨慕的事。
有些地方,需要國家長年累月地扶貧,才能有那麽一點緩慢的進步。
看看得了,真要義無反顧地追過去,嫁過去,那你就等著一個沒被抽水馬桶汙染過的屁股吧。
(作者:白居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