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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葉楚橋
來源:楚橋(ID:ye1390151292)
古墨社
杜甫先生:
您好!
在下唐低鴻,塵世間一個迷途的小書童。
今日貿然寫信,並非與您探討人生。隻是無意之中,讀了您的《長安日記》,有幾句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眼下,大唐正值生死存亡之秋,安祿山、史思明之流,大逆不道,興兵犯上,以致烽煙四起,兵戈不息。
好在新皇聖明,自靈武即位後,得李俶[chù]、李泌和郭子儀相助,終與數萬賊寇,決戰於香積寺,成功收複京師。
克複中原,一統河山,重振大唐雄風,已為期不遠。
作為一個有影響力的詩人,此時此刻,您應該無比堅定地,與朝廷和人民站在一起,寫有情懷的文字,講有溫度的故事,鼓舞士氣,凝聚人心。
但您在長安城的多篇日記,卻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帶節奏,拉仇恨,激化矛盾,不僅有失身份,有辱斯文,甚至有違忠義之德,有悖君臣之倫。
01
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
已經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
……
昨夜東風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
——《哀王孫》
天子枕戈嚐膽,文臣不懈於內,武將忘身於外,長安有難,八方來援……
這些感人肺腑、催人奮進的畫麵,您都視而不見,卻煞費苦心地描述,長安城裏的腥風血雨。
最不能容忍的是,對滯留長安的王孫和公主,您幾乎是以現場直播+高清無碼的方式,全方位、無死角地展示了他們乞討為奴的慘狀,以及體無完膚的窘態。
您置皇室尊嚴於何地?!
良知是最高準則,作為詩人和文藝工作者,您有記錄曆史、反映生活的權利,但完全可以將鏡頭拉偏一厘米!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春望》
困守長安,您隻看到了山河破碎,荒草叢生。
卻對那些勇敢的逆行者,選擇性失明。
他們瞞著垂老的父親,告別新婚的愛人,奮不顧身地奔向前線之時,您又在哪裏?
您口口聲聲,愛國忠君,但賊寇起兵以來,成千上萬場的戰鬥中,都不見您的身影。
既然如此,您又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
不求您為國出力,但求您守住底線吧。
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
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
——《悲青阪》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
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悲陳陶》
傷亡,是戰爭的常態。
哪一場戰役的勝利,不是將士的血肉之軀撐起?
我知道,您寫詩的時候,喜歡咬詞嚼句,刻意求工,“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是創作風格,屬於學術範疇,我沒有任何意見。
但不能為了追求藝術效果,就用一些無法確定真假的數字,來渲染情感,虛張聲勢。
如此嘩眾取寵、製造恐慌,您的良心不會痛嗎?
02
後來,我又陸續讀了一些詩篇,發現即便沒有戰亂,您也是牢騷滿腹,看什麽都不順眼。
我頓時明白,這一切,都源自您內心的陰暗。
天寶十二載,您偶遇右相楊大人,攜姊妹遊春踏青。
本是一次極為尋常的家庭團建,您卻大放厥詞,冷嘲熱諷:“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
堂堂一品大員,和兩位誥命夫人,隻要沒有僭[jiàn]越,鋪張一些,講究一點,那都是朝廷的臉麵!
聖上都沒有意見,您憑什麽指指點點?
就算她們騎上高頭大馬,在宮牆內橫行狂奔,壓碎了腳下的秦磚,掀翻了屋頂的漢瓦,也沒有您說話的份!
天寶十四載,您客居長安十年之後,終於以四十四歲的高齡,進入體製,獲得朝廷授職。
誰知皇恩浩蕩,您卻態度輕狂:“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故山歸興盡,回首向風飆。”
您身為名門之後,少年時讀萬卷書,青年時行萬裏路,卻在長安城裏,連續兩次落第。活生生地將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現在又眼高手低,嫌棄縣尉的職務太低,不願意從基層做起。
真是一個迂腐的酸儒。
無語。
同年,朝廷格外開恩,再次任您為右衛率府兵曹參軍。回家探親之時,您又有詩篇問世:
君臣留歡娛,樂動殷樛嶱。
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
……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
……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
入門聞號啕,幼子饑已卒。
吾寧舍一哀,裏巷亦嗚咽。
……
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
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處在什麽樣的階層,就會喝什麽樣的水、穿什麽樣的衣、呼吸什麽樣的空氣。
詩人可以轉行,也可以跨界,但階層的壁壘,卻永遠無法打破、也無法逾越。
這是常態,更是天道所在。
您早就過了不惑之年,豈會不諳此理?
您處心積慮地,將君王與貧戶、權貴與寒女、酒肉與白骨,集於一詩,聚於一處,明顯是在仇富笑貧、販賣焦慮,這節奏帶的,也太明顯了吧?
作為公職人員,您既不用服兵役,也可以免賦稅。
大唐待您不薄。
可您前腳沐浴天恩,後腳就來抹黑朝廷,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講真,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另外,弱弱地問一句,孩子餓死這種事,寫進詩裏真的合適嗎?
家醜不可外揚,您到底要鬧哪樣?
03
還是這一年,您在幽州,寫有《後出塞五首》,借士兵之口,言“祿山將叛,濫賞士卒,人趨於利,上破國而下覆宗,不祥莫大焉。”
安祿山濫發財物,收買人心,您是親眼見到,還是直接參與了?
一個與聖上情同手足、與貴妃親若母子的地方大員,怎麽可能會起反心?
您身為兵曹參軍,也算是半個軍人,怎麽說出來的話,一點專業素養都沒有?
再說了,就算安祿山要反,用得著您來告示天下嗎?
大唐軍隊的戰情速報係統,必然會在第一時間,逐級上呈,直達聖聽。
您的這番言論,簡直視“開元盛世”以來的發展成果於不顧,嚴重破壞了當前繁榮強盛的大局。
我現在真的有點懷疑,“安史之亂”初期,我軍貽誤戰機,節節敗退,就是因為您危言聳聽,動搖了軍心。
衙門當時沒有訓斥您,是給您改過自新的機會。
萬萬沒想到,您到了長安之後,反而不思悔改,變本加厲,炮製出一係列的《長安日記》,誤導了諸多不明真相的群眾。
您居心何在?
客觀而言,此番戰亂,確實給長安城,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但災難是可以結束,更是可以戰勝的。
更何況,長安失守之後,舉世關注。
肅宗在鳳翔,調十萬唐軍,以李俶、郭子儀為帥,火速東進。
許元和張巡,苦守睢陽,以區區七千兵力,硬是牽製住了十八萬敵軍,著實可欽可敬。
更有回紇[ hé ]騎兵,跨越萬水千山,為大唐助陣。
果然,不出一月,賊寇敗走,長安收複。
身為京師子民,吾等感激不盡,發自肺腑地感激朝廷,感激唐軍,感激外族友人。
而您作為詩人,既然不能投筆從戎,殺敵立功,就應該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提振精氣神,傳播正能量。
您責無旁貸。
04
您常說:“詩是吾家事,吾祖詩冠古”。
令祖杜審言,文采風流,不輸宋玉、屈原。
您始終以他為榮耀,視他為榜樣。
但他筆下的長安城,卻是“半嶺通佳氣,中峰繞瑞煙”,他對朝廷的態度,卻是“小臣持獻壽,長此戴堯天。”
與您相比,這情懷、這格局,高下立見。
再看看蘇味道,他與令祖同列“文章四友”,任職洛陽時,曾作《正月十五夜》: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繁花似錦,歌舞升平。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您品,您細品。
此外,還有宋之問“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上官儀“締交開狎賞,麗席展芳辰”,張說[yuè]“天文日月麗,朝賦管弦新”,蘇頲[tǐng]“宸遊對此歡無極,鳥哢聲聲入管弦”……
他們的詩句裏,無一不是大唐盛世之景。
這才是大手筆,才是主旋律。
您怎麽就學不來呢?
實在不行,您也可以降低維度,寫點《感謝你,安祿山》之類的口水詩,那也是極好的:
我要感謝你,安祿山,因為你讓我看到了一種甘露叫——眾誌成城。
我要感謝你,安祿山,因為你讓我看到了一種甘露叫——勇往直前。
我要感謝你,安祿山,因為你讓我看到了一種甘露叫——視死如歸。
這很難嗎?
我知道,您是一個骨灰級的老憤青,自負倔強,目中無人。
我說的這些話,您可能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
但曆史和時間會證明,令祖以及張說、蘇頲,才是真正的詩人。
拋開仕途上的成就不提,他們的藝術水準和曆史貢獻,絕對會超出您幾萬裏。
而您,隻會活在陰暗之中,與狹隘、偏激為伍,和醜陋、卑劣相伴,長此以往,必將釘在恥辱柱上,被事實碾壓,被時代拋棄,被人民鞭笞[chī]。
好在迷途知返,為時不晚。
剛剛,肅宗自鳳翔還於舊都,長安百廢待興。
期待您識時務、講大局,轉觀念、改文風,繼承和弘揚老杜家“奉儒守官,未墜素業”的優良傳統,和其他詩人一起,投身洪流,謳歌大唐,展現風貌,引領風氣。
畢竟,成名不易,且寫且珍惜。
萬望善自珍重。順頌冬祺。
晚生唐低鴻敬上
唐至德二年冬月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