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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伯克利,任何關於性的口頭的,非口頭的,或是肢體接觸,統統被視為“性騷擾”;甚至,一個性意味的眼神,盯著人看,上下打量,一個懷有惡意的手勢,統統都是“性騷擾”。
美國大學素來給人自由包容的印象,但在處理師生關係方麵,美國大學的嚴厲程度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對於“師生戀可以嗎”這樣一個問題,郭靖、黃蓉與全真派的道士的答案當然是“NO”,但隨著中國的變革與開放,大多中國人的回答恐怕都傾向於“可以”——隻要學生上完這門課了,且確實是兩情相悅的情況下,似乎不會招來太多的反對。但在美國,非但師生戀是被嚴格禁止的,任何可能導致校園性騷擾的曖昧舉動都作為被禁止的條目詳細地列在校園守則中。
以筆者就讀和擔任助教的伯克利大學為例,倫理課程對於“性騷擾”的定義無比嚴苛。任何關於性的口頭的,非口頭的,或是肢體接觸,統統都被視為“性騷擾”;任何對於性的言論或行為,使教室裏的任何一個人感到不快,也構成“性騷擾”;任何對於性的傾向,影響了助教對於學生的判斷,同樣被視為“性騷擾”(更準確的翻譯可能是“性擾亂”);甚至,任何一個性意味的眼神,盯著人看,把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做一個懷有惡意的手勢,統統都是“性騷擾”。
比方說,助教不能接受學生的Facebook好友申請,不能在封閉的房間裏與學生單獨談話,不能把手放在學生肩膀上,甚至管成年學生叫“女孩”“男孩”,或直呼學生“親愛的”“甜心”“寶貝”,都被認為是口頭上的性騷擾。
按照校方的說法,隻要這位老師還能給這位同學寫推薦信,兩人之間就存在等級關係;而親密行為會幹擾這位老師對此同學的準確判斷。所以,跨越師生等級的,涉及兩性的關係,即使雙方你情我願,即使沒有肉體行為,即使學生沒在上老師的課,也一律視為性騷擾。
還有一種性騷擾,叫作“第三方性騷擾”(Third Party Sexual Harassment)。當然指的不是3P,而是在某些情形下,兩方之間性意味的互動,影響到了第三方,則對第三方構成了性騷擾。美國大學,哈佛也好伯克利也好,都有期末裸奔的傳統。但是,裸奔活動一定要經過申請並獲允許,否則就是一種違法行徑,因為它會造成某些人的不快。同樣,公眾場合一些性意味的言論,涉及性的親密行為,關涉性的不妥當的課程內容,都可能對其他人造成影響,這些行為也就構成“性騷擾”。舉例來說,助教在課堂上與某位同性或異性同學交流得過於歡快,或助教與助教行為過於親密,或助教言論涉及不適當的性內容,導致某一位同學憤而離席——該助教即構成性騷擾。
難怪國內高校學生與美國高校學生在秀恩愛問題上會有這麽大的差異。我所經曆的國內大學,校園中隨處可見勾肩搭背的情侶;可是在我走過的美國學校,我幾乎就沒怎麽看到過拉手走路的同學,更別提在街上當眾親吻了。而我的本科學校,宿舍樓底、湖邊柳下24小時不間斷有人親熱,連教學樓裏都隨時可以看到情侶們在勾肩搭臂你儂我儂。這種滿世界秀恩愛的行為,完全構成“第三方性騷擾”呀!
另外,對於“被拒絕好多次,還要接著追嗎”這樣一個問題,段譽同學的回答當然是一個堅定的“YES”,並且用實際行動證明,隻要堅持追,就能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每個瑪麗蘇劇裏,都有一個鍥而不舍的癡情炮灰男二號,當然有時也會像最新的國產劇一樣,還有癡情炮灰男三號、癡情炮灰男四號、癡情炮灰男五號。這種追了被拒、被拒還追的癡情男二三四五,往往人氣超過主角。然而這些癡情男主角們來到美國大學,就會不幸被當成性騷擾。在第三次追求被拒絕後,依然堅持邀請對方喝咖啡,這也構成性騷擾,因為這是“不受歡迎的性追求(unwelcomed sexual advances)”。這種追求不僅在師生之間不被允許,連在同等級的助教與助教之間,學生與學生之間,也被認為是不妥當的行為。
如果打破規則,後果將非常嚴重。去年沸沸揚揚的MIT物理學教授性騷擾事件,正是從Facebook加好友開始的。沃特·萊溫(Walter H.G. Lewin),極具人氣的前物理學退休教授,在MIT執教四十三年,因為性騷擾事件被MIT取消榮譽教授身份,高點擊量的網上課程視頻也被全部下架。指控其騷擾的女生哈比(Harbi)原來也是萊溫教授的一個粉絲,她在Facebook上建立了課程群組後,發現有一個名叫沃特·萊溫的人來申請加群。哈比不相信這是本人,於是萊溫就把哈比的進展頁麵發給她看。之後,按照哈比的說法,萊溫使用“不恰當的語言”對她進行騷擾,要求哈比與他進行角色扮演。雖然一切行為都通過網絡,雙方並沒有發生實質性關係,哈比最終向MIT進行舉報,而MIT迅速介入調查。盡管輿論對萊溫頗有同情,網絡上許多人表示萊溫教授罪不至此,還有人批評“MIT回到了中世紀”,MIT出於名譽考慮,仍對萊溫處以最嚴厲的懲罰,給沃特·萊溫的五十多年的學術生涯,畫上了一個極不光彩的句號。
為什麽美國大學居然會與郭靖、黃蓉與全真派的道士們站在一起?略加深究,美國學校對兩性關係的嚴厲態度,大概可以概括為兩點基本原則:師道尊嚴,以及公平至上。
師道尊嚴聽上去像是一個中國式的概念。然而,在“助教倫理與專業責任”模塊中,出現最多的兩個詞就是“尊重”(respect)和“權威”(authority)。在這個看重平等與自由的國家裏,教授的權威被反複強調——因為助教與教授在教學上的分歧,會幹擾學生對於課程內容的接受;作為助教,在表達不同於教授的觀點時,必須以謹慎而“尊重”的態度。而當助教以一種高等級的關係出現在學生麵前,助教又必須與學生保持一定距離,以保證自己的“權威”。與某一名或某幾名學生,在上課以外的時間保持私人關係,在答疑時間涉及私人話題,在Facebook上加好友,都會影響這種“權威”,甚至可能招致非議。
教師權威的損害會重重挫傷公平原則。一方麵,過於親密的關係,可能使這一名學生比其他學生更容易獲得關於課程內容的資訊,使他在考試或作業中占有優勢;另一方麵,過於親密的關係,可能使助教對此學生留下過好或過壞的印象,導致助教在給分或寫推薦信時給此學生過高或過低的評價。即使助教與學生本人並沒有這樣的意圖(intent),最終造成的影響(impact),都會傷害到課堂上其他學生的利益;即使這些行為沒有造成實質的影響,也難以防止有不滿的學生舉報課程的不公平。
與此同時,師生雙方有親密關係,將使處在低等級的一方承受壓力,使學生方麵出於某種目的,不得不屈從於他本可以拒絕的性要求。這就會使雙方關係進入一種Quid pro quo(拉丁文,“這個為了那個”)的交易狀態,即一方用性服務來向另一方索取其他方麵的報償(更好的成績,更多的指導,又或推薦信)。這也是對公平原則的損害,在教學關係中處於弱勢者的學生,完全可以憑此提出性騷擾的指控;而指控一旦發出,即使最終沒有成立,也將重重挫傷另一方的名譽。
綜上,楊過同學與小龍女老師之間,雖然在思想上你情我願,雖然在肉體上清清白白,雖然在意圖上從無惡意,但是這位同學與老師之間過於親密的關係,造成了對於古墓大學其他同學的不公平(比如李莫愁沒有機會學習玉女心經),損害了小龍女身為古墓大學校長的師道尊嚴(小龍女將某道士誤認為楊過,與其發生關係),應該避嫌時無視其他同學繼續表現親密(Office Hour經常關上門單獨相處),嚴重影響教學秩序,並且對武林同道造成了“第三方性騷擾”——郭靖黃蓉與全真派道士的阻撓,是多麽的科學合理、符合倫理呀!
師道權威與公平至上,不隻體現在性問題上,也貫徹在種族、宗教、殘障、學術正直的模塊中。伯克利助教倫理準則要求所有助教對所有種族、宗教、殘障一視同仁。一視同仁意味著,一方麵不能歧視和排擠特定種族宗教的學生(比如周六不能上課,因為猶太教要求周六必須休息),另一方麵,也不能因為學生的殘疾,或過於薄弱的英語能力,就在給分時予以偏袒。對於教學過程中兩性關係進行準確界定,要求老師與學生保持距離,充分體現了美國式自由的精神底縕:自由以保證公平為前提,以不觸犯他人的利益為底線。所以,美國的自由,永遠伴隨著精密複雜的條條框框,重重疊疊的法律陷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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