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澳洲人的祖輩裏,被英國流放來的囚犯占大多數。這個監獄據說是最大的。一直用到1991年。次年改成遊客景點,之後入了世界遺產名錄。
監獄不能隨便進出瞎逛。結個群由導遊領著。腰間帶一串鑰匙,一路開門鎖門。
看了各種年代的牢房,早期與現代的區別主要在夜壺與馬桶。還有操場,廚房,當年麵包出爐的香氣留在牆上的黑白照片裏。廚師的刀具都在旁邊的門房,一溜玻璃櫥子,上班開鎖提刀,下班放下刀鎖住,都由警員執行。不知為何竟恍然想起看過的故宮,尤其是沈陽的那個。
還有絞刑的屋子。導遊特地說小孩必大人陪同,或者最好不去,結果所有的小孩都爭先恐後要看。導遊又說所看的索套並沒沾過人的脖子,以前六男一女用的那些早換掉了。
印象最深的是有幾間牆上有畫。一間濃墨重彩,畫的原野和動物,瑰麗神秘。原來是特批準許,用作治療作用的,因那犯人將不久人世。另有一間,牆用玻璃隔著,如敦煌壁畫一般保護。據說畫家後來自由後成了名。畫是用囚服上的銅紐扣劃牆而成。早晨獄警查房,他就用防蟲的白灰水蒙上,晚上再擦去繼續。很多年後整修牢房,人們才發現這秘密。筆觸之精細純熟令人驚豔,有站著的上帝,還有歪在沙發裏的歐洲貴婦。不禁要想畫家來澳洲前身世的種種。
導遊舌粲蓮花,講了很多故事,不過多數是監獄前世—19世紀末的。也許那時因為條件的疏陋—包括監獄管理,才有很多犯人的靈動表現。
最花邊的當屬一些越獄的故事。一共有260餘次嚐試,真正成功的隻有一次。那是個計劃了兩年,牽扯到獄內牧師,獄外的官員甚至外國商人的大陰謀。最終被追到了海上,美國船長說你們開炮吧,開了就是跟美國宣戰,那些澳洲人借紅鼻子的導遊聳聳肩,翻翻眼,想想,好吧那就算了。結果犯人就到了馬薩諸塞去。
其他的嚐試,不成氣候,變作導遊口中的趣聞。其中最奇的是一個六進六出的越獄天才,一次比一次難出,可他也一次比一次膽大,好容易出到了外麵的灌木叢,又時不時偷頭羊或牛,再被收進來。最後鬧到獄長不耐煩,說你要再出去一次,我就宣布你從此是個自由人,意思別來折騰我們了。於是這人被關進一個雙層鐵門的黑屋,戴頸,腰,手,足鐐。就在絕望之際,恰被來治犯人的醫生聽說,人道之義警告獄警此人最多活兩周。隻好又讓他每日蹣跚到牆邊砸石頭做苦力。後來當然又逃走了。獄警懈怠是主因,挖地道是副產品。等又被捉回之際,新官上任,不知前任的許諾,這回是好事的報紙要賣新聞,舊獄長不得已親自陳情,新任自然樂得成就一段社會的佳話。
如果說此監的前世關的是被英國連唬帶誘送上船的(convicts),包括情節輕微如超速吃一張罰單的倒黴蛋們。二十世紀沿用成現代監獄後,無論是管理還是罪犯,都可想而知嚴酷起來。犯人火燒監獄或四麵布置電網和槍彈,都從此不再有舊時代那種可笑甚至有些可愛的色彩。
也許因為這樣的聯想,我在遊覽的人群中,始終不敢走在最前也不敢殿後,大概想讓自己與那些曾經囚禁的陰暗恐懼甚至血腥間有所阻隔,如此才可去遠距離欣賞一種人類不論何種惡劣下都有的靈性和生氣。
現代的越獄趣事我記得兩個。
一個是被越獄的犯人。即將在第二天刑滿出獄。因此也不擔心他做什麽蠢事比如逃跑。於是被派去修補大牆上的一個裂縫。這人爬上高高的梯子,騎在平常隻能仰望的天的邊界,忽然不爭氣地底虛了,頭暈目眩,然後就在草叢裏醒來。一身冷汗!,不得了了,他這是越獄! 被鞭得皮開肉綻的場景,暗無天日數頭發的日子再來一遍! 他連滾帶爬到前門請求進去。守衛哪裏認得他,糾纏半天說你再鬧我們報警抓你了。結果當天又進來。進來祥林嫂一般逢獄警就嘮叨阿毛的悲劇。最後有個獄警說你說得這麽真,就讓你上梯子證實,結果才算真相大白。
第二個故事發生在前兩年。有個小青年夜黑風高的時候想爬牆進來。第二天清早,導遊們發現牆上有兩條腿卡在鐵絲網上。於是圍觀笑了半天,紛紛舉起手機拍照發到臉書,然後才叫來警察。一問他是來拜訪他爺爺的故居。那幹嘛不等第二天走前門? 答說付二十塊門票我心不甘。
這兩個故事之外,還有一個也很深刻。監獄中最亮堂的地方是個小教堂,午後的陽光將磨花的木地板,與窗外的樹梢與藍天白雲係在一處。仿佛聽見牧師崇高的聲音周身回蕩,宣布六對男女在這裏結成夫妻
這真是這監獄裏發生的唯一最美好最真實的喜事。不禁會心一笑。然後就聽導遊說了一句聰明的俏皮話, 婚姻難道不是終身監禁嗎?
於是大笑。這可算是監獄裏最好玩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