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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潛潛潛 於 [檔案] [博客] [舊帖] [轉至博客]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5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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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男生,其實也四十多了。男生一般不適合痛說,堅強如一棵大樹就好了,而且俺自信沒得抑鬱症,沒事沒想過自殺(跟自家領導爭吵的時候想過),倒是非常怕死。但是覺得還是說出來,給討論貢獻一點也幫姐妹們擋一擋,也給那些不理解的同學多一個角度。俺一直以為自己童年很慘的,這兩天發現比俺慘的很多。
前 一段父母來訪,住了兩個月,這是俺這輩子目前為止跟父母最親的兩個月。這麽多年很多童年的事情自己扒開又合上,已經想清楚了,也看淡了,尤其有了領導,有 了孩子以後,對自己父母(其實就是跟母親)有了更多的體諒。童年記憶裏俺的母親是持續暴躁的,勞累的。母親是老五屆大學生,學習好家庭出身不好,畢業後一 直是普通中學的教師。俺是小孩子可能記憶不是太準,印象中她跟單位很多人都鬧崩了,70末80初那時候買東西都隔著櫃台,請售貨員拿,看,開票。上街十次 大概有八次跟售貨員吵架,上街都是父親陪同,主要是勸架。學生過年拜年的讚美之詞提煉出來就是要求嚴格。母親對俺要求是嚴厲的,學齡前就要求俺每天學拚 音,寫田字格,做算數,弄錯了就是大嘴巴,加罰。到了小學倒也給力一直是雙一百,在牆榜第一位置,反正都是提前學過的,但是家長會成了俺多年的心病。每次 家長會回來,俺媽都是對俺都是一通暴打痛罵,時時喝問俺的回答,回答之後是更暴怒的打罵,讓俺不知道時間還能不能帶自己進入明天。到了初中的時候俺才開始想,俺這一直沒出班級前5的每次家長會都這麽難受,那些十名開外的還活不活了。現在想,家長會,老師肯定是都挑不好的說,家長協助教育,她們一定認為這是 負責是快馬加鞭。忘了說,俺是家裏的老大,弟弟小我六歲。家是一間屋,12平米,跟另外兩家合用廁所廚房。對俺的打罵都是在弟弟驚懼的目光下進行的。那時 候俺覺得弟弟真是太幸福了,吃、穿、任務、態度,對待弟弟和對待俺完全是天上地下麽。現在說話,跟悲慘世界裏麵童年科塞特和艾凡尼待遇區別隻多不少。
下 麵該說什麽了,哦,幹活。童年一直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一直戰戰兢兢的看母親的臉色,盡力去做,希望得到她一個笑容,但負責地說整個小學時期沒贏得過母親 一個笑容。倒是因為活幹的不好留下幾個終生難以釋懷的記憶。那天晚上跟母親下班一起走回家,母親抱著弟弟,俺用網兜提著一顆大白菜。因為是初冬,天也黑 了,家跟母親學校離的很遠,大概二十分鍾路程,網兜是很勒手的,而且由於高度問題,還得往上端著,或抱著。那時俺是小學一二年級。手很快就麻了,嚐試各種 換手,還得跟上腳步,終於在一多半過一個馬路的時候手失去知覺白菜掉地上了,母親狂怒,在馬路上踹俺罵俺,俺不敢躲,躲意味著拒絕教訓,會有更大的懲罰。 其實挨打習慣了,痛並不是主要的創傷,主要的是屈辱,自責和挫敗感。這次心裏特別難受,因為以往都是在家裏,在外麵俺還是個老實孩子,學習好的孩子。現在 是在馬路中間,俺感覺黑暗裏有許多的目光投向俺,將俺的自尊完全撕碎。踹了罵了母親又繼續走,而俺也要在剛剛traumatised之後,抱著白菜走完剩 下的路。心裏是委屈,但不再自責,還多了一樣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碎了。可能大家也看出來了,俺是屬於打小特別敏感,特別要麵子的,可能換了心理強大的孩 子就沒什麽。俺記得每次假期返校的時候,坐在邊角看滿院的孩子奔跑打鬧,特別有剝離感,我的心裏全是惆悵,不能理解打鬧有什麽可高興的。
課 餘興趣愛好,這是童年另一大主題。俺的愛好是畫畫,這主要來源於俺爸愛畫畫。上小學前自己成本的畫,那時城裏到處是馬車,學齡前俺經常照著馬畫。一年級二 年級之間的那個暑假,市少年宮有一個美術夏令營。少年宮和夏令營,這在俺腦海裏是特別神聖神往的字眼。入選考核是大家畫一幅畫價上去。俺就用鉛筆照著演算 本封麵上的芭蕉樹和站崗的哨兵剪影畫了個類似速寫的畫,後來老師告訴我入選夏令營了。但是母親決定用那個假期帶我們到另一個城市的姥姥家度過。母親給我買 了一頂白色的草帽,用商量的口氣跟俺說她的安排,提出草帽是補償。俺知道俺沒有選擇,隻說好吧,但是非常難受,少年宮+美術+夏令營,那是我的一個夢。俺 沒有帶過那頂帽子。俺覺得俺得到的真正的補償是母親商量的口吻,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另一方麵,給臉得要臉,帽子是沒可能退掉的。哦對了,不要臉,搭拉個死 羊眼,損鱉犢子玩意兒這些是母親對我的常用詞匯。
開始上三年級的時候,俺家搬了家,進了兩室有廚房廁所的單元其實一共也就40平米吧。搬進 去那天俺和弟弟笑得簡直要得失心瘋了,俺也看到了母親的笑。一個新的機遇也來到了,俺轉到一個大的子弟小學。跟原來的小學不同,這裏很重視課餘活動。俺開 始上課的時候已經開學一陣子了,輪到美術課,來的是一位瘦高帶黑邊眼鏡留著八字胡的青年老師,他把我們帶到操場上畫我們的樓。老師來到我的後麵的時候,明 顯的震了一下,然後說我畫的非常好,透視關係很準。這倒不是俺自誇,俺很小就注意到本該平行的房子桌子的水平邊是斜的,而立邊一搬都是豎直平行的,圖畫課本拿到手就早早看完了,裏麵的透視關係示意很清楚。放學後老師就把我叫到他的畫室,那裏還有其他幾個孩子在等。老師讓俺臨摹一幅很簡單的白描 - 和服女孩背影在水邊,那是他正在組建的美術組的選拔考試題。畫完老師就宣布俺進了他的課外小組。後來知道老師是美專畢業,新婚住校,一直在創作,參加美術比賽和展覽。以後5點放學開始課外小組活動了。記得第一節是素描理論,明暗調子。老師說美術組的繪畫訓練需要自己帶一個畫架子,家長做就可以。他花了一個草圖,讓我們照著畫好帶給家長。這又讓俺犯難了,這對俺來說,是一個太大的訴求,
俺向母親要求的任何一件事,都讓俺深深感到給她添麻煩的恥辱感。小學運動會的白上衣藍褲子白鞋要求,老師向我們嚴格要求規範,而俺從來都是黃漬色的棉上衣,發白的短一截的藍棉褲子,加上發白的籃鞋,站在的確良的襯衫褲子中間。有時候白鞋是母親跟自己學生借的。如果俺說可不可以買雙白球鞋,立刻招來一番辱罵。這時候的畫架又是俺的一道坎兒,但是俺太想上這個美術組了,俺出了學校就在路邊尋麽,在垃圾箱裏翻,最後找到幾根七扭八歪帶著樹皮的木條,俺想,把這些木條釘或綁在一起,也能支撐畫夾子,家裏有畫夾子。晚上爸爸看到俺在陽台上拚湊這些東西,就問俺幹什麽,俺說美術組需要一個畫架,我用這些做一個應該可以用。然後爸爸就去和母親商量,然後他們決定給我做一個正式的。爸爸沒學幾天的大學是冶金專業,爐前工的工作使他認了一個木匠為師傅,家裏的立櫃是爸爸打的。床底下常年放著木工工具和木方。有結實的畫架,俺象海綿一樣吸取著素描的知識。俺拙於表達,畫出來的畫就是俺對老師指導的回答。平日晚在一起畫靜物,周末老師領俺們去看畫展,去野外寫生。同組還有個小畫家女生,國畫在市裏得獎。俺興奮地體會著藝術。幸福太多了,也就該到頭了,這時俺的童年學到的。爸媽坐不住了,跟俺說,覺得俺陷得太深,會影響學習。其實這才半個學期,期末還沒到呢,一個小學的學習根本也不受影響。俺說你們能告訴老師嗎?爸媽回答,你不去了就完了。俺說那我得告訴老師我不去了,怎麽說啊。母親說,說什麽說,放學就回家。放學了,俺挎著包低著頭往教學樓下跑,美術組裏同學們在樓梯上大聲喊俺的名字,今天是美術組還有課呢!時間再次變得無限慢,俺感覺自己在這喊聲裏跑了很久很久。那時俺覺得想哭,但是哭離自己很遙遠,隻有心裏的難受。
那個時候課外活動都是免費的。俺的美術老師是真的一腔熱情。他教導俺們語氣雖然也很硬,但是他看到好的或提升的部分,從來不會忽略一句表揚。他讓俺明白無誤地知道俺在繪畫上是有天賦的,他看我們的習作是嚴肅專著的。他在俺的人生注進一道陽光,他是俺這個悲慘世界裏的米利埃主教。
過去的回憶還可以說很多,但是說到這也許已經過多了。上高中以後父母主要是母親對俺的日常態度有所緩和了,家裏的經濟狀況也大幅度改善。一個表妹不幸患精神分裂症,據說是學習不好老師逼的,症狀包括打她媽媽,罵姥姥,母親說這要是我的孩子,我就把她掐死,丟臉。你姨太慣孩子了。我和弟弟無語對視。母親走後,弟弟說,咱倆但凡神經弱點早精神病了,俺心說,你遭的罪跟俺還差著天與地的距離呢。弟弟和俺雖然差六歲但打小就心氣相通。弟弟是爸媽聽要實施計劃生育搶閘生的。俺常常把俺看書體會的自然認知和哲理想法說給弟弟聽。謝謝弟弟,俺受到壓抑的人格有一個親人可以展現交流,俺堅定地認為,要麽不生,生就應該是兩個。弟弟後來考上了清華,媽媽還寫了篇文章發表在雜誌上,關於如何教育出兩個出色的孩子。
父母在俺的婚姻問題上也不可能不代做決定。在父母控製範圍之外,俺做了各種叛逆行為,去了解這個從不曾了解的生活,人性。在俺認為俺可以獨身陪伴父母一起消亡之際,別人給介紹了現在的領導,當然也是各種挫折,領導讓俺認識了愛,自我價值,堅持不放棄。第一次不再為父母活,而是為自己活,為自己的家庭活。
最後再說說對媽媽的諒解。結婚,出國再讀書,靠獎學金生活,然後不久媽媽寫信掃描給我,對我結婚後對她們疏遠表示非常痛苦和不解。其實俺一直是硬著頭皮堅持不到一個月給他們打一次電話, 匯報學習中取得的成績。而她們的期望值時如果不能每天打至少也要每周打。然後電話裏哭著說她對我婚後疏遠父母的難受。俺本想遠遠地討好息事寧人做一對貧賤夫妻過自己的生活,結果還是無休止的不滿,強加。俺腦袋裏的炸彈爆發了,給媽媽寫了信,第一次提了童年受到的傷害,當然是非常輕微的點一下。媽媽回信表示驚訝我記著這些小事,沒想到童年的經曆有這麽長久的作用。但也希望我諒解,她們經濟拮據,出身不好心情壓抑,第一次養孩子沒有經驗。這對於一貫強勢的媽媽來說實屬不易,當然後來媽媽從事教育學方麵研究,理論應該是接觸了不少。但是對於俺與母親的關係來說,自己開始放下一些了,但對母親的親密感還是沒有。後來有了孩子,發現有時自己也對孩子的不當行為暴怒,覺得犯了天條,其實俺還什麽都沒有教,那隻是俺自己的天條。也許某種DNA已經繼承在俺體內了。帶著孩子回去看父母,他們是真心的高興,對孩子比俺還有耐心。看著父母一年年變老,過著儉樸的生活,還時常給我們寄錢,吃飯的時候,媽媽把好的菜夾給俺。看著她那飽經風霜顯得粗大的手,看著俺離開後她們一直沒有變化的飯桌和家,俺第一次在內心覺得,媽媽一直是這個家的脊梁,她其實一直是世上最愛我的人。因為時代,因為方式,這個感受來晚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