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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荒唐“流氓罪”:青年因想女人被判12年(圖)

(2012-03-08 21:36:46) 下一個
文革中荒唐“流氓罪”:青年因想女人被判12年(圖) 新華網

[導讀]他當時剛剛20歲,正在青春萌動期。一見漂亮的女孩就臉紅心跳,可有機會還是喜歡往女孩們身邊湊,夜裏還常常做些無法言說的夢……真是肮髒極了!這不是萬惡的資產階級腐朽思想是什麽?





《迷惘的“殉道者”》

漫長的鐵窗生涯中,有兩條毒蛇日夜不停地纏繞著你——一條叫寂寞,它齧咬著你的心靈;一條叫饑餓,它折磨著你的肉身。

四年多的時間裏,曾和我同住過一個監號的犯人先後有上百個,大都是萍水相逢,過後即忘,但有一個人在和這兩條毒蛇的搏鬥中都有令人吃驚的超常表現,讓我終身難忘——不要誤會,不是敬佩,而僅僅是驚訝。

他叫裴和陽,是許昌縣椹澗公社的青年農民——準確點,應該說他是個“返鄉知青”。他是“文革”中的高中畢業生,這是那時他所能獲得的最高學曆,因為當時所有大學都停止招生了。那種在大字報、大辯論、大批判、大串聯中的造反經曆,不也是一種特殊的學習和訓練嗎?他可以說是那場“大革命”的“科班畢業生”和直接產物。強調這一點很有必要,非如此,便不能理解和解釋此後他的人生軌跡和悲劇下場。

裴和陽回村後,以他在村中的最高學曆,和他對“文革”話語的熟練掌握,受到村中掌權者的青睞。他沒有去當個“普通勞動者”,而是當上了村廣播站的編輯兼播音員。在那個時代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這可是個美差,既不受風吹日曬,又風頭十足,天天讓自己的聲音覆蓋整個村莊,這是何等的榮耀和享受?大約相當於現在電視台的主持人吧。他每天的主要任務,是轉播“兩報一刊”的社論和當天的重要新聞。其餘的時間,放放“樣板戲”的唱片和“紅歌”的錄音,偶爾也會廣播幾條村裏的通知或村幹部的講話,倒也不費他什麽勁。最讓他得意和熱衷的是,他還可以自己動筆寫點“大批判文章”,寫完了在大喇叭上一念,好歹也算是一種發表啊。內容倒不發愁,“小報學大報,大報學梁效”,跟風學樣就行,不會有多大差錯。

“裴大眼”(這是他的外號)的幸福生活讓村裏好多年輕人豔羨不已。

但是,好景不長……

1975年的秋天。一天上午,我所住的監號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頭發蓬亂、臉色蒼白、身材消瘦,但服裝還算整潔的年輕人抱著被褥走了進來。引人注意的是他那雙眼睛,大大的,稍微有點凸出,眼神充滿了迷亂和困惑。他站在門口,半天一動不動,似乎搞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送他進來的看守對我說:“給他講講看守所的規矩。”說完就鎖上門走了。

這就是裴和陽。

問他犯了什麽罪,他半天不吭氣,最後低聲說了句:“他們說是流氓罪。”然後兩顆大淚珠從臉上垂落。

“讓人家抓住了,還是被別人檢舉了?”同號的幾個犯人興奮起來,連連追問。這些人對強奸、通奸、流氓之類的“黃案”特別感興趣,進來個這樣的犯人,非問個底朝天不可。

但裴和陽的回答讓人意外:“沒人抓,也沒人檢舉,是我自己交代的。”

經過幾天的反複盤問,我才慢慢弄明白他進來的原因。

“文革”一開始,經常舉行“鬥私批修”會,像宗教的“告解”儀式一樣,人人過關。這一套儀程,連裴和陽所在的農村也不能例外。

上級的要求是每人都要“狠鬥私字一閃念”,公開坦白和批判自己思想深處的資產階級思想,做到“亮私不怕醜,揭私不怕疼,鬥私不留情”。而能否做到這一點,則是判斷一個人是否對領袖“獻忠心”了的檢驗尺度。

但這一套說辭太高深了,農民們哪裏聽得懂?結果一連幾個晚上,會議開得冷冷清清,沒幾個人發言,發言的也是東扯葫蘆西扯瓢,說得不上綱也不上線。駐隊幹部到公社一匯報,村革委會主任就挨了批評。

主任找到裴和陽:“你是高中生,在外麵見過大世麵。這私怎麽鬥,修怎麽批,你帶個頭,給大家做個樣板,好嗎?”許諾這個頭帶得好,可以考慮介紹他入黨,並推薦他當“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積極分子”,去參加全縣的“講用會”……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根本無法明白,這在當時是多大的榮譽,也是多麽難得的機會啊。(我認識一個當年曾在全省巡回做“講用報告”的人,從此踏上仕途,後來青雲直上,最後當上了省級高官。)

如此的器重,如此的榮寵,如此的誘惑,怎能不讓年輕的裴和陽血熱心動?他一口就答應下來了。

用了幾天的時間,他精心地準備了個發言稿。講了自己如何向往城市生活,不安心在農村勞動;如何公私不分,把廣播室的燈泡拿回自己家;如何羨慕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穿衣打扮都和農村青年不同……但看來看去,總不滿意,覺得挖得不深,批得無力,無法起到震撼作用。

那時廣為宣傳的鬥私批修典型——門合同誌——的一句話給了他啟發:“別人知道的要挖,別人不知道的更要挖出來!”也就是說,要把“靈魂深處”不為人知的、最肮髒的資產階級思想挖出來,才算是達到了“三忠於、四無限”的高度!

他最見不得人的、最肮髒的隱秘是什麽呢?

——是想女人。

他當時剛剛20歲,正在青春萌動期。一見漂亮的女孩就臉紅心跳,可有機會還是喜歡往女孩們身邊湊,夜裏還常常做些無法言說的夢……真是肮髒極了!這不是萬惡的資產階級腐朽思想是什麽?

於是,他站到講台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把這些隱秘一一道來:

在打麥場上,借教某某女孩學騎自行車的機會,伸手摸過她的屁股……

在菜園小屋躲雨的時候,借幫某某女孩擰濕衣服的機會觸過她的乳房……

在村邊的池塘邊上,曾偷窺過女孩們洗澡……

沒人的時候,他偷吻過晾衣繩上的女人內衣……

夜裏做夢時,曾夢見和某某擁抱在一起……

一樁樁,一件件,他以“脫褲斷尾”的決心,沉痛地坦白了這些當時沒人知道,但又絕不可原諒的醜行和思想,痛罵自己豬狗不如,還深挖思想根源,說這都是放鬆思想改造,偷偷地看了外國資產階級的壞書所致。他還痛下決心,今後要努力地讀毛主席的書,爭取早日按毛主席的教導重新做人,“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轟動!效果十分轟動!

但不是主任和他所預想的那種轟動。

他的發言還沒結束,會場上就騷動起來,有的女孩哭叫著衝出了會場,有的家長跳起來怒罵,還有人舉起拳頭要打他……

他目瞪口呆。

主持人狼狽地宣布散會。

幾天後,一紙“逮捕令”展示在他麵前。上麵“犯罪緣由”欄上寫著“流氓罪”三個大字。

手銬一戴,他就來到了看守所。

聽完了他的犯罪故事後,同號的犯人都很失望,說沒彩頭。

老犯人韓栓緊鄙夷地怒罵道:“傻X!”然後轉過頭去,哼起了小曲:“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裴和陽木木地僵坐了幾天,失神的眼睛一直望著小窗外的天空,半天不說一句話,也不動一動。

我發現,過了幾天以後,他的臉上漸漸有了點生氣。特別是街頭的大喇叭聲隔著高牆飄進鐵窗時,他的眼睛閃出了亮光,像是重逢了久別的老友。

當時許昌縣看守所坐落在市中心,是個明清時代留下來的古老監所,與有名的“關雲長夜讀春秋”的“春秋樓”隻有一牆之隔(上世紀九十年代這裏建起了“春秋樓公園”,看守所遷往城外,原址拆毀,成了公園的花壇)。裴和陽來到時,喇叭裏整天播送的都是“評水滸、批宋江”的內容。

看得出,這些聲音使他興奮起來了。他走到門前,把頭伸出小窗,向看守要筆和紙張。看守問他做什麽用,他說要寫檢查和交代材料。拿到紙筆後,他就急不可待地伏在地上,匆匆地寫起來,一會就寫滿了十幾張紙。

聽說我上過大學,他把寫的東西拿給我看,說請我提點意見。

我一看,這哪是什麽檢查交代呀,而是一篇篇的“大批判文章”。記得第一篇的開頭寫道:“鄧小平的杏黃旗一舉,牛鬼蛇神們紛紛雲集……”

我苦笑著說:“你還有心思幹這個?你忘了自己如今是什麽人了,也不知道這是在哪裏了。再說,你寫的這些,不都是抄報紙上的嗎?有什麽意思?”

他正色回答我:“無論到了哪裏,無論我成了什麽樣,我都要跟著毛主席幹革命啊!批鄧這一大仗,我怎麽能不參加呢!”

我無言以對。

第二天“放風”時,他把那些“大批判文章”交給了看守,並且還要求再給些紙張,說他要繼續寫。

看守所的王海法所長翻了翻他寫的東西,黑著臉把他訓了一頓:“給你紙筆是讓你寫檢查交代的,誰讓你寫這些了?這些東西用得著你寫嗎?”

最後斷然地說:“不給了,不給了!”

裴和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又呆若木雞了,終日再無一言。

過了兩天,是犯人家屬來送生活用品的日子。韓栓緊家人給他送來了冬衣和厚厚的一疊衛生紙,不是城裏人用的那種細白的卷紙,而是農村土造的粗糙黃色的“草紙”。

裴和陽的眼睛又發亮了。他湊到韓栓緊身邊,訕笑著說:“老韓,這紙給我幾張,好嗎?”

“幹嘛?”韓沒有好聲氣地問。

“我看這紙也能寫字,我還想寫大批判文章,求求你。”

韓栓緊眼珠一轉,陰笑一聲,說:

“行啊。可沒有白給你的道理。想要,拿饃來換,一個饃換一張!”他可真不愧是個“投機倒把”的老手。

看守所裏開飯時,每人每頓是一碗湯,一個饃。湯是蘿卜青菜湯,有幾根粉絲,上麵飄著幾個油星;饃大都是黑色的薯幹麵做的,過年過節才是白麵和薯幹麵的花卷。裴和陽如果拿饃換了紙,就隻能用那碗清湯充饑了。

但是,他居然爽快地答應了。

從此,他一連多日,頓頓隻喝菜湯,把饃省下來,找韓栓緊去換草紙。

每拿到一張,他就匆匆地趴到地上,用細密的小字在紙上寫起來,寫得紙上幾乎沒有一點空白處……

他枕邊的“大批判文章”一張張積累起來,居然成了厚厚的一疊;同時,他眼見得一天天更加消瘦了,臉上黃裏透青,兩隻眼睛顯得越來越大,放射著瘋狂的亮光,身上的肋骨一根根突出,走起路來不斷地打晃……

直到有一天早晨,崗樓上突然架起了機槍,看守點著名叫出一批犯人,把他們五花大綁帶出了大門。大家都知道,這是要開公審宣判大會了。

中午時分,門外汽車吼叫,一些犯人又被押回來了。回來的是判了徒刑,沒回來的是已經執行死刑了。

幸好,裴和陽回來了。

“判了多少年?”留在號裏的人急忙問道。

裴和陽麵如死灰,毫無表情,輕聲回答:“12年。”

第二天,他被押走了,不知送到哪個監獄或勞改場去了。

我注意到,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對著那疊“大批判文章”愣了半天,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拿了起來,裝到包袱裏,帶走了。

從此,我再也沒聽到他的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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