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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喜歡舊金山了,那是個令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我曾去過那個城市,它給我留下極深刻的印象。這輩子若能在那裏生活我就知足了。 機會來了不能猶豫,我鼓足勇氣把簡曆寄過去,並在cover letter 上很實事求是地把自己過去的經曆猛吹了一通,還特意用粗體字在最後加上一句“I am willing to relocate. ”幾天之後院方人事部門打來電話,談了十多分鍾,問了一大堆問題,認為我非常符合他們的條件。我告訴他再過半年我的實習期就要用完,如錄用我,首要問題是幫我申請H-1B簽證,他說可以。他還說我英文交流沒有問題,若廣東話也能有這種水平,他們可以考慮馬上錄用我。我實話告訴他我來自一個與廣東省臨近、交界的省份,曾多次出差去過香港、廣州等使用廣東話的地方。最後他說為慎重起見,要請一位會說廣東話的部門經理與我交談,時間約在第二天傍晚,也就是他們的下午四點鍾。 原以為會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我可以突擊學一下。一天的時間能學多少廣東話?再說跟誰學?小鎮上一個會講廣東話的中國人都沒有。想當年在機關工作時,去香港、廣東開會,要麽說英語,要麽說普通話,對粵語不屑一顧,隻是對粵菜感興趣。現在能回憶起來的,隻有兩句話,一句是:“你憂蚤,一哇悲蚤啊?”(你要酒,還是要啤酒?)另一句是,“悔兵多死啊?”(去哪裏吃?)我當年怎麽那麽好吃?那時候抓住機遇速成了廣東話該多好啊! 怎麽辦?事到如今好為難。千載難逢的機會,看在H-1B的份上,硬著頭皮試一試吧。我們的同誌在困難的時候,雖然沒成績可看,也不至於看到黑暗吧,還是要提高我們的勇氣的。一不留神又想到他老人家的教導,小時候除了背誦他的語錄,其它什麽知識都沒學到,弄得我來美國後總是處於沒完沒了的“困難的時候”。這時腦子裏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話: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猜測,根據特定的環境、根據上下文來猜測。對啊,想當年我在科威特工作時,隻學了幾句阿拉伯語,就能打著手勢與不會講英語的阿拉伯人交談,不是也混過來了嗎?再提高一次勇氣來碰碰運氣吧。 第二天晚上七點整,電話鈴響了,成敗在此一舉。豁出去了,我拿起聽筒,頓時找到了英雄王成對著步話機高喊“為了勝利,向我開炮”的感覺,剛說完“Hello”就聽到一位中年女士說:“你吼。” 我吼?我還沒開口正式說話,怎麽就吼了?難道是她要我大聲吼叫?不對。趕緊做別的猜測吧。這極有可能是打招呼說“你好。” 我毫不猶豫地回敬她一句“你吼”,心裏很得意,並提示自己,“吼”就是“好”的意思。當心,等會兒可能還要出現。 “多嘖。”沒等我緩口氣,她冒出這麽一句。躲債?不可能。可能是多謝的意思。那我該說什麽呢?沒時間多想,出於條件反射,我學著她的語氣說了聲“多嘖”。 “你似添吼多陰門。”我試添好多陰門?這位大姐怎麽開這樣的玩笑?肯定不會的。難道她在考我專業知識?殘疾人也是人,也有各種生理需要。教科書上說“Inabilityto perform does not mean inability to enjoy. Inability to move does notmean inability to please. Loss of genitals does not mean loss ofsexuality. The presence of deformities does not mean the absence ofdesire.”那本厚厚的教科書我啃了整整一年,除了這幾句話其它什麽也沒記住,但實在無法用廣東話向她表達。轉念一想,這添陰門的活兒有點超過我的專業範圍。還有沒有別的意思可供猜測選擇?我是添好多陰門?陰門可以是英文的意思吧。那“添”應該是聽的意思才符合上下文。對,我是能聽懂好多英文。謝天謝地,總算在極短的時間內猜到了,該怎麽回答她呢?正在想怎麽用廣東話說,她又冒出一句,“你似呣似添吼多廣東哇啊?” “哇”是“話”的意思,這和我們家鄉方言相似。“似呣似”可能是“是不是”的意思。“是聽,是聽。”這回不能再遲疑,我趕緊作肯定的回答。 “你害呣害美國癮啊?”我害不害美國人?這個問題是在考查我的職業道德,看我能否公平對待各類病人。我怎麽會害美國人呢,他們大多數都熱情友好,給了我許多物質上的幫助。“不害,不害。”我立即回答,心裏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你害呣害宗國癮呢?”我害不害中國人?中國人初來乍到,有許多困難要克服,盡管條件比我目前好點,但也很不容易。雖然沒得到他們什麽幫助,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怎麽會去害他們?“不害,不害。”嘴上這麽說著,心裏覺得不對勁,可能猜錯了。 “你害兵國癮啊?”我害兵國人?這兵國是哪國?我哪國人都不害,我要做個奉公守法的移民。沒時間細想,我說,“我呣害兵國人。” “你幾洗來美國啊?”幾洗?可能是幾歲的意思吧。她這是在拐彎抹角地打聽我的年紀。不是說美國人不興問年齡嗎?無所謂,告訴她也無妨。九七年十月我四十歲來美國,按我們中國的虛歲算應該是四十一歲。來了之後老美說我還沒過四十歲生日,隻能算作三十九歲。突然間正式年輕了一、兩歲,為此我曾暗地裏高興了好一陣子。現在該怎麽回答她?哪個好發音就說哪個,可不論是三十九還是四十我都不會說。狗急跳牆,人急生智,我這狗人無牆可跳,無智可生,急得直跺腳,隻好用我們老家南昌話說出“三十九洗”,心想南昌與廣東省畢竟沒隔很遠。 “幾洗阿?”她又問一遍,可能沒聽懂我的話。我改說“四十洗”,心想南昌話“四十”的發音或許更接近廣東話。 電話那頭半響沒有聲音,沉默片刻後她又問話,好長的一句話,我根本就不知道說了哪些音符,無法將那些聲音信號轉變成,或者說是猜測成一串有意義的句子。但我不能啞口無言,那等於束手待斃,等於承認自己沒聽懂。我必須急中生智大膽地猜,憑想象猜。她要麽就是問我以前幹過什麽,要麽就是問我為什麽喜歡這份工作,要麽就是問我打算怎樣把將來的工作幹好。她問的範圍會很廣,我什麽都簡單說一點,瞎貓碰上死老鼠的機會也是會有的。於是我用流利的南昌話談了一大通,仿佛在與一位久別重逢的老鄉聊天。 她終於不耐煩了,用英語打斷我的話,“先生,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你根本就不會說廣東話。” “真的嗎?”我也改用英語,“好多年沒說,都生鏽了。其實我會說幾句,你聽:‘你憂蚤,一哇悲蚤啊?’ ‘悔兵多死啊?’” 她發出格格的笑聲,笑了好一陣子,弄得我不好意思,隻好跟著笑。笑聲停止後她用英文與我聊了一會兒。我忽然覺得她的聲音似乎比剛才講廣東話時動聽多了,溫柔多了,客氣多了。我敢肯定,若有幸成為她的下屬或同事,我們一定很合得來。可惜她挺禮貌地把電話掛了。 與舊金山失之交臂,終生的遺憾。後來好不容易在亞特蘭大一家醫院找到一份專業對口的工作,整天用生硬的英語為土生土長的美國殘疾人提供康複谘詢,頗為滑稽。我深知這份工作幹不長久,於是又想到了華人眾多的舊金山,以及那正宗地道的粵菜。工作之餘我發奮學習廣東話,找廣東籍人士聊天,上粵語教堂,希望將來機會再次垂青我。 學了一段時間後,再來回顧那次電話麵試,覺得實在荒唐可笑。人家說我能聽懂好多英文,我卻以為說我是聽英文的。人家問我是不是美國人,我卻以為問我害不害美國人。人家後來隻好問我是哪國人,我的回答卻成了我不是哪國人。人家最後問我什麽時候 (幾時)來美國,我卻以為問幾歲來美國。真難為那位大姐。 現在,我又下崗了,雖然能用廣東話與人對答如流,卻再也沒遇到那樣的機會。我一直在耐心等待,在積極尋找。多一門技能,就多一條在異鄉謀生的路,多一份希望。我默默告誡自己:人生有起有伏,不論處於何種逆境之中,決不放棄希望。生活,對於我這種在十年文革中荒廢了學業的人而言,對於一個不甘心向命運屈服、不惑之年懷著賭徒心態辭掉工作跑出來最後一博的人而言,除了希望還能是什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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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雙歧杆君張貼 @ 2009-05-01 05:13:22 |
成長偶像,訂正你的誤會:本文是雙歧杆君大師的傑作,我收藏了。我也非常喜歡他的文筆,生動詼諧,回味無窮。
喜歡你的筆調,祝你早日找到舊金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