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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很重要

(2009-04-05 00:03:57) 下一個

在網絡上看了這個故事,聯想到一個朋友的兒子從小沒有享受過父愛,如是說:我的人生字典裏沒有口語‘爸爸’兩字。聽了讓人非常心酸。--不很明了

  他和媽媽的婚姻是長輩們強加的。兩隻被強扭的瓜雖然不甜,但還是結出了果。媽媽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老人們懸著的心也就慢慢放回了肚子裏。他們以為,有了孩子,男人的心就會安定下來。可是,在我出生的前幾天,他失蹤了。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當時在我們鎮上的縫紉班裏學縫紉的肖曉萌。他在婚前跟肖曉萌談過對象,爺爺奶奶嫌肖曉萌沒有正式工作,又嫌她家裏姐妹多,便強行棒打鴛鴦。為防止他們暗度陳倉,爺爺奶奶火速把媽媽娶進了門。媽媽懷我七個月的時候,他給媽媽留了一張“打掉孩子另覓幸福”的紙條,然後和肖曉萌一起不知去向。

  他的突然失蹤,讓我提前兩個月來到了這個世界。在恒溫箱裏呆了一個星期才被送到媽媽身邊。我叫羅一生,是媽媽給我取的名,隨她姓。爺爺奶奶打心底裏是反對的,可是,他的行為讓他們沒有顏麵跟媽媽爭奪我的姓氏與冠名權。

  半歲之前我跟醫院的接觸都特別緊密。如果有一星期沒有跑醫院,媽媽便欣喜若狂,認為我的體質已經在急劇好轉了。媽媽最不願意麵對的是醫生為我輸液,我的血管太細,針頭紮不進去。我聲嘶力竭地哭,媽媽也跟著哭。有一次,一位護士在我身上紮了五針,頭上腳上手背上,刺得我傷痕累累。媽媽沉著臉把我從兩名醫生手中奪了過去,她說,算了,不打了不打了!咱再找一家醫院!她真的抱著我去了另一家醫院,一進門就打聽,哪個醫生紮針最厲害,別人都覺得好笑。我輸液時媽媽躲到廁所裏捂著耳朵偷偷地哭,她不忍再聽到我淒厲的哭聲。

  因為體弱多病,媽媽對我百般嬌寵,我對她的依賴也越來越強。我拒絕任何人抱我親近我,一天到晚隻纏著她一個人。媽媽要上廁所把我交給爺爺奶奶照看一下我都堅決不從,她上廁所多久,我就哭多久。

  奶奶看著日漸消瘦的媽媽,覺得於心不忍。便罵他,罵肖曉萌,罵這對狗男女絕對沒有好下場。罵過之後又安慰媽媽:有了孩子,他遲早會回來的。

  媽媽說,最難熬的時候我都挺過來了,還盼他回來幹嘛呢。他有種就一輩子不要回來,敢回來我就一刀剁了他。

  奶奶說,傻孩子,浪子回頭金不換,他現在是迷途的馬,讓他碰個頭破血流也好,這樣就知道家的好了。

  奶奶的話真的應驗了。我一歲三個月的時候,他回家了。他在外麵混了一年,沒有如願混出名堂,肖曉萌灰心失望,跟了別人,他隻好狼狽回家。

  我已經長高長胖,會走路會說話會追著媽媽要抱抱了。家裏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我很害怕,躲在媽媽的懷裏久久不敢抬頭。奶奶把我拉出來,要我喊他爸爸。我看著他,堅決不開口。“看看,這是什麽?”他從身後拿出一個布娃娃,遞到我手上。娃娃大聲喊:“我餓了,我餓了,爸爸——爸爸——”我嚇得往地上一丟,“哇”的一聲就哭了。媽媽輕輕拍著我的背說:“別怕,寶貝,咱沒有爸爸,咱不要沒良心的爸爸。”

  媽媽沒跟他離婚。也許是帶著個孩子,再嫁人不方便,也許是爺爺奶奶的極力挽留,也許是希望留在他身邊尋機報複,也許是他再也不去找肖曉萌的誓言讓她看到了一點點希望。總之,她沒有離開他。`

  我卻無法原諒。我對這個不速之客充滿敵意。我不許他睡在我們的床上,不許他抱我親近我,不要他的玩具,不吃他給我的零食,也不許他走近媽媽,動媽媽的東西。他偶爾穿了媽媽的拖鞋拿了媽媽的嗽口杯,我都會衝過去搶下來。哪怕是一起去商店,媽媽要試衣服的時候把包交給他拿著,我也會拖著包帶子大叫:“媽媽,媽媽!”

  他剛開始還耐著性子哄我想跟我培養感情,可發現我實在沒有誠意跟他搞好關係後,便失去了耐心。我愛哭,正看得起勁的《西遊記》被廣告打斷了哭,吃飯的時候媽媽逼我吃青菜哭,不肯自己走路要媽媽抱哭,被蚊子咬了也哭。我一哭他就大吼大叫衝我發脾氣,有一天晚上還把我關在門外十多分鍾。為了我,媽媽經常跟他吵架。媽媽愛翻舊賬,連著肖曉萌一起罵。

  有一次從超市出來,我一定要媽媽抱著我,而且不許媽媽把手裏的大包小包交給他,他很生氣地把我扛到了他的肩上。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反抗,對他拳打腳踢,甩掉了鞋子,還揪掉了他一把頭發。他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打了兩巴掌。我殺豬般的嚎叫引來了路人驚異的目光。媽媽把我搶過去,責怪他下手太重把我的屁股都打紅了。兩個人就此吵了起來。

  他們越吵越凶,最後在大庭廣眾之下動起手來。媽媽的長指甲抓破了他的臉,他一把揪住了媽媽的頭發。我撲上去,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一聲慘叫,一腳把我踢出了好遠。我倒地的瞬間,一輛摩托車撞了上來,幸虧旁邊一個中年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將我從車輪下搶了出來。那個中年男人揪住他的衣領狠狠給了他兩拳,周圍的人也都紛紛圍上去指責他,摩托車司機甚至執意要報警。從此,在兩人發生爭執的時候,媽媽的控訴內容裏又增加了“謀殺親女”一項。

  爺爺奶奶拿出所有的積蓄幫他買了一輛車子跑貨運,他在家的日子便少了很多。他不在家裏的時候,我開心、任性、淘氣、無法無天。隻要他進了家門,我就老實了,他在客廳我就躲到書房裏,他去臥室我就到客廳,盡量減少跟他的正麵接觸。有時沒有業務,他在家裏休息,我寧願跟著媽媽去店裏上班,也不願意跟他單獨相處。

  慢慢地我長大了。我慢慢地懂得了把媽媽、奶奶、外婆和鄰居講過的故事藏在心裏並反複推敲咀嚼,慢慢地理解了背叛與拋棄的真正含義。如果說原來對他的拒絕隻是單純的情感上的疏遠,九歲之後我開始真正地恨他。

  媽媽已經把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了,她和他的關係開始融洽起來。她還企圖充當我和他之間的友誼使者,我卻始終無法原諒。我已經習慣了恨,習慣了疏遠,習慣了隻把他當成家裏的一個擺設。

  媽媽說他到底是你爸爸,你別老拿他當仇人,喊都不喊他一聲。我說,書上說孩子的語言接受能力在一歲左右達到最高峰,那個稱呼是時效性很強的,過了那個階段,便再也學不會了。媽媽拿我也無可奈何。初二的時候,我進入青春期,他開始把我盯得很緊。好多次我下晚自習回家,都看到他的車子停在學校附近。我跟男同學去爬山去野炊去郊遊去看電影都逃不過媽媽的盤問,我知道,全是他暗中搗鬼的功勞。

  念高中時去了省城,我才徹底擺脫了他的監視。直到念完大學參加工作,我很少回家。我常常打電話回去慰問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惟獨不提起他。媽媽開始給我寫信,跟我說她和他的故事,說他們當初是怎樣地年輕任性,怎樣地針鋒相對,怎樣地勢不兩立,後來又是怎樣地和解。他和肖曉萌的分手並不是肖曉萌變了心,而是他開始厭倦漂泊的生活。他寧願把自己歸類於被拋棄的角色,寧願人家誤以為自己吃回頭草是沒有了退路,也不願意人家看出他的悔意。他的倔強,和我如出一轍。

  二十六歲,我有了男朋友,年底帶回家去征求媽媽的意見,發現他的頭上有了白發。二十七歲我結婚。懷孕五個月的時候,老公的公司派他到德國進修,為期一年。老公問我,你生孩子的時候我不在身邊不要緊嗎?我說不要緊,我媽媽會來照顧我的。為了有更好的經濟基礎迎接我們的寶貝,我願意忍受暫時的分離。

  手續辦好後,老公一夜之間突然改變了主意,將進修的機會讓給了別人。我生氣,追問原因,他說想看著孩子出世,看他長出第一顆牙,教他學走路,學說話,聽他喊爸爸。我說以後有的是時間。他說不行,以後就晚了。這一年很重要。

  我定定地瞅著老公的臉:“誰說的?”

  是他。他喝了很多酒,還在電話裏哭了。他說,那一年,葬送了他所有的天倫之樂。

  傾刻間,我淚如雨下。撥通家裏的電話時已經午夜十二點。他驚慌失措,連忙問出了什麽事。我說:“那個娃娃呢?”

  “娃娃?”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那個會說話,會叫爸爸的娃娃。”

  “在我的櫃子裏,一直鎖著。”他說,“可是,沒有電池了,不會叫了。”

  我的淚洶湧而出。

  “過陣子我去換一粒電池,等你生了孩子,拿給他玩。”他又說。

  “不是送給我的嗎?又給誰啊?你一件禮物要做幾次人情啊!”我哭喊起來。

  他沒再說話,但是隔著長長的電話線,我聽到了他流淚的聲音。

(文/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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