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知不覺就長大了。
我說不知不覺,是一種誇張吧,因為不可能不知不覺,隻是相對於我們的關注點而言,他們細水長流的成長,往往被某個點或者某個橫斷麵上撲麵而來的龐雜內容所遮蓋。等到空巢的瞬間才頓時發覺,他們突然間就長大了!
在那一天之前,我很高興有機會撚著這根線,提前寫一點他們的長大ing。
最初上網寫東西是在04年,開始在網上斷斷續續記錄孩子們的事情。女兒小J那年4歲,兩個兒子小N和小T隻有兩歲。一年年過下來,零零星星也寫了不少孩子的事兒,所以很多素未謀麵的網友,也知道了這三個孩子的性格特征,會像生活中的朋友那樣,不時問候問候他們。
當年上網寫連載小說,實在挺辛苦的。為了不被打攪,把還不懂事的兩個兒子放在我們的睡房,我在房間一角寫東西,他們若在另外一角哭鬧,方便跑去拍拍哄哄,不管用的話,就拎起來放在自己床上陪睡。當然常常把自己陪睡著了,但是惦著想寫的章節,掙紮著爬起來洗把臉繼續寫。
周末帶他們去公園,讓小J拉著我的衣襟,小N小T放在雙人推車上邊,拖家帶口踟躕而行。看見人家的媽媽屁股後邊跟著大個的孩子一大隊,不用牽手不用嗬護,羨慕得我,顧影自憐——什麽時候我的孩子才能長到那麽大不用我管啊。
可他們就是不肯長大。小N夜裏的哭鬧一直持續到四歲才開始有所收斂,害得我幾度半夜一邊收拾他一邊惡狠狠地想:還不信了呢,看你丫長大了好意思對你老婆哭鬧不?當然沒等到娶媳婦,就不哭鬧了,可又開始流鼻血。這兩個臭小子,一個接一個,夜裏走馬燈一樣來找我止血。就這些夜裏不眠的故事,我寫過不止一篇文章紀念。
現在回想,寫得還是不夠。淨瞎忙活著關心國家大事什麽的了,也不想想,那些事有的是比我牛掰的人記錄——記者、政要、學者、時評人士、曆史學家。。。用得著我摻和麽?倒是自己這三個孩子,寫了的內容得以精致地鑲框保存,其餘諸事則日漸模糊,再過幾年可能都無法確定是切實的記憶,還是以為的印象,隻能厚著老人家的臉皮,倚老賣老地車軲轆話罷了。
現在小J已經11歲,再過倆禮拜即將成為一名初中生,早已開始參加青少年團契活動;小N和小T也滿了9歲,小T高大健壯,是媽媽的貼身保鏢,外表剛強內心溫柔人見人愛;小N身量比弟弟小不少,心眼可是多著呢,已經自學完成小學數學加強課程,學習成績很一般的為娘我都輔導不了他啦。
從當初到現在,世界發生了許多大事,而我們的家庭生活,看似乏善可陳,瑣碎得不值一提。
不過就是睡得斷斷續續的夜晚成為了過去。孩子們不再打擾我們,而且每天早上,幾個人要麽各自點亮台燈讀書,要麽湊在一起關起房門打撲克;無需多說,臨要出門,他們早早就上車綁好安全帶,不用car seat不用booster seat不用尿片包不用防吐袋,分分鍾就能出門沒有了兒時的羅裏羅嗦;隻要我想安靜,他們極少會來找我麻煩,自娛自樂,對我的需要隻在發生流血打架事件時才會稍有顯現,嗬嗬。
某天我要包餛飩,讓小J和餡,三個孩子一起包,我在旁邊監工,捎帶著織織圍脖。兩百多個餛飩,半個鍾頭就搞定了。不僅包得又快又好,還幫我整整齊齊凍在了冰箱裏邊。我這當媽的,心裏那叫一個安慰啊,終於熬出了一點小頭。要是擱從前,這兩百多號餛飩,還不得搭進去我倆鍾頭?(當然了,從前他們一頓也吃不了那麽多餛飩,所以也用不著一次包那麽多。)當我熱淚盈眶地對孩子們表示由衷感激的時候,小J很大度地對我擺擺手說:“你別那麽誇張好不好啊老媽,我們都已經長大了,做這點事沒什麽的。”
確實,他們已經遠遠不止在幫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還主動為我排憂解難,我怕怕的害蟲他們來滅,我拿不定的主意他們幫我出謀劃策。他們不再隻是等待我去關懷的受眾,他們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家庭成員。甚至同我的擁抱和親吻,也包含了越來越多出自他們對我的關切與體貼,成為雙方互動的情感交流。
同時他們的圈子也在逐漸擴大,不再局限於自己的家庭和父母朋友家的小孩。偶爾從學校或者夏令營的夥伴那裏,帶回片段的事件,例如誰誰誰說誰誰誰是gay啦,誰誰誰的媽媽帶她去驗孕啦,誰誰誰說他爸爸媽媽離婚是因為爸爸打人媽媽吸毒啦,也不知是孩子們之間的誇張爆料,還是新聞在他們意識領域折射出的小小漣漪。他們在談及這些話題的時候從不避諱我們,飯桌上和車子上都會聊起。我們加入他們的聊天,發表一些觀點,他們有時認真聽一耳朵,有時忙著去玩兒,把進行一半的話題就地扔掉,留下我們二老繼續糾結。
此時我想,他們的童年多麽無憂無慮,跟我們大多數人的童年一樣。而且他們也像當年在童年中的我們一樣,對於將來需要麵對的,包括凶險與傷痛,完全沒有概念。如果一個人最幸福的時刻永遠是吃到甜甜的糖果那一刹那,該多好啊。
前幾天在教會崇拜,有執事突然衝進來叫我們出去,說是主日學老師找不到小J了,問我們她來了沒有。當然來了,於是一群人四處焦急尋找,生怕被教會早上出現的幾個陌生男人劫了走。最後在一間兒童房裏找到了她,略加交流,知道她消失得事出有因,也沒什麽了不得,這件事情便很快平息了下去。但是當時以為她失蹤的心悸,到現在還留有餘痛。短短幾分鍾內,頭腦裏邊閃過各種不祥的猜測,為不必要的事情而自責,恨惡自己的羽翼太過單薄。
我們深愛著的孩子,他們的將來的日子如何,就是這般,我們無人能夠預知,而且我們能夠陪伴同行的成長道路,也已所剩無多。
不久前,有位童子軍的媽媽讓我做了這樣一個“遊戲”。我在此試著描述一下,你不妨也來做做。
取一張長長的紙條,它代表我們孩子的一生,頂多頂多也就一百年;
將紙條對折,截去一半,代表我們孩子的後半生,那時我們多半已老已死,沒有機會共同經曆的年月;
將剩餘的紙條再次對折,截去一半,代表我們孩子二十多歲,完全成人以後,離開我們,去遠方讀書工作、結婚生子,也是我們沒有機會再與他們分享的年月;
將剩餘的紙條最後一次對折,然後截去一半,代表我們與孩子已經共同度過的十年歲月,已經過去了,不再可能重來的那段年月;
最後剩下在手裏的,是一截短小的紙片,代表所有餘下的我們還有機會與孩子共度的年月。
手裏拿著那截剩下的小紙片時,我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那一刻我對自己發誓,我要珍惜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和大俠也商定,從此不論犧牲什麽,我們都將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把餘下這幾個寶貴的年頭,同孩子們在一起,好好地好好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