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同學,也就是見招拆招大蝦,也就是張立憲老師,今天晚上八點,要在深圳中心書城參加“深圳晚八點之書人書事”活動,正在殷切期盼著他的深圳親友們前往助拳,一起探討人生,懷疑人生。具體地點是在書城北區的大台階,就是平時好多人坐著看書喝飲料的地方。
另據可靠消息透露,他老人家明天下午會在尚書吧坐台,感興趣的同學們可抽空前往瞻仰。
順便轉一道不久前發生的《讀庫》三年座談會文字記錄的上半部分,供不熟悉老六和《讀庫》的朋友們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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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座談會文字記錄(上) by 老六,etc.
先說兩句
這兩天得空就在整理由李京威兄弟速記的現場筆錄。到今天子夜過後,才堪堪收拾出一半的篇幅。這並非京威兄弟的速錄功夫差——有哪家公司有需要現場速錄的活計,俺可以免費提供這個優質速記員的聯係方式,而是我自己說得太亂了。
不得不承認,當眾說話與自己個兒寫文章是兩回事。我為這次座談會做了精心準備,憋了一肚子貨色,但一到現場,事先設想的線形輸出變成塊壯迸裂,許多意思表達得不是很充足。幸虧有柴靜姑娘的引導和激發,才讓這三個小時變得不那麽慌亂或冷場。
這個記錄實在是太長了些,在電腦上看確實費勁,我準備將其收入《讀庫0900》中,算是一個總結性回望。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這次整理除了把現場的文字理順之外,還補充了一些詞句,訂正了一些事實。也歡迎大家繼續挑出錯誤。
關於《讀庫》
張立憲:大家下午好。感謝涵芬樓書店為我們把這塊地方騰開,把座位擺上,如果一會兒人多大家就往前坐,如果再人多可能就要席地而坐了,請大家愛惜身邊的書。
商務印書館,已經有一百一十一年的曆史,是中國現代出版業的發祥地。我們這套做了三年的小書,在這裏搞讀者聯誼會,我是非常惶恐,就把柴靜姑娘拉來助拳。好在在座的人,即使彼此不相識,也已經很熟,那就不用客氣了,我們開始。
柴靜:《讀庫》三年,你之前也有和讀者見麵,今天有什麽不同呢?
張立憲:今天來的時候,我心裏並不緊張,很踏實。因為已經有了三年,一千多天的時間,來為今天這幾個小時做鋪墊。我不知道今天來的各位,有哪位當年參加過2005年11月的某一天,《讀庫0600》在三聯書店二樓的“非法”銷售活動。那天我沒有想到來的人那麽多,把三聯書店的工作人員弄得無比憤怒,因為我們的規模已經大到影響了人家正常的營業,也沒有給他們打招呼。後來,由三聯生活周刊的苗煒苗師傅和三聯書店的潘振平老師為我擔保:老六不是壞人,《讀庫》也不是壞書。我們才能夠進行下去。
我就像一個在路上的人,走著走著,停下腳步來,問自己怎麽走到這兒了,怎麽變成這樣了。經常有這樣的疑惑。《讀庫》這三年,一開始的時候,我曾經說我心裏有一個很清晰的藍圖來做這樣一本書,貌似很清晰,但實際上並不是胸有成竹。三年來《讀庫》發生了很多的變化,這些變化是一開始的我並沒有想到的。
柴靜:比如說?
張立憲:今天估計在座很多都是八零後的小朋友,當年我在編《讀庫》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的八零後的讀者。
柴靜:為什麽呢?你覺得年輕人不會看得懂?
張立憲:可能我那時候自己有問題,那時候我對八零後充滿了成見。我給大家講個小故事。有一次我和太太去北外和民族學院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吃飯,鄰桌坐了很多人,有一對老人帶著七八個同學,我估計是這一對老人來北京看自己的孩子,帶著孩子同宿舍的人或者同鄉來飯館吃飯。飯桌上就見我們這些同學,或者是手拿手機頭也不抬地不停發短信,或者是仰著腦袋像我一樣思考人生,或者是像我和柴靜一樣交頭接耳探討人生。這兩個老人給這個孩子倒茶,給那個孩子盛飯。這些同學連欠身致意都不會做。看得我怒不可遏,飯也沒有吃好,我和太太就離開了。我跟王小峰陳曉卿這些老男人吃飯的時候經常提醒他們,不要帶八零後來。
柴靜: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是老男人飯局中最年輕的。
張立憲:柴姑娘是七零後,我們的門檻對她就低了一些。隨著時間的推移,八零後在社會和現實中越來越凸現出來,我和八零後的接觸也越來越多。當我講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們會說,像你年輕的時候,也會有這樣的同齡人,那一桌人並不代表所有的八零後。並且八零後是能夠明白道理的,隻不過是因為此前他所受的教育,讓他不知道在那個場合不應該讓老人給他們盛飯。隻要他們知道,他們不會偷這個懶,也不會在乎這點力氣,也不會沒有這種自覺性。所謂懂事,要先懂得事理,才會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說到八零後,我們不能拿一個四十歲的人和一個二十歲的人比,如果拿我的當年和現在二十歲的人相比,你會發現他們可能比我們更可愛,眼界更寬,更有活力,甚至更成熟。2008年,我強烈的感受到,《讀庫》的讀者在悄悄地增容。原來我自以為《讀庫》隻有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人感興趣,才會買來看,但是現在八零後讀者已經成為我們很大的一個群體了。
柴靜:所以你現在的想法是你真的想法,不是為了討好他們。
張立憲:沒有,他們需要討好嗎?
還有一個變化,可能是我一開始把這個事情想得很簡單很機械。我現在慢慢明白了,《讀庫》不是作為單獨獨立的一本書來存在。它應該是和網絡、和其他的書並存在一起的。
柴靜:這怎麽講?
張立憲:怎麽講呢。經常有人說現在的人都不讀書了,我想,絕對不讀書的人肯定沒有,絕對隻讀書的人也肯定沒有,他會有很多的時間用來上網、玩遊戲,同時用一些時間來讀書。如果把讀書和生活中的其他行為割裂甚至對立起來,這是自己的思路有問題。
另外一個,對讀書也是這樣。我們不能說一個人隻有看《讀庫》才是好的,人會有多方麵的閱讀需要。《讀庫》作為一本書,能夠和其他的圖書一起陪伴大家的閱讀時間,而這些閱讀的時間又是我們豐富多彩的生活的一部分。
柴靜:本來這是一個常識,涵芬樓這麽多書。
張立憲:但是一個出版人往往會有很自戀很極端的想法,認為隻有自己的書才是最值得看的。我自己在三年來所受的教育非常多非常多,匡正了一開始我很多狹隘、偏執的想法。
柴靜:類似怎麽講?
張立憲:一個出版人能夠學會一些出版和傳播常識,並且執行出來,就非常了不起了。我三年來發生的最大變化可能就是這一點。
《讀庫》不是我一個人的,《讀庫》真的是讀者、作者和編者之間共同打造的一個平台。我的很多變化來自作者,也來自廣大讀者,包括我的一些編輯理念和自己生活中的觀念。三年的《讀庫》,擺在一起也有很長的一排了,我相信許多讀者看了三年的《讀庫》,也應該得到一些教益,自己的性格和人生觀念會發生一些變化。我們的作者也是這樣。“我們都每天進步一點點”。
到現在,我覺得我在這套書裏的作用越來越不重要了。像《暗戀桃花源》裏的那個劇場管理員一樣,我隻是負責把這個劇場打理好,燈泡換好,衛生搞好,為前來演出的劇組開門、開燈,為大家服好務。這個劇場能演出什麽風格的戲,那些跑江湖的班子經過三年時間已經知道了,來這裏買票看演出的觀眾,也已經知道了,他們進這個園子能看到什麽樣的戲。這是我們三方共同努力了三年,逐漸形成的格局,我很喜歡這樣。
柴靜:你能找出一句話來形容這個標準嗎?到底是什麽?
張立憲:抱歉,請允許我拿本書出來。《讀庫0605》有相當大的篇幅介紹了話劇《暗戀桃花源》,我當初編輯這個稿子的時候並沒有多想,但是編了兩三年之後,我突然想到這一段,我來念給大家聽。
當時,《暗戀桃花源》的排練是在賴聲川的家裏。其中有一段,江濱柳和雲之凡老了的時候在醫院見麵——他們的戲整個排練就是一個即興創作。丁乃竺和金士傑排這段戲時,是一個陽光柔和的冬日下午,導演賴聲川給的指令是“不準哭”,因為他內心的構想中,這一場最痛苦的戲是不應該有眼淚的。這一對情人已分手四十年,再碰麵他不希望看到涕淚縱橫的場麵,也不要灑狗血的對白,兩人的見麵應該是怕生卻又親切,客氣而又能真情流露。
於是丁乃竺和金士傑就根據指令展開即興,這一對久別的戀人,一見麵竟滔滔地說了很多廢話,卻表達不清角色內心的種種。可是賴聲川說:“我很喜歡,我就要這東西,我喜歡這種瑣碎的感覺,因為三十多年未見麵的情人,用再華麗的語言也無法理清心中的一切。”開始試了幾次,導演覺得不錯,但似乎還不完全對,於是導演要他們按前麵的即興再走一次,隻是這一次在中間時,導演要丁乃竺所飾的雲之凡向金士傑所飾的江濱柳起身告辭,同時要江濱柳叫住她,問她這些年可曾想過他。
然後,突然開始了劇場裏極為特殊的一刻,照此指示即興到這一刹那,金士傑和丁乃竺都突然進入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演員一時之間完全了解到那場戲所代表的一切——三十多年、大陸、台灣、一生、命運……他們開始流淚,很自然地淚,接著緩緩說出了心裏話。這場戲一排完,在場沒有人敢出聲。
丁乃竺在回憶這一段情景時說:“突然間我們似乎觸碰到一個核心,一個龐大的東西……”賴聲川也說:“是在場的人專有的一種享受,我們都觸到了一些很深的情感,隻能意會,不能言傳。”
我想的是,這是很難得的情緒,所謂人性中很根本的東西。《讀庫》一期有三十多萬字,一年下來有一百多萬,這其中如果有一百多字,能觸碰到人性中最根本的東西,就足夠了。大家一年花一百八十元買《讀庫》,隻要有這一百多字,就足夠了。
牟森老師摘過大仲馬的一句話:曆史隻是一個釘子,用來掛我的小說。我希望《讀庫》也是一枚釘子,楔在牆上,大家如果能把自己的靈魂在這裏晾曬一下,就可以了。
柴靜:在《讀庫》出來之前,也有類似的讀物,但我們很少看到用這麽大篇幅來說一件事情。
張立憲:我相信我們的讀者需要這種篇幅,篇幅太少不過癮,太不解氣。我再舉個例子,我現在正在編輯《讀庫0805》,第一篇文章是寫盲人歌手周雲蓬的,用了三萬多字,後麵還搜羅了周雲蓬當年作為文學青年寫的詩。我不認為這三萬字顯得多。我們的作者跟了周雲蓬半年多,他的排練、演出和生活,他周圍的人,都采訪了,得到了讀者想要的很多東西,我覺得就需要這種篇幅。
柴靜:很多人學的是四兩撥千斤的技巧,你為什麽要下笨工夫呢?
張立憲:因為……我覺得聰明非常容易實現,但笨很難實現。好了,那我們就去做一些比較難的事情,誰讓我們賤呢?就要做更難的挑戰。我經常愛吹牛,炫耀我和一些名人的關係。說到兄弟的台灣朋友,幾年前我會喜歡羅大佑、李宗盛、朱德庸這樣的人,到現在,我可能更喜歡的是黃永鬆、謝英俊、舒詩偉,這幾個人的聰明才智都是用個位數來計算的,不一樣的是後者比前者更笨。舒詩偉在美國留學、生活了十一年,回台灣後在大學裏教書。1993年,他去台灣農村考察,此前他從來沒有農村生活經驗,此後在鄉間一住就是十五年,再也不回城市了。他一直在農村,和農民解決一些台灣的“三農”問題,一直到今天。這就是人性中最根本的東西。
這就是《讀庫》三年來給我的體會。至於說更具體、更細微的東西,我相信大家看這本書能夠感受得到。我現在已經淪落成技術流,我更相信技術,怎麽從技術細節上來實現一本書。如果大家可以感受到這本書技術上的小小進步,當然很好;如果感受不到,更好。
柴靜:六哥講講你所說的技術怎麽理解?
張立憲:如果講起來,恐怕就要開一學期的課了。怎麽實現稿件的配置和版麵的呈現,這是非常複雜和微妙的。
柴靜:拿出細節來說說。
張立憲:我昨天晚上剛去解決了一個技術問題。《讀庫0806》的頭條是寫一個老畫家王叔暉,中國工筆仕女畫的巔峰人物。老太太終身未婚,抽了一輩子煙,畫了很多美好的仕女形象,《西廂記》、《紅樓夢》、《孔雀東南飛》,都是她的作品。老太太一輩子不喜歡拍照片,也沒什麽人采訪過她,寫過她。後來一個讀者在網上告訴我有一篇文章叫《王叔暉傳略》,強烈建議我找到這篇文章的作者。幾經輾轉,我找到了,才知道網上流傳的這篇文章是一個刪節版。這個人是王叔暉的徒孫,王先生在北京租房的房東,是這個人的祖輩,他每天都要去找老太太請安、搬煤球、學畫,幾乎是對王叔暉了解最多最深的人。他把他的足本給我看,兩萬多字。這篇文章真的是不可多得,像王叔暉先生這樣值得紀念和留存下來的人,這篇文字幾乎是不可複製的。作者自己也說,再沒有別人這麽接觸過老先生。我在和他編輯溝通的過程中,又對文章中的很多細節做了討論。我們想把王先生更多的作品展示出來,除了這篇文字,她的藝術成就也同樣重要,我們要在《讀庫》裏把當年她畫的精美絕倫的工筆畫印出來。昨天我先去作者家裏搜羅他手頭王先生的畫稿——她當年的手稿已經流失了,我們能看到的也隻是不同版本的連環畫等出版物。我們就不同版本的印刷工藝和細節對比了半天,王先生畫畫的一個特長是“絲”頭發——“絲”是動詞概念,但我們大部分的印刷品都體現不出頭發那種絲絲縷縷的精微感覺。我們就找不同的版本,有的可能印得好一些,但是紙是透的,有的紙好,但是質感完全不值一提。昨天做了很多這種工作,也不是很滿意。我又通過關係,找到了挖掘、整理連環畫的上海大可堂公司的老總。在座如果有連環畫迷,應該知道大可堂,他們整理了很多經典的連環畫,用宣紙線裝印刷。我找到了他們的老總,希望他們能夠提供他們手裏的最好版本。
從讀者提供線索,到找到這個作者,和作者就稿子進行交流,想盡辦法在版麵上有個比較理想的呈現,這個過程其樂無窮,享受無窮。
柴靜:我們可能很難理解你說的樂趣,大家聽的時候覺得你花了很多的心血。
張立憲:一個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會有苦和累的感覺。在我生日的那天,喝完酒,我和柴姑娘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她交流的是做編輯的快樂。我拿到一個好的稿子,我會有一種……一個人終於有一個好吃的東西,要留到最餓的時候,最想吃的時候,再把它捧出來。我拿到一個好稿子後,會非常興奮地藏起來,像自己的一宗財寶。有時候在外麵做了一天很煩心的事兒,想到家裏有篇好稿子等著我去編,就覺得路上有了奔頭;或者把一篇好稿子一直養在那裏,等到自己精力最好、最有狀態的時候來拾掇它,那種等待的感覺也是很美好的。
柴靜:那天我問六哥,你寫了《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做了《讀庫》的編輯,哪一件事更讓他感到快樂,他說是《讀庫》。
張立憲:《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是一種非常隨意的寫作。寫的過程中,我也沒有拿自己當一個作者一個作家,後來賣得不錯,我也不認為自己是作家,或應該當作家。我認為自己的第一職業——也許是唯一的職業,就是一個編輯。我會為編輯生涯中種種的年少輕狂而感到懺悔,現在來還債。我編過很多書,很多很爛的書。我很多的編輯理念和手段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在一邊學習一邊還債。這種感覺很快樂,一個改過自新的人,很快樂。
柴靜:《讀庫》所有稿子中,字裏行間你要花費很多的心思,但是這些文章和你沒有關係,作者不是你,創作者不是你……
張立憲:這個不重要。《暗戀桃花源》可能有一萬個人看過,但可能也就一千個人知道賴聲川吧,可能知道金士傑、知道丁乃竺的人就更少了。《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出版之後不屬於我,《暗戀桃花源》演出之後也不屬於賴聲川。我們看《讀庫0605》,上麵印著《暗戀桃花源》的這麽多職員,比如“身段動作指導”,台灣版是劉光桐,大陸版是嚴銳,有人知道他們嗎?但是這部戲讓大家很享受,這群做戲的人也很享受。
柴靜:如果仔細看《讀庫》,會發現很多作者是大家很不熟悉的,你是怎麽樣把他們從沉船中挖出來的。
張立憲:魚找魚,蝦找蝦,癩蛤蟆找青蛙。我們這個碼頭在吸引屬於我們的戲班子,他們知道我們這裏唱什麽戲,他們一番獻藝之後也豐富了我們的碼頭,我們的觀眾也知道要唱這種戲。我們一開始,就努力排除那些很有名的人。
柴靜:為什麽?
張立憲:因為我覺得,第一,很有名的人,他已經被掏空了;第二,因為他太有名了,他給《讀庫》寫,也可以給別人寫,《讀庫》上的東西,對於他絕對不是唯一的,不是最好的;第三,我相信我們的讀者不稀罕看到這些東西,不在乎他們的名氣。我的這個判斷從一開始就很堅定,所幸大家支持了我。
看《讀庫》的人
柴靜:我們現在可以說說看《讀庫》的人了。
張立憲:看《讀庫》的人……怎麽說呢,我覺得有很多的東西,你一聽就知道意味著什麽。比如說喜歡看嚴歌苓小說的人,你就知道這個人大概會是什麽樣的。比如說,開寶馬的人,你就知道那是一個車技不好喜歡撞人,超級有錢還喜歡賴帳的人。比如說,在現場觀看過奧運會開幕式的人,這也是一類人。我曾經在奧運會期間看過一些人的博客,凡是去現場觀看過開幕式的人,他們都煥發出一種奇怪的共同的味道,不得不把他們歸為一類人。
我也希望所謂“看《讀庫》的人”,我們也會有些共同的奇怪的味道。
現在每期《讀庫》我們開機印一萬多將近兩萬,直接在我這裏購買的人大概將近一成。剩下的一萬多人,在其他書店購買《讀庫》,這些人我不是很清楚,他們會看我的博客,會索要《讀庫》的00號。我隻說直接與我發生關係的這一成人,這些人也是開始擴容的,從一開始的幾百人,慢慢到上千人。前兩年,每一本書,都是我一個個用圓珠筆抄在信封上寄出的。我在抄地址的時候就會想,“朝陽區國稅局”,這是什麽樣的人?我也會遐想,這小子下了班,是回家躺床上看《讀庫》呢?還是去豪華飯館腐敗呢?
三年來,我的郵箱裏存著幾萬封信,每天會有幾十封,讀者的一些事情也會和我講講,也參與到我通過博客發起的一些事情中。通過這些,我對這些人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看《讀庫》的人,首先來說,他還是一個讀書的人。
讀書的人,不是讀書人。我對讀書人有一種偏見和恐懼。所謂讀書人,他們讀過的書成為他的一種心理優勢。我見到很多讀書人,他們活得很不快樂,他們的唯一目的是萬般不情願地買一本新書,然後給這本書挑毛病,也包括給周圍這個世界挑毛病,看所有的人都不順眼,像一個怨婦一樣批判現實主義。還有一些讀書人,當年讀書現在已經不讀書了,他們已經很難接受新的東西,生活的目的好像一切都是虛無的,不值一提的,這個不值得高興,那個不值得讚歎,做什麽事情都是不對的,擺出一種清冷孤高的姿態。
我相信《讀庫》的讀者不是這一類人。
柴靜:就是讀書的人。
張立憲:就是還在花錢買書,還在老實看書並享受讀書這個過程的人。
當然我認為買一本於丹老師的書,買一本易中天老師的書,也不叫讀書的人。他們叫看電視的人,看電視不過癮才買書。“讀書的人”的概念好像還需要我們好好的理順。
還有一個特點,對於我們的讀者來說,其實讀書並不重要,人生其實也不用讀那麽多的書,重要的是自己的生活,包括做一些事情,或者不做一些事情。我剛看到香港一家雜誌的訪談,采訪北京的一個維權人士。他說,他這幾年來,和各個層次的警察打過交道,和片警打過交道,和區警打過交道,和市警打過交道,和國警打過交道。按照他的說法,國家級的警察是最狠的,經常把他綁在椅子上往眼睛上連打六拳,打到他什麽都看不見。這些人都有很多的學識很高的學曆,看過007年的電影,知道這麽打人很酷。我看到這個訪談之後,不是氣憤,而是非常痛心,如果一個中專生,沒有讀過什麽書的人,做一個片警,對人可能還更尊重一些。而另外一些人受過高等教育,卻總想把人置之死地而後快,這樣的人讀不讀書都是浪費。
有一個在我這裏郵購《讀庫》的深圳的小朋友,當年還在讀書的時候就開始買《讀庫》。2007年,她畢業了,分到城管大隊——我忘了是廣州還是深圳的一個城管大隊。她在給我的信上說,“您得相信一個看您博客和《讀庫》的城管不會是個惡城管”。是的,我相信,她作為一個城管走在大街上,能夠對老百姓好一些,不至於推翻別人的小車,不至於對別人像牲口一樣吆來喝去。這樣的人就是好人。現在這個小朋友,我給她寄書的地址已經換成了某紀委。我相信是她自己優秀的表現得以改變了工作。我希望她能夠在紀委的工作崗位上,把那些混蛋們都搞定。
這麽些《讀庫》,有人願意把《讀庫》都買齊,有人買一本也可以。讀多讀少,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天性中的東西。有一些天性上的東西,能夠通過讀書一下子激發出來,看到、想到自己原先看不到、想不到的東西,而有的人越讀越狹隘,越讀越刻薄,越讀越自以為是,並且不快樂。這樣的人我們隻能讓他盡量少讀一點書。我們的讀者讀《讀庫》,不是把自己讀到固步自封的偏執的人,他們在生活中也是要麵對就業的壓力、職場的競爭,這才是健康並且有效的利用閱讀。這是我理解的《讀庫》讀者的第二種印象:讀書能夠讓自己的工作、生活、內心的精神狀態、情感生活更豐富,更有力,更理性,更沉潛,而不是相反。
柴靜:六哥,你會不會覺得,讀《讀庫》的人在這樣一個時代中會有點兒不合時宜?
張立憲:我不這樣認為,我相信他們才是社會的中堅。我當年做過一個娛樂類媒體,我們在郊區包了一個度假村,把一些發行界、廣告界的大佬請過來。大佬說你們這個媒體是辦給誰看的?我就說是給高端人士看的,恩,四有,有知識有理想有權力有未來。哦,他們點點頭,就去歌廳唱歌了。這“四有”不是說有就有的,也不是你說辦給人家看,人家就來看的。
我現在已經不在乎我們的讀者是“幾有”了。在為災區建屋募捐的時候,我接到一個沒有署名的朋友的信,他向賬號上匯了一萬元。他信中說,“匯款的時候,銀行的人用懷疑的目光反複問了我三遍,是否確認給您這個個人賬號以捐款用途匯款。我確實愣過一秒鍾,之後反而更堅定了對您,對這件事情的信任。錢是我爸媽的,但是我們全家商量的。希望能是一種支持,能盡綿薄之力。”看這封信,我相信這個朋友可能年齡還不大,但他是個有權力的人——能夠為自己做出抉擇和決斷。
三年來,我看到一些讀者非常可喜的變化。就像那個畢業後的小朋友從城管到紀委一樣,這不就是“有未來”嗎?《讀庫》不可能給大家提供心靈雞湯,勵誌典範,也不可能給大家提供一些致富竅門,或怎麽在辦公室贏得上司的喜歡,甚至如何成為一個上司。但我希望一個人讀了幾年的書,讀了幾年的《讀庫》之後,能夠煥發出一種更動人的光彩吧,或者說更獨特的質感。
我自己是個偏執狂,對紙製品有一種非常偏執的喜歡。一本書如果做得很好,書脊很工整,裝訂很整齊,印刷很秀美,我會幸福得直哼哼,摸到半夜,不忍心讓自己睡去。但是現在紙製品已經很少了。有一本書叫《書店》,封麵上印著一句話:我的理想是在一個小鎮開一家書店。封底卻印著:可是,那個小鎮並不需要一家書店。
最近又有一條消息,美國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不再出紙質報紙了,他們以後隻出電子版。記得我上學時,他們百年不變的報頭上的一句話,“不傷害任何人,要幫助所有人”,還是我們的新聞格言。如今,卻已經是沒有什麽人需要這張報紙了,不管是傷害,還是幫助。
但我依然相信,如果一個人能夠從打遊戲、K歌、MSN聊天中拿出點兒時間來看書,還是不錯的。
柴靜:和我們說說那些漂亮的本子。
張立憲:那是屬於一個戀物癖的小秘密,我就想讓它有,它就有了。這是一種技術上的實踐,很享受。
柴靜:說到這裏,我想起一個細節。在一個飯局上,六哥喝得稍微有點多。那個銀灰色的《比亞茲萊的異色世界》做出來之後,給了我們人手一本。他又喝點酒,給我看了一個短信,一個出版界朋友發過來的。“對那兩本精美至極的筆記書,同事均愛不釋手,但問及是否有購買可能時,大都含混其辭。找了幾個相當不錯的出版商探求出版可能,均對其市場不很樂觀,盡管他們本人很喜歡”。六哥問我,如果你去書店看到這個會買嗎?我脫口而出說,會啊。他說,知道你不會的。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喝了口酒高興起來了,他說,做一件事情我喜歡,而且行有餘力,就夠了。
張立憲:編《讀庫》,對我來講是戰戰兢兢不敢怠慢,但做這個本子,則是茶餘飯後的一種享受。看到它按照自己想要的那個樣子出來,一遍遍地修正缺憾,減少瑕疵,確實其樂無窮。那些出版商和發行商,他們覺得那個本子賣不動,那是他們認為,我們已經有這麽多人都有了,我們要證明,他們錯了。
柴靜:你知道現在這個時代很少有人這麽做事,你就像古代做手工藝的老匠人。
張立憲:真的不是。認真做事情的人很多,因為他們自己得到的享受,已經不屑於向周圍的人展示他們做的事情,所以我們看不到。
說到這裏,我要繼續說我所總結的《讀庫》讀者群體的另外一個特點。怎麽說呢,我們這些人都是一些沉默的人,一些不怎麽愛說話的人。今天的聚會柴靜姑娘來得早,她看到樓上沉默得像一塊金子一樣。
柴靜:大家互相坐在這裏,不怎麽搭訕,各自拿一本書來看。
張立憲:我一度非常絕望。我記得大概是幾年前,有一次新浪網搞了一次抵製日本加入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簽名活動。你隻要一上MSN,朋友就發來連接,“是中國人就去簽”,我就去看,想簽但是後來沒有簽。因為我看到一些人非常認真的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忽然有人簽一個:“我操日本女人”,類似這樣的簽名還不是少數。我對這樣的同胞感到恥辱。簽名活動本身的設定就傻到流鼻涕,製定一個很不嚴肅的規則,不用承擔任何後果的簽字,那麽草率的簽名,有什麽力量呢?還有這樣的人,簽這樣一個圖一時之快的名字,傷害你的同胞,甚至你的對手都會鄙視你。這樣的簽名,簽十三億,簽二十六億,都不會被尊重。我非常失望,以後堅決不再來。
還有去年周正龍老師的事。某天晚上,朋友給我一個連接,一家攝影網站的論壇上發現了那張年畫,那個貼子巨長,跟貼都好幾百頁。我一頁一頁地看,一直到天亮。我非常難過,這麽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耗費了我一晚上的時間,還有很多中國人一晚上的時間,以及很多中國人好幾個月的時間,真是沒天理了。
但是在我們小小的烏托邦裏,在我們這個小小的村落裏,還是能讓人看到希望的。我覺得任何一個東西,證明“無”要比證明“有”難得多。你要證明你有錢,很容易,但是怎麽證明你沒錢?你把自己脫光了也不能證明。證明一個人說話聲音很大很容易,但是怎麽能夠找到那些不說話的人,不願意發出聲音的人,很難。
值得驕傲的是,我們彼此發現了。
柴姑娘剛才問,你的讀者怎麽來的?就這麽來了,大家就彼此知道對方在那裏,然後就過來了。阿城寫過一本書,叫《常識和通識》。如果我們這個群體具有很多起碼的常識的話,很多東西就不用費那個精力了。我們現在看,每天晚上要寫好幾千字的博客去論證的問題,就是一個常識。牛根生是好人還是壞人,這需要論證嗎?
通識,就是大家在最大程度上達成的共識。地震之後,我們為災區建房子募捐,很多朋友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一大筆一大筆的錢匯了過來。我們的通識是什麽?就是我們用不著舉一個金光閃閃的大支票去開新聞發布會,告訴別人看我多能捐。我們不用讓災區人民知道,柴靜捐了多少錢,嚴歌苓捐了多少錢,也不用說你怎麽才捐了五十,瞧我捐了五百呢,需要嗎?
在豆瓣有一個《讀庫》小組。前些天有一個人在裏麵發言,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我當時有一個夢想,我特別希望這個帖子不要有人去理他,不要去和這個人做一些口舌之爭。我知道這個夢想很難實現,因為這個小組的用戶有兩千多人,其中也有很多唧唧喳喳的小朋友在裏麵喜歡說話,並且你也不可能發布一個通知希望大家如何去做,這種刻意的做法也不是我們的行徑。這個小組裏幾乎沒有帖子不被跟貼,沒有帖子不被討論,麵對這個貼子,大家能不約而同地集體保持沉默嗎?我的這個夢想啊……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我的這個夢想實現了。
曾經的這一天...
老六給我一種我很想親近,閱讀其思想的感覺。
強烈呼籲阿小名發見麵實錄上來以饗讀者。
我這回回去,想訂它一套,並參觀鸚鵡的書屋----如果有時間的話。
最近我最粉的是老六他們的朋友,鸚鵡師弟,網上綽號眾多,桌子,249,身份最著名的,是〈士兵突擊〉編劇(你知道我迷這劇一年半多了,最近二次中毒得厲害)。他要出本新書,〈我的團長我的團〉的劇本,據說有可能有簽名本。我想這次回去趁機會搞一本。
歌兒同學你確定看到的“肥頭大耳”是老六?我覺得這詞兒放鸚鵡身上更合適。
我不是所有不該粉的都瞎粉,也不是所有該粉的都不粉。
我聖誕初步定下來回北京過了,爭取去買幾本好書來看看,順便看看是否可以買到讀庫,也許讀了讀庫,我就能粉老六了。現在還不行,老六的照片看過,太肥頭大耳了,不合我的視覺胃口。:)
據他說老六是他的熟人,我就算是老六的間接粉絲吧,有啥好處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