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歸墟 51-56
(2007-10-05 09: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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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一章 鬼月亮
水底珊瑚洞內的惡鮫,貪婪地盯住珠母蚌甲中的月光,若非懼怕“月蝕”,早就已經蜂擁而上了。但我們賴以防身的三具死胎,隨時都可能被海水化去形 骸,鮫魚盤旋在四周等待時機,緊張的氣氛有如箭在弦上,隻消其中一兩條惡鮫,禁不住那海底精魄的引誘舍命來奪,其餘的也都會不顧死活,跟著上來搶奪。
我見形勢緊迫,趕緊讓明叔加快速度,這珊瑚洞中已是不能久留了。明叔也不敢怠慢,帶著古猜、多鈴,撬開戰栗不已的蚌祖甲殼。隻見裏麵鬼氣閃動,那具人肉皮 囊製成的屍鬽,正被一團灰白色的蚌內吸盤裹住,這巨甲環繞中的萬年珠母已成化物,與尋常老螺巨蚌截然不同,數條蚌足纏住屍鬽,將它吸入珠囊裏。
它的珠囊上全是肉瘤般的疙瘩,一串串猶如病變後的淋巴腺,一開一合之際,即有清冷奇異的月光閃現,果然有明珠不計其數。蛋民們都認為“老蚌得月之精華,無 質生有質,孕出明珠”,也有觀點是“蚌病而成珠”,是說螺蚌等貝類活得久了,機體病變,才會使珍珠囊不斷分泌出珍珠質,裹住一些細小泥沙,久而成珠。蚌珠 是近似於一種“內丹”的東西,便如同“牛黃、馬石、狗寶”之類的結石,凡屬此類,都有極大的藥用價值。
不過眼下眾人急於采出百枚明珠,開啟水底伏流的機關,無暇去研究那珠囊生得如何怪異。明叔不願親自動手,示意古猜上前,古猜對刮蚌屠龍這種原始血腥的行為,向來都是搶著去做,他將氣螺掛在腰帶上,又從口中取下龍弧銅刀,一手揪住麻袋大小的珍珠囊,一手持刀去割。
蚌祖離了珠母海,靈氣大減,又被銅刃刮了數遭,早已魂飛魄散,蚌肉隻是哆嗦個不停,任憑古猜將珍珠囊連揪帶切從身上割離,根本沒有絲毫掙紮反抗的餘地,但到了這時候,它仍用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拖住屍鬽不放。
我看到這一幕,不禁暗中搖頭,世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倒鬥采蛋之輩,為利所趨,不借以身犯險,即使死到臨頭,怕是也看不開一個“利”字。珊瑚海中的螺蚌之 屬,向來於人無害,屢遭碎屍分割之苦,全是因為體內有珠,這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以來多少蛋人,為了采取蚌中明珠,在海底送了性命?我們割去 蚌祖的珍珠囊,等於取走了蛋民們的誘惑,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救贖”,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做了件好事。
正當我心神恍惚之際, 忽然覺得腦中一陣酸楚,真切異常,似乎感到身前的珠母正在悲哀地苦苦求饒。我記得Shirley楊曾說過,罕見的夜明珠中帶有某種放射性物質,蚌祖體內一 甲藏百珠,具有極強的生物磁場,其放出的低頻脈衝,會幹擾電子設備,有時也會使人產生幻視幻聽。那是由於腦波受到影響,出現異常放電作用。
我不知道頭腦中那種異樣的感覺是否與此有關,但周圍的眾人也都突然停下手中動作,他們顯然也出現了同樣的感覺,但珠母甲中的蚌身抽搐越來越慢,我們腦海中那種哭泣悲求的感應,也隨即漸漸平緩消失。
眾人在水下對望了一眼,都覺得珠母成精之說怕是不虛,它似乎自知壽數將盡,在劫難逃,用生命中最後一點能量苦苦求饒。螻蟻尚且偷生,何況這活了幾千年的古老生靈。
我見眾人都怔在當場,就對他們擺了擺手,眼下處境九死一生,麵臨殺伐決斷千萬不能心慈手軟,不過這蚌祖藏在海底,確實從來都沒招過誰也沒惹過誰,古猜用青銅刀割了珠母身上的珍珠囊,並不會將它置之死地,所以別猶豫了。
而且我猛然省悟,就算是隻有屠蚌才能取珠,這珠母也絕不能宰殺,它早已與海眼中的海氣融為一體,一旦使海氣失去平衡,歸墟必然會發生天翻地覆的劇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古猜點了點頭,抄起刀來,繼續去割珠囊,那珠囊大能容人,並非容易切割,多鈴也曾跟阮黑做過多年采珠的營生,此刻也動手相幫,將碩大的珠囊切摘了拖出蚌甲之外,鮮活的珍珠囊肉壁中盡是明珠,粗略一數,少說多做也有一百五六十枚。
珠母殼中有數個珍珠囊,唯獨當中這個最大,其餘的肉璧裏麵都是不成形的珠米、珠泥,Shirley揚大概是覺得如果將成形的明珠全部取走,這老蚌恐怕立刻 就會喪命,既然用不了這麽多明珠,就留下來一小半。明叔眼睜睜看著Shirley楊的舉動,雖然心疼不已,但也沒敢加以阻止。
我見四周潛伏的惡鮫蠢蠢欲動,它們此時雖然尚不敢越雷池半步,但那三具死胎開始在水中漸漸消散,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了。於是趕緊帶Shirley楊將三十餘枚明珠塞回蚌殼,然後眾人立刻潛到珊瑚鐵樹的化石底下。
先前Shirley楊等人已將那銅人裝到了樹下,隻見那姿態奇特的銅人手捧玉石卦盤,在水底恰似對月飛升。我看了看蒼綠色銅像身體上遍布的鮫頭,心想: “能否找出伏流逃生,就全在此一舉了。古墓遺跡中的各種機關,最難保存的就是其中動力,機弩伏火、毒液雷石,年代一久,便會木朽銅蝕、藥性揮發,都難以維 持太多年頭。這海底又怎麽可能有動力和能量來啟動機括,讓那拖延了千年未曾入葬的南海僵人升夭?”
這個問題,我先前反複想過幾次,曾經心存僥幸,認為百枚明珠中凝結的海氣,會帶動伏流升騰,不過那種情形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珠母中藏了千年的南海精魄,雖然精光瑞氣勝於天上真正的明月,可要說其能使地底伏流出現,恐怕還遠遠不夠。
先前還想豁出去了賭賭運氣,但等到這珊瑚化石下,才覺得沒有半點把握,我心中稍一猶豫,不禁愣了片刻,胖子在身後推了我一把,這才回過神來,知道這時候什 麽都不用想了,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若是此計不成,必須立刻離開這片危險異常的水底。於是將手一招,眾人一擁上前,紛紛從珍珠囊裏掏出明珠,一枚枚嵌入銅鮫 口中。
用了近百枚明珠才將銅鮫嵌滿,珠囊中已是所剩無幾,滿身珠光將銅人映得幾乎透骨,而且月光明珠的精光異彩,在銅鮫口中凝結成一層光暈,投在玉盤上,赫然化為一輪滿月,月明如鏡,照得整個珊瑚洞一片通澈。
在旁邊一看,銅人玉盤在水波中化成了一片光影,如同水中之月。“明月蟾宮”在恨天氏看來,正是人死後亡靈的歸宿,仿佛就是我們觀念中的冥府陰曹,加上這水 中之月雖是清冷透徹,卻畢竟不是真的明月,而且比真正的月光,更多了幾分陰森懾人的鬼氣,仿佛見到了不應存在於人間的“鬼月亮”,看得人頭皮子發麻,從骨 子裏覺得不安。
但除此之外,珊瑚化石的洞穴中再沒什麽特殊變化,我心中寒了半截,明月中的震卦清晰可見,但它根本不是什麽引發伏 流的機關。而且這月光太亮,窺伺在側的惡鮫必定被它引得狂性大發,如今三具月蝕而化的胎兒,也都被海水浸泡得慢慢化開,比最初時的形骸足足小了兩圈,麵目 越來越模糊,就算我們想退出去另謀出路,恐怕也已遲了。
Shirley楊忽然打個手勢,一指眾人身後,我們回頭看去,心中不由大 叫了一聲:“糟糕!”原來成群的鮫魚好似一股漆黑的濁流,已將那珠母殼甲分開,頃刻間把蚌身啃成了碎塊,蚌肉的殘渣混合著鮮血,把海水都攪渾了,殘存的數 十枚蚌珠,都被餓鬼般的黑鮫爭搶著吞了。可憐那活了幾千年的蚌精,離了瀛海中的巢穴,就毫無反抗掙紮的餘地,不僅是蛋民要采它的明珠,就連水底魚龍鱗族也 無不窺視這些海中秘寶,我們稍有大意,沒將蚌祖引回珠母海,以至於被這些惡鮫鑽了空子,將它活活啃成了空殼。
血水被水波衝散,珠 母隻剩六扇毫無生命的空殼,已經失去皮中陰氣的屍鬽,被水浸得漲大異常,仿佛是隻宰豬時放血後吹入空氣膨脹的肉豬,隨波逐流,漂蕩在附近。大群鮫魚吞噬了 蚌肉蚌珠,連水中殘渣肉沫也不肯放過,貪婪地遊動著追逐吞噬,而且數量極多,將珊瑚樹四周圍成鐵桶一般。
我見此情形,隻覺腦中嗡 的一聲,暗道:“大勢去矣。”倒不是替那瀛海中的蚌祖哀歎,不過它慘遭碎屍死於非命,我們怕是也要性命不保。歸墟內部被恨天氏采取龍火礦石,而挖得千瘡百 孔,按說龍氣早就滅了,可海氣空蒙變幻,至今不曾消散。珠母是歸墟海中的精魄所化,也就是青烏風水陰陽宅中所講的“化物”,是海氣積鬱凝結、精魄生氣自結 而成,珠母一死,海眼中的海氣就會失去幾千年來微妙的平衡,導致天塌海陷的災難發生,可能要出大事了……
可沒等我再多想,就感到水底暗湧動蕩,衝得眾人搖晃不定,趕緊隨手抓住身邊的銅人,就見身邊各種大小水族紛紛亂竄,一片大難臨頭的景象。我心想這未免也來得太快了些,怎麽珠母剛死就要天翻地覆了?
但是隨即發現並非是山搖地動,而是海底有巨獸出沒,才攪得水波翻滾湧動,海水的猛烈翻湧,正是來自珊瑚礁上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明月般的玉石卦盤,將透澈的月光正罩在洞口,黑洞深處有兩個巴鬥大的眼睛一閃一閃,目光如炬,緊緊盯住那輪幽靈月亮。
我們用屍鬽為餌,引得珠母從藏身的水底現身,取了它殼中的珠囊,而現在這百枚明珠,在水中如同一輪清冷透澈的明月,卻同時又是一個餌,引出了潛伏在海底的 死神,一陣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傳遍身體,我已經預感到這次即將要麵對的,恐怕是南海深處最恐怖的東西。這時就見鬼影般的月光下,黑洞中水波翻湧,冒出一艘飾 有猙獰鬼頭的大船,黑影一晃,船頭便已到了眼前。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二章 鮫姥
我們都沒料到會從水底的黑洞中冒出一艘船來,眼煎一黑,雕有海鬼的船頭就已到了眼前。鏽蝕斑駁的鬼頭船,僅是一艘大船前端的殘骸,一看那凶惡猙獰的鬼頭標 誌,就知是艘沉沒在海底的海盜船。眾人緊緊抱著珊瑚樹,又哪裏來得及閃避,隻覺身體被帶動起來的水流猛烈衝擊,那船頭的殘骸,幾乎是貼著我們的頭頂掠了過 去,撞在後麵的珊瑚化石上翻滾著墜向水下,頓時泥沙翻湧,驚得左近水族四散逃竄。
我見此情形,已知這艘海盜船的船頭殘骸,不知陷 在海底多少年月了,是被一股巨力從珊瑚洞內硬生生撞了出來。正主兒還沒現身呢。這時已顧不上再去回想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瞬,急忙把視線轉向水底的巨大黑 洞,那洞中兩盞巨目被清冷的珠光映得猶如兩盞桅燈,忽忽閃閃地從漆黑的洞中向外移動。
那洞中藏著的凶惡海獸大得令人咋舌,隨著那渾濁的目光搖晃,那巨物的蠕動,激得水湧動蕩,好像整個珊瑚森林都在搖晃。
我抬頭向上方看了看,珊瑚鐵篩孔般的洞窟裏,進進出出的全是黑鮫,密密麻麻的不計其數,竟然已經遮住了水麵。此時那三具畸形死胎,早被海水化得不成模樣,不知還能不能借以驅散惡鬼般的群鮫。
但水底的震卦機括,顯然已經失效,我們又捅了婁子使珠母喪命,引得海怪舍命來奪卦盤上的蚌珠,再在這待下去,除了送死之外已無作為,隻好趁亂突圍浮上水 麵,從海底神木的通道裏返回“鯨腹”,至於再如何從地形酷似鯨腹的歸墟中脫身,就不是現在來得及考慮的問題了,眼下這珊瑚水洞裏已經炸了窩,無論如何都待 不下去了。
想到這就想招呼眾人逃命,卻不想胖子自作聰明,瞅見那海怪尚未從洞中爬出,將潛水炸藥裝在了洞口,看準那家夥即將出洞的機會,立即引爆。不過珊瑚化石極是堅固,爆炸在水底形成的衝擊波。卻並未能將珊瑚洞炸塌,隻揭翻了數尾鮫魚,炸塌了一些細碎的化石。
水中潛伏著的其餘惡鮫,都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驚了起來,四下裏亂遊亂竄,我們浮上水麵的過程中,就算它們不會主動過來攻擊,也不免會在混亂中撞上。鮫魚沒有嘴唇,交錯鋒銳的牙齒暴露在外,隻要蹭上一下,就得被撕掉一大塊皮肉。
眾人都被困在原地,將死胎擋在身前,以免亂竄的惡鮫接近,我把急於想逃的明叔拽住,打個手勢讓眾人不要輕舉妄動,看準了時機再浮上去。這時珊瑚洞口的水突 然沸騰起來,一個龐然巨物從洞中擁著泥沙而出,透澈慘白的珠光將水下翻滾的煙霧映得灰撲撲一片,無法分辨裏麵裹著的究竟是什麽深海巨獸,隻是隱隱約約看見 有大片大片的黑色肉鱗,上麵有許多白花花像是吸盤的東西。
見了這等聲勢,眾人皆是又驚又奇,我心想水底亂流的阻力何等之強,這家 夥能把千百斤的船頭殘骸,輕易從洞窟裏撞出來,難道是隻深海的大王烏賊?又或是喜歡藏在海底洞穴深澗裏的巨大螯蝦?不過這裏雖然深處海底,但水深不過五十 餘米,如果是常年伏在珊瑚洞中的東西,似乎不應該是久居深海偶爾上浮的生物。
還是明叔通曉海事,雖然水底泥沙翻滾水流洶湧,皎潔 清澈的月光都被遮擋,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但他一看那巨獸遍體黑鱗,身上密集著白色吸盤,似乎就已看出端倪,忙不迭地指著在珊瑚化石中遊竄的黑鱗鮫魚讓我 去看,又拍著自己的肚子,做了個生孩子的動作。慌亂中眾人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好像是想告訴我們,這水裏的黑鮫,都是從那珊瑚洞裏生出來的。
我忽然心中一凜,難道明叔是想說:“藏在黑洞中的不是海怪,是鮫人的母體?”出沒於南海的惡鮫,全身都有黑色肉鱗,前鰭有鋒利的鉤指,所以自古也被稱為鮫人,但並不是古籍中提到的人魚,人魚在南海很少,古書中所說的人魚,皆為東海的某種四腳魚。
有一種古老的傳說,說是鮫魚拜月而孕,月圓的時候在海麵聚集,吐納明月精化,才會受孕成胎。這也僅僅是一種猜測,但我們進了珊瑚螺旋之後,發現這裏的海 底,山勢環合,海氣凝結,天空始終密雲層層、海霧橫流,根本就看不見日月星辰,隻有在海氣洶湧生成大海洞,吸入千萬噸海水的時候,天空的雲層才會受到氣流 影響,在極短暫的一時半刻間,顯現出空中明月如鏡。海底珊瑚森林中的螺蚌之屬都並非是受月光感應而成珠,完全是借海底的陰火龍燈而成,那種光芒陰森詭異, 比月光更為明亮,所以這裏的蚌珠精光異彩,渾圓碩大,都遠遠淩駕於其餘南珠之上。
鮫魚繁衍的傳說,在沿海地區非常多,紛紛繁繁, 從來都沒有過定論,近千百年中,鮫魚幾近絕跡,所以現在也沒有學者去真正考證研究過。我在珊瑚洞中見到這麽多鮫魚,當時除了感到驚訝之外,也曾想過它們究 竟是從哪裏出來的。此刻明叔對那洞中黑黢黢的海怪指指點點,我們頓時想到,還有一種鮫人繁殖的傳說,比較鮮為人知。但現在看來,那泥沙霧中時隱時現的白色 吸盤,應該都是產鮫的胎盤,珊瑚洞中的巨大海怪,正是大群鮫人的千年母體——鮫姥。
以前在海上采蛋為生的蛋人,也常在水下被惡鮫 活活吃掉,蛋民故老相傳,南海鮫人在古代曾一度危害成災,在海底對采蛋之人的威脅不亞於鯊魚,喪命鮫口鯊吻的蛋人不計其數。鮫人的巢穴是處珊瑚古墓,這片 珊瑚礁下壓著鮫姥,這老妖全身都是胎盤,物性奇特,密密麻麻的胎盤子宮都生在體外,一般的鮫魚都是從它體內所產。在一些古老的海神廟祠中,有些還保存著關 於這種傳說的遺跡。
在一片混亂的水底,經明叔這麽一提示,眾人都已清楚,這回恐怕是弄巧成拙,玉盤沒能震開伏流,反而引出了海眼裏的老怪。以前誰也沒見過鮫姥什麽樣,這時突然撞見,根本不知如何應付。
水裏亂流湧動愈烈,如果不抱著珊瑚樹的化石,恐怕早已被激流卷走了,又哪裏有機會得以逃離。隻有那輪水中明月,冰冷的光芒在水波中閃爍變幻,一時陰森的水影交錯晃動,使人頭暈眼花,恍如置身在一場永無休止的海底噩夢之中。
我們為了緩解水流和光線帶來的壓力,互相拽住同伴的手臂,將臉部緊緊貼在珊瑚樹上,雖然化石裏傳出的震動使人全身發麻,但那陣頭暈腦漲的感覺卻終於減弱了。我看了看氣壓計的讀數,水肺中的氧氣已經見底了,不被海水淹死,也是被鮫姥活活吞了,看來裏外都是難逃一死。
我正為目前的處境感到絕望,考慮是不是要引爆炸藥給眾人來個痛快的,卻見那鮫姥龐大的怪軀,已從珊瑚洞中爬出,夾帶著許多海底船體的殘骸和古銅器,白花花 的胎盤裏冒著一股股的黑水。我不禁一征,這個深不見底的珊瑚洞藏在歸墟之下,怎麽可能有舊時沉船的殘骸?此時珠母一死,指南針等裝備都已恢複正常,以潛水 表的指南針來參照辨別,可能珊瑚洞正與我們遭遇海蛇的海底廢墟相通,這一通道被鮫姥堵住,它一挪地方,我們就可以繞過去潛回那片螺蚌聚集的珊瑚森林。
不過這一想法在腦中閃過,很快就打消了,就算螺墳中可以緩解潛水病的秘藥並未失效,但是水肺中的氧氣已經難以維持,這段珊瑚洞隧道又不知會有多長,遊不到一半恐怕就被憋死在裏麵了。
我們一時進退維穀,亂流中緊緊抱住珊瑚古樹的化石,眼睜睜看著鮫姥在水底擁沙而出。灰蒙蒙的泥沙翻湧如同煙霧,它身上的胎盤中尚有許多未曾孵化出的鮫魚, 有不少都被劇烈的行動擠了出來,還沒成形的鮫胎都掙紮著死在了水中,可鮫姥卻渾如不覺,直奔銅人手中月光四溢的卦盤撲來。
水底通 天接地的珊瑚樹猛然一震,鮫姥一頭撞在了樹底的巨鼎上,珊瑚化石被它撞得顫動不已。隻見水霧中露出一張滿是褶皺肉鱗的怪臉,暗灰色的兩個眼睛像是一對氣 囊,在月光下閃著毫無生氣的光芒,身上長滿了數不清的倒刺和肉牙。都說水底魚龍之大,猶如山川河嶽,這潛藏在海眼中的鮫姥,雖沒有大到那種地步,但我們在 水流紛亂的環境中,已看不見它的頭尾輪廓了。
蛋民多鈴驚駭至極,被鮫姥恐怖的麵目駭得手足俱廢,手一鬆,那柄分水古劍就脫手落向了水底。胖子眼疾手快,舍不得將這古董青頭遺失在海中,連忙扶著鐵樹向下移動,在銅劍落進鮫姥口中之前,硬是探出手去撈了回來。
他的舉動無異於虎口拔牙,鮫姥隻需向上微微移動,就能將他一口吞了。這水底雖有浮力,但亂流湍急,一旦鬆手離開珊瑚樹,未必會直接浮上水麵,反而會被潛流 裹住,往橫向移動,很可能就自己送入鮫姥的血盆大口之中。所以胖子雖離那鮫姥近在咫尺,可仍不敢放手鬆開鐵樹,抓了古劍,如同火燒屁股般向上攀來。
我見胖子這回太過托大,急忙俯身前去接應,可說時遲,那時好快,鮫姥翻身上仰,奔著胖子吞吸海水,四周紛湧的潛流都被它向嘴中吸了進去。攀在珊瑚樹上的眾人,都被水流裹住,像是掛在晾衣繩上的幾麵破旗,飄飄忽忽地幾欲被狂風急流裹去。
這時我突然發現那鮫姥趴在石鼎旁,雖距離珠氣縱橫的玉盤和我們極近了,可是再難接近分毫,似乎身體被鎖在了海底不能移動過遠,隻是拚命吸水想連人帶卦盤一同卷入嘴裏。它竭力往前挪動,卻隻推得石鼎邊緣沉重地緩緩轉動,始終無法觸及水中鬼影般的一輪明月。
我好不容易拽住胖子,但攬住珊瑚鐵樹的手卻是一滑,身不由己地被水流吸了過去,忽地肩上一緊,是被Shirley楊伸手拉住了肩頭的攜行袋帶子。三人在潛 流的帶動下失去了重心,誰也不敢鬆手。我恍惚間看到珊瑚樹底的巨鼎匝匝轉動,不禁猛然醒悟——震卦的機關,正是躲在海眼深處的鮫姥。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三章 絕境
鮫姥龐大的軀體似乎被鎖在了珊瑚洞裏,它蠢動著想要吞下月光四溢的蚌珠,卻差了數米難以觸及。它攀在轉盤般的大石鼎上,在一股濁流中探首吸水,沉重的石盤 被它推得緩緩轉動,每轉一分,它就從珊瑚洞裏掙紮出一分,而那銅人手捧的明月,也就隨之在鐵樹上升高一分。鮫姥全身胎盤都在淌出漆黑的汙水,越向前挪動, 越是吃力。
缺足少臂的死胎,早被紛亂的海水化為烏有,我和Shirley楊、胖子三人,在水中互相拉扯著,身體被吸卷的水流帶動 得飄搖不定。但也就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我才發現銅人玉盤的震卦機關,正是為了引出水底鮫姥。鮫姥全身怪力轉動石鼎,石鼎上穿繞的銅鏈被它絞動,使藏在 珊瑚鐵樹旁邊的幾道千鈞石閘,轟隆隆開啟了一道縫隙,裏麵一股強烈的潛湧,水流頓時順時針旋轉起來,將珊瑚洞中的水族紛紛卷了進去,有許多擱置在水底的陪 葬品,也紛紛像失重般浮動,被石閘後的旋渦吸走。
歸墟中的地形酷似鯨魚,頭西尾東,伏於南海,氣孔正是海底神木上方的幽靈島。從 方向上判斷那石閘開啟的方向,對應著鯨口,南海僵人的屍體放在石槨內,與龜甲或是活的巨龜鎖住,常年隔絕的海氣突然貫通,會產生海眼般的旋渦,一旦打開數 道石閘,石棺石槨就會被突然產生的海眼吸出鯨口,永遠沉沒在海底。可想引出藏在珊瑚隧道裏的鮫姥,非有百枚明珠的精魄不可,這種離奇的“海葬”隻有湊足了 南珠,才能得以實施。百餘枚月光明珠不是等閑就能采出來的,也許要間隔數年,乃至數十年,古人視死遠重於生,為了死後永生,付出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不 過這送屍入海的石閘機關,主要是巧妙地利用鬼斧神工的天然造化,並未使用過多人力,但自然造物之奇詭神異,卻遠遠不是人工所能營造而出。
先前我們以為在月圓之際,會有潛流上湧,將棺槨衝上海麵,可現在看來完全想錯了。恨天氏認為人死後,靈魂都會赴月,之後生命會以另外一種形態延續存在。楗 木中的通道,就是為亡靈準備的,但屍體仍然會歸於浩瀚的大海,震卦僅是送屍入海的機關,而超度亡靈的辦法,估計活人並不適用,我們要想借這機關逃出歸墟, 根本就不可能。
這些念頭在我腦中一轉,突然感覺到手臂酸麻發漲,逐漸抓不住胖子的胳膊了。胖子見自己快被鮫姥吸進口裏,再也顧不 得那柄古劍了,趁著水流強勁,忽一送手,那銅劍直接被鮫姥吞了,鋒利的短劍插進了它的舌頭,一縷汙血在水中散開,可鮫姥渾然不覺,兀自竭力對著月光吸水。
胖子拋了分水古劍,另一隻手騰了出來,這回兩隻手拽住我的胳膊,終於攀回珊瑚樹的樹身。我和Shirley楊也相繼附住鐵樹,隻見亂流將水底的各種殘骸遺 跡卷得到處飛舞,像是刮起了一場龍卷風,而那捧月的銅像恁般結實堅固,似乎不為所動。但我們也攀在鐵樹上進退不得,眼看著鮫姥攀著巨鼎逐漸向上,鬼影般的 月亮也越升越高,卻沒任何辦法阻止形勢的急劇惡化,隻能盼著這海怪盡快吞了蚌珠,然後縮回藏身的洞穴,以便讓水洞關閉,否則我們必然會被漸漸變強的亂流卷 走死於非命。
我不想等死,打算冒死攀到樹底,將那玉盤毀掉。其實現在距離銅人最近的是明叔,可他早已驚得體如篩糠,根本指望不上他什麽。我把心一橫,就在湧動的水流中向鐵樹底部攀了下去,可突然之間水下的旋渦產生了變化,通過鐵樹化石,可以感到海底傳來異常的震動。
我借著水底的月光看去,隻見石門後的旋渦驟然消失,原來珠母一死,就等於破了歸墟中的風水,那吸水的海眼中,殘存的海氣正在逐漸消失。水下錯綜複雜的珊瑚 洞,以及鯨腹洞窟中,本來都是被混沌一片的海氣籠罩,使得海水時漲時落,變化無常,可海氣一旦消失,有些脆弱的珊瑚洞就會坍塌,發生天塌海陷的災難。
此時水裏成群結隊的惡鮫,不是被水洞吸走,就是沒命地逃開,珊瑚洞中的化石果然開始崩塌,亂石堵塞了石門裏的海眼。我急忙打消了攀到樹底搗毀玉盤的念頭, 推著多鈴和明叔等慌了手腳的人,讓大夥千萬不能離開這海底最大的一株鐵樹化石。地動海搖的驚人劇變中,眾人自保也已吃力,縱然有心相互救應,也都無力施為 了。
隻見珊瑚洞內天崩地裂,鮫姥藏身的洞穴豁然裂開幾道口子,壓在身上的珊瑚礁產生了鬆動。它趁機從中爬出,在一片渾濁的水霧中,蠕動著攀上了石鼎,不料用力過猛,撞斷了幾道銅鏈,鼎中的銅人珠光晃動搖曳,被水湧衝得搖搖欲倒。
我還想再看個清楚,但忽然間鼎下裂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海水打著旋地被吸下去。我急忙埋頭躲避,忽地裏又有急流上升,海底埋著的陰河倒卷,翻湧直上,那銅人卦盤再怎麽結實也禁不住了,上百顆龍眼大的月光明珠,都被伏流衝了個天女散花。
我再也抓不住鐵樹化石,身不由己地被噴湧的陰河衝了上去,巨大的水壓變化使人覺得身心分離,好像靈魂都已從軀殼中脫離開來,天懸地轉中一頭浮出了水麵。我 險些被水嗆死,扯掉呼吸管和蛙鏡,趕緊去找其餘的人,幸好眾人個個都是精通水性,借著洶湧的伏流出水,並沒有什麽損傷傷,但難免心驚不已,均是張著嘴大口 喘氣,做聲不得。
歸墟之地,上有天窗,下有伏流,珊瑚洞中的伏流向上湧動,沒容我們在水麵上喘幾口氣,水勢便已不斷上漲,翻滾著沒過了儲藏屍體的鯨骨礁石,轉眼間水麵已經過了通月神木下的銅門,眼瞅著就要接近頭頂的岩層。
這時珊瑚洞內是一片漆黑,水底散落的明珠,早被亂流衝得四散無蹤,我抓住楗木老鱗密布的樹皮,對眾人叫道:“水肺沒氧氣了,不能留在珊瑚洞裏,快進銅門……”
其餘的人立刻會意,上漲的伏流很快就會將洞窟灌滿,若不盡快離開珊瑚洞古墓,不是被激流卷入海底,就是直接溺斃而亡。隻有從楗木的通道中原路爬回歸墟古 城,才可能逃此一劫。眾人當下都掙紮著遊攏過來,準備含一口氣潛入銅門,時間拖得越久水位越高,遊入銅門的機會也就越是渺茫,所以眾人誰也顧不上再多想什 麽,皆出死力遊向楗木。
明叔急於逃命,當先一猛子紮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氣,也準備要潛入水底,可這口氣沒吸到一半,便聽得珊瑚洞 內轟隆隆的巨響連綿不斷。海氣是南龍中的一股不滅生氣,它消失減弱之後,有些珊瑚礁和岩石頓時變得腐朽脆弱。隻見頭頂上如龍閃經空,楗木穿透的岩層迅速向 兩側倒塌分裂,歸墟的底部裂開了一道峽穀。此刻古城上麵的水位正低,所以並沒有大量的混沌之水倒灌下來,反倒將珊瑚洞和鯨腹這兩大洞窟相互貫通了。
我們被這撼天動地的聲勢駭得麵如死灰,一時抱著陷入海底的粗大神木怔在水中,忘了要潛水進去銅門的計劃,抬眼間,已可隱約望到歸墟穹廬上的陰火,宛如一條條倒懸的熔岩火龍,在岩層中滾滾流動。
這時明叔突然從水中冒出頭來,大叫:“不好,水底的鮫姥也被伏流衝上來了,它抱著神木,堵住了通道入口。”他驚慌失措,說著話就要赴水逃命,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還能逃向何方。
我一把揪住明叔的胳膊,顧不得再對他說些什麽,直接將他推上了神木傾斜的樹身,事到如今,隻好臨機應變,穿過裂開的歸墟遺跡,直接攀上滿是箭石的樹頂,以便躲避緊逼上來的伏流和海怪。
隨後我又將多鈴和古猜從水中托了上去,明叔一馬當先,如同身手矯健的老猿,帶著他們姐弟兩個,快速攀木而上。然後我又讓Shirley楊跟了上去,此刻伏流漲起的幅度已到極限,我拽住胖子對他喊道:“王司令,你行不行啊?”
胖子抹一把臉上的水說:“為了珊瑚廟島上免費的啤酒和越南婊子……去他娘的,老子這回豁出去了。”說罷一腆草包肚子,手腳並用,一步一滑地攀上了神木。此 次在珊瑚螺旋中撈了許多青頭,雖然在這深陷絕境九死一生的關頭,他仍顯得精神百倍、格外來勁,換句話說就是讓錢燒的,這時候就連始終難以克服的恐高症也拋 在了腦後。
我緊隨在後,攀上神木,崩塌的岩石碎塊,不停地從身邊落下,此刻我們不僅要注意濕滑的木鱗,還要不停地閃避落石,不過誰也顧不上害怕,爬上去這條命就算是撿回來了,萬一失足落下,或被岩石砸死,那也隻能認命了。
好不容易穿過裂開的岩層,身邊已是東倒西歪的銅奴,四周洪鍾巨缽的響聲依然響徹不絕。我趁機低頭看了看珊瑚洞中的水麵,渾濁的伏流翻滾不休,水中黑鱗晃動,兩盞發著灰色凶光的鮫眼正在仰天凝視。
我心中一陣驚疑,水底明月已散,那鮫姥怎地還不肯回到巢穴?它存心想吃了我們不成?但隨即抬頭向天空一看,便已明了緣由,不禁連連叫苦。通月神木正直指幽 靈島上的缺口,此刻海氣漸漸消散,海麵上常年堆積覆蓋的雲層也都沒了,正當夜晚,海上星月生輝,清澈的月光撒入歸墟,鮫姥在海底仰望明月,哪裏還肯回到水 下的洞穴。
隻見水波一起,全身黑鱗的鮫姥分水躥上了楗木,它全身密布的卵巢和胎盤中盡是黏液,當做吸盤一般附在樹身,竟然蠕動著從水中爬了上來。我暗自罵了一聲,用潛水匕首割去空水肺的氧氣瓶,扔下去砸在鮫姥身上。但這又如何阻得住它分毫。
我連催上邊的胖子等人盡快向上攀爬,千萬別回頭向下看。眾人都已拋掉氧氣瓶,各用赴水的短刀插住樹身,全力爬上神木頂端,一到這裏,便是被逼到了絕路的盡 頭。胖子越攀越是腿軟,低頭向下看了一眼,頓時頭暈眼花,從濕漉漉的箭石上滑了下去。這裏非同水中,忽地直墜下去,我忙伸手一抓,卻被他下墜的力道一井帶 了出去,兩人翻滾著落下數十米高的通天神木。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四章 過龍兵
神木頂端地勢寬闊,橫生倒長地嵌著許多的箭石,從遠處一看,形同樹冠。那是一種上古海洋生物的化石,呈扁平鈍角的形狀,上麵有近似貝殼的奇妙紋路,看樣子 並非人力所嵌,而是在遠古的海洋時代裏,這裏曾是海底,有許多箭石如同老螺附海樹一般,團團族簇攀附在神木頂端,形成了今天這罕見的樹冠奇觀。
我被胖子拖得墜下神木,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就覺得背上猛地一撞,正好落在了一塊突出的箭石上。箭石如同老樹傘蓋,將我們托了一下,但這種化石可比真正的樹冠堅硬百倍,這一下直撞得筋骨欲折,疼得我眼前發黑,險些暈了過去。
不過更倒黴的事還在後邊,通天巨木上的箭石亭亭如蓋,在楗木頂端,形成了上百處天然的傾斜平台,就好像是一團團彩雲化做了古老鬆柏的樹冠。漲潮時幽靈島被 淹沒在海麵之下,海水透過洞口直灌下來,經年累月地衝刷著樹冠,嵌入木身的箭石雖然長死在其中,可仍不免在水壓下生出許多波痕裂紋,甚至已經有些箭石早已 斷裂掉落。
我和胖子落在一片箭石上,尚未從傾斜的石麵上爬起來,身下箭石的裂痕就突然擴大延伸,頓了一頓,便“哢”的一聲從中折斷開來。我們連人帶石又繼續落向下麵,直撞斷了三五層箭石,方才止住勢頭。
胖子最怕之事便是從高處往下掉,平日裏充出來那股“萬夫難敵的威風,千丈淩雲的豪情”,早都不知去向了,緊緊抱住我的大腿,在傾斜濕滑的箭石表麵上閉著眼大叫:“胡司令,看在黨國的分上,快拉兄弟一把!”
我不及胖子皮厚肉多,這幾下已是摔得全身骨節疼痛難忍,又被胖子抱住了大腿,不由自主地逐漸向下滑落,趕緊咬牙用力,用潛水匕首一刀插入神木的木幹,好歹 算是將身體暫時固定了下來,但腿上大筋都快被胖子拽斷了。低頭向下一看,海底的鮫姥借著一股濁流,攀住樹幹,沒頭沒腦地向上爬來。剛才被我們砸塌的幾塊箭 石,都像半空掉落的鐵板鋼片,一塊塊插到了它的身上,鮮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著,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遍了。
這時如果失足掉下去,就算僥幸不被鮫姥吞了,也得落在被水淹沒一半的銅奴上,撞個腦漿崩裂。我骨子裏的狠勁發作,不顧身上徹骨的奇痛,一手用匕首紮在樹幹上,一手摳住箭石邊緣,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胖子慢慢拽了上來。隻要從這濕滑的石麵上站起來,就可以攀回神木。
我用腿將胖子強行拽上來,還不到半米,潛水匕首的韌性卻已超過了極限,刀刃硬生生被折斷了。這樣一來,我隻有夠著箭石的那一隻手使得上力,全身的力道吃在此處,那幾個手指不覺已經變得麻木了,眼看就要脫手滑落,萬難再有回天之術,隻好閉目待死。
正這時,我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腿上下墜的力道也忽然減輕,睜眼一看,原來是Shirley楊見我們吃緊,急忙和古猜攀下來相助,將我和胖子從箭石上拽了起來。身下的箭石承受不住四人重量,隨即被壓得斷裂倒塌。我們在此之前已經攀回樹身,才僥幸沒跟它一並墜落。
那塊箭石奇大,其重怕是能有幾百公斤,猛地從高處落下,勢道之沉重少說也不下千鈞。隻見扁平如箭頭的大塊箭石,自空中旋轉翻滾著掉落下去,正砸在鮫姥頭上,箭石停也沒停,刷地落進水裏,那巨鮫的魚頭,頓時被斜斜地切去了半個,血水噴出來幾米之高。
此時那鮫姥魚頭探出水來,我們才看清水中鮫姥的麵目。隻見它體大超過老黿大鯢數倍,隻有早已滅絕千萬年的遠古滑齒滄龍,才有可能與其相提並論。遍布胎盤的 鮫身鱗甲包裹,頭似酆魚,鰓上幾百根形似長髯的觸須,長達十餘米,體下生有數十對魚鰭,橫生倒長的牙齒末端,猶如藤鉤荊棘,開合之際有腥氣衝天。
它跟著翻湧升騰的水流攀在巨木上,正被落下的箭石削去半個腦袋,卻沒當即死掉,反倒瞪著其大若球、其質若灰色水晶的魚眼,直勾勾望著穹廬上漏下來的星月之輝,神態哀狂之極,重傷之下,兀自不肯潛回水底。
有條被亂流困住的大青鯊,倉惶中不擇方向,竟撞到了神木附近,被鮫姥的探觸須攫個正著,連頭帶尾活生生吞進嘴裏,一時攪得波濤中血腥滾滾。那鮫姥也不顧身 上血如泉湧,蠕動著血肉模糊的軀體,以須鰭助力,繼續攀上神木。我們看到這血淋淋的海怪就在身下,它吞噬惡鯊不費吹灰之力,心中驚懼之意大增,哪裏還敢再 去細看,無奈之下,隻好拚命向著沒有退路的神木頂端逃去。
就在此時,鯨腹般的洞窟岩層中,凝結的海氣逐漸消失,陰火驟然失去了慘 白的光亮,黑暗中隻聽得混沌之水洶湧如沸,轟隆隆的山體開裂,仿佛是天空崩塌了一般。四周的大水沒過了古城的遺跡,旋而在城中的神木下方激成了急流的旋 渦,我們攀在神木頂端的箭石上被震得周身筋骨如酥,一動也不敢動。
楗木底部絞動的無數青銅鎖鏈的銅奴,都被海水衝得互相撞擊搖搖 欲倒,有幾條鎖鏈承受不住如此強烈的急流,斷成了數節,碎片崩得橫飛出去。通天入海的神木高大異常,傾斜著陷在海中,不斷遭受海湧衝擊。這些鎖鏈在平時可 以起到一種牽扯捆綁、防止巨木斷裂的作用,此刻失去了繩捆索綁,這株億萬年的古木,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在驚濤駭浪中轟然倒塌。
多鈴身單力薄,心理素質遠不及其餘幾人,在山呼海嘯席卷天地的猛烈震顫下,早已驚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這時天空中好似炸個霹靂,巨響聲中箭石一陣晃動,她手腳虛軟,從石台上滑了下去。
我和Shirley楊看她從樹頂翻落,立即伸出手去,想將她在半空中拉住,可神木搖晃不休,手中抓了一空,眨眼間多鈴就落入了翻滾的海水。黑茫茫的水中隻有鮫姥怪軀浮動,卻哪裏還有多鈴的身影,恐怕在入水的一瞬間,就被鮫姥吞了。
古猜見多鈴遇難,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就想跳進水裏尋她。我趕緊揪住他的腰帶,將他硬生生拖住,掉下去的人哪裏還有命在,再下去救人也是白白送死。不過這 時候洪波怒濤、山崩海陷,將所有的聲音都覆蓋了,衝得人耳骨生疼,說出話來相互間都無法聽到,我沒辦法對古猜說話,隻好用力將他按住,以免他入水喪命。
陡然間涼風撲麵,我抬頭向上一看,隻見歸墟中那片海氣凝結的幾十處海眼裏,紛紛落下水龍般的巨流,岩層中的龍火海氣消散殆盡,又形成了吸水的大海洞。不過 這次也許是珊瑚螺旋海域最後出現海洞了,龍火岩層的開裂,使數個海洞連成一條蜿蜒的水龍,落下的千萬噸海水如同在歸墟中豎起了一道水牆。
海底岩層開裂的張力,使歸墟中的最高點,也就是露出海麵的那座幽靈島,從山頂天門洞處分裂開來,海中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峽穀,兩側落差百餘米的海水,如雷鳴 般灌落倒傾下來。震卦的機括,雖然是古人送葬的玄機,可萬沒料到在千年後竟然將歸墟震開。這南龍的一震之力,波及珊瑚螺旋遼闊的海麵,又何止百裏。易卦中 卦象繁多,偏以“震上震下”的卦象,作為送死赴冥之途,難道卦象中,竟已預示了這射日奔月之國的毀滅與地陷,以及幾千年後歸墟裏發生的劇變?
海麵上出現的裂縫,似乎是大海身上的傷痕,其深約一二百米,其寬有七八十米,線條輪廓和凹凸之處完全對稱,就像是把海麵生生撕開了一道大裂縫。我們攀上的 楗木頂端,正處於大海溝的中間,四周和腳下全是傾瀉翻騰的海水,水勢撼天動地,隻有頭頂露出的天空靜得出奇。明月當頭,閃亮的星辰,如同細碎的流沙鋪滿了 青色的天宇,看著大海中洶湧的獠牙和海麵上夢幻般寧靜的星空,一時間,使人恍惚不已,以為上麵的夜空是一抹並不真切的夢境。
鮫姥 也被海水衝得難以動彈,不過它見到天上星月生輝,更是死命攀住神木不放。海水和地下伏流混合,沒用多久,就快將裂開的歸墟填滿了。不過海底的伏流一落,仍 是生成了一個直徑數裏的海洞,這處海洞正在神木陷入海底之處,旋流暗湧無休不止地灌入其中,似乎永遠也灌不滿珠母海裏的無底洞,那個在古籍中反複提到的歸 墟,終於露出了它真實的麵目,除了古精絕國的鬼洞之外,世界上確實還存在著一些難以探明的無底深淵,而歸墟正是它們其中之一。
如 今這楗木下的歸墟被伏流衝開,形成了強大的力場,不停地吸卷著海水,傾斜著陷在海底的巨木,內部早被鑿空千年,開出了一條超度靈魂的通道,在如此洶湧的水 流中,木身層層斷裂,周圍千百尊固定木身的銅奴,也都七零八落地被卷入了深海。海水的異動,帶起了如山的巨大浪湧,眼看著分開的大海就要合攏,我們在樹冠 的箭石上卻隻能望洋興歎。楗木是海中遠古遺存的巨樹,並非真能夠通天奔月,神木頂端比海麵矮了一截,這段落差卻遠非人力能及,此時唯有插上翅膀才能逃得出 去。
隨著海麵的裂縫逐漸消失,歸墟中天塌海陷的聲響都被淹沒在了水下。隻有半截楗木下的海眼水勢驚人。我們心灰意冷,心神體力都 已窮盡,臉海中空空蕩蕩,攀在箭石上閉目待死。正這時,木端猛地一晃,忽地向海中倒去,原來海底的鮫姥被箭石所傷,那傷勢足能致命,但它蠻健悍惡,並沒有 當即殞命,仍不死心地攀著神木想要吞噬月光。海洞旋流湍急,加上它搖動木身,十多米長的一段楗木,硬是被它推得折斷開來。
楗木上 生滿了如同樹冠的箭石,在海波亂流中浮力極大,而且木身斜著陷入海底,所以並未被旋渦卷入深處,反而借著暴漲的海水浮出了海麵。幾乎就在同時,海水徹底合 攏,把歸墟中的亂流遮在了下麵,那鮫姥抱著神木斷開的尾端,跟著一同浮了上來,但終因流血過多,圓睜著一雙灰撲撲的巨眼,死不瞑目地失去了生命,拖著身後 一線汙血,漂在海上。
我們死中得活,竟被鮫姥托出海麵來,都有些目瞪口呆,眼看天上清冷的星月之光照在平靜的海麵上,實在是不敢 相信竟能活著從歸墟中出來。可不等我們來得及慶幸生還,就發現那體大如巨鯨的鮫姥屍體。依然死死纏住這段楗木,十幾米長的一段殘木,根本承受不起沉重的海 怪屍體,在海麵上隻是浮了一浮,就被它拖得向海中沉了下去。
此時巨木還未漂出被海水淹沒的幽靈島,水底歸墟的吸水之力便在這片海 麵上形成了一個模糊的順時針旋渦,楗木浮得快,沉得更快,眨眼的工夫不到,已沉下水麵三分之二。我腦中一閃:“沒有船隻怎能離開珊瑚螺旋?這截被折斷的粗 大楗木,豈不正是渡海浮槎?有了它便還有一線希望漂流出這片魔鬼海域。”
想到這,不敢再有遲疑,便招呼一聲胖子帶忙,探手從古猜那裏搶過龍弧銅刀,拚命去斬纏住斷木的鮫姥屍體。古猜好像癡了一般,雙眼直勾勾的毫無神采,隻是不斷口齒不清地念叨著:“師姐也死了……”
我們雖然對他好生同情,可生死關頭,誰也顧不得去勸他什麽,我和胖子、Shirley楊爭分奪秒地將鮫姥的屍體剁碎,明叔也瘋了似的爬過來,用牙去咬卡住 箭石的鮫鱗。在一片海裏獨有的腥臭氣息中,點點鮮血飛濺在海麵上,可那鮫姥的屍體實在太大,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鱗粗厚無比,我們手中隻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 劍,隻好眼睜睜看著斷木在海麵旋渦中打著轉不停下沉。
我急得腦筋跳起多高,一看實在沒辦法了,再不跳水逃命,就得被楗木和鮫屍拖進海底了,但跳進群鯊出沒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橫豎要死在海中,與其遭遇鯊吻,還不如被拖進海眼裏淹死。
正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跳海的時候,海麵的旋渦中忽然水波翻湧,陡然冒出許多巨大的礁石,將粗大的楗木和死鮫屍體托了起來,一陣起伏晃動中,緩緩向西移去。
海麵上星月輝映。但清冷的月光下,卻看不出這片黑漆漆的礁石為何會動。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我知道明叔在海上經曆過許多事情,這老賊是海事方麵的“反動學術權威”,忙問他海上出現的一片片礁石是怎麽回事,是凶是吉。
明叔生怕自己失足掉進海裏,緊抱住一塊箭石,叫道:“胡仔啊,還是你阿叔我平時善事做太多積了大德,才使得吉人自有天相,你個濫仔這次跟住我,算是撿了條命回來,這是漁主先師和媽祖娘娘保佑,海上‘過龍兵’了。”
我以前在福建,也曾聽說有南海“過龍兵”之事,與海市、海滋等現象都是海上難得一見的奇觀,那是指鯨魚或海龜集結成群,鯨脊龜甲浮水而出,在海麵遙望,蔚 為壯觀。漁民們認為“過龍兵”的現象征兆不同,過鯨群龜群都是吉兆,而過大量海魚浮水過海,則是海產歉收,海難將至的災難預兆。
其實“過龍兵”的現象,都是海底產生劇變,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遷徙,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氣龍火消失,歸墟裏的龜群才浮水遠遁,恰好將我們賴以漂浮的神木 托了上來。以前我和胖子在草原和大漠之間的百眼窟,曾見過地底龜甲遍布,那片“龜葬”中海氣變幻如同鬼市,產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跡。現在想來,百眼窟鬼市幻 布中,一幕幕變換陸離的詭異情形,正是歸墟中的古墓。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一定也發生過若幹次“過龍兵”的龜群遷徙奇觀,不過當年從歸墟中逃走的海 龜,早都埋骨在百眼黃泉的龜眠地中了。
明叔讓眾人抓緊時機,抄刀再次去剁鮫姥的屍體,我見事情有了轉機,想到阮黑和多鈴師徒的性 命,都留在了這南龍餘脈的盡頭,心中好一陣失落,突然感到全身乏力,覺得腳下站都站不穩了,便順勢坐在了木頭上,手剛碰到楗木,木塊箭石就紛紛掉進水裏。 我低頭一看,木身上裂紋正加深擴張,不禁立時打個冷戰:“糟了,這截古木在幽靈島下飽受海水衝擊,最是脆弱不堪,看樣子很快就要支離破碎,大禍臨頭了。” 還來不及提醒其餘的人,漂浮在海中的楗木就已經開始解體了。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飛翔的荷蘭人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麵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萬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氣維持,如今離了歸墟,又接連遭受幾次重創,滿是鱗紋的樹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開始紛紛脫落剝離。鮫姥的屍體被海波衝動,也自緩緩從楗木上脫離開來,殘破的半截神木隨波逐流在海上飄蕩。
我們眼見這艘粗大的天然“獨木船”,在海上撐不了多久便會被洋流擊碎,但在繁星似錦的夜空下,四顧皆是茫茫無盡的海水,眾人全都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也隻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了。
我望著身邊起伏的龜群正在苦思對策,忽見不遠處的龜背上好似負了個人。那人身穿帶有黃色標識的潛水衣,在海麵上頗為醒目,一頭長發披散開來,正是落入歸墟的多鈴。她趴在龜背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龜隨著洋流浮動,忽又沉入海中,多鈴的身體立刻被海水衝在一旁。
可能是她從神木上摔下去之後竟得不死,憑著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亂流中拽住了從歸墟中逃竄出的巨龜,這才得以回到海麵。看到多鈴從龜背落入海裏,正從楗木旁邊漂過,我來不及細想,趕緊招呼古猜一聲,就一步躥到木頭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進水裏,將多鈴的頭發扯住,這時古猜等人也已趕到,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多鈴托上了木頭。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隻見Shirley楊正在全力施救,多鈴麵如白紙,神智不醒,但經過搶救,總算吐出幾口海水,有了一絲活氣。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看了看古猜,他正對著東麵磕頭,好像是在感謝阮黑在天有靈,保得多鈴死裏逃生,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師爺。胖子將他拽了起來:“別拿腦袋撞木頭,你小子還嫌它沉得不夠快是怎麽著?謝天謝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屬於無產階級,當年我在山裏倒鬥……”
在海上最忌提及“翻、倒、沉”之類的字眼,胖子話音未落,就被明叔按住了嘴:“肥仔,大夥都要被你害死了,欺山莫欺水,這種有忌諱的話也敢亂講!”
胖子火冒三丈,正待痛斥明叔這個老“反動學術權威”的荒謬觀點,可這時,眾人都覺得腳下猛然鬆動,一時間全都東倒西歪,站立不定,腳下的木身不斷開裂散落。我叫聲不好,剛才還以為這截爛木樁子,至少能在海上漂個把時辰,但現在看來它馬上就要分家了。
這時群龜已潛入海底不知了去向,海麵上空空蕩蕩的渺無一物,一個浪頭打來,楗木浮出海麵的這一部分頓時被擊得粉碎。眾人紛紛落水,隻好隨手去抓散落的木頭,南海鯊魚極多,就算僥幸不會遇到惡鯊,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能維持多久?
我身上背著沉重的銅鏡,連抓了幾塊木板,卻都是朽爛鬆散,難以承人,隻好拉開了肩頭的救生栓。一個小型救生氣囊旋即充滿了氣體,忽高忽低地浮在海麵上。正在叫苦不迭之際,忽聽Shirley楊招呼我道:“老胡,你們快看,有船!”
我以為聽錯了,珊瑚螺旋海域哪會有船?但這時胖子等人也紛紛在海麵上大叫大嚷,好像眾人真的發現了船隻。我定睛一看,卻並非是外來的船隻,原來楗木最頂端,雖然沒有通道,但內部也被挖空了,裏麵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楗木碎裂之後,便散落開來漂在海水中,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這船底淺桅短,船身橢圓,似乎是給海底亡靈準備的殉葬品,拿我們的話講,這艘船是件明器。
海波湧動之中,我們一時看不清楚這船是怎麽回事,但這時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別說船是明器,就算是艘鬼船,也隻有先爬上去再說了。唯恐稍有遲疑,一旦海麵上浪湧幅度增大,眾人頃刻就會被波浪衝散。
我連忙抖擻精神,遊向船邊,到了近處才看明白,原來這艘船的船底,是用一隻巨龜的骨甲製成,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號,容納五六個人沒什麽問題。船中隻有一個進不去人的淺艙,裏麵裝了些珊瑚一類的陪葬品,因為是給死人用的,所以沒有任何實用的東西。舟中以鯨皮為帆,鮫筋做纜,比起普通的木船,這近乎化石的龜甲鯨骨之舟能曆久如新,至今還能使用。但這艘古船就如同是個虛有其表的模型,若遇狂風巨浪,必定葬身海底。
可我們也顧不上這麽多了,相助著陸續上了“冥船”,躺在龜甲上連籲帶喘,誰也沒力氣再動了。現在不是海上的風季,海眼中南龍凝結的海氣一消,十有八九不會再像來時那般提心吊膽了,隻要媽祖保佑沒有颶風狂瀾,我們棲身在這一葉孤舟之上,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落在海裏喂鯊魚了。
船中的多鈴依然昏迷不醒,其餘的人都有些累脫了力,疲憊不堪地閉目沉睡,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想睜眼。我兩隻眼皮打架,也跟著迷糊了一兩個小時,腦中還依稀在想“搬山填海術”的細節,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術,在沒水沒糧的情況下,把這艘骨甲船駛回珊瑚廟島。
後半夜腹中饑火難耐,醒過來看到Shirley楊不知什麽時候也已醒了,斜依在鯨骨桅杆上凝視著星空。我也望著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了會兒神,這次出海的經曆在腦中一一閃過,心懷有感,忍不住對Shirley楊說道:“當初也知道珊瑚螺旋海域凶險莫測,可竟然還是頭腦一熱就來了,現在落到這般光景,空有滿船價值連城的青頭,卻換不來一壺清水半塊幹糧,回頭想想,咱們那時大概是瘋了……”
Shirley楊道:“就你一個瘋子,我最多是個傻子,被你騙來跟著你一起發瘋。”
我趕緊辯解說:“我瘋了那也是讓陳教授攛掇的。我可真佩服古時候終生以摸金搬山為業的前輩,這種今日不知明日事,四海無家處處家的日子,真不是什麽人都能承受的,這種日子每天得死多少腦細胞?也該過幾天安分守己的生活了。”
Shirley楊輕聲歎道:“你要是真有那種覺悟就好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你眼中,風景永遠在遠處,近處無風景,你根本在家老實不了幾天。不過咱們這次漂流在海上,大海風浪無情,卻真比不得往日了,但願上帝保佑,別讓咱們做了飛翔在天空中的荷蘭人。”
“飛翔的荷蘭人”是幽靈船的代名詞,這個傳說是指受了詛咒,永遠漂流在海上不能靠岸的意思,我以前曾聽Shirley楊提起過,此刻想到不免有些脊背發涼,急忙想辦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檢視從南海撈出來的青頭。
以前做搜山剔澤的摸金校尉,十次也不及這回當一次蛋民的收獲豐厚,南海海眼裏的這點東西,幾乎都讓我們給撈出來了,其中最主要的,當然要屬秦王八鏡之首的秦王照骨鏡,若能交到陳教授手裏,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不過這麵古銅鏡陰氣沉重,我從沉船中找到它之後,就始終封在袋子裏再沒看過,這時隨手取出來,再次和Shirley楊一同細看了一遇。海上明月高懸,但在月光下,古鏡卻沒什麽光澤,鏡麵磨損得十分嚴重,看鏡身鏤刻雕割的細篆,異常細密。夏器素而無紋,殷器古樸雄奇,紋縷如蟲行魚遊,但秦王照骨鏡的雕篆若蝌蚪結陣之勢,似涵古之卦象,估計是件西周時期鑄造的秘器。
我正自稱奇,眼光落到銅鏡邊角的四腳人魚上,卻像被吸住了一般愣在當場。鏡身裝飾的四腳魚,造型簡約傳神,但魚眼空空無目,就像我十幾年前在百眼窟發現的青銅龍符一般。那瞎眼龍符也是不知是哪朝哪代流傳下來的古物,被裝在了黃大仙的銅棺裏做了明器,如今仔細回想起來,龍符與銅鏡上的魚飾,年代風骨、款形大小,都是極其相似。
在北京算命為生的陳睛子,似乎知道這其中的奧秘所在,可上次太過匆忙,我提到那瞎眼龍符之後,他隻做了個“四”的手勢,隨後便行蹤不明。我曾反複想過,但猜不出“四”是什麽名堂,如今看到銅鏡上有無目的四腳魚為飾,心下更是一團霧水,難道“四”是指四種青銅古器,龍和魚各是其中之一,其餘的兩個又是什麽?這些沒有眼睛的銅獸,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其中隱藏著什麽秘密?秦王照骨鏡上的蝌蚪圖案中似乎藏有卦數,也許這些沒有眼睛的神秘銅龍、銅魚之物,和西周時期的全天卦象相關。
十六字全天卦數,其中含有無窮機數,能推演成為種種卦象。卦象則需用卦文來解讀,這些對我這半吊子水平來說,實在是難於登天,可古猜祖上疍民一代代傳下了最原始的西周全天卦數口訣,口訣雖然並不複雜,但內容比《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作者後人張贏川所研習的還要深奧。不過疍民曆來是將這些卦詞當做在海底護身的咒語,似乎並不知道它的來曆淵源。
想到此處,我轉頭看了看沉睡的古猜,心想不如等他醒了之後,問問他秦王照骨鏡的事,也許他會知道瞎眼銅獸中的玄機。
我正在船上胡思亂想,這時胖子和明叔也先後餓醒了,海麵上風靜潮息,也不知這破船現在漂到什麽地方了。眾人把水壺裏最後幾滴水分了潤潤喉嚨,商量著一會兒要是有飛魚經過船邊,怎樣捕它幾尾生吃了充饑。
我也覺得饑火中燒,便先將秦王照骨鏡重新裝好,對眾人說道:“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不填飽肚子做什麽都沒力氣,對待吃吃喝喝就要有秋風掃落葉般的態度和胃口,不能有半點馬虎,所以咱得趕緊想點轍……”
我和胖子、明叔三人說著話便設法捕魚。明叔說南海中有飛色,往往成群結隊地在海麵上穿波逐浪,天色一亮,隻要以明珠為引,便可引得長有翅膀的飛魚從船側掠過。可現在還是半夜,我們在船頭苦候了良久都不見有魚出水。
我們無奈之餘,也隻好等到天亮再做計較,回轉身來的時候,見Shirley楊正在查看昏迷不醒的多鈴。在茫茫大海上無醫無藥,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情況不容樂觀。
Shirley楊發現她情況惡化,忙讓我帶忙探探多鈴的脈搏。可我剛一碰多鈴的手腕,就覺得她衣袖下藏有東西,似乎戴著塊手表,我以為是潛水表,就想給她摘下來,可出乎意料,多鈴手腕上戴的,卻是胖子從沉船死人胳膊上擼下來的那塊鑲鑽金表。胖子見狀,就想把手表取回來,但那金表已深深嵌進多鈴腕上的皮肉裏了,也許用刀剜才能剜得出來。
我望著那金表奇道:“這塊金表……怎麽跑她身上來了?”正在狐疑之際,忽聞海風中有股腥臭無比的異味撲鼻。我們多次和死屍打交道,都覺得像是屍臭,可船上並沒有腐爛的屍體,不由好生奇怪。
明叔更是倒騰了十幾年的古屍,一聞就知道絕對是屍臭。眾人互相在對方身上嗅了半天,才確定屍臭是從多鈴身上傳出來的,仔細檢查之下,發現她身上確實有不太明顯的屍斑,口鼻中還有幾滴腥臭的屍油流出。我早就覺得瑪麗仙奴號沉船中不太平,那船長的金表可能大有問題,這時哪還顧得上會不會傷及多鈴的皮肉,用潛水匕首硬將那塊金表挑斷,扔進了海裏。
明叔驚道:“糟了,金表是從沉船裏撈出來的,其中怕是被下了南洋的降頭邪術,光把金表扔了有什麽用?如今降頭已經下到她身上了,她身上屍臭比傳染病還厲害,你不把阿鈴扔進海裏喂魚,咱們這船人誰也別想活。”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六章 救命
明叔久在南洋闖蕩,見那金表中屍臭撲鼻,便認定是被人下了降頭。“降、蠱、痋”三術,並稱南洋三大邪術,痋術是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法門製成的奇毒;蠱術的原理離不開一個“惑”字,是通過養毒蟲放蠱,來使人迷失心智邪法;而降頭術,則是以符咒、屍體、鬼魂作為媒介害人的妖術,其中衍生出來的屍降、鬼降,能像傳染病一樣迅速導致大量人畜死亡,比瘟疫更甚,最是難以捉摸。
行舟跑船的商人和水手,常年風裏來浪裏去地在海上掙飯吃,若不幸遇得海難,身子掉到海裏,死後被魚啃吃了也就罷了,但有些屍體會封閉在船體殘骸中,或是隨著波浪被衝到岸邊。南洋的漁民蛋民,好多都是以撈青頭為致富手段,他們會將屍體上值錢的東西扒下來賣錢,所以為防不測,有些跑船的海員,都會在自己隨身的金銀飾物中下蠱設降,專為報複那些殺人越貨的海匪海盜,或是謀求不義之財在死人身上扒青頭的漁民蛋民。一旦有人取了海難死者身上之物,往往就會中其邪術,慘遭橫死。
這些事我和胖子也略有耳聞,不過當時潛水進入瑪麗仙奴號沉船,在水底見了這塊金光耀眼的手表,胖子貪小便宜的本性難以按捺,這貪念一起,便是十萬金剛羅漢也降伏不住,於是順手牽羊撈了回來。
不過在歸墟中生氣太盛,金表中的屍降並未顯露,後來眾人疲於奔命,胖子就將這塊金表遺失了,丟在哪也想不起來了。按說若就此丟失也就罷了,那應該算是走運,可誰也不會想到金表怎麽又會落在了多鈴手裏。
我們所乘的這艘龜甲船,充其量不過是個筏子,六個人在船中擠得滿滿當當,既無水,也無糧,渡海穿波尚且沒有把握,何況船上又有個全身開始出屍斑的多鈴,她中了屍降,雖然人還活著,但身體逐漸會變得像一具高度腐爛的死屍,若不盡快把她扔到海裏,船上其餘的幸存者,都會染上屍瘟送命。
明叔聲色俱厲:“胡仔胖仔……還有楊小姐,你們仔細想想其中的利害關係,可別為這一個無足輕重的蛋民,陪上全船人的性命,將來回了珊瑚廟島,阿叔我一定出錢送五聖出海,替她超脫一段因果。她中了降頭,裏外也是個死,沒必要讓咱們給她陪葬。”
古猜見多鈴像死屍一樣開始生出屍斑,又見明叔顯得情緒反常,想要說服眾人將還活著的多鈴扔進海裏,他立刻紅了眼睛,像隻發瘋的野獸一樣拔出刀來,要同明叔拚命。
明叔老奸巨滑,如何會怕古猜這十幾歲的少年,眼中凶光一閃,顯然已動了殺機,不動聲色地將手按在潛水匕首的刀柄上。我看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眼前之事,事關生死存亡,說不得也隻好將古猜一並宰了,棄屍入海,免得留下後患。
龜甲鯨骨綁縛的一葉孤舟,在星空下的海麵上起浮飄動,海風嗚嗚咽咽地掠過皮帆,大海出奇的平靜,然而船上緊繃的氣氛幾乎接近了凝固。我見情況棘手至極,明叔雖然隻顧保命想把多鈴拋進海裏,但他也是人急上房、狗急跳牆的無奈之舉。多鈴身上屍氣愈來愈重,一旦變做腐屍,其餘的人也都會受到傳染,到時候可就全軍覆沒了。可是我也絕不能眼睜睜著著把活人扔進海裏喂魚。
我隻好攔在古猜和明叔之間,讓他們無從向對方下手,明叔衝我囔道:“胡仔,不是咱們無情無義,要怪就怪阿鈴她自己撿了那塊金表吧。你阿叔我一把年紀了,該享受的也都享受過了,現在死也夠本了,可你跟胖仔還年輕,你們將來的路還長,可別在這就活膩了……”
古猜在身後對我叫道:“胡老大,別把我阿姐扔下海,她還喘著氣……還能活啊!”這時Shirley楊也急道:“老胡,你可別聽明叔的,這是謀殺!主不會寬恕的。”
我左右為難,一個人和五個人的生命,何輕何重是顯而易見的,但這並非是萊市場上買菜買肉的分量可以輕易衡量。我又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感慨地對我說道:“胡司令,眼下麵臨的抉擇,不禁讓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阿爾巴尼亞電影《戰鬥的早晨》,英雄的、人民的阿爾巴尼亞是歐洲的一盞明燈,在電影裏的六個英勇的遊擊隊員中,有一名美麗的女遊擊隊員受了傷,她為了掩護同誌們安全轉移,毅然選擇留下來阻擊德國鬼子,結果被德國鬼子打死在了高高的山岡上。咱們采蛋撈青頭的事業,雖然不能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鬥爭的偉大程度畫等號,但是……”
我聽胖子信口開河,什麽事到他嘴裏說出來都得變味了,問他還不如不問,趕緊打斷他的話說:“多鈴又不是遊擊隊員,跟阿爾巴尼亞電影哪裏扯得上關係?”但這一耽擱,我腦中轉了幾圈,終於拿定了主意,轉頭對明叔說:“阮黑臨死的時候,托咱們把多鈴和古猜送到法國,當時大夥可是親口答應的,可現在阮黑屍骨未寒,就要把他徒弟多鈴扔到海裏,甚至還想殺了古猜滅口,別看我打過仗開過槍,炸過碉堡滾過地雷,這些年生生死死見得多了,可你要讓我下手殺了同舟共濟的夥伴,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明叔見我不鬆口,急忙勸道:“沒讓你親自動手,咱們把她扔到海裏,讓她自生自滅也就是了。非是咱們心狠,可眼下咱們孤舟一葉漂在海上,除了南海觀音下凡,誰還救得了中了屍降之人?就別心慈手軟了……”
我一拍明叔肩膀:“還真就讓您給說著了,觀音菩薩咱是請不來,可佛爺菩薩的青頭卻剛好有那麽一件。”說完我從胖子身上的密封袋裏,拽出了那件在沉船裏撈到的翡翠佛衣。這件寶衣八成是泰國哪座大廟裏供奉佛祖的,不知怎麽被人走私偷運了出來,隨著瑪麗仙奴號葬身在珊瑚螺旋的海底。這件金光碧翠的衣服,穿到凡人身上冬天暖夏天涼,這曆代高僧開過佛光的聖物,除了延年益壽消除沉疾之外還可驅魔避邪。
雖然開了光的佛器能夠驅邪,但這隻是南洋地區的傳說,未知是真是假,而我卻知道玉者石之精,常言道“一翠二玉三瑪瑙”,古玉可防止屍體變腐,翠性更陰,隻要把全是翡翠的“佛衣”裹在多鈴身上,也許能讓屍降不會發作。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個辦法,總好過大夥一起染上屍瘟,或是把多鈴活生生扔進海裏。
眾人聽我說完,皆是喜出望外,剛才都急糊塗了,誰也沒想起這件救命的佛衣,連忙給她穿在身上。玉性震住了屍氣,海風中的屍臭味道漸漸就聞不到了,但多鈴仍是發著高燒,嘴裏不住胡言亂語,她的命能不能保住還很難說。
這時Shirley楊為了讓多鈴呼吸暢通,將她的衣領割了個口子,發現多鈴頸上戴著個掛墜,是個小小的盒子,可以開啟,隨手打開來一看,裏麵裝了一對夫婦的合影。古猜告訴Shirley楊,那是多鈴親生父母留下的照片。
我好奇心起,湊過去看了一眼,不料一看之下,頓時吃了一驚,那小小照片上的法國人,看著好生眼熟,就像我在沉船中見到的鬼影,難道瑪麗仙奴號的船主,就是多鈴失散的法國軍官父親?他隨法軍撤離越南後,就留在南洋做起了走私生意,專門倒騰古物秘器?要真是如此,這位走私販運古物的船主,下了降頭害人未成,竟把自己親生女兒給害了,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多鈴恐怕永遠不可能在法國找到她的親人了。
這些念頭隻是在我腦中一轉,並沒有對其餘的人說出來,免得讓多鈴和古猜知道了憂慮擔心。把多鈴安頓好後,海上已是旭日東升,眾人在船上饑渴交加,隻好利用搬山道人傳下的古方,在船上撈“海井”解渴,捕飛魚充饑,以古老原始的辦法來解決困境。
明叔和Shirley楊利用船中的鮫筋,做了一副不大的漁網,幸虧從海眼中帶出三十來枚明珠,以明珠做引,引得海中飛魚在船邊紛紛躍起,有的竟自行跳到了船裏。南海中還有一種透明水母,在蛋民口中俗稱“海井”,在白晝裏被珠光吸引,浮上海麵。用漁網撈出來後,用小刀剖開海井,其中有一形似膽囊的透明軟瘤,內含一泓清水,甘甜清冽,雖然每隻海井裏幾乎隻有一口清水不到,但也足能解得燃眉之急。
不過珊瑚螺旋所產的蚌珠精光太盛,不能在夜晚使用,否則會引出海底大魚鼓浪翻船。我們就憑著搬山道人填海之術的古老辦法,捕魚撈井。明叔航海經臉豐,,又識得洋流走向,仰望日月星辰而行,好在距離珊瑚廟島不遠,一連在海上漂流了數日,出了珊瑚螺旋就能遇到過往的船隻。
眾人死裏逃生,回到珊瑚廟島的時候,陳教授和大金牙已經快急瘋了,奈何珊瑚螺旋中通訊斷絕,也沒船隻敢冒險進入,隻好日複一日地苦等,在望眼欲穿的情況下,終於把打撈隊盼了回來。
我上岸後,顧不上同陳教授仔細敘述經過,馬上和胖子、古猜三人抬著奄奄一息的多鈴,徑直去找珊瑚廟島黑市的青頭商人掰武,讓他快找醫生。
掰武見我們一夥人個個曬得黝黑,身上暴了皮,衣衫不整地突然出現,也吃了一驚,更想不到有人能從珊瑚螺旋裏活著回來,一問究竟,才知多鈴中了屍降。珊瑚廟島彈丸之地,哪有什麽醫生可找,再說西醫中醫都沒用,這是中了南洋的邪術了,若沒這幾百片上好的翡翠裹著,早已全身腫漲腐爛變腐屍了。
掰武說,不過你們也別著急,漁村裏有個降頭師傅,快去讓他看看。說罷匆匆引著我們到了降頭師家中。降頭師見是屍降,也自不敢怠慢,用白蠟燭點燃了在多鈴身上一燎,她皮膚裏立刻滲出幾滴白花花的屍油。
那師傅連連搖頭,這姑娘眼看是沒救了,屍降和鬼降太過歹毒。多鈴身上雖沒腐爛散發屍臭,但身上的活氣已經散了,雖然將身子裹在翡翠袍子裏能得不死,也隻和植物人差不多,永遠醒不過來。看她這情形,再過幾天恐怕喂水喂粥也灌不進去了,除非能找來千年屍丹救命,說不定她這條小命還能撿回來。
我知道南洋地區,也認同內丹、外丹之說。屍丹屬於內丹,是生物體內結石成瘤,死後依然生長的異物。可屍體死後,體內化石仍舊不腐不朽的情況太少見了,內丹都是借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形煉而生,像是生物體內的結石,我這輩子隻在百眼窟見過一隻老黃鼠狼子有屍丹,其餘古屍中最多是口中塞了珠子,體內又哪有什麽丹丸。
東北黃大仙的屍體和內丹早就一並毀了,那種罕見罕逢之物,若是沒有特殊機緣,一生見到一次都難。我歎了口氣,雖然有負阮黑所托,但我確實已經竭盡所能了。
此時陳教授已從Shirley楊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覺得多鈴的生死,他也大有責任,憂急之情見於顏色,想幫忙卻沒任何辦法,但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將我拉在一邊,壓低聲音對我說道:“古屍體中活生生的內丹實在太罕見了,老朽這輩子也沒見過,但我記得好多年以前……那時候還是軍閥混戰的民國時期,湖南和貴州交界的地區鬧過一陣古屍作祟的事情,那時候人們迷信思想比較嚴重,當年湘西屍王的消息捕風捉影,鬧得全國人心惶惶。據說湘西瓶山古墓中的元代僵屍,在盜墓賊麵前詐屍的時候,口中就曾吐出了一顆千年不化的紅丸……”
鬼吹燈Ⅱ之南海歸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