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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 第一卷 人如青蔥 (by 十四郎)

(2008-06-19 01:26:10) 下一個

第一卷 第一章 轉世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了。

  到底是被斬首於街市上,還是病逝於床榻……她居然想不起來。

  四個陰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鐵鏈,她不由自主被他們拖著向前飄飄蕩蕩。

  天上腳下無數陰火流竄,偶爾會落在道旁的曼珠沙華上,瞬間騰起半人高的綠色火焰。碧火紅花,分外妖嬈。

  道旁還有無數岔道,許多與她一樣著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陰差們拉著向前飄。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語著什麽。然而就算是再怎樣痛悔自己的死,也會被這死寂的氣氛消耗光。

  最後,隻能默默無聲地按照順序,依次前進,通過遙遠的那扇邑都大門。

  帶領她前進的陰差停了下來,等候入門。

  她懶洋洋地抬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竄的陰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紅的曼珠沙華。花如龍爪,妖嬈之外,卻還帶著一絲猙獰。

  正看得發呆,卻聽身後幾個陰差說道:“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幾個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們喝點忘川水吧。反正到輪回的時候還是要喝的。”

  忘川?她回頭,卻見一個陰差從懷裏取出一盞漆黑的酒甕,走到道旁,撥開紅花,果然露出一彎清澈的河流。

  她說不上那河水是什麽顏色,隻覺斑斕璀璨,裏麵溶溶包含了不知多少東西。

  陰差舀了一甕,走過來掰開一隻新鬼的嘴,不顧他的哭喊,硬給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厲害,慢慢地,卻不動彈了,麵上浮出一種茫然呆滯的神情,猶如初生的嬰孩。

  這樣連喂數鬼,哭聲就漸漸歇了。她見酒甕中還留著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給我看看。”她說。

  那陰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膽,敢使喚你大爺。你再說一次試試。”

  她隻是伸手:“給我看看。”

  陰差更不說話,抬手掄起板子就要打,卻被押解她的那些陰差慌忙攔住。

  “歇住!你知曉她是誰?!不可魯莽!”

  那陰差猶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誰!倘若是什麽貴人星官,又怎會用鎖魂鏈捆住?”

  一旁另外幾個陰差將他拖到一旁,低聲道:“隻因她死法不為律條所容,否則誰敢栓她?另她神智未開,否則此刻便教你神魂俱滅。後土大帝都對她忌諱三分,何況是你?”

  那陰差倒被唬住了,轉頭仔細打量她,隻覺她姿容秀美,卻神情茫然,隻是眉宇間偶有煞氣出沒,著實有些古怪。

  見她還伸手問自己要酒甕,他無法,隻得乖乖遞了上去。

  她丟了蓋子,急衝衝地把手塞進去撈,一撈上來,卻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憶。

  再撈,卻是一個魔頭的回憶,燒殺掠奪,無惡不作,最後斬首於街市。

  繼續撈,又是一個寂寞宮女,空對滿樹紅花,鬱鬱而終。

  一連撈了幾次,卻總沒有歡樂的,不是纏綿病榻就是孤獨一生。

  她隻覺這些片段熟悉卻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麽的,不知為何,就是想不起。

  陰差們見她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天資聰穎,任性乖張,要在此時被她窺破了什麽,反而不好對付。隻得賠笑道:“姑娘,快進門了。不如等到了裏麵,判官斷了生死簿再看罷?”

  她乖乖點頭,把酒甕還給那人,四個陰差帶著她飄飄忽忽,轉眼便來到了高聳華美的邑都城門前。

  兩隻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門口,見了他們,便是一攔。

  “牌子拿來。”

  陰差趕緊笑吟吟地掏出朱紅牌子,上麵寫了她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臉色微變,仔細看了看她,她卻絲毫不知,隻低頭玩自己的衣帶。

  “還未開智麽?怎麽能捆得她來?”怪神小聲問道。

  陰差搖了搖頭,把手放在脖子上,輕輕一送。怪神頓時了然,猶帶顧忌地看著她,向兩旁退去,一麵道:“請進。”

  陰差們提著沉重的鎖魂鏈,將她拉了進去。卻見城內亭台樓閣比比皆是,與人間並無二樣,隻不過居民皆為陰差,偶有老鬼做助手開茶館,都是沒有輪回之人。

  她隻覺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一直被引到一座華麗樓台前,樓台的層層青瓦猶如鳳凰的翅膀,向上展開。上麵祥雲籠罩,飛閣流丹,層樓疊翠,真是人世間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請進。”陰差們恭恭敬敬地將她請了進去,有兩人替她鬆開腰上的鐵鏈,先進中門和判官複命去了。另兩人留下看守著她,等候在大廳內。

  青麵獠牙的小鬼慌張地端了茶過來,她看那小鬼頭頂的肉瘤長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小鬼嚇得麵如土色,當場哭了出來,一疊聲叫:“饒命饒命!”

  陰差趕緊喝退小鬼,強笑道:“姑娘莫怪,他剛當值沒見過世麵。就饒了他一次吧。”

  她乖乖點頭,又道:“我隻覺得他頭頂的肉瘤有趣,不能摸麽?”

  陰差隻有苦笑,心道:你是眾鬼的克星,誰敢讓你摸一個指頭呢?

  當下此間無話。卻說那兩個去覆命的陰差,把公文朱牌交給了判官,大胡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過得一會,他才沉聲問道:“如何銬了她來的?”

  陰差道:“她既為人,自然是死了之後把魂魄銬了。”

  “蠢材。”判官皺眉,“誰問你這個!本官不知道她下世為人麽?”

  陰差連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塗了。按說不該用鎖魂鏈銬她,但她在人間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銬,則有違律條。好在她神智未開,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帶進地府了。倒是要問大人,此次該讓她入何輪回?”

  判官摸著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來她仍未得道啊,戾氣太重,還需要磨練才是。這次還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開明為止。倘若再不明智,繼續自裁……你帶話過去,下次便讓她投入地獄道,由其自生自滅罷!”

  那陰差得命,正要下去傳話,卻聽判官身後的帷幕裏傳來一個聲音:“等等。”

  陰差與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稱:“見過後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聲音說道:“寡人思索一番,覺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張偏僻,如一直重壓,隻怕煞氣更重。”

  判官垂頭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後土在帷幕後說道:“前幾世都給她痛加磨難,結果煞氣不消,神智不明,隻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樂安逸感化其,先感其心,再投入天道輪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為難:“她這一世為自裁,要投入天道隻怕……何況修仙之路艱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時無法成功,反而浪費了大帝的美意。”

  後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將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養性之書教導她。如此過一段時日,再看該投入哪一道。”

  陰差領了旨意出來,見她坐不住,在大廳裏到處亂看亂摸,對什麽都好奇無比,不由在心中暗歎一聲。要將這個煞星留在地府,他們以後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後土大帝有旨意,讓姑娘先住在地府裏,清閑一段時日,再說轉世輪回。”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著他。陰差心中叫苦,賠笑說:“就是……讓姑娘先在地府玩幾天,看看書散散步,等時間到了再送姑娘轉世。”

  她便點了點頭,手裏摸著牆上掛的那幅九天玄女圖,道:“我喜歡這裏,就住這裏好了。”

  陰差隻得點頭:“姑娘既喜歡這裏,是我等的福氣。”

  他回頭吩咐小鬼去二樓打掃客房,回頭又道:“姑娘,還有一件好事。大帝憐你神智混沌,忘記世事,便賜給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陰差早將她輕輕拉的彎腰,囑咐道:“大帝賜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卻不跪,隻瞪眼看著陰差,他實在無法,隻得說道:“大帝賜汝名為璿璣,日後,喚璿璣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點頭,轉頭見小鬼從樓上下來,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頭頂的肉瘤,惹來一陣鬼哭狼嚎。

  璿璣就這樣懵懂地在地府暫住了下來。表麵上說是給判官打雜,端茶倒水,然而實際上有幾人敢使喚她?隻能由她在邑都裏整日遊蕩,隻求她別惹事就萬歲了。

  判官每日閑下來便會帶一些修仙養性,講世間道理的書給她看,所喜她識字,天份又高,常常舉一反三,旁徵博引,令人咋舌。

  時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歎後土大帝的英明。倘若當初讓那個懵懂的魂魄直接轉世,她隻會一次又一次無意地犯錯,甚至不知究竟錯在何處。如今她博覽群書,於修仙一事興趣濃厚,倒也一掃先前的呆氣,露出點天份中的聰穎來了。

  她好像一塊頑石,剛從河底撈上來,五官輪廓完全模糊一團,靈竅不開。現在用世事道理,仙人聖賢的故事教導她,細心雕琢她,終於漸漸嶄露頭角,藏在內裏的靈秀呼之欲出。

  隻有一條,令人頭疼。

  她懶,懶得出奇,懶到天怒人怨。

  隻要能躺就絕不坐著,能不動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隻喜歡坐在忘川邊上發呆,一會撈一把出來看看,嗅嗅,再拋回去。

  眾人都知道她想尋找的是什麽,但誰也不敢告訴她,她的前世記憶全部被後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斬斷之前的一切戾氣,從頭再來,獲得新生。

  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卻不見人影,招來看守她的陰差,回說璿璣在忘川岸邊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沒動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著書去河邊找她,打算好好斥責一頓。這幾個月與她共處下來,兩人都有了點師徒情分,隻因她好學聰敏,判官原本戒備的心態也放鬆起來,真正把她當作學生來教。天底下沒有老師會不為學生的憊懶而生氣。

  出得邑都城門,果然見那一襲單薄白色身影在忘川邊坐著。他悄悄靠近,卻見她盯著岸邊如火如荼的曼珠沙華看,兩眼發直,不知想些什麽。

  他正要出言喚她,璿璣卻不回頭,輕道:“老師。”

  判官歎了一聲,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看那鮮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麽?”

  她淡淡說道:“看那顏色。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總覺得應當是時常看到的,卻想不起來。”

  判官心中微驚,口中卻道:“前世已經過去了,休要再為這些俗事煩惱,否則有違我教導給你的那些道理。”

  璿璣“嗯”了一聲,“也對,老師的話總是對的。我一直覺得很有道理。雖然我很明白這些道理,但不知為何我覺得那些道理很遙遠,覺得很難做到。”

  “哦?你覺得哪些事情是你難以做到的?”

  “你告訴我,要修身養性,不要著眼於俗事過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讓人著魔,心不淨,無法修道。六根被,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聲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鮮紅的汁液順著她纖細的手指間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為了看,生了口是為了說,生了耳是為了聽。如果這些都放棄了,我究竟該看什麽呢?我不明白老師說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麽,成仙了之後……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麽?”

  判官委實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刁鑽問題,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卻又不知道,明白卻又不明白。”

  “那他們究竟確實的知道什麽呢?”她問得認真,“知道了,難道還能裝做不知道嗎?仙人們過得快活麽?”

  判官皺眉:“璿璣,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快活?你以為聲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歡喜麽?”

  她垂頭,輕道:“我明白老師的意思。我隻是不懂罷了。倘若無為無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參不透,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讓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為何?老師,你一定對我很失望。”

  判官見她雙目清明,然而裏麵霧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種奇異的神情。他不由心驚更甚,深知此人聰明得過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來前因後果,到時候墜入地獄道成魔,就再也無法翻身,也枉費了天帝和後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沈默良久,心中終於成了一計,忽然拍手道:“璿璣的意思為師明白了!”

  她急忙瞪圓了眼睛,奇道:“老師明白什麽了?”

  判官笑道:“我便讓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連話都不會講了。

  判官從岸邊撈起一把土,撒進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許再問這些了。”

  她急忙湊身上前,卻見忘川中波瀾起伏,灩灩水色漸漸凝聚成型,變成一個白衣女子。一見那女子的容貌,璿璣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麵上殺氣甚重,雙眸猶如碎冰,寒意滲人。忽然挽了個劍花,裙袂一轉,不知刺中什麽,鮮血濺了她滿身。然後,她收功回劍,將臉一抹,左頰上便留下一個血痕。她忽然露出一個奇異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璿璣隻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那笑,那染滿鮮血的白裙,那雙碾碎冰雪的雙眸……她耳邊仿佛響起了熟悉的號角聲,金戈鐵馬,排山倒海的呼喊聲。馬上的將軍三頭六臂,周身有火焰圍繞。

  阿修羅!那是修羅道!

  她猛然在黑暗處抓住了一點靈感的光輝,正要脫口而出,身後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頓時撐不住,噗通一聲摔進忘川裏,喝了好幾口苦澀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貓,她驚慌失措地往岸上爬,雙手剛撐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來,前塵後事一下子化成煙霧,從她心中一點點消失了。她茫然地歪頭看著岸上的判官,心中有什麽想對他說,卻又忘了他是誰。

  “你……”她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麽呢?那到底……

  判官喚來陰差,用鎖魂鏈套住她拉上岸,朗聲道:“璿璣,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餘,如今神智已清,本官先送你入輪回轉世。望你來生勤加修仙,早日回歸天庭。”

  說罷,眾人便架著她來到輪回道上。陰差見璿璣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緣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說道:“判官大人,這……要讓璿璣姑娘入什麽道?還是和以前一樣,去修羅道麽?”

  判官搖頭:“非也,她已今非昔比,心智馬上便要頓開。如此關鍵時刻,隻要把持不定便會成魔。故此本官施計點化她,令她飲下忘川水進輪回。修羅道再不能去,否則前功盡棄。如今人世間修仙者眾多,以仙人為尊,便放她去人道吧。隻要有誠心,來日定的結果。”

  人道輪回大門已然打開,裏麵光華萬丈,不可逼視,隱隱然有千萬條道路蛛絲盤結。璿璣受了那光的照耀,整個人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成一顆寶珠。

  判官親自拈了那寶珠,走進輪回大門,將她拋進那萬丈紅塵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師徒有緣,日後自能在天庭相見。望你保重。”

  是夜,首陽山少陽峰掌門人夫人產下兩女,彼時室內光芒萬丈,猶如白晝。掌門人褚磊於生產前夜做了一個夢,隻見碧玉玲瓏,星光璀璨,便依次為兩女取名:玲瓏,璿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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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少陽

  此時正值盛夏三伏時節,午後熱浪滾滾,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教人透不過氣。少陽峰後山別院的小花園裏卻是涼風習習,參天的大樹把毒辣的日光都遮擋了去,風過林間,發出清脆的沙沙聲響,仿佛最好的催眠樂曲。

  一個年約十歲的小丫頭坐在池塘邊的大青石上,烏黑油亮的長發沒有束,就隨意披在背後。她手裏捧著一本大冊子,正懶洋洋地看著。

  “……又南三百裏,曰耿山,無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獸焉……”

  她斷斷續續地背著萬妖名冊,沒背幾句便發懶,脫了鞋,玉白的腳趾伸池塘裏逗弄裏麵覓食的金尾大鯉魚,一麵調侃道:“有獸有魚,又獵又撈,做了好吃!”

  “什麽好吃?”一個少年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似乎含著笑意。

  小丫頭懶洋洋地把腳縮回來,套上鞋襪,也不回頭,說了一聲:“大師兄,好吃什麽?”

  杜敏行走到她身邊,先疼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才笑問:“所以,我問你呀。你剛才一個人嘟噥什麽呢?”

  小丫頭把手裏的大冊子翻給他看,“在背萬妖名冊,好沒勁。”

  杜敏行見她憊懶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著師父師娘成日說你懶,不肯上進練功。連萬妖名冊都不願背,你也懶得過分了。”

  小丫頭也不說話,隻是低頭玩著裙帶上的玉佩,過一會,才老氣橫秋地說道:“唉,每天都是練功練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曉得有什麽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師兄一樣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

  杜敏行聽她的孩子話,又笑了起來:“練功是為了強身健體,你也沒見過成天病懨懨的神仙吧?身體強健了,才能修煉內功仙法,不然你怎麽禦物飛行,斬妖除魔?”

  她倒再也沒歪理可辯,心裏隻覺大師兄說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劍練拳,卻是一萬個不能。

  杜敏行也沒打算和一個小女娃講大道理。

  這丫頭和玲瓏不同。你給玲瓏說道理,她不愛聽的就會辯,辯不過就會乖乖聽話;但你給這丫頭說道理,說個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連連點頭稱是,轉身便忘了,照樣我行我素,懶的天怒人怨。

  “師娘今天把斷金送給玲瓏師妹了。”他一邊用柳枝逗著池裏的鯉魚,一邊說著,“你姐姐從今天開始就不必練拳蹲馬步,可以練劍了喲。”

  “哦。”她反應平平,心不在焉。

  “褚璿璣。”他忽然認真地叫她名字。

  璿璣愣了一下,不甘不願地跳下青石,對他躬身行禮,道:“璿璣在,大師兄有何指教?”

  杜敏行板著臉,問道:“為什麽不願練功?”

  她咬著嘴唇,麵上又是固執又是稚氣,過了半晌,才噘嘴道:“爹娘和師伯師叔們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明白不等於能做到。我想不通為何要練,你問我一千遍,我還是不通。”

  杜敏行隻有歎氣,他對兩個小師妹向來一視同仁,當作自己親生妹妹一般來疼愛。隻是玲瓏外向活潑一些,不由得眾人多寵她。說實話,以他的好脾氣,都幾次忍不住想把璿璣揍一頓以泄憤懣,更不用說師父師娘了。誰會對一塊小頑石有好感?你罵你吼,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真教人挫敗。

  “師父剛在練武場上大發雷霆。”他露出些許擔憂的表情,“說你一連十日都沒去練功了,把少陽峰的律條丟在腦後。眼下叫我來尋你,說要重重懲罰你。你自己看看該怎麽辦?”

  璿璣一聽爹爹發火,終於有點恐懼了。她揪著衣角,囁嚅了一會,才小聲道:“不能……不去麽?就說沒找到我……”

  杜敏行搖頭:“師父這次是鐵了心的。你雙胞姐姐玲瓏都繼承了師娘的神器斷金劍,你卻連一套玄明拳也打不完整。他身為掌門人,怎麽能一直袒護自己的女兒呢?這次要不重重罰你,讓其他弟子心裏怎麽想?”

  璿璣委屈地說道:“幹嘛管別人怎麽想……律條律條……我們又不是獵狗,幹嘛要律條!”

  杜敏行從懷裏掏出黑鐵如意,輕輕拋向空中,那柄足有兩尺長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兩下,便穩穩地停在那裏。

  他縱身躍上去,彎腰對她伸手:“來,別嘮叨啦。快去見師父。大師兄和師娘會幫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這樣懶了!”

  璿璣心裏有一千萬個不願,然而實在抵不過父親積日的嚴威,隻得慢吞吞抓住大師兄的手,一麵在心裏琢磨著見了父親怎麽說話,一麵可憐兮兮求他:“大師兄……我不想被打……”

  杜敏行見她說得可憐,心裏也一軟,柔聲道:“好啦,大師兄一定幫你說好話!隻是你下次再這樣連續十日不練功,大師兄也不會再幫你了!”

  璿璣沒答話,杜敏行心裏暗歎,右足微微一沉,黑鐵如意頓時掉頭往山頂練武場飛去,一轉眼兩人便消失成一個小黑點。

  首陽山共有大小十幾處練武場,分別給不同支派的弟子們修煉用。少陽派乃為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眾多,福澤豐厚。從上上代掌門景陽仙人開始,少陽派便分成了七個分堂,首堂曜日由掌門人褚磊執掌,剩下六個分堂如清虛、旭陽等,則由掌門人其他師兄弟執掌。

  少陽派分支既多,弟子又雜,所喜上下齊心,皆以修仙養性為首任,不參與其他門派相爭之事,得道之宗師於名利一事看的甚淡,想來這也是少陽峰幾百年來固若金湯的緣故。

  此時,掌門人褚磊正在峰頂大練武場監督門下弟子練招。其夫人何丹萍也在認真指點女弟子們拳法的招式。午後練武場熱得和蒸籠一般,人人揮汗如雨,但偌大的練武場,除了偶爾發招時的呼叫,竟是鴉雀無聲,人人自危。隻因方才褚磊因為小女兒璿璣不學上進,成日偷懶而大發了一場脾氣,弟子們知道這個掌門人脾氣暴躁嚴厲,生怕不小心觸了逆鱗,於是隻能咬牙苦練,縱然傷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何丹萍先看了兩個弟子互相喂劍招,見她們練得不錯,便徑自走到場邊喝了一口茶。抬頭看看日色,午時的修煉眼看就要結束了,杜敏行卻還沒把璿璣帶過來,回頭看看褚磊的臉色,青中帶黑,想必他也正強壓著怒氣。

  她心中暗歎一聲,走過去柔聲道:“大哥……璿璣這幾日總叫心口悶,想必是身體不適。你也別太生氣了。她年紀還小,過於強求,隻怕不好……”

  褚磊卻不答話,隻是冷笑,抬眼見自己大女兒玲瓏正顫巍巍捧著她娘親的斷金,認認真真地擺劍招,小臉熱的通紅,卻不叫一聲苦,不由冷道:“年紀還小?玲瓏與她是雙胞姐妹,她都能練劍了,璿璣呢?!都是你平日太寵她了!寵的她無法無天,不學無術!”

  何丹萍知道丈夫這次是氣惱了,否則他平日絕不至於這樣對自己說話。既然如此,她再說什麽維護的話,也隻是火上澆油,隻得閉口不談。

  對麵,年方十一歲的玲瓏剛擺完了姿勢,便拖著劍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她六師兄鍾敏言,叫道:“喂!和我拆兩招!”

  鍾敏言正在那裏蹲馬步,清秀的臉上濕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皺眉道:“我不叫喂!



  玲瓏跺腳急道:“快點!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話裏卻帶了一點笑意:“我也不叫快點!”

  玲瓏和她爹一樣,是個暴躁脾氣,說了兩遍他還不動,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來了!”

  鍾敏言見她動氣了,便收勢回宮,噗哧一聲笑道:“你叫我一聲好人敏言大哥,我才陪你練,否則你就把我刺成馬蜂窩,也別指望。”

  玲瓏使勁跺腳,叫道:“鍾敏言!你就會說混話!你不陪我練,肯定是沒把瑤華劍法學好!我不找你了!”

  “好啦好啦。”鍾敏言向旁邊的女弟子借了一把劍,拈了個劍訣,笑道:“陪你練就是了,真是大小姐脾氣。”

  玲瓏是個心急的,見他擺好了架勢,揮劍就上。她人小力薄,這一下差點把劍脫手而出,鍾敏言趕緊架住,失笑道:“劍都握不緊,拆什麽招?”

  玲瓏臉上一紅,正要反駁幾句,卻聽?磊在後麵說道:“敏言,你過來。”

  鍾敏言趕緊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經過去躬身:“師尊有何吩咐?”

  褚磊森然道:“你大師兄去找你小師妹,到現在還沒來,隻怕是他心軟,被那刁鑽丫頭說動了。現在你去看看,見了她什麽也別說,直接抓過來。”

  鍾敏言在肚裏暗叫倒黴。整個少陽峰,他和誰都能談的來,偏偏最煩那個褚璿璣,兩人總也不對盤,說兩句他就想揍人。這會偏叫他去喊人。

  他飛快盤算著要怎麽拒絕,支吾道:“師父……我……我……在陪玲瓏師妹拆招…”

  說完師父卻沒反應,他偷偷抬眼一看,卻見他臉色鐵青望著前方的天空,他也跟著回頭,卻見大師兄杜敏行帶著璿璣禦物飛了過來。

  一時間,練武場的弟子們都停下手裏的活,抬頭看好戲。璿璣在師兄弟姐妹間名聲一直不如玲瓏好,她為人古怪,不好相處,所以,看好戲的人還是居多,更有甚者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隻等看她怎麽被罰出醜。

  璿璣戰戰兢兢跳下黑鐵如意,見練武場裏氣氛不對,父親冷冷在前看著自己,她便躊躇了半天不敢過去。

  杜敏行收起黑鐵如意,摸了摸她的頭頂,輕道:“別怕,來,快去拜見師尊。”

  璿璣實在無法,隻得被他拉到?磊麵前,跪下說道:“璿璣拜見掌門人。”

  褚磊哼了一聲,森然道:“你居然還知道參拜掌門人!我還當你眼裏根本沒這個少陽派呢!”

  璿璣知道他正在氣頭上,哪裏敢說話,隻得低頭茫然地玩著衣服帶子。這會她心裏再覺得自己沒做錯,卻也不敢倔強了。

  “你倒是說說,你成日窩在後山別院搞什麽鬼?每日除了偷懶睡覺,可有做一點修行之人該做的事情?!”

  璿璣不敢抬頭,身旁的杜敏行急忙賠笑道:“師尊息怒。弟子放在在後山花園內找到小師妹,她正在背誦萬妖名冊,可見並無偷懶。小師妹還是認真修行的,隻是她體質單薄,於練功一事欲速則不達,請師尊明鑒!”

  褚磊冷笑道:“就是把天下萬山民俗總則都背下來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難道就瞪著妖魔空背書嗎?不能禦物飛行,不懂劍法不會仙術,修什麽仙?!”

  杜敏行還要再說,卻被他揮手打斷:“你退下!不用再說!”

  他隻得垂手退到場外。

  赭磊看了璿璣半晌,卻不說話。

  看著她秀美的儀容,他心中委實對這個女兒充滿憐愛。褚磊一輩子專心修行,於夫妻生子之事看得很淡,好容易中年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兩個都是冰雪堆成的美人胚子。璿璣長得更像她娘,纖細柔弱,他本來也不忍在練功之事上對她苛求。但一來,璿璣憊懶得太過,到如今連馬步也蹲不好,二來,他身為掌門,怎可放縱自己親女,以後如何服眾?

  想到這裏,他心中又有氣,冷道:“你且站起來。我要看看你玄明拳練得怎麽樣了,就在這裏,當著眾師兄弟姐妹的麵,不用害羞。”

  璿璣哪裏會練什麽玄明拳,隻怕連架勢怎麽擺都忘了,但掌門人吩咐,她隻得站了起來。

  一時間,場內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午後灼熱的風拂過璿璣的長發,她背後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成千上百雙眼睛都釘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竟好似僵住了,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何丹萍不忍愛女當眾受辱,上前正要說話,褚磊卻用手勢止住。他轉頭說道:“是不是不會練?那我問你,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麽?”

  璿璣還是沒有說話。強烈的日光直射在她臉上,令她有些發虛。隔了太遠,眾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之前幸災樂禍的,這會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她如再這樣沉默下去,師尊隻會更生氣。

  “褚璿璣,說話。”褚磊的聲音很輕,好像一塊薄冰突然碎裂。

  璿璣猛然跪倒在地,沉聲道:“我不會!請掌門人責罰!”

  褚磊居然哈哈大笑起來,“責罰?!好一個責罰!你竟知道責罰二字!”他倏地收住笑聲,森然道:“你聽著,今晚家去,收拾一些衣物,明天開始,你就住在北山太陽峰明霞洞裏罷!什麽時候讓你出來再出來!”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須知那明霞洞足有千丈深,裏麵漆黑猶如地獄,終年潮濕陰冷,蟲蛇眾多,平常弟子在裏麵呆上一刻便要發瘋,更何況是這種根本不定期限的懲罰!她還僅是個年方十一歲的幼女,無論如何,這種懲罰都過於嚴重了!

  何丹萍當場便落下淚來,玲瓏在一旁按捺不住,衝上去跪倒在地,急道:“請求掌門人饒了妹妹一回吧!她身體不好,進明霞洞會死的!”

  杜敏行及鍾敏言一幹敏字派年輕弟子也跪倒在地,求情道:“師尊請收回成命!小師妹年齒尚幼,隻怕不堪如此懲罰!師尊請網開一麵!”

  褚磊猛然拂袖,慍道:“都起來!此事我心意已決,不必再說!”說罷轉身望著璿璣,她臉色有些蒼白,卻並沒什麽恐懼之色。

  他怒意雖盛,心裏到底還是不忍,歎道:“璿璣……世上有很多人隻能做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輩子平庸地過去。但你不能。你是少陽峰的弟子,修仙是你終生的目標。你……怎能甘心做個普通人?”

  她沉默半晌,才輕道:“難道……我們居然不是普通人麽?”

  褚磊聞言啞然,良久,方道:“你……且去吧。”

  他望著這個小女兒單薄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朽木不可雕也。

  但這塊朽木是他女兒,就算不能雕,他也定要雕出個形狀來。

  杜敏行還想求情,褚磊卻拂袖而去,一直走到練武場邊,才沉聲道:“敏行,今晚到我房裏來。我要看看你陽厥功練到第幾層了。”

  杜敏行一聽陽厥功三字,不由欣喜若狂。這是少陽峰最深厚的法術,尋常弟子年滿二十方能練習,隻有特別出類拔萃的,掌門人或者山下的師伯師叔們才會提前傳授此法。如今他才十八歲,師父所謂看他陽厥功練到第幾層,根本是個幌子,其實便是打算傳授他此法了!

  周圍的年輕弟子都羨慕地看著他,紛紛過來道喜。杜敏行更是激動得差點站不住,這下一打岔,便把璿璣的事情忘到腦後了。

===

第一卷 第三章 禁閉(上)

  當夜,璿璣收拾了一些衣物,準備明日一早就上明霞洞。

  何丹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替她裝些可口乾糧,又道:“以後可要勤奮練功了吧……可別再惹你爹生氣了。一個人呆在明霞洞裏,可別胡思亂想,也別怕,娘一定早點接你下來。”

  璿璣悶悶地點頭答應。

  玲瓏手腳麻利地先把她披散的頭發盤成丫髻,又孩子氣地說道:“璿璣你別怕,過兩天我也去洞裏陪你!乖乖等著我!我照顧你。”

  何丹萍本來在拭淚,聽她這話又失笑,柔聲道:“傻孩子,明霞洞哪裏是人人都能去的!璿璣,你也別怪爹爹無情。那明霞洞乃是先代祖師們為了鍛煉自己的意誌力而設的地方,專門為了不擅長集中力的弟子準備。爹爹讓你過去,也是為你好。身為掌門人的女兒,不說要替爹爹麵上增光,至少別給他丟臉。像今天在練武場上那樣的,不能再發生了,明白嗎?”

  玲瓏不等璿璣開口,便搶著說道:“爹爹就知道麵子麵子!妹妹身體明明不好,不適合練功,他都不知道心疼!”

  何丹萍皺眉道:“玲瓏,你少說兩句!爹爹的事情你插什麽嘴?”

  玲瓏兀自不服,噘嘴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何丹萍握著璿璣的手,又道:“洞裏陰冷潮濕,記得多穿點。你六師兄會每日給你送飯上去,要是生病了,一定要告訴他,我們好接你下來。”她到底是慈母心腸,絮絮叨叨又交代了許多,都是繁瑣小事。

  直到幾個小弟子過來喊吃飯,她才停口不說,隻歎了一聲,摸摸璿璣的腦袋。

  “師娘,師父說他今日在小陽峰用飯,順便與和陽師伯他們商量下個月的簪花大會,今晚就不回來了。請師娘和兩個師妹自便。”

  一個弟子在門外說著,聽聲音,是老六鍾敏言。

  玲瓏一聽是他,便笑嘻嘻地掀開簾子跑出去,道:“那小六子今天可以和咱們一起吃飯了。”

  鍾敏言悄悄對她做個鬼臉,卻不說話。何丹萍挽著璿璣走出來,笑道:“你這孩子,鍾師兄比你大了三歲呢!這樣沒大沒小!敏言,你大師兄和你師父不在別院,今天就把幾個師兄弟都叫來家裏吃飯吧,大家一起,也熱鬧。”

  鍾敏言笑答了個是,這才站直了身體。他是敏字輩弟子中排行最小的一個,在他下麵便是玲瓏和璿璣。他人長得俊,又聰明伶俐嘴巴甜,所以師父師娘都很喜歡他,玲瓏更是每日纏著他打打鬧鬧。

  他見璿璣臉色蒼白地站在師娘身旁,幾乎透明的小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心裏不由一陣厭惡。

  他不喜歡褚璿璣,她總是麵無表情,從來不笑,好像一個木頭人。和她靠近了,也不由自主跟著鬱悶起來,空氣都變得懶惰凝固。他自己天生能言善道,口才了得,連師父都能說動,但就是沒辦法給璿璣講道理。她很可惡,聽的時候連連點頭,你以為她多虛心,結果轉身就我行我素。

  鍾敏言認定她城府深厚,兩麵三刀,從那以後再也不和她說話了。還是玲瓏好,小女娃,就該天真潑辣,不然和木偶有什麽區別?

  他本來轉身要去叫師兄們過來吃飯,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回頭,輕道:“對了,師父有幾句話要轉告璿璣師妹。他說:別想著再偷懶耍賴,好好在洞裏反省練功。下次再查,你要還不會玄明拳,就別想出洞了。”

  璿璣“哦”了一聲,依然沒多大反應,鍾敏言本想看看她痛哭流涕的樣子,這會覺得好生沒趣,隻得走了。

  結果鍾敏言這番傳話,讓晚飯氣氛變得異常沉重。師娘眼圈紅紅的,想必方才又偷偷哭了一場,連玲瓏也苦著臉,一句話不說。鍾敏言心中懊悔,便偷偷用腳踢二師兄陳敏覺,要他說點笑話改善氣氛。

  老二陳敏覺在拜師學藝前,是個給說書人做助手的小混混,從小聽了一肚子奇談笑話,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他見眾人都不敢說話,在場除了師娘又是自己輩分最大,不由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說道:“喂,最近咱們派要出一件大事,你們知道麽?”

  玲瓏最機靈,急忙接口道:“我知道!就是下個月的簪花大會嘛!”

  陳敏覺笑吟吟地摸著沒有胡子的下巴,搖頭晃腦道:“簪花大會是不假,但你可知這次簪花大會的重頭戲在哪裏?”

  玲瓏蹙起眉頭想了一會,道:“重頭戲?不是天下五大門派各自派出精英弟子,互相切磋武藝仙法麽?敏字輩的師兄們還沒到參賽的年紀,難不成大師兄被選上了?”

  陳敏覺卻不說話,隻是搖頭,麵上掛著那可惡的神秘的微笑,性急的玲瓏真恨不得抓著他的衣領逼他快說。

  何丹萍笑道:“你們大師兄是很難得的英才,但也沒到參加簪花大會的年紀。那個要年滿十八才行的。敏覺別賣關子啦,快說罷。”

  陳敏覺不慌不忙,先問道:“那你們知道,簪花大會為何要叫簪花二字麽?”

  鍾敏言答道:“這個我倒是知道。那比武大賽奪魁者,會由點睛穀的容穀主親自在他衣襟簪上一朵牡丹花,所以名為簪花。”

  陳敏覺笑道:“錯啦!那花可不是你奪魁了便能輕易簪上!否則你看上上次簪花大會,容穀主不是沒給那個浮玉島的奪魁者戴花麽?須知這花不光指牡丹花,更是指奪魁者奪魁之後所要麵臨的最後一個挑戰。”

  眾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所謂最後一個挑戰,不由紛紛好奇相問,連璿璣也瞪圓了眼睛看著二師兄。何丹萍自然心中了若明鏡,她隻是笑,也不說穿,讓孩子們樂一樂。

  陳敏覺吊足了眾人的胃口,這才道:“所謂最後一個挑戰,就是讓比武大賽奪魁者去鬥一隻大妖魔!當然,那妖魔是前輩們事先捉好了的,已經去了大部分元氣,否則尋常弟子再厲害又怎能將它製服?但你們也千萬不要小看受傷妖魔的能力,縱然它元氣大傷,功力隻剩兩三成,也少有年輕弟子能獨立將它打倒。不然光隻切磋武藝,簪花大會又何須弄得那麽隆重?自這個比賽開始以來,真正能把牡丹花簪上的,不超過十人。所以,它可沒你們想的那麽容易!”

  眾人紛紛唏噓,這才明白簪花大會居然有如此精彩內容。玲瓏聽得津津有味,連聲問道:“那二師兄你知道這次簪花大會的那隻妖魔是什麽嗎?”

  陳敏覺說道:“這個暫時還不清楚。但聽說之前鹿台山有天狗搗亂,搞得民不聊生,我猜這次八九不離十是這個。”

  玲瓏滿是趣味,隻纏著陳敏覺再多說一些,他苦著臉歎道:“小師妹,再多我也不知道啦!你不如問問師娘,她一定更清楚簪花大會的事情。”

  何丹萍點頭道:“老二說的對,倘若無法戰勝那妖魔,便不能簪花。當年你們師父也參加了簪花大會,他年紀最小,卻資質過人,幾乎是壓倒性地奪魁。結果也在妖魔這一關吃虧,差點送了命。到現在他身上還留著那道長疤呢!”

  “那爹爹當年對戰的是什麽妖魔?他得到牡丹花了嗎?”

  “那是很有名的妖魔,叫肥遺。它在西北盤踞了整整三年,令那裏顆雨未落。最後你們的師公和其他各派的眾位長老費盡全力才將它製服,作為當年簪花大會的壓軸戲。你爹爹與它鬥了兩天兩夜,最後才贏了,出來的時候渾身都乾裂,差點便要死了。然後我……”

  她忽然打住不說,麵上微微一紅。她怎麽好對這些小輩說,然後她不顧一切衝過去,抱著他哭。他卻抓著那朵好容易得來的牡丹花,顫巍巍地簪在她發際,笑道:“很早就想說了……香花配美人。如今…可算找到能配得上你的花了。”

  唉,那些甜蜜的往事,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褪了顏色。隻有在她心底,這些珍貴的記憶還是那麽鮮亮,仿佛昨天才發生過。

  晚飯吃完,眾人又閑聊了一會,安慰了一下璿璣,便告退各自休息去了。

  何丹萍這一夜又不知流了多少心疼的淚水,抱著女兒說了多少擔心話,隻恨一夜似乎特別短,眼看著天就亮了。

  璿璣提著小包裹,打開門,就見半山腰枕霞堂和陽師叔的幾個弟子站在門口,身上都整齊地穿著白底紅邊的長袍,見了何丹萍,他們恭敬地行禮,一麵道:“參見掌門夫人。我等奉掌門之命,送璿璣師妹入住明霞洞。”

  枕霞堂專管對破戒弟子的刑罰,褚磊讓他們來接璿璣,可見其鐵麵無私。何丹萍少不得又落淚囑咐幾句,這才牽著哭成淚人的玲瓏站到一旁,眼睜睜看著他們把璿璣用繞金繩捆起來,扶上黑玉轎,四人分四邊站在轎欄上,齊齊運法,那沉重的轎子便懸空浮了起來。

  “璿璣,一定別怕!娘很快就去接你!”何丹萍在地下使勁向她揮手。

  璿璣蹭到轎邊,臉色發白,所幸並無悲傷恐懼的神情。她見母親和姐姐哭得厲害,心中雖然不解,卻也微微酸楚,於是大聲說道:“我會好好的!娘,姐姐!別擔心我啦!”

  話音剛落,那黑玉轎子騰空而起,瞬間就成了一個黑點,再也看不到了。

  關於明霞洞的傳說,璿璣隻是有所耳聞,並沒真正去過,故此對這個懲罰並沒覺得可怕。相反她還很慶幸,無論如何,關禁閉總比被打強。她可不要挨爹爹的巴掌,那才叫恐怖。

  娘給她收拾了兩個包袱,一個是衣物一個裝滿了乾糧,她的袖袋和胸口也塞滿了東西,那是玲瓏給她解悶的小玩具。隻可惜她現在被綁著,沒辦法仔細看看。

  卻說明霞洞在太陽峰上。太陽峰乃是首陽山最矮的一個山峰,奇怪的是這裏沒多少樹木,卻是野獸出沒最多的地方,而且天然形成的山洞也極多。明霞洞就是裏麵最深最大的一個。

  黑玉轎載著她,不出一刻便來到了明霞洞口。璿璣把腦袋伸出轎外看,卻見這裏是一方平地,周圍多為鬆柏,奇異的是,明霞洞口前三尺的土地寸草不生,顏色深紅如同幹涸的血液。

  那四個枕霞堂弟子將黑玉轎落下,一人替她鬆了綁,另一人提著她的兩個包袱,下了轎,才道:“璿璣師妹,我們還要送你入洞一程。”

  她乖乖點頭,卻沒問為什麽要送,難道怕她跑走麽?

  誰知進了山洞才明白,原來洞內安置了一扇玄鐵門,高有十丈,門上的鎖比她大腿都粗,不管是進去還是出來,沒鑰匙就隻能乾瞪眼,簡直就是地牢,枉費它有個明霞的好名稱。

  打開鐵門向裏走了不到一刻,光線已然暗了下來,五步內勉強能看清人臉。璿璣四處張望,卻見洞頂洞壁生滿了青苔,所喜沒有蝙蝠,想來是有人定期驅除。

  再走一段,忽聽前方水聲叮咚,想來是有地下泉眼在此。

  璿璣萬沒想到明霞洞裏這麽多名堂,不但洞口有鐵門緊鎖,進來之後還要劃上一刻的船,這才到了目的地。此時她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把手放到眼前,使勁瞪也看不到。

  那四人啪啪擦亮火石,點了火把,卻見這裏被人搭了個簡陋的石屋,裏麵石床桌椅都是原始的青石塊。所謂的床不過是一塊平整點的石頭,上麵鋪了一層潮嘰嘰的稻草,連被子也沒有。

  那四人留了一把火石,幾根蠟燭給她,道:“那,璿璣師妹便在此靜心修煉吧。我等要先行離開了。”

  璿璣胡亂點了點頭,那四人把包袱放在床上,見她滿麵茫然失落的神色,到底不忍,便將火把留給了她,又道:“師妹保重!望你早日得道。”

  他們離開之後,洞裏很快就恢複了安靜,或者說,死寂。

  璿璣從來沒在這種安靜到可怕的環境裏呆過,好像呆久了,自己的心跳聲也成了打雷,甚至能聽見血管筋脈蠕動的聲響。

  她怔了半天,便轉身走進石屋,先摸了摸“床”上的稻草。不出所料,根本就是濕的,也不知放了多久。她隻好從包袱裏拿了幾件衣服鋪在上麵,試著躺了躺,硬梆梆地,很是難受。

  她從小都沒怎麽吃過苦,眼下環境大異,終於覺得委屈起來,想哭,但轉念一想,這裏就她一個人,就算哭破了喉嚨也是沒意義,隻好吸了吸鼻子,繼續發呆。不知娘什麽時候會來接自己,現在她真是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一點也不想。

  不知過了多久,她躺在床上睡著了,光怪陸離做了許多夢。依稀是爹要打她,娘護著她,再一晃,鍾敏言不知從什麽地方跑來,譏誚地看著她,說道:“活該,誰讓你偷懶!”說完,他忽地變做了大師兄杜敏行,摸著她的腦袋,保證一定替她說好話。

  她正要求他讓爹爹放自己出洞,忽然玲瓏提了一桶水朝她迎麵澆來,叫道:“你又做白日夢,快醒醒!”

  她不由打了個寒顫,猛然驚醒,眼前漆黑一片。她花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是火把燒光了。好容易摸索著爬起來,隻覺渾身冰冷,寒意蝕骨,身下稻草的潮氣透過衣服一直送過來,她小小的身軀忍不住陣陣發抖,趕緊找了好幾件衣服披在身上。

  沒有聲音,沒有一點聲音。這可怕的安靜與黑暗,比死亡更讓人難以忍受。她在石床上縮成一團,卻總也抑製不了身體的顫抖,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寒冷發抖,還是因為那無邊無際的空寂恐懼。

  又過了很久,她才想起枕霞堂的弟子們留了蠟燭和火石給自己。她在床上摸索半天,終於找到火石,啪啪打了幾下,點燃蠟燭。有了光明,她便稍微安心了一些,縮在床上盯著那橘紅色的小火苗發呆。

  蠟燭隻有四根,她不能一直用,所以這樣計算來,她一天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得生活在黑暗裏。其實可以向鍾敏言要,但這個人對自己一直沒好感,肯定不會答應,與其開口了自取其辱,不如幹脆不說。

  洞裏的時間是凝固的,根本不動,她不知到底過了多久。

  無事可做,她平時也是無事可做整天發呆,但真讓她一個人這樣待著,她卻又發不了呆了。隻好把玲瓏給她的玩具掏出來看,卻是彈弓啊,泥巴捏的小鳥啊,還有一個小小的紅色撥浪鼓。

  這玩意拿來有什麽用?真教人摸不著頭腦。

  百般無奈之下,隻有繼續睡覺。可是石床冷得徹骨,她在上麵翻來覆去怎麽也無法入睡,被一種異樣的孤寂感衝刷得瑟瑟發抖。

  懷裏的撥浪鼓落在床上,發出一個清脆的響聲。她摸黑把它抓起來,攥在手裏。過一會,便輕輕轉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

  小小的撥浪鼓發出響亮的聲音。

  在這樣死寂陰暗的地方,隻剩下這麽一點聲音陪著她了。

  她繼續轉。

  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看到了熱鬧的新年景象。

  大師兄用紮著大紅綢的鼓槌擂著夔皮大鼓,玲瓏則在後麵蹦蹦跳跳,拍著她的小腰鼓。空氣裏有娘做的甜甜的紅豆糕的味道,爹他們指示著年輕弟子們把地窖裏藏了一年的好酒拿出來拆封。

  她其實也喜歡熱鬧的景象。她喜歡在熱鬧的場景裏做一抹小小的背景顏色,而不是無情地被剔除,所有人都忘了她,無視她。

  璿璣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終於再次沉沉睡去,想不起這些惱人的無奈的事情。

===

第一卷 第四章 禁閉(下)

  鍾敏言是少陽峰敏字輩男弟子中輩分最小的,而敏字輩又是整個少陽派最年輕的一輩弟子。因此,很多雜事師兄們懶得處理的,都會交給他,他每日比其他弟子要忙碌數倍。

  所以,忘事也是在他身上經常發生的。

  這天吃完午飯,他早早來到練武場,提著劍還沒揮幾下,早有幾個師兄過來和他切磋。二師兄陳敏覺最狡詐,劍招上眼看要輸給小師弟,忽然開口道:“敏言啊,以後是不是你給小師妹送飯?”

  鍾敏言心中一驚,劍招立即露出一個破綻,陳敏覺趁虛而入,手腕一轉,將他的劍擊落,笑道:“你輸了。這就趕緊去送飯吧?不然師娘知道了會心疼的。”

  他居然忘了!鍾敏言灰溜溜地奔出練武場,去廚房拿飯。隻因璿璣極少出現在練武場,他也懶得關注這個小師妹的事情,早上新學的仙法又複雜,他隻顧著練招,竟把她被禁閉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真煩,褚璿璣一定和他有仇,她關禁閉,害他也跟著倒黴,每天要往那個可怕的明霞洞跑三趟,午後修行的時間也被迫縮短了。

  他雖然平時愛開玩笑,什麽事都笑眯眯地好像不放心上,其實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輩分最低,平時就不怎麽受到重視,總被人使喚做這做那,所以他在練功的事情上麵極其嚴格,到了苛刻的地步,發誓一定要超過大師兄,再不讓人小看自己。眼下因為要給璿璣送飯,午後修行的時間等於減半,讓他怎麽能不惱。

  廚房大娘倒是早給璿璣準備好飯菜了,放在籃子裏,見他來了便笑吟吟地遞給他,說道:“喏,快去吧。可別讓璿璣丫頭餓著。怪可憐的。”

  可憐個鬼!可恨才對!她偷懶受罰,居然還連累別人!

  鍾敏言走到半路,悄悄把蓋子揭開,卻見裏麵放著兩盤菜,一碗白米飯,還有一杯水果湯。他偷偷撿了最大的一塊糖醋排骨塞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哼,就不給那丫頭片子吃!

  明霞洞裏沒有光線,所以鍾敏言早準備了火把。好容易劃船到了石屋,裏麵卻黑漆漆地,沒聲音。他冷冷說道:“?璿璣,吃飯。”

  沒人理他。

  鍾敏言有些著惱:“?璿璣!”他提高了喉嚨。

  還是沒人理他。

  鍾敏言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跳上岸奔進石屋,火把一揮,卻見那個小女孩在石床上縮成一團,似乎是睡著了,手裏還抓著一根撥浪鼓。旁邊的石台上,有一灘燒盡的燭淚,還有三根沒燒的蠟燭和一把火石。

  他歎了一口氣,伸手去推她,說道:“褚璿璣,醒醒,吃飯了。”

  璿璣迷蒙地睜開眼,卻見眼前火光明亮,鍾敏言滿麵不耐煩地看著自己,他手裏還提著一個黑色大籃子。

  “吃飯。”鍾敏言把飯菜放在石台上,回頭一看,她卻縮在那裏不動,不由有氣,“你要是不吃,就說一聲,省的我每天飛來飛去,浪費時間。”

  璿璣隻覺渾身發冷,動都不想動。這人一向對自己惡狠狠地,好像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待要與他吵起來,卻又沒那精力;待要較真不吃,隻怕娘會傷心。她猶豫了半天,隻好從床上爬下來,裹著一堆衣服端起飯碗。

  好在飯菜還有餘溫,甚是可口。她吃了大半,抬頭見鍾敏言盯著自己,便輕道:“你也想吃麽?”

  鍾敏言被她說中心事,臉微微一紅,哼了一聲:“你快點吃吧,我好趕緊回去練功。”

  璿璣喝了一口湯,道:“你現在就可以走。晚飯的時候再過來收拾舊碗碟,這樣就不會浪費你多少時間了。”

  他倒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半晌,才說道:“你一個人在這裏,不想有人多陪你說話麽?”

  璿璣卻沒回答,隻是飛快把飯吃完,碗碟放進籃子裏遞給他:“吃好了,你帶走吧。”

  鍾敏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他訕訕地接過籃子,還想再說什麽,見她冷得臉色發青,心中不由一軟,柔聲道:“我晚上給你帶棉被和厚衣服過來吧?”

  璿璣正求之不得,他既自己提了出來,她便乖乖點頭。

  他甚少見到這個小魔女如此柔依乖巧的模樣,與印象中那頑固不化兩麵三刀的東西倒是大異,這會便有些舍不得離開了。左右看看,又道:“那……你還想要什麽?書?還是玩具?一個人這樣呆著,很難熬的。”

  她搖頭:“不用了,不麻煩你。”

  鍾敏言隻好上船,沒劃幾下,又跑回來,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沒好氣地說道:“衣服先借你,不許弄髒了。晚上我會再給你帶幾本書和蠟燭。小丫頭恁地嘴硬。”

  璿璣垂頭不說話,他也確實不擅長和這種陰陽怪氣的人相處,隻好急急地走了。

  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諾言,不但帶了兩床棉被,幾件厚衣服,還提了一摞書,一卷宣紙,墨塊硯台毛筆之類的,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木頭筆架。這些東西一擺,清冷的石屋終於有點溫暖的味道了。

  “這些蠟燭你先用著,用完了我再給你帶。師娘要我代話給你,說洞裏濕冷,你要注意每天練功,否則會落下病患。這裏是玄明拳的拳譜,千萬記得要練。”

  他一麵說,見璿璣又是一個勁點頭,不由微微譏諷地笑道:“這會答應著,回頭又要當作耳旁風了吧?”

  璿璣卻不隱瞞,說道:“是的,我不想練功。但我也不想讓別人動不動就對我生氣。難道點頭不對麽?”

  鍾敏言乾笑兩聲:“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兩麵三刀,說一套做一套,別人隻會更生氣吧。”

  “那也沒辦法。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吼,我也不想練功。”

  “為什麽不喜歡練功?你不想成仙嗎?”

  “想,可是我懶。”

  鍾敏言覺著自己再和她說下去隻怕又會興起想掐死她的念頭。他真沒見過這種人,懶的理直氣壯毫不羞愧,一麵還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約隻能成一種仙。”他說著,一邊把蠟燭放在她床上。

  “什麽仙?”璿璣到底是孩子,居然沒聽出這是假話,興致勃勃地問道。

  鍾敏言勾起嘴角:“懶仙。你就繼續這麽無所事事下去吧,說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來接你,封你做個懶仙了。”

  原來還是在嘲諷她。璿璣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練功,但我一定會成仙。”

  “是是,你就等著成懶仙吧!”鍾敏言轉身上船,懶得再和她說下去了。

  石屋又恢複了死寂。璿璣怔怔看著案上的燭火,繼續每日的任務:發呆。

  一定能成仙。她剛才好像是這麽說的。

  其實連她自己也納悶,這狂妄的自信心到底是從哪鑽出來的,讓她脫口而出狂言。她不會拳法,沒有仙力,連劍也不會握,可她就是覺著自己應該能成仙。

  可能鍾敏言說得對,她隻能做個懶仙罷了。

  別的神仙做不了,這個懶仙,舍她其誰?

  卻說這邊廂璿璣一個人胡思亂想,那邊廂忙著辦簪花大會的少陽派上下眾人早已把她的事情忘在腦後。

  八月十四,中秋節前一天,五大派的掌門及各支派要人齊聚少陽峰頂,為簪花大會做最後的篩選。與往年一樣,抽簽決定五人去大荒地捉妖魔,作為比武結束後的重頭戲。

  說起簪花大會,別人都還不怎麽的,玲瓏卻是最激動的一個。整日裏就看她跑出跑進,到處找她爹娘。隻因簪花大會五年才辦一次,整個少陽派包括最年輕的男弟子鍾敏言都曾見識過,故此雖然興奮卻也能控製住。玲瓏卻是生平第一次參加這種比武大會,五年前她才六歲,當時的比武情形她哪裏能記得。隻是她興奮之餘又替璿璣難過,她一個人關在黑漆漆的明霞洞裏,這熱鬧場麵,她可是看不到了。

  這天她纏住她娘一早上,磨著要一起去頂峰看抽簽,好容易被何丹萍用一塊桂花糕勸住了。誰知她前腳剛走,後腳玲瓏就鼓動著鍾敏言陪她一起上峰頂。

  “不行啦,我馬上要給璿璣送飯。再說師娘都說了小孩子別去湊熱鬧,那裏都是得道的長老高人,不小心衝撞了誰都不好。”

  鍾敏言一口回絕了她的請求。

  玲瓏急道:“那你送完了再去!咱們上去看一下就下來,好不好?我保證很乖,絕對不鬧事。”

  鍾敏言一麵往籃子裏裝菜一麵道:“送完了飯我可要去練功了。你也別急啦,再過半個月什麽熱鬧都盡你看,再不會有人攔著你的。”

  玲瓏哪裏忍得住,抓著他的袖子一頓好哥哥好敏言的叫,都快扭成麻花了。

  “就陪我去一下嘛!看看抽簽嘛!敏言大哥!好大哥!求你了,帶我去啦!”

  鍾敏言素來對這種死纏爛打的招數沒轍,隻好歎道:“我的小祖宗,你先放手。要讓師兄們看到了,我的皮可保不住要被師父揭了。我先給璿璣師妹送飯,回來再去,好不好?”

  玲瓏見他答應了,不由心花怒放,又道:“咱們先上去看看,很快就下來,然後你再去給璿璣送飯吧!就看一下,省得你怕被人發現!”

  鍾敏言沒辦法,隻好丟了籃子由她拉著自己往峰頂跑。

  少陽峰頂是掌門褚磊執掌的首陽堂,亦是招待來訪之人的大廳。要上去隻有兩條路:用放在懸崖邊的白玉長圭,禦物飛上去;要麽就乖乖爬樓梯,一圈一圈繞上去,起碼要花半個時辰。

  這是少陽派的傲氣,不輕易接待無能之輩,要麽你乖乖回去,要麽你就乖乖爬上來。少陽頂峰高聳入雲,怪石嶙峋,尋常人一般也就望而生畏了。

  “爬上去?”鍾敏言臉色好像苦瓜,望著有一大半隱藏在雲霧中的石階,他的腿就發顫。

  “當然是飛上去!”玲瓏撅著嘴,“我才不爬台階!要花好久!”

  “誰飛?你會禦物?”

  玲瓏嘻嘻一笑,指著他的鼻尖說道:“別裝啦!當然是你!以為我沒看到呢!那天是誰在後山背陰的地方偷偷禦劍飛行?我可還沒問你呢!你要是還裝,我就告訴爹爹去!”

  鍾敏言臉色一紅,“居然被你看到了……可別告訴師父!師妹乖,別告訴任何人,知道麽?”

  玲瓏奇道:“為什麽不願讓爹知道?你已經會禦物飛行,比四師兄他們厲害多啦。爹聽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鍾敏言正色道:“這個風頭出了好處不多,壞處卻是大把。師父縱然是高興了,其他還沒學會禦物飛行的師兄們卻少不得一頓罵。他們被罵了,這怒氣朝誰身上出呢?”

  玲瓏若有所悟,點頭道:“你說的也對啊……可是這些事好複雜…大人們平時都想那麽多嗎?”

  鍾敏言失笑:“想的比這個可多多啦!來,別廢話了,不是要上去看熱鬧嗎?再不去可來不及給璿璣送飯了。”

  他走到山崖邊,不出所料,那裏放了一排白玉長圭。他撿了個半舊的,左腳微微一沉,長圭有些遲疑地載著他浮了起來,似乎還不能完全隨心所欲地駕馭。他試著飛了兩圈,這才回來對大呼小叫的玲瓏伸手笑道:“上來吧,小祖宗!上去之後可千萬不能這樣嘰嘰喳喳了。”

  玲瓏滿心歡喜。要不她怎麽就喜歡和鍾敏言玩,還是小六子最好,什麽都順著她,說話又好聽。

  在他禦風上行的時候,玲瓏忽然想到了什麽,抓著他的袖子孩子氣地說道:“小六子,你可不能像以前的三師兄五師兄那樣,受不了苦偷偷下山逃回家喲。”

  鍾敏言差點從長圭上一頭栽下,好容易穩住身體,他苦笑:“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喊苦要回家了?再說,我家……我也沒家可以回啦,爹娘都在瘟疫中死了。少陽峰就是我家了。”

  “那我們打勾。”玲瓏伸出小指,眨巴著漆黑的大眼睛,說道:“小六子要和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鍾敏言卻失笑,輕聲道:“都是小丫頭片子們的玩意,我們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就算不打勾,也會做到。”

  玲瓏最容不得別人質疑反駁自己,當下皺眉道:“不管!就要拉勾!”

  鍾敏言伸出胳膊,“喏,勾勾胳膊吧。拉勾小手指是小女娃的行當,我才不做。”

  玲瓏笑吟吟地用胳膊勾住他的胳膊,兩人都孩子氣十足,說道:“要是以後不遵守這個誓言偷偷下山,便讓小六子滿嘴的牙都掉光,做個沒牙老公公!”

  發過誓,兩人都大笑起來,覺得十分好玩。他倆一個十四歲,一個才十一歲,都是天真爛漫尚未完全解世事的年紀,所謂的永遠,在他們眼中隻是個虛幻的事物。在他們心中永遠就和馬上要舉辦的簪花大會一樣,近在眼前,一忽兒就過去了。那裏麵既沒有挫折,也沒有悲傷。

  卻說兩人攀上雲霧繚繞的峰頂,頂上是一座巨大的碧綠玉石鋪成的天台,晶瑩溫潤,十分美麗。二人貓腰從旁邊的樹叢中穿梭,就見天台周圍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少陽派大弟子,顯然是負責看守的人了。玲瓏沒想到抽簽也這麽正式,一時倒被唬住了,低聲道:“這下完了,看守這麽嚴,還怎麽偷看?”

  鍾敏言看這個形式,偷看是絕無可能的了。他低頭沉吟一番,忽生一計,捏了捏玲瓏的手,示意她跟著自己行事。跟著,他咳了一聲,從樹叢中長身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大搖大擺地朝天台走去。玲瓏懷裏好像揣了個小兔子,突突跳得厲害,她不曉得鍾敏言搞什麽鬼,卻覺夠刺激,好玩的緊,便乖乖跟在他身後向前走去。

  不出所料,剛要上台階的時候,迎麵便有兩個大弟子攔上來,說道:“師尊說過,現正與其他各派掌門舉行抽簽事宜,任何人不得打擾。”

  鍾敏言不慌不忙,笑道:“是真字輩的兩位師兄罷?我們是奉了玉陽堂的影紅師叔之命,來給掌門夫人帶一句話。”

  那二人聽得是影紅師叔,臉色便是一苦。

  原來少陽派共有七個分堂,分管不同職能,而楚影紅執掌的是玉陽堂,即為專門訂律條的堂口。整日裏穿著白衣服係綠腰帶在首陽內山來回巡邏,看其他門下弟子是否犯規的,就是玉陽堂的弟子們。楚影紅是個笑麵虎一樣的人,她在同輩的師兄弟中年紀最小,今年也不過三十七,但連掌門也讓她三分。

  一來她丈夫乃是枕霞堂的和陽長老,專管刑罰;二來她本人雖看上去溫柔和善,實則難纏到底。任何人一旦觸犯律條,便鐵麵無私立即加以懲罰。你若見她和善向她求情,她麵上笑吟吟地答應你,回頭便加重十倍的刑罰給你。

  當年少陽峰和南山軒轅派有齟齬,都靠她出麵回旋,一個女子將南山軒轅派眾多前輩說得啞口無言,最後軒轅派掌門人柱石道人親自來少陽峰向前任掌門人賠禮,兩派許諾永遠交好,同氣連枝。

  這樣一個奇女子,讓當年的掌門人讚不絕口,保舉她做下任掌門的呼聲也很高。掌門斟酌再三,卻還是放棄了才華橫溢的她,選擇了穩重寡言的褚磊。好在她並無野心,自甘清閑,做起了玉陽堂主。但一直到今天,老弟子們還說,隻要她一振臂說要走,少陽峰起碼會有三分之一的人選擇追隨她。不得不承認她的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是這麽厲害的影紅師叔要傳話,加上掌門夫人與她又素來交好,那二人哪裏敢攔,當下便乖乖讓開。

  玲瓏沒想到這麽輕易便給他們混進去了,對鍾敏言更是刮目相看。這人說起謊來真是臉不紅心不跳,和真的一樣。她抬頭偷偷看了一眼鍾敏言,他還在裝正經,可眼底全是調皮笑意。

  玲瓏隔著袖子使勁捏一把他的胳膊,正要誇他做得好,卻聽那兩人又追上來,叫道:“等一下!”

  他二人心中一驚,隻當謊話暴露了,不得不硬著頭皮把臉轉過來。

第一卷 第五章 抽簽

  那二人一直跑到麵前,才道:“方才好像看見影紅師叔跟著掌門和掌門夫人進簪花廳了,師叔是什麽時候讓你們帶話的?”

  鍾敏言強笑道:“卻是上午的事了,隻因我另有事情在身,所以竟沒來得及去找掌門夫人。”

  那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便不用進去了。掌門夫人和影紅師叔既然都在簪花廳,有什麽話想必也說過了。你倆回去吧,馬上要抽簽,各大門派掌門及長老都在裏麵呢,可不能打擾他們。”

  鍾敏言再口舌玲瓏心思百轉,卻也想不到什麽借口,隻得灰溜溜地轉身要走。誰知玲瓏冷冷說道:“真是不知好歹啊。紅姑姑若有什麽話可以當麵和我娘說,用得著我們來傳話麽?這點道理也不懂,非要人說出來才行!”

  那二人見是玲瓏,不由氣短。轉念一想或許是影紅師叔和掌門夫人之間有什麽不愉,便讓掌門之女玲瓏來傳話,這也不是沒有的。女人之間,總有一些子麻煩事,就喜歡彎彎繞不說個清楚,厲害如掌門夫人和影紅師叔這樣的也不能脫俗。

  想到這裏,他們又隻好再讓開,猶豫著放他們過去。

  一直穿過碧玉台,繞過前門大廳走到後院,鍾敏言才噗哧一聲笑出來,輕輕敲著玲瓏的小腦袋,說道:“你還真是胡來!害影紅師叔平白無故為你背個多疑的黑鍋。”

  玲瓏嘟著嘴,氣鼓鼓地:“誰讓他們拿著雞毛當令箭!就算是抽簽又怎麽了?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防賊似的。我們能做什麽啊!”

  說話間,簪花廳已近在眼前。它雖取名為廳,實則為一個高樓。樓前有一彎碧水,一片竹林,修長優雅的白鶴三三兩兩在水前覓食休憩。大約是因為碧玉台看守十分嚴密,簪花廳前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鍾敏言見玲瓏大刺刺地要往裏麵闖,趕緊拉住,道:“可不能驚擾各位。咱們趴在窗下,留個耳朵偷聽便是了。”

  說著二人貓腰輕手輕腳地走到西廂的一個窗下,那窗戶虛掩著,清雅的茶香與沉水香從縫隙裏蔓延出來,甚是好聞。

  卻聽裏麵有人說話,正是少陽峰掌門褚磊。

  “……抽簽一事,還是按照往年的規矩來吧?諸位請將名寫在竹篾上,然後由內子來抽。前五人便負責摘那朵花了。”

  摘花?玲瓏一時沒反應過來。鍾敏言用口型無聲地說道:妖魔。她立即會意,原來是抽簽誰去捉那作為重頭戲的妖魔。

  褚磊話音剛落,卻聽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笑道:“褚掌門好生小氣,這次簪花大會在你們少陽派辦也罷了,抽簽卻也要讓貴夫人來抽,真是天時地利啊。”

  褚磊被此人不冷不熱說了幾句,居然不動聲色,隻笑道:“宋道長言重,抽簽一事自是正大光明安排在這裏,內子不在抽簽人選之中,故讓她來抽。倘若您認為不妥,不如推舉另一位抽簽人,在下絕無異議。”

  那人卻道:“我們都是客,客隨主便,哪裏能有什麽異議!來來!快些抽簽!早些把這簪花大會辦完,回家睡覺!”說完,頓了頓,又道:“這少陽派原可不算在內了。前幾次摘花人都沒他們的份,這次也罷了吧!”

  褚磊聽他話裏的意思居然是指責他們徇私舞弊,心中不由大怒。但他修養極好,麵上居然紋絲不動,正要淡淡把這話堵回去,卻聽角落裏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說道:“宋道長何須心急,反正簽在這裏,你還怕它們不長眼睛自己走了不成。你們軒轅派資格老,弟子強,自是不將摘花放在眼裏,倒不如把機會讓給我們浮玉島吧?”

  宋道長陰陰一笑,卻不說話了。褚磊也是一笑,也不說話了。何丹萍便將竹篾發到各人案前,笑道:“請諸位將姓名寫在竹篾上,之後放進這大竹簍裏。被抽中的前五位,便要麻煩各位去摘花了。”她自笑語盈盈,仿佛根本沒聽見宋道長之前的牢騷。

  玲瓏聽得不清楚,還想把腦袋再抬高一點,鍾敏言趕緊輕手輕腳把她拉下來,低聲道:“別動,裏麵都是得道的高人,小心被發現了。現在我且考考你,所謂天下五大派是哪五大派?”

  原來他怕玲瓏好奇過分,被人發現他們在偷看,於是特地找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果然中招,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地說道:“你連這個也不知道?我告訴你吧。五大派就是中原少陽峰,南山軒轅派,北洋浮玉島,西荒點睛穀,東海離澤宮。五大派每個都曆史悠久,弟子眾多,天下人趨之若鶩。隻是近來軒轅派有式微的跡象,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但他們畢竟打著天帝天道的說法,實力深厚,依然不可小瞧。離澤宮是近五十年才興起的新派,現在勢頭越來越猛,看起來想趕超咱們少陽峰呢。可我覺得那宮裏的人都古怪的緊,搞不清到底是男是女……浮玉島和點睛穀咱們再熟悉不過了,可不用我給你說了吧?”

  鍾敏言眉開眼笑,裝模作樣地連連點頭,忽又輕道:“別的不說,還記得咱們兩年前去浮玉島玩兒麽?沒想到一個小島上居然有那麽美麗的花海。可是那島主夫人一出來,所有的花都沒了顏色……”

  玲瓏斜眼乜他,“好啊,原來你們這些師兄們,平日裏就注意這些了!改天我告訴爹爹去,說你們心不在焉,美女當前就不顧練功了!”

  鍾敏言知道她是說笑,這會也不好陪她打鬧,隻能笑道:“還說我,當初看呆的人是誰?”

  玲瓏歎了一聲:“真是。我再也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人了……”說完兀自不服,又噘嘴道:“當然除了我娘之外!”

  鍾敏言故意要逗逗她,便作勢要趴上窗台往裏看,口中說道:“那我看看島主夫人這次有沒有來,再將她看個夠!”

  玲瓏咯咯一聲笑出來,急忙推他,道:“小心點睛穀的那幫老爺子們把你拖出去打!”

  她還沒說完,隻聽裏麵傳來“咦”的一聲。二人嚇得急忙縮在窗台底下,屏息等待,動也不敢動。

  何丹萍這時說道:“請各位將竹篾放進這竹簍裏吧。”

  於是眾人紛紛把寫上了姓名的竹篾投進竹簍裏,到了宋道長麵前,他卻不動,隻將那竹篾放在手上把玩,彎成各種形狀。

  何丹萍便笑問:“宋道長還未寫好麽?”

  宋道長搖頭,怪聲怪氣地說道:“想來軒轅派本是客,不該說什麽。但少陽峰既為此次簪花大會舉辦方,便不該藏私。你少陽派明明還有兩人沒將名字寫在這竹篾上,卻指派著我們先投,到底是什麽意思?”

  何丹萍臉色微變,正色道:“不知宋道長什麽意思?我少陽派七大堂,七人都在這裏,宋道長口中的兩人不知是誰?”

  宋道長冷笑道:“原來不是少陽峰的弟子!那想必便是偷窺的鼠輩了!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如此大膽!”

  他寬大的道袍微微一擺,袖中急射出數十道寒光劍氣,夾雜著淒厲的鳴聲,直直朝玲瓏他們躲著的窗台那裏砸去。這一手叫做袖萬劍,乃是軒轅派得意絕技之一。在座眾人也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一出手還是如此淩厲的招式,不由都駭然。

  眼看那麵牆都要被劍氣震得粉碎,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灰色人影閃電一般竄過去,居然搶在了劍氣之前!隻聽轟地一聲,花廳的牆被劍氣砸了個粉碎,煙塵亂卷,眾人紛紛驚呼,沒想到那一下厲害如斯。

  宋道長臉色發青,半晌才冷笑道:“不愧是褚掌門,好身法,好本事!”他瞪眼看著煙塵中那個天神般的男子,那人毫發無傷,臉色如常,竟仿佛閑庭漫步一般輕鬆。他手裏提著兩個臉色發青的小孩兒,正是玲瓏和鍾敏言。

  何丹萍一見愛女無恙,心中激動,竟也忘了責備,趕緊過去撫著她的頭頸,連聲問道:“沒事吧?可有受傷?”

  玲瓏受了驚嚇,抖著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何丹萍心疼得急忙摟著她到旁邊安撫去了。一旁的鍾敏言則沒這麽幸運,一見褚磊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他不由自主腿軟跪了下來,口裏隻低聲道:“師父……”

  褚磊皺了皺眉頭,沉聲說道:“先起來,到一邊去!待會再說。”

  鍾敏言心中一沉,知道抽簽之後師父必然會嚴究此事。玲瓏也罷了,最多罵她一頓,自己隻怕和璿璣一樣,得去明霞洞呆上一段日子。

  一想到璿璣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中午還沒給她送飯,眼看這天色都快午末了,小丫頭想必餓得發慌,她又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那個陰暗無聲的地方,還餓著肚子……他不由後悔起來,當初便不該答應玲瓏的胡鬧。

  他無聲地退到花廳角落,就見何丹萍小聲責備著玲瓏。她臉上還帶著受驚的神情,然而已不如先前那般蒼白了,似乎對母親的責備還有點不服氣,一會噘嘴一會齜牙。

  卻說褚磊無聲無息在袖萬劍的威力下救了兩人,這一手自然讓在座眾人心中讚歎不已,不愧是中原少陽派的掌門,名不虛傳!他麵上卻絲毫不露出來,隻是將那裝滿竹篾的簍子放到紅木案上,笑道:“小徒頑劣,讓各位見笑了。竹篾已經寫完,那現在便開始抽簽吧。”

  眾人知道他麵冷,素來是個嚴肅正經的人,麵上越是淡淡的,心中隻怕越惱火。這次他弟子偷窺抽簽,可說是讓少陽派出了個醜。眾人就算想打趣一番緩和氣氛,卻也不知該說什麽,眼見何丹萍過來要抽簽,便都閉嘴不說了。

  誰知那何丹萍剛要把手伸進竹簍裏,卻聽宋道長冷笑道:“好啊好啊!這青天白日大庭廣眾,少陽峰居然也開始耍賴了!你平白無故讓兩個弟子來偷窺抽簽就是管教不嚴!既來了卻又包庇行事不讓他們也抽一份,就是不合規矩!我看這簪花大會也不必辦了吧!”

  褚磊不由大怒,此人三番四次挑釁,出言不遜,若不是看在他為軒轅派四大長老之一的份上,他老早就翻臉了。前代掌門和軒轅派掌門柱石道人雖口頭應承兩派從此上下一體,同氣連枝,但上百年的齟齬,又豈是幾十年就能消除的!

  他當下就森然道:“不知宋道長有何指教?”

  宋道長摸著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白皙圓滿的麵上帶著幾絲怪笑,說道:“指教就不敢當了。但簪花大會一直以來的規矩便是這樣訂的,但凡到場者都有抽簽的權利。倘若有事無法前往,由他人代簽名也是可以的。我想問問褚掌門,方才那兩個少陽派弟子,難道你便打算當作木頭人,剝奪他們抽簽的權利麽?”

  褚磊強壓怒氣,沉聲道:“那兩個小徒年紀尚幼,一個十四,另一個還隻得十一。連禦物飛行尚不熟練,又何來抽簽的資格!就算抽中了,摘花任務於他們也是白白送死罷了!”

  宋道長搖頭道:“非也非也!褚掌門護犢之心我們也是理解的。那個女娃是你的愛女吧?早聽聞褚掌門兩個女兒小小年紀便功力非凡,少陽派上下都愛惜不已的,想必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小娃子更是要磨練一番才能成才,你如何平白無故護著不放?卻將這抽簽的規矩擱在哪裏?”

  褚磊一直都是忍了再忍,這會被他幾句酸話一說,哪裏還忍得住,厲聲道:“宋道長的意思是我包庇袒護了?!今日我便……”那話還未說完,卻被何丹萍拉住,硬是壓了回去。她柔聲道:“大哥,別發火。別讓天下群雄笑話咱們少陽峰!”

  褚磊額上青筋都綻了出來,深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聽旁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我寫!我要參加抽簽!”

  眾人轉頭一看,卻是玲瓏。她小臉有些蒼白,可眼裏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竟是將摘花一事當作刺激的任務了。她見爹娘沒反應,不由急道:“我要抽簽呀!爹!娘!規矩不是這樣的嗎?見者有份!我為什麽不能參加?”

  “胡鬧!”褚磊隻覺頭疼欲裂,真想將闖禍的兩個小鬼拋下少陽峰由他們自生自滅去。何丹萍歎道:“玲瓏,摘花任務不是遊戲,上千年的大妖魔,連你爹爹對付起來都吃力無比,何況是你們?快別任性,下山去吧!”

  玲瓏的拗脾氣上來卻是不管不顧的,哪裏曉得父母的憂心。她跑到竹簍前,急道:“不!我要參加!娘,我也有參加的資格呀!前幾日你不是把斷金都給我了麽?難道你都是哄我的?我也不想一輩子都讓爹爹來保護照顧呀!”

  宋道長拍手笑道:“說得好!果然虎父無犬女!褚小姐真真讓人敬佩!”

  何丹萍見這個勢頭,若是不讓玲瓏他們抽簽,隻怕這簪花大會是辦不成了。她心中委實不願讓女兒和愛徒涉險,隻得求助地看著丈夫。褚磊沉吟一番,見玲瓏的神情興奮,小臉都漲紅了,完全把危險拋在腦後,心中不由暗歎,忽然生了一計。

  他轉頭喚來鍾敏言,道:“既是讓你們也參加抽簽,便把名字都寫上去吧。你來寫,敏言。”說罷在他肩上拍了兩下。

  鍾敏言仔細揣摩他的意思,覺著依稀是那個意思,可他自己不能理解又不敢確定,隻好猶豫著蹭過去,拿起筆,又抬頭看了一眼褚磊。他微微點頭,鍾敏言終於明白了,心中不由疑惑更深,卻不敢多問,隻好埋頭寫了兩個名字,投入那竹簍裏。

  這下宋道長也沒什麽可說,玲瓏更是興高采烈,自己莫名其妙撞來這麽大個機會,說不定就能跟著眾人下山去見識傳說中的大妖了。

  何丹萍心神不寧地把手伸進竹簍,根本不敢碰放在上麵的一層竹篾,生怕一不小心抽到玲瓏,好容易從裏麵拈了一根出來,翻開一看:“浮玉島主東方清奇。”

  角落裏站起一個大漢,長發垂肩,濃眉劍鼻,身材高大,端的是英武相貌。他哈哈一笑,整了整袖子,上前一揖,朗聲道:“倒讓在下搶先了!各位,承讓!”那聲音低沉渾厚,卻是方才搶白宋道長的那人。

  眾人紛紛回禮,那宋道長笑道:“恭喜東方老弟啊,拔得頭茬。”

  東方清奇笑回道:“不錯,托宋道長的福。隻盼後麵再來幾個浮玉島的才好!摘花任務都由我們包下了。”

  說話間,第二根簽已經抽出來,何丹萍念道:“少陽派玉陽堂主楚影紅。”

  話音一落,便有一個苗條的身影走到大廳正中四麵作揖,脆聲道:“承讓!僭越!”眾人恭喜聲更響。楚影紅年輕時本就是著名的美人,如今年近四十卻風韻猶存,雪膚花貌,多年的閱曆更讓她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利索幹練,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她一直走到大廳正中那一排五個太師椅旁,對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東方清奇拱手笑道:“這次要多靠東方大俠指點了。”

  東方清奇急忙還禮道:“楚女俠過讚!在下慚愧。這次剿除妖魔,須得大家齊心協力方是。”

  這邊他二人在寒暄,那邊何丹萍已抽出第三根竹篾,翻過來一看,臉色卻大變,半晌,才喃喃念道:“少陽派弟子……鍾敏言。”說完,她求救似的望向褚磊,不知該怎麽辦。

  眾人皆嘩然,沒想到居然真抽中了那小輩弟子。刹那間唰地一下,數十道目光齊齊定在鍾敏言身上。好在他臉色雖然蒼白,卻還維持著氣度,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毫不猶豫走到那一排椅子前,拱手垂眼道:“弟子不肖,請諸位前輩見諒!”眾人見他如此不慌不亂,倒在心底感歎起來,此子日後必成大才。

  褚磊本以為抽到他們的機會渺茫,誰知命運弄人,你越不想讓它發生的事情,往往發生的最快。好在這個平時嬉皮笑臉的小徒弟在此時倒鎮定穩重,長了不少臉麵,他心中不由起了惜才之意,正要過去勉勵他一番,卻聽何丹萍又念到第四根竹篾:“少陽派掌門褚磊。”

  他一聽有自己,吊起的一顆心便放了一半,朝那一排太師椅走去。楚影紅正摸著鍾敏言的腦袋和他溫言說話,見褚磊來了,便笑道:“掌門,有你在我便放心了。不然隻怕保不得這孩子呢。”

  鍾敏言急忙跪在褚磊麵前,不敢說話。褚磊淡道:“起來。你且不用怕,也不用動手,隻管跟在我身後就好。這次也算給你開個眼界,隻是回來之後要罰你在明霞洞禁閉一個月。”

  鍾敏言心中感動,含淚道了個是,站起來之後便被楚影紅笑吟吟地拉著和東方清奇說話去了。

  這邊眾人紛紛說著勉勵的話,有的還打趣,說這次的摘花任務都由少陽派包了。那宋道長臉色難看,乾脆閉嘴一個字也不說。

  何丹萍稍稍放下心來,知道丈夫去了,必然能全力護得鍾敏言,他一向是個麵冷心熱的。這最後一根竹篾,卻不知會抽中誰。她兩根手指輕輕巧巧從竹簍裏撈起一根竹篾,翻過來,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根竹篾,好像要用目光把它看穿一般。

  眾人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楚影紅輕問道:“萍姐?怎麽了?”她心中亦有不好預感,該不會這麽倒黴,連玲瓏也被抽中了吧?

  良久,何丹萍才抬起頭來,眼中淚光瑩然,纖細的肩膀也在微微發抖,那模樣,竟好像馬上便要支持不住暈過去一般。她翻過那竹篾,斷斷續續地念道:“少……少陽派弟子……褚……璿璣。”

  眾人嘩然。

第一卷 第六章 麵具

  鍾敏言聽到璿璣也被抽中,臉色更白。他偷偷看了一眼師父,他麵上雖然沒什麽波動,眼裏卻醞釀風暴。

  眾人見此次摘花任務隻有三個得道高人,另兩個還是孩子,不由議論紛紛。更兼五人組裏有四個都是少陽派的人,這個摘花任務,當真可以說是給少陽派包辦了。

  卻說璿璣的名字被念出來,別人也還好,反應最激烈的卻是何丹萍。她一是驚二是奇三是怒。驚的是居然真把兩個小輩給抽中了;奇的是璿璣的名字怎麽會出現在竹簍裏;怒的是若非宋道長在那裏挑釁,事情原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想到那孱弱的什麽也不會的璿璣居然要出行摘花任務,她做母親的心裏便是鑽心一疼。璿璣連馬步都不會蹲!這一去分明就是送死。究竟是何人把璿璣的名字放進去的?

  楚影紅見她神色不對,急忙快步上前扶住,柔聲道:“萍姐,沒事的。我和掌門一定拚死保護璿璣他們,不讓這兩個孩子受一點傷。”

  一旁的玲瓏卻又鬧了起來,急道:“怎麽會是妹妹!妹妹什麽也不懂,她怎麽能去?!為什麽不是我?爹爹,娘親!我可以替妹妹去呀!讓我去吧!”

  褚磊臉色難看,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你不能去,乖乖留在少陽峰練功。敏言――”他回頭喚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去明霞洞,把璿璣帶過來。”

  鍾敏言隻得答應個是,轉身走出了簪花廳。

  他想不通。

  想不通為什麽師父會讓他把玲瓏的名字換成璿璣。同樣都是他的女兒,他似乎偏心得太過了。雖然他自己也是平日和玲瓏交好,對古裏古怪的璿璣沒有好感,但想到那個在黑暗中蜷縮在石床上瑟瑟發抖的女孩子,他心裏就忍不住難受。難道……難道掌門覺得讓璿璣去送死比較能接受嗎……?!

  鍾敏言一下便為璿璣不平起來,想到是自己把她的名字寫在竹篾上,便更加悔恨。他在內心暗暗發誓,就算拚了命也要護住璿璣的安全,她是無辜被牽扯進來的,他亦有一份責任。

  當然,他還不知道,他心裏那個“可憐的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苦命女孩,因為等不到午飯,便把乾糧全吃了,捂著圓滾滾的肚皮躺在床上悠哉悠哉睡午覺呢。

  鍾敏言聲勢浩大的劃水聲和叫嚷聲把璿璣從好夢裏硬生生拉了出來。她揉著眼睛坐起來,兀自迷迷糊糊,耳邊隻聽他在嚷嚷:“褚璿璣!褚璿璣!快和我出去!”

  他喊魂一樣的叫法讓璿璣慌了神,趕緊點亮蠟燭看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卻見鍾敏言從船上跳下來,一溜煙跑過來,拉著她的胳膊就往外拽,嘴裏急道:“別睡了!有啥委屈晚上再說,隨你責罵我絕不反抗。快!現在和我走。”

  璿璣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被他拽著踉蹌幾步,小心翼翼問道:“外麵發生什麽事了?其他四派攻打咱們少陽峰了嗎?”

  “呸!你這……嘴吐不出象牙的……”鍾敏言順口就要罵她,不知怎麽的又縮回去,隻道:“這次摘花任務有你。和我上少陽峰頂就知道了。”

  璿璣懵懵懂懂,但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帶自己離開這裏,這下正好,她也受夠了這陰冷的山洞了。生怕鍾敏言生氣了反悔不帶她出去,璿璣把嘴閉得死死的,一個字也沒問。

  卻說峰頂簪花廳裏還在混亂不堪,何丹萍擔心過度暈了過去,楚影紅忙著照料她。玲瓏還纏著她爹要替妹妹去,無奈他就是不答應。

  褚磊當初讓鍾敏言把玲瓏的名字換成璿璣,自有他的想法。

  自己的女兒,他怎會不了解。玲瓏好大喜功,愛出風頭,而且往往不自量力。倘若寫了她的名字,不抽中也罷了,抽中的話,她跟去,見了妖魔豈有不動手的道理?以這孩子的性格,肯定不會乖乖躲在後麵,她年紀尚幼,功力還淺,和妖魔對仗那就是死路一條。他怎可能眼睜睜看著她送死!

  而璿璣就不同。這孩子怕麻煩,什麽事都喜歡躲後麵,而且她性子懶,不會問東問西找麻煩。他讓鍾敏言換上璿璣的名字時,當然也不希望能抽到她,但既然抽中了,那璿璣和玲瓏比起來,卻是個好人選。至少她會躲,不會衝上去拚命,這樣小命可以保住,他也可以心無旁騖地戰鬥。

  另外,璿璣性子疏懶,不求上進,這次帶她出去見見市麵,刺激一下她,也是個好處。

  一瞬間,他轉了這許多念頭,這才下定決心暗示鍾敏言把玲瓏寫成璿璣。此刻木已成舟,就更無反悔餘地了。

  他見玲瓏纏的厲害,不由皺眉道:“我還沒追究你私自攀上頂峰偷窺抽簽的事呢!還敢和我鬥嘴!從今晚開始罰你不得出後院,練功也自在家裏練,不許踏出院門半步!”

  玲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楚影紅急忙過來笑吟吟地勸道:“大好日子的,哭什麽?留著點精神看簪花大會吧!紅姑姑一定給你們抓個最大最好看的妖魔回來!”

  玲瓏隻是不依,扭麻花似的還哭。楚影紅推著她,輕道:“快,去看看你娘!她都擔心的要命呢!不想要媽媽了嗎?”

  玲瓏這才跑到何丹萍身邊,摟著她脖子哭訴委屈,再也不敢鬧了。

  這時一個童顏鶴發神采湛然的道人過來施禮道:“褚掌門,此次摘花任務非同尋常,帶著兩個小輩確實不易,不如重新再抽一次吧?妖魔凶猛,如不悉心準備嚴加防範,恐生不虞。”

  褚磊見是點睛穀的恒鬆道長,不由還禮道:“多謝道長美意。抽簽一事想必是上天注定,再來一次也無甚意義。相信以我三人之力,捉拿一隻妖魔還不至過於費力。”

  恒鬆知道他傲骨錚錚,特別剛才給宋道長那麽一鬧,這時候要他重新抽簽自然是絕不應承的。他歎了一聲,又道:“少陽派和浮玉島都是天下大派,貧道絕無輕視的意思。但事關緊要,貧道不得不嗦兩句了。褚掌門可知這次你們要應付的是何種妖魔?”

  褚磊道:“難道不是天狗麽?忽然在鹿台山那裏出沒,吃了不少人。這次將它捉來,也是替天行道。”

  恒鬆正色道:“天狗乃是其一。據貧道了解,如今那裏又來了一隻妖魔名叫蠱雕的,翅膀張開足有五丈,叫聲好像小兒夜啼,平日專躲在水下,趁人不備竄出來將人抓回巢穴中吃了。鹿台山的人請來了不少獵手與修仙之人,有一次成功抓住了天狗,不防半夜讓它逃了,從那日開始它便與蠱雕聯起手來。如今已吃了不下百人,再也無人能將它倆收服了。如今真正參與這摘花任務的隻有三人,三人收服兩隻大妖魔。褚掌門,請三思!”

  褚磊聽他這樣說,不由沉吟起來。誰知對麵忽然傳來一聲嗤笑,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說道:“好謹慎!還道是什麽厲害妖魔,原來隻是小小的天狗和蠱雕。居然還要重新抽簽!可笑可笑!”

  他二人望去,卻見是離澤宮的副宮主。離澤宮出道極晚,卻發展迅速,短短幾十年間便取代了原本的青竹山,成為五大派之一。他們自有一套修行方式與俗不同暫且不說,光是那衣著打扮便透著十成的詭異。無論長幼上下,統一都身著青袍,臉上掛著一張修羅麵具,既看不出男女,也分不出尊卑。

  眾人知道離澤宮的人都是這種脾氣,其實倒沒甚惡意的,當下一笑了之,也不計較。倒是玲瓏見他們一幫子人戴著鬼怪麵具,有高有矮,看上去很是嚇人,不由躲在母親身後偷偷看。

  恒鬆道長問道:“副宮主既如此說,想必是有什麽方法對付的了。還望賜教。”

  副宮主格格怪笑,道:“本宮哪裏有什麽可以賜教的!道長折殺了!本宮隻是幼時曾聽聞如何對付一些凶猛妖魔的偏方,料想道長與褚掌門見識多廣必定是聽過的,故此不敢獻醜。若您二人居然沒聽過,那本宮又豈敢吝嗇。”

  他語速又快,口舌又伶俐,話語又婉轉刁蠻,分明是個女子作風。可看他外表,肩寬窄腰,喉結微顫,又分明是個男子。玲瓏哪裏見過這等怪人,不由看呆了。

  聽他這樣說,褚磊與恒鬆道人互望一眼,不由都道:“請宮主賜教。”

  副宮主也爽快,便道:“天狗怕醋,隻要用一鍋醋潑它腦袋,便會暈過去。那蠱雕平日是躲在水裏的,隻要用幾個麻袋做成人的模樣,裏麵塞滿了鹽投進水裏。它見了便會來啄。但鹽水會刺傷它的眼,令它看不到東西。等它竄出水麵的時候,便可以捕捉了。”

  就連恒鬆道長這般見多識廣的,也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偏方,雖忍不住懷疑,但他說的有條有理,倒真不防一試。

  那副宮主又道:“蠱雕狡猾的很,會難抓一些。若擔心出了水麵抓不到它,便準備了火把,趁夜去它巢穴捉。它的眼睛三天之內是好不了的,會在巢穴裏養傷。那眼睛見不得光,你們隻用火把往它那裏丟,封住洞口別讓它逃了,這樣便手到擒來。”

  褚磊對那副宮主深深作揖,道:“多謝宮主!在下感激不盡!”

  副宮主怪笑幾聲,卻不說話了。

  正好鍾敏言帶了璿璣過來複命。那小丫頭懶洋洋地,頭發也沒梳好,散了一綹在背後,滿麵困意,想是睡覺的時候被強行叫起來的。她進來誰也不看,隻是揉眼睛,忽然見到褚磊在前麵,不由一怔,立即苦下臉和鍾敏言一起跪下,道:“參見掌門人。”

  褚磊雖不待見她這種憊懶模樣,但好幾日沒見,她臉色蒼白,清瘦了許多,想必在明霞洞中甚苦。他也忍不住有些心疼,那火氣不自覺地就消了,溫言道:“起來。璿璣,你今日起不必呆在明霞洞了。明天隨我們下山做摘花任務,晚上趕緊收拾好東西,明白麽?”

  他隻道小孩子都喜歡出去玩,必然歡喜無比。誰知那璿璣愣了半天,才小聲道:“咦?我也要去?為什麽是我……那個……我能不去嗎?”

  褚磊奇道:“你不想下山見識一下麽?”

  她很痛快地搖頭:“不想。”

  褚磊這才想起這小女兒一貫的德行。她姐姐和其他師兄都下山去過很多地方了,要帶她去,每次隻回句:懶,不想動。他不由來火,皺眉道:“不去也不行,抽簽抽中了,豈是兒戲?你若再這樣憊懶下去,便住進明霞洞一輩子別出來罷!”

  璿璣一聽要一輩子住在明霞洞,嚇得趕緊點頭答應。褚磊滿腔慈愛都被她搞得烏煙瘴氣,不耐煩地揮手讓她下去,自己和其他人商議簪花大會的事情了。

  璿璣慢吞吞走到角落,見玲瓏摟著娘撒嬌,見她來了,急忙衝過來,抓著她的手叫道:“好妹妹!你出來啦!這些日子可辛苦吧?”

  璿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開始挺辛苦,後來也習慣了。每天就是睡覺吃飯,沒什麽。”

  那何丹萍一見璿璣出來,忍不住就淚如泉湧。她又不好和璿璣明說此去有多麽危險,隻能摸著她的腦袋,默默歎氣,心中暗暗埋怨?磊鐵石心腸。

  玲瓏先親熱地和璿璣說了好一會話,忽然想起什麽,便拉著她的手,小聲道:“璿璣,你要是不想下山,就和爹爹說,咱倆換換,我替你去。”

  璿璣搖頭和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爹剛才說了,我要是不去就得一輩子住明霞洞了!好姐姐,我可不想一輩子都住那種地方。又冷又濕,黑漆抹烏的,我待了這幾天,渾身都疼。”

  玲瓏聽她這樣說,急得狠狠跺腳,把手一甩,掉臉跑了。

  璿璣不知哪裏得罪了自己的姐姐,又不好去追,隻能坐在角落裏發呆。

  她本來就是睡著午覺,這會叫她過來也沒什麽事,不由靠在娘身上打瞌睡,腦袋一晃一晃,眼看就要又睡著。迷蒙中,腳下似乎有個什麽東西在動,她懶得看,閉上眼睛睡自己的。可那東西卻順著自己的褲腿爬了上來,隔著夏天單薄的綢褲,它冰涼而又柔軟。

  她不由睜眼一看,卻見一條通體銀白的小蛇正盤在她膝蓋上,鮮紅的信子刺啦啦顫抖著,倒三角的腦袋一會歪過來一會歪過去,很有些憨厚可愛的感覺。璿璣嚇了一跳,急忙要喊娘親,誰知回頭卻沒人,原來大人們都忙著商量摘花事宜和簪花大會了。

  沒辦法,她正要把它丟下去,卻聽頭頂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別碰它,會咬你。有劇毒。”

  璿璣早已出手捏住那蛇的七寸,聽他這樣說,才抬頭,就見對麵站著一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穿著青袍,身材瘦弱,臉上還戴著一個修羅麵具。

  她也不知這是什麽地方的人,隻好傻傻地看著他的麵具。那人見小銀蛇被她滿不在乎地捏住七寸,眼看就要沒命,不由急道:“放開它!”

  “是你的呀?”璿璣看了看手裏的小蛇,它好像快不行了,於是趕緊丟給那人,“給你了。”

  那人趕緊捧著寶貝蛇一頓看,好在沒死,還留著一口氣。他把蛇小心放回腰間皮囊,這才回頭怒道:“為什麽,要捏它?!”

  璿璣聽他說話不甚熟練,都是三個字三個字往外蹦,想必不是中原人,於是學著他的腔調,說道:“因為它,是自己,爬過來。我以為,它一定,會咬我。”

  那人冷道:“沒看好,小銀花,是我錯。但你也,不可以,殺死它。惡女人!”

  璿璣無緣無故被罵惡女人,不由詫異莫名。好在她生性疏懶,根本不想在這事上花精力,被罵了也就聳聳肩膀,完全不往心裏去。倘若是玲瓏,隻怕這會早就打起來了。

  那人見她不但不說話,反而打起瞌睡,不由更尷尬,冷道:“怎麽會,讓你去,摘花。”

  璿璣忽然睜開眼,奇道:“咦?你剛才不是三個字三個字往外說了呀!原來你還會兩個字的!”

  那人隻覺和她完全無法溝通,還道她是故意裝傻賣乖,不由指著自己的麵具怒道:“你以為,我是誰?!居然敢,嘲笑我!”

  璿璣心不在焉地問道:“哦,你是誰呀?”

  那人怒道:“看麵具!”

  璿璣被他吵得茫然起來,隻好乖乖看著他的麵具。

  那人冷笑道:“這下,知道了嗎?說說,你對它的,看法。”

  離澤宮修羅麵具天下聞名,令人聞風喪膽,他就不信有人不認識它。

  璿璣很認真地看了半晌,這才小心又小聲地說道:“好醜。”

  刺啦――他聽見自己血管爆裂的聲音,“你……你給我,記住!”他手指顫抖地指著她的鼻子,氣得聲音都變了,“你……你叫什麽?!名字!”

  璿璣搖了搖頭,正要告訴他娘說不能隨便讓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卻聽前方有個人用古怪的音節叫了一句什麽,那人立即轉身要走,想想卻又不甘心,回來對她厲聲道:“給我記住!我,叫,禹司鳳!褚璿璣,我想起,你的,名字了!你給我,等著!”

  璿璣滿頭霧水地看他跟著那幾個同樣穿青袍戴麵具的人走出簪花廳,到現在也沒明白為什麽他要發那麽大的火。

  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問她對那個麵具的看法的,她也是實話實說呀……

  外麵的這些人和事,真是好麻煩。

第一卷 第七章 下山

  第二日那五人就下山啟程去鹿台山了。其他四派的要人告辭的告辭、做客的做客,隻等摘花回來,簪花大會正式開始。

  卻說出發的時候,眾弟子都送到山門下,唯獨玲瓏沒到。由於褚磊罰她不得出後院一步,她就真賭氣沒出來。隻苦了何丹萍,一麵要為小女兒擔心,一麵又心疼大女兒,還要操勞大會的事情。果然賢妻良母難做。

  由於璿璣和鍾敏言尚不會禦物飛行,楚影紅和東方清奇便一人帶一個,將他二人挾在身前,飛的又快又穩。鍾敏言還好,他自己偷偷練過飛行,璿璣就完全是第一次了。楚影紅還擔心小女娃害怕,兩手將她抓得緊緊地,一麵安慰她:“別怕,紅姑姑在,絕對摔不下去的。”

  她低頭看璿璣,卻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望著腳下輕紗一般浮動的雲霧,哪裏有一絲害怕的神情。

  她心中暗暗稱奇,早知道掌門這兩個女兒,一動一靜,脾氣大不相同。玲瓏和她熟悉些,每日纏著她說話練功,是個鮮活明快的小妮子,也頗有練功的天分。璿璣她幾乎就沒接觸過,時常耳聞掌門為了她的懶惰無賴發脾氣,她隻當是個刁蠻的討厭丫頭,誰知親身接觸過,倒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她見璿璣看的津津有味,便笑道:“你不害怕嗎?第一次飛那麽高。”

  璿璣搖頭,說:“你不會讓我摔下去的。”

  楚影紅對她這種帶著孩子氣的老氣橫秋很有趣味,便逗她:“你就這樣確定?我可不是你爹娘。”

  璿璣卻不說話了,隻低頭看著腳下青翠的山巒起伏而過,那乳白色的雲霧籠罩在上麵,就仿佛美人身上的輕紗。

  楚影紅默然打量著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師兄弟們聚在一起喝酒,桓陽師弟大約是喝多了,拍著手笑道:“你們成日說褚師兄的大女兒玲瓏是個百年難遇的天才,依我看呀,倒也未必!可有誰見過那小女兒璿璣?不說別的,單那一身遇變不驚,目下無塵的味道就是個辦大事的料!”

  她以前隻認為是醉話,並沒往心裏去,然而現在,她想起“遇變不驚,目下無塵”八個字,卻意外地覺得貼切。

  楚影紅忽然笑了起來,一把將不明所以的璿璣扣緊在胸前,笑道:“喂,想不想來點好玩的?”

  說完,她卻不等回答,左腳向前用力一踏,腳下的吞雲劍便如同脫了韁的野馬似的,上竄下跳,最後猛然一鬆,從天上直標標地摔下來。眼看快摔到地上,劍身猶如蛟龍一般,翩翩一擺,擦著山頂那榆樹頂斜斜飛過,殘落的樹枝和葉子在劍後飛了滿天。

  一隻在樹上休憩的雲雀來不及逃,剛剛振起翅膀,便被楚影紅的袖子一拂,輕輕巧巧地抓在手裏了。

  “給你。好玩麽?”她笑吟吟地把雲雀塞進璿璣的袖子裏,一麵控製著吞雲劍,讓它緊緊貼在樹頂飛,那些樹葉一遇到銳利的劍氣,嘩啦一下便往兩旁退去,好像碧綠的波浪。她們就像在樹頂破浪前行,濃密的枝葉就是大海的浪花。

  璿璣覺得一切都很新奇。

  禦劍飛行、這樣從高處往下看的感覺、四麵八方的風,毫無遮擋地吹在臉上的感覺、還有袖子裏那隻雲雀柔軟顫抖的感覺,帶著小生靈特有的驚惶與稚嫩。她眼前的一切都豁然開朗,連頭發尖都可以感受到自由的味道。那是與整日困在少陽峰後山別院完全不同的體會,她覺得自己好像多了解了一些東西,但具體是什麽,她卻說不上來。

  所以楚影紅問她喜不喜歡這樣玩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點頭了。楚影紅摸著她的腦袋,笑道:“你若喜歡,便要學會自己來飛。隻有自己飛,才能明白其中的妙處。”

  璿璣懵懂地點頭,心裏忽然覺得,就算練功也沒什麽煩的了。她第一次有了想學會禦物飛行的想法。

  她喜歡那種自由,那種一切都坦白開來,無拘無束的自由。

  當然,她並不知道,晚間在客棧休息的時候,楚影紅找到了?磊,向他要人。

  “掌門,我想讓璿璣來玉陽堂跟著我學習,您意下如何?”

  楚影紅這個要求提出來,讓褚磊又是驚又是喜。驚的是她居然選中了璿璣,他本以為她會收玲瓏為徒弟。喜的是她是個才華橫溢,見識廣博的高人,璿璣跟著她必然能學到很多東西。

  他當下便笑道:“如此,真是小女的福氣了。隻是璿璣從小就憊懶,還望師妹多加督促,不嚴不足以成才。”

  楚影紅卻正色道:“掌門師兄,有些孩子是需要重壓才能練成,但有些孩子卻是絲毫也不能壓。各人有各人修煉的法子。我看璿璣就很好,假以時日,必然能成大才。”

  褚磊知道這個師妹稀奇古怪的見解極多,他心中雖不以為然,卻也沒反駁,隻道:“小女便交給師妹來教導了。我去叫她過來進行拜師禮吧?”

  楚影紅忙笑著攔住:“不急。等簪花大會過去再說。”

  她心中自有一番計較,璿璣這人性子疏懶,卻極聰明。這種人絕不能逼她去做什麽,她是自有一套想法的,隻能引導她,誘惑她,讓她對練功一事產生興趣。所喜璿璣年紀還小,若再大一些,就更難管教了。這會若挑明了收她為徒,她反而會產生逆反心理,應當放一放。

  楚影紅和褚磊在樓上商討拜師的時候,璿璣他們三人正在樓下喝茶。東方清奇拉著小二一口氣點了十幾道菜,這才拍著鍾敏言的肩膀,笑道:“這孩子不錯呀,能撐到現在,不容易啦。”

  鍾敏言被他大掌一拍,整個人就砸在桌上不能動了。璿璣見他臉色發黑,比苦瓜還苦,不由輕聲問道:“怎麽啦?你不舒服嗎?”

  他搖了搖頭,還沒說話,東方清奇就笑道:“讓他試了試浮玉島的特技翩若驚鴻,也難為他了。我的那些徒弟,有的年紀比他還大上許多,一遇到這個招數就暈過去呢!小子不簡單呐!”

  璿璣眨巴著眼睛,她沒聽懂。

  鍾敏言有氣無力地說道:“東方島主帶著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最後原地轉了一百零八圈……我…嘔……我快死了……”

  璿璣同情地看著他,說道:“那你快去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鍾敏言搖頭:“都撐到這一步了。我就在這兒坐坐就行……”

  東方清奇哈哈大笑:“有骨氣!我喜歡!能撐到這一步不容易啊!褚老弟的徒弟就是不一樣,比我那些沒用的徒弟好多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做咱們浮玉島的弟子吧?我和褚老弟說說。”

  鍾敏言聞言大急,正想著要怎麽拒絕,卻聽後麵傳來褚磊的笑聲,道:“東方大哥愛說笑,浮玉島的弟子們個個人中龍鳳,又豈是我這些頑劣弟子能比得上的。”

  說著,他和楚影紅一起走了過來,笑吟吟地坐下,道:“久等了,抱歉。”

  東方清奇又道:“褚老弟好福氣呀。少陽派中人才輩出,真讓你老哥我眼紅。”

  褚磊與他是生死之交,此人說話一向如此豪放直白,他早就習慣了,這下便笑道:“這是什麽話!你家島上人還少麽?單是翩翩和玉寧兩人,就夠你誇口了。前陣子還聽說他二人在藍田斬了作惡的蠻蠻妖,還和我哭窮。這次簪花大會,他們會來吧?”

  東方清奇聽他說起自己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也不由自豪起來,點頭歎道:“豈有不參加簪花大會的道理……這兩個孩子,確實是好苗子呀。日後浮玉島交給他們,我也安心。”

  說罷他又拍了拍臉色灰白的鍾敏言,道:“這孩子也不錯!小小年紀,居然能受得住我的翩若驚鴻。不簡單!下次的簪花大會,就是他們這一輩出風頭嘍!褚老弟也不要假惺惺地和你老哥哭窮啦!”

  眾人大笑起來,卻聽咕咚一聲,原來鍾敏言還是沒能撐下去,被他三拍兩不拍,一頭栽地上暈過去了。

  楚影紅趕緊扶他上樓休息,讓璿璣在房裏照料他,好好囑咐了一番,才下樓去。

  樓下傳來眾人說笑的聲音,酒香襲人。璿璣在凳子上幹坐了半天,肚子裏餓著慌,又心癢癢想下去聽他們說些好玩的故事。回頭看看鍾敏言,他在床上睡得正香,隻是臉色蒼白,想必那個什麽翩若驚鴻的禦劍術真是很可怕。

  她餓得眼前發黑,所喜桌上放了一些飯菜,是楚影紅留給他倆的。她等不到鍾敏言醒過來,便自顧自吃了起來。

  正吃到一半,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璿璣一回頭,就見鍾敏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她看。她吞下飯菜,遲疑地問道:“你……要吃一點嗎?”

  鍾敏言又被她說中心事,紅著臉搖頭,小聲道:“我頭暈,你自己吃吧。”

  璿璣“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吃。

  鍾敏言見飯菜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又道:“那個…湯你一個人能喝完麽……”

  璿璣終於明白他其實是想吃飯的,隻好歎了一口氣:“想吃怎麽不直說呢。這裏還有一點飯菜,別計較,來吃吧。”

  鍾敏言本來放不下麵子問她要吃的,但剛才頭暈,把能吐的都吐了,這會他餓得夠嗆,隻好推開被子下床。誰知腳底軟綿綿的好像棉花,沒半點力氣,才踏地上就要摔倒。他呆了半天,忽然翻身上床又躺下,悶聲道:“我不餓,不吃了。”

  話音剛落,好像故意和他唱反調一樣,他的肚子很響亮地叫了起來,發出一個綿長的呻吟聲。

  他僵住了。

  璿璣呆住了。

  半晌,她走到床邊,推了推他,道:“喂,吃飯吧。”

  鍾敏言裝睡著了,不理她。

  她再推:“吃飯。明天還要趕路呢。”

  他被搞得一肚子火,騰地坐起來急道:“不吃!”

  一回頭,卻見璿璣手裏端著一個大碗,裏麵是湯泡著飯,上麵還放了一點青菜。她坐在床邊,用勺子把飯搗碎,道:“我喂你吧,張嘴。”她舀了一勺米飯加湯,遞到他嘴邊。

  鍾敏言怔怔地看著那個勺子,好像它是什麽妖魔鬼怪,他瞪得眼睛溜圓,滿身殺氣。

  “張嘴。”璿璣好像在哄小孩。

  鍾敏言的臉一下子炸紅了,覺得又羞又惱,又怒又愧,自己居然落魄到要一個小丫頭來喂飯的地步了。更可悲的是他居然被那飯菜的香味吸引,控製不了地張嘴把它吞下去。

  唔,好吃。

  可問題不在這裏!

  他把氣出在璿璣身上,惡狠狠地瞪她,惡狠狠地吞飯,好像和它們有仇似的。

  “好吃嗎?”璿璣很遲鈍,根本沒發現他殺人一樣的目光,很好心地問他。

  鍾敏言沒理她,他嘴裏塞得滿滿的,吃得猙獰。食物的魅力真的很大,他現在居然覺得這丫頭長得溫柔可愛,可能是因為吃飽了,心滿意足。

  他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好像兩把小扇子,又濃又密,在她白的透明的臉上投注了兩道弧形陰影。她的眉毛彎彎的,好像新月,據說這是心胸開闊的人才有的眉型,也對,她好像成日就沒什麽煩惱,永遠那麽心不在焉地。

  她和玲瓏是雙胞姐妹,兩人長得很像,但玲瓏要比她耀眼許多,也討喜許多。對於璿璣,他以前幾乎沒什麽印象,要不是某日偷聽到那些師兄們評論那些女弟子,他可能到現在對她的認知都是白紙。

  那些師兄說玲瓏好像玫瑰花,鮮豔嫵媚,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而且是辣美人,有刺的那種。

  後來又說了幾個女弟子,都是門下有名的美女。最後不知是誰說起了璿璣,說她:那才是個美女,那種風骨和氣質,過個兩年必定我見猶憐。你們說的那些,沒一個稱得上細致,需知道真正的美人是精致文雅的。玲瓏師妹是朵玫瑰花,那璿璣師妹就是琉璃美人,需要仔細品味才能出風韻的。

  琉璃美人。

  他見到她晶瑩剔透的雙頰,第一次覺得這稱呼用在她身上真是太正確了。當然,倘若她那種疏懶頑劣的脾氣能改一改,就更好。

  璿璣把最後一口飯送進他嘴裏,忽然發現他的臉猶如滴血一般紅,不由問道:“你不舒服嗎?是不是要發燒了?我叫爹上來看看吧!”

  她丟了碗,要下樓去叫人,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急道:“不用!”

  他的手滾燙得猶如烙鐵,璿璣心中一驚,隻能茫然地瞪著他。

  鍾敏言飛快把手抽回來,蒙頭就睡,低聲道:“我好了,想睡一會。你下去吧,讓師父別記掛我。”

  璿璣知道他一向是忽冷忽熱情緒多變的,也沒說什麽,徑自替他吹了蠟燭便下樓了。

  果然第二天鍾敏言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對她甚至比以前更冷漠,要不是褚磊下來了,隻怕他是連招呼也不願打的。

  璿璣隻當他怕東方島主再用什麽翩若驚鴻來試他,也沒當一回事。正好楚影紅在說鹿台山的妖魔事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了。

  “就這兩日,鹿台山又被吃了五個人。我就不信,那兩隻妖魔有那麽厲害!”楚影紅把早上剛收到的情報攤在桌上,三個大人相顧無言。

  良久,東方清奇才道:“須得加緊行程趕過去,否則被吃掉的人隻會更多。”

  褚磊嗯了一聲,道:“這樣章台山便不用去了,先往西直奔鹿台山。影紅……隻有下次再去探望你嬸子了。”

  楚影紅點頭道:“應當的,除妖才是第一等大事。”

  當下諸人又商量了一下分工事宜,吃了早飯正要走,卻見客棧門口徐徐走進來一行青袍客,每人麵上都戴著一個修羅麵具,正是離澤宮的人。

  璿璣見了這裝扮便是一愣,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諸人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離澤宮的人,不由有些驚訝。卻見那一行青袍客先進了客棧,先把角落裏的桌椅用手巾之類的擦了個幹淨,又自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一套青竹酒具,兩隻白玉碗,一雙銀筷子放在桌上。這種異常排場的舉動惹得客棧中人人盯著他們看,他們好像也不以為意。

  過一會,又有人叫:“副宮主到。”

  就見門外四個青袍客抬著一架涼竹椅走了過來,上麵坐著一人,長發如雲,身量修長瘦弱,卻正是那日在少陽峰頂指點他們捉拿妖魔的離澤副宮主。

  褚磊一行人見這種情勢,要裝做沒看見自己趕路卻是不能了,正打算過去拜見,卻見迎麵走來兩個青衣小童,齊聲道:“褚掌門,東方島主,楚堂主,鍾小俠,褚小姐。副宮主有請。”這般有條不紊,把五個人都說到了。

  眾人便跟著小童過去,那副宮主早已站在桌旁等候,見他們來了,便拱手笑道:“失禮失禮,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諸位。本宮本想悄悄回去的。”

  褚磊還禮,道:“副宮主莫非是有急事要回離澤宮?”

  副宮主歎了一口氣,道:“按理說本宮應該在少陽峰幫忙處理簪花大會事宜,隻是昨日忽然收到宮中急件,有些私事不得不趕著回去處理。本宮已經向貴夫人請辭,萬望褚掌門不要介意。一旦本宮的事務處理完畢,便立即趕回少陽峰,絕不敢耽誤。”

  眾人都道:“不妨事,宮主的事情重要。”

  這下又寒暄一番,副宮主極力留他們一同喝酒。楚影紅見天色,快巳時了,便起身笑道:“我等趕路去鹿台山除妖,隻怕不能陪宮主盡興了。來日簪花大會,必然陪宮主痛飲三杯!”

  副宮主聽說,便不再強留,隻笑道:“好!本宮有要事在身,否則也該陪同你們前去。這樣吧,小徒司鳳還有些本事,精通治妖門路,諸位帶著他一起上路,摘花一事便事半功倍了。絕不至於拖大家的後腿。”

  褚磊本欲推辭,但想到這個副宮主向來脾氣古怪,如一味拒絕他的好意,到時候反而鬧得不爽快,便答應了。

  副宮主拍了拍手,道:“司鳳,你陪褚掌門他們去捉妖。完事後直接回少陽峰,不必趕回離澤宮了。”

  話音一落,眾人眼前一花,就見一個瘦弱的青袍少年不知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半跪在副宮主麵前,垂首道:“弟子遵命。”

  璿璣隻覺這個名字很熟悉。司鳳…司鳳……到底在哪裏聽過呢?她很努力地回想,忽見那少年轉過身來,對爹爹作揖,他麵上帶著一個修羅麵具,腰上別著一個描金花皮囊。那模樣讓她一下想了起來,不由指著他“啊”了一聲,道:“是你呀!”

  副宮主笑道:“褚小姐認識劣徒?想必是他曾得罪過您。劣徒脾氣古怪,小姐不要與他計較才是。”

  璿璣搖了搖頭,道:“不,也不是……”

  司鳳對她微微一揖,點了點頭,沒說話。那冷漠有禮的模樣和上次大不相同,讓璿璣覺得自己很可能是記錯人了。

  這邊副宮主又說了兩句客套話,眾人這才告辭出門,禦劍往鹿台山飛去了。

第一卷 第八章 鮫人

  要往鹿台山,必去鹿台鎮。這是一句俗話,許多旅人商賈都愛掛在嘴邊的。

  鹿台鎮聞名天下靠的不單是鹿台山的嶙峋怪石,難若登天,更因為鹿台鎮盛產的美酒――果子黃。

  據說這酒乃是用鹿台山腳下獨有的一種果實釀造的,封口後放入地窖中,過得年餘再取出來,撇掉浮沫,倒入琉璃碗中,酒色如同琥珀,深黃明豔,更兼果子異香撲鼻,所以古人便取名:果子黃。通俗達意。

  眾人一行來到鹿台鎮的時候,午時已過,鎮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與昔日繁華景象大為迥異,想來便是因為近日妖魔鬧事吃人,故而人心惶惶,連擺攤的小販也愁眉苦臉,大歎近來賺不到錢。

  褚磊四下裏觀望一番,見到這蕭條景象,也忍不住歎氣:“妖魔作祟,連累普通百姓也不得安生。”

  東方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褚老弟何必愁眉苦臉,我等今日來此,不正是為了斬妖除魔麽。”

  說話間,楚影紅早已在小販那裏打聽到了消息,回來笑道:“師兄不必憂慮。方才我問了那小哥,他說那兩隻妖魔通常在夜間出沒,白晝甚少傷人。咱們不如先找個客棧休息一下,夜間上山探訪也不遲。”

  眾人點頭稱是。鍾敏言見眾人都往前走去,璿璣卻還在那個賣小吃的攤位前發呆,便過去推了她一把,低聲道:“發什麽呆!快走啦!”

  璿璣“哦”了一聲,卻不慌不忙,從袖袋裏取出一個銅板,指著鍋裏的蒸糕,一本正經地說道:“老板,給我兩個。”

  鍾敏言皺眉道:“這會吃什麽蒸糕!到客棧還要吃飯呢!就你事多!”

  璿璣將裝著蒸糕的紙袋捧在手裏,輕輕咬一口,燙的差點吐出來,嘴裏含糊說道:“吃飯……和零食是兩回事。”

  鍾敏言被她氣得無話可說,隻一個勁翻白眼。

  璿璣輕輕吹著蒸糕上的熱氣,忽然發現走在前麵的禹司鳳時不時回頭看自己,隔著一個麵具都能感覺他眼神很是不善。她把手裏的蒸糕舉高,以為他也想吃,他卻厭惡地拋給她一個白眼,然後悄悄放慢腳步,退到璿璣身邊,在她耳邊輕道:“惡女人,真能吃,像豬。”

  她又無緣無故被罵了,可惜嘴裏塞滿了蒸糕,說不出話,隻好瞪圓了眼睛茫然地回望他。

  他卻仿佛心情突然好了起來,輕輕一笑,加快腳步跟上褚磊,抱拳道:“褚掌門,晚輩不才,曾在,鹿台鎮,住過一段,時日。如不嫌棄,晚輩,願為,諸位前輩,指路。”

  褚磊還未說話,旁邊的楚影紅便笑道:“那就勞煩你了,你叫……”

  “晚輩禹司鳳。”

  “那好,司鳳。”她說道,“帶我們去鎮上最好的酒家,我們要嚐嚐聞名天下的果子黃。”

  “是,前輩,請隨我來。”

  咦?不去客棧了嗎?璿璣好容易把蒸糕塞完,這才發現他們進了一個門口掛黃旗子的酒家。鍾敏言見她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在心裏歎氣。想到自己答應師父,這一路上要多照顧小師妹,隻得說道:“你啊,要是能有玲瓏一半的機智,我也不至於這麽辛苦的看管你了。”

  璿璣微微一笑,沒說話。

  卻說眾人進了酒家,本以為和外麵一樣蕭條冷清,誰知竟是高朋滿座,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禹司鳳與小二交談幾句,便引著他們上了二樓雅座。他自己又下去,不一會便領上來一個中年男子,卻是鎮上的獵戶,聽說他們是來除妖的,便答應了禹司鳳的雇傭,特來為他們夜間指路。

  “這位是,王大叔,在鎮上,做了,十幾年的,獵戶了。他,曾親眼,見過,那,兩隻妖魔,也,參與過,前幾次的,剿殺,應該,會對咱們,有幫助。”

  禹司鳳說完,轉頭對那個王獵戶點了點頭,那人才道:“說起來,這些日子已經沒人說要除妖了。前幾次實在鬧得太大,死了好多人,大夥都寒心了。咱們這些打獵的也罷,白天還能結伴上山,那些過路商賈就慘了,沒路可繞,若是幾十上百的大隊伍還好,遇上單個的小商人,那是白往妖怪嘴裏送啊!鎮上好多人回不了鄉,盤纏也快花光,這不是要把人逼死麽!”

  楚影紅柔聲道:“這位大哥莫要擔心,我們此次來,就是為了除妖,還鹿台鎮一個安寧。茲事體大,還需要大哥為我們指點迷津。”

  王獵戶抓了抓虎皮帽,憨憨一笑,“大妹子說話好聽,我是粗人,聽不太明白。總之你們是來除妖,幫鎮上人的大忙,有什麽要我做的,隻管吩咐便是。別客氣見外!”

  褚磊問道:“那有勞這位大哥夜間替我們指路,不知那兩隻妖魔經常出現在何處?老巢在哪裏?”

  “它們一般是在亥時子時那會出現,子時一過就返巢。經常出沒的地方有好幾處,不過都在有水的地方,那隻老鴰子厲害著呢!專門躲水裏拖人!天狗的巢在後山腰那塊,老鴰子精的很,一天換一個地方,沒準!”

  褚磊聽說,便沉吟半晌。楚影紅道:“掌門可是擔心一時找不到它們?”

  他點了點頭:“想不到蠱雕如此狡猾,如此就算用鹽水刺傷它的眼睛,也不知能否找到巢穴徹底除害。”

  楚影紅笑道:“我倒有一個法子。既然它們躲得隱秘,咱們要找還花力氣,倒不如引它們自己出來。”

  她拍了拍手,將對麵三個埋頭苦吃的小孩子叫過來,一個一個吩咐:“璿璣你去買三隻鍋,另外再買一罐蜂蜜和二十支鬆脂火把。敏言和司鳳兩個男孩子一起,到市集去買鹽和醋,有多少買多少,再雇一些膽子大的年輕人,晚上替咱們抬上山。”

  說完她從荷包裏掏出一疊銀票,一人分一些,再吩咐:“方才來的時候看到拐角那裏有錢莊,先把銀票換了,再去買東西。帳可都要算仔細嘍,不許私吞!”

  說著,她格格笑了起來。

  東方清奇見她分工細致,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由奇道:“楚女俠可是有了妙計?”

  楚影紅笑道:“妙計談不上。我隻是想,那天狗是最有名的饞鬼,咱們與其上下找它,不如在水邊烤著肉,用香味讓它自己出來。不管蠱雕是否跟著,咱們好歹也是先除一怪。”

  她從包袱裏取出紙墨,依著王獵戶的話,在紙上畫了個簡易的地圖。三人一邊喝著果子黃,一麵商討夜間的行動安排。

  這邊三個孩子已經下樓去錢莊換完銀子分頭行事了。璿璣一早就買好了楚影紅吩咐的東西,懷裏抱著一堆東西,艱難地往回走。

  走到一半,忽聽街角那裏梆子一陣亂響,有人大叫:“來看呀!活的妖怪!來呀來呀!活妖怪!”

  璿璣雖然身在修仙門派,從小萬妖名冊要求倒背如流,但真正的妖怪她還真是一次都沒見過。眼看街上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到那裏去,她也忍不住捧著東西往前走,努力伸出脖子往人群裏張望。

  她個子小,隻能勉強看到人頭上麵多出的一截琉璃邊,依稀是個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魚缸,四角包著青銅,裏麵裝滿了水。水中不知養了什麽東西,在裏麵瘋狂地攪動,水花四濺,周圍的人一會發出驚呼,一會又發出感慨,卻沒人敢湊近了。

  “哇……真的是尾巴……魚尾巴……啊,是個雄的!”

  “他看過來了!往這裏看了!”

  人群一下發生躁動,紛紛往後退。璿璣被撞得七葷八素,手裏的東西險些全摔了,周圍的人好像都在把她往前擠,她讓啊躲啊,隻覺後麵忽然被人一推,她胳膊上掛著的蜂蜜罐子一下摔在地上,匡當一聲――碎了。

  “啊。”她怔怔地看著滿地的蜂蜜,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猶豫,隻聽頭頂一陣水花巨響,她還沒來得及抬頭,隻覺渾身一涼,被琉璃大缸裏濺出來的水淋了個濕透。

  今天她頭頂有黴星飛過麽?

  璿璣默默擦去臉上的水,眼角餘光瞥到旁邊的琉璃大缸裏有什麽東西在亂舞著,好像是一隻巨大的白色的魚。

  一回頭,對上一張蒼白的臉。璿璣心中猛然一驚,手裏的東西再也捧不住,嘩啦一下全掉在了蜂蜜上。

  在缸裏瘋狂翻騰撞擊的,居然是個人……不,也不全是人。他上半身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寬肩細腰,一頭烏黑的長發在水中盤旋,猶如水藻一般,蒼白的臉在長發後忽隱忽現,眉目看不太真切,隱約隻覺他目光灼灼,朗若明星。

  而從腰往下,便合成一條長長的魚尾。尾巴上的鱗片是銀色的,鰭尾猶如輕紗一般,在水中微微一蕩,便掀起無數個氣泡漩渦。

  他忽然發現了她,緩緩遊過來,雙手撐在琉璃缸上,隱在水藻般的長發後麵的兩隻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這樣看著她,一直看著。

  好像從很久很久的從前,他就已經熟悉她,了解她,就用這種安靜的眼睛融融地看著她。那裏麵藏了無數的秘密和千言萬語。

  璿璣愣在當場,心中又是熟悉又是迷惘,隻能眼怔怔地與他對望,一時間忘了周圍所有的。

第一卷 第九章 司鳳

  “褚璿璣!”

  身後傳來一聲大吼,璿璣猛然回神,轉頭一看,卻是禹司鳳和鍾敏言,兩人手裏都捧著一堆東西,身後還跟著幾十個人抬麻袋。

  “啊,你們……都買好了?”她怔怔地問。

  鍾敏言走過來,皺眉看著地上的蜂蜜和那些已經不能用的火把和鍋瓢,“你到底在幹什麽?”他質問的聲音都無力。天啊,早知道這死小孩什麽事都做不好!根本不能指望她!

  璿璣攤開手,歎一口氣:“不是我的錯。”她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說!”他發飆了。

  “那我馬上去買新的。”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卻被禹司鳳攔住。

  “這是……?”他望著那隻巨大的琉璃魚缸,目光在麵具後閃爍。半晌,伸出手在缸上輕輕一觸,卻仿佛觸到了什麽刺人的東西一般,又縮了回來。

  璿璣說道:“他們說是妖怪……長魚尾巴的妖怪。”

  鍾敏言聞言也轉頭過去看,卻見缸中那個人尾巴一甩,遊了開去。他嚇了一跳,倒退好幾步,才誇張地叫道:“真的是妖怪!魚尾巴的!”

  禹司鳳慢慢搖頭,良久,才低聲道:“不是妖……這是鮫人,南海中,的鮫人。”

  璿璣“啊”了一聲,“我知道鮫人。據說他們很擅長織布繡花,一到月圓之夜還會唱歌,聽到的人都是如癡如醉。而且他們哭的時候,眼淚會變成珍珠。”

  她如數家珍,說得一本正經,剛說完,隻聽前麵又開始敲梆子,有人在大叫著什麽,人群一下子往那裏集中過去。

  璿璣被撞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胳膊上忽然被人一拉。她抬頭,卻見禹司鳳站在麵前,手裏握著她的胳膊,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琉璃缸,若有所思地不知想些什麽。

  那邊敲梆子的人已經開始說話了:“各位父老鄉親,可多虧了咱們縣太爺英明神武,召集各路英雄豪傑,苦戰一個月,終於把山上吃人的妖魔給逮住啦!如今請了法師將此妖孽封在法器琉璃缸裏,不日便送上京。大夥要看要砸,可得趁早!”

  此話一出,群情激昂。妖魔在鹿台山作祟,害苦了一方百姓,人人都恨之入骨。一聽說抓住了妖魔,哪管真假,早有人從地上撿起石頭往缸裏砸。那隻鮫人在水中飄來蕩去地躲,看上去甚是可憐。

  “咦?作祟的妖魔不是天狗和蠱雕嗎?又不是鮫人。”璿璣莫名其妙,眼見那隻鮫人被一顆大石頭砸中,水中頓時紅了一片,也不知砸到了什麽地方。她心中頗為不忍。

  “他隻是,替罪羊,而已。”禹司鳳冷冷說著,“妖魔,作祟一方,衙門,無法,和上麵,交差,隻能,隨便找個,鮫人,來充數,暫時,給上麵個,交代。”

  “那真正的妖魔怎麽辦?就這樣貼出公告說妖魔已除,人們安心上山,還不是會被吃?”鍾敏言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一直在首陽山生活,以修仙為終生目標,於塵世間一切法律規則人情都不太了解。

  禹司鳳淡淡說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他們,也隻能,先把上麵,的責難,對付過去,至於,再死人,那,就用別的,對策了。”

  鍾敏言搖了搖頭,見那尊琉璃缸中血水模糊,鮫人也不知藏在了哪個角落,心中忍不住難過,歎道:“希望今晚捉妖順利,至少……還他一個清白。”

  “有我在,必然順利。”禹司鳳說得自傲極了,換來鍾敏言一個冷哼。

  璿璣用閃閃動人的眼神崇拜地望著他,“你好厲害呀,懂很多東西呢!”

  禹司鳳咳了一聲,隔著麵具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臉紅了。

  “我不過,是,經常,在外麵,走動,見得多,而已。”他把懷裏抱著的鹽袋往上提了提,“走吧,咱們先把,蜂蜜,火把,之類的,補齊了,再回酒樓。”

  說完,他袖子微微一顫,兩指夾著一顆淺紅的藥丸,趁眾人不注意,用指力把它彈進琉璃缸裏。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這隻鮫人的造化了。

  他默默轉身,走遠。

  ****

  回到酒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紅霞萬裏,映得眾人臉上都是火紅火紅。

  楚影紅見璿璣的頭發濕漉漉的,袖子還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奇道:“你這孩子,難道是去河裏買了蜂蜜嗎?怎麽弄成這樣。”

  璿璣搖了搖頭,“我是在街邊看到一個……”

  話還沒說完,就被禹司鳳打斷:“她,走路,不看人,被人家,當頭潑了,一身,的刷碗水。”

  不是呀!璿璣訝然地瞪著他,他說謊!

  禹司鳳淡道:“她簡直,和,沒有魂,一樣。走路,也在發呆。”

  璿璣眨了眨眼睛,猶豫著要不要反駁,腦袋上卻被楚影紅用力一揉,她笑歎:“你這孩子,好歹也對其他事情上點心。快把頭發擦乾,咱們馬上找個客棧,換身衣服再走。”

  璿璣呆了半天,終於“哦”一聲,決定不戳破禹司鳳的謊話。

  臨走的時候,禹司鳳湊到她麵前,低聲道:“別,和他們,說,鮫人的,事情。”

  “為什麽?”璿璣很好奇。

  他輕聲道:“這些大人,都不喜歡,異類。咱們就,救不了,他了。”

  “啊?你是說打算救他嗎?”

  他點了點頭,“我,自有辦法。你看、看著吧。”

  璿璣嘻嘻一笑,學著他磕磕巴巴的強調,說:“好、好、好咧!”

  說完就被他用指節狠狠敲了一下腦門子,痛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卻又是輕輕一笑,袖子微微一拂,轉身跟著大人們出了酒樓。

  璿璣忽然發覺這個男孩子也沒剛開始認識的那麽討厭,不由追上去,問道:“司鳳,你多大了?”

  他猛然一怔,說話的強調都變了:“你……你叫、叫我、什麽?!”

  她微微一笑:“司鳳呀,你不是叫禹司鳳嗎?我沒叫錯呀。”

  不是這個問題!他無語。半天才道:“你、你問、問我這個、做什麽?!”

  “我們不是同伴嗎?不可以問?”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那、那你,先說。”

  她很爽快:“我叫褚璿璣,今年十一歲。”

  “小屁孩,一個。”他嗤之以鼻。

  “你也是小屁孩呀。”她笑,“你又不是大人。”

  他哼了一聲:“誰說的,我,十三歲,早就是,大人了。”

  切,才十三歲,有什麽好驕傲的。她還沒告訴他,大師兄都十八歲了,連鍾敏言都比他大一歲呢!

  “司鳳你臉上為什麽一直戴著麵具?不悶嗎?”璿璣伸手想去摸摸那猙獰的麵孔,卻被他冷冷推開。

  “不關,你的事,別碰。”

  璿璣有些訕訕地縮回手,說真的,被人這樣硬邦邦的拒絕,她還真有點下不來台。

  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說話不好聽,頓了一會,才道:“這個麵具,誰也,不能碰。也不能,隨便,摘下來。”想了想,又補充:“這是,離澤宮的,規矩。”

  璿璣聳了聳肩膀,“我還沒看到你長什麽樣呢。萬一以後在路上見了,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多尷尬呀。”

  他很久沒說話,隻是耳朵慢慢紅了。過一會,輕聲道:“我認得你,就行了。”

  那是什麽意思呢?璿璣一點也不明白。

  鍾敏言一直在前麵默不作聲地聽他們說話,忽然轉頭過來說:“我聽說離澤宮的人滿了十八歲就可以摘下麵具,隻是遇到重大場合還是要戴上。是這樣嗎?”

  禹司鳳冷冷說道:“原來你,挺了解的。這是,我派的,規矩。我不想,多說。”

  鍾敏言見他這麽傲氣十足的,心中不由微微厭惡,雖然一路過來,對他的廣聞博見很是佩服,但此人的品性脾氣委實糟糕透頂,恨不得把鼻孔翹到天上去。

  剛才聽他和璿璣聊天,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他就很不爽了。璿璣是個心不在焉的貨色,她不在乎,他卻在乎的很!怎麽能讓離澤宮的人爬到少陽派頭上來!

  “反正我也不感興趣!”他硬邦邦地堵回去,轉頭不說話了。

  禹司鳳被他這樣一嗆,也硬著脖子裝啞巴,跟著不說話了。

  璿璣無奈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默默溜到楚影紅身邊,聽大人們說晚上捉妖的安排。


第一卷 第十章 捉妖(一)

  到了客棧,楚影紅便立即開始仔細交代各人的分工。

  捉妖的事情當然是交給三個大人,孩子們隻要負責點火把之類的雜活就行了。禹司鳳來過鹿台山,看地圖指路的任務便交給他。鍾敏言和幾個獵戶負責點火把和丟鹽袋,對天狗潑醋的重要任務也是他來做。

  “那我呢?”璿璣聽了半天,也沒說到她,不由小聲問。

  褚磊淡淡看她一眼,“你隻要躲在後麵看就行了。不許亂跑。”

  意思是她什麽都不用做?璿璣兩眼放光,難得爹爹通情達理一次,什麽也不要她做了!

  楚影紅見小丫頭偷偷開心的樣子,忍不住笑著搖頭,說:“璿璣當然有事做。你呀,負責把這兩隻兔子塗上蜂蜜烤熟。”

  她丟給璿璣兩隻還沒剝皮的兔子。看起來是剛獵的,耳朵上還凝結著血珠。璿璣嚇了一跳,最後苦著臉提著兔子問:“連皮也是我剝嗎?”

  “是呀。來,這個給你。”楚影紅塞給她兩隻陶瓷小瓶子,上麵還拴了一圈紅繩。

  璿璣認得它,不由奇道:“啊,這不是軟香酥嗎?”

  軟香酥是少陽派自製的丹藥之一,性子相當猛,隻要一小匙放進飯菜或者茶水裏,便可以讓一個有十年以上修真之力的人變得手無縛雞之力,三天後才能恢複。它本身是沒有任何味道顏色的,奇怪的是一旦加入飯菜茶水裏,便會散發出一股清甜香氣,誘人食欲,所以取名軟香酥。

  楚影紅笑道:“你呀,烤兔子的時候別忘了加點料。一瓶軟香酥對付一隻烤野兔,足夠了。”

  璿璣腦中靈光一現,道:“啊,原來不是咱們吃烤兔子呀!紅姑姑,兔子是給那兩隻妖魔準備的,對嗎?”

  楚影紅點了點頭,“咱們用這兩隻兔子引它們出來,這樣咱們就占據主動位置啦。”她見璿璣似懂非懂,腦袋點個不停,不由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為什麽叫我紅姑姑?你姐姐玲瓏都要叫我一聲師叔呢。”

  璿璣淡道:“因為師叔不如紅姑姑好聽。”

  她隻怕是不能理解這小丫頭的想法。楚影紅失笑,又把捉妖任務仔細交代了一下,各人便回房整理東西,待亥時一到便出發。

  ****

  夜間的鹿台山比白天的還難走。早有人說過,要翻過整個鹿台山,比登天還難。從山腳到山腰,都是怪石嶙峋,懸崖陡峭,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去。山腰往上開始有草木,別的不多,地荊棘卻多的要死。天色暗又看不清楚,往往一腳踩上去鮮血淋漓才發覺那是一大片地荊棘。

  才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後麵挑著鹽和醋的挑夫便傷了兩個,無奈隻能放棄兩袋鹽和一桶醋。

  話說鍾敏言見璿璣走得氣喘籲籲的,好像馬上就要翻下去,忍不住說道:“喂,你難道真的一點內功心法也不會?累成這樣!”

  璿璣搖了搖頭,也不知是承認還是否認。她好像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等等啊!別往那裏走!”鍾敏言見她歪歪倒倒地朝一大片地荊棘那裏靠,急忙伸手拉住她,“讓你不學東西!體力簡直比普通人還差!”

  她有些茫然地抬頭,彼時月色朦朧,她的臉龐也顯得模糊,仿佛罩了一層厚厚的紗。隻有兩隻眼睛,湛若秋水,亮的不可思議,裏麵霧煞煞,似明非明,簡直不像平時的褚璿璣。

  鍾敏言怔了一下,忽然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摸,變色道:“你發燒了!”

  璿璣自己也摸了摸額頭,輕聲說道:“我……我隻覺得很累……有些喘不上氣……是發燒了嗎?”

  鍾敏言想起她渾身濕漉漉的樣子。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身體比常人強健許多,所以誰也沒在意這件事。但璿璣不同,她根本就是個半吊子的修仙者,隻怕連完整的心法都背不出來,衣服濕了又拖了很久才換,難怪會著涼發燒。

  “你這樣不行!”他急急說著,“還是回去吧!捉妖可不是兒戲,你這麽虛弱,萬一被傷到了怎麽辦?”

  璿璣沒說話。

  前麵早有人被他的嚷嚷吸引了過來,楚影紅見璿璣麵色有異,立即抬手在她額上一摸――“丫頭生病了!掌門,不如把她送回去吧?”她憂心地說著。

  褚磊抬頭看了看望不見頂的高山,問道:“大約還要走多久?”

  打頭的王獵戶道:“快了,翻過這個坡子,前麵就有個大水塘。”

  他歎了一聲,回頭看看璿璣,目光裏又是責備又是愛憐。這個小女兒平日裏懶惰不練功的惡果終於出來了,在這種緊要關頭拖大家後腿。這會又不好派人送她回去,萬一路上遇到妖魔,隻有死路一條。

  他低聲道:“璿璣,堅持一下吧。馬上就到了。”

  她點了點頭,堅持著往前走了兩步,忽聽後麵鍾敏言急道:“別往那裏走!”

  她一呆,隻覺腳下一陣劇痛――她踩中地荊棘了!

  肩膀忽然被人猛然一扳,她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帶的倒退數步,腳下的傷口踩在地上,痛得她噯喲直叫。

  “把鞋子脫了。”褚磊抱著小女兒,皺眉說。

  璿璣苦著臉,她今天果真是被黴星附身了,怎麽什麽黴事都找上她?她齜牙咧嘴地甩掉鞋子,依言把腳翹了起來,眾人隻見她雪白的腳底上血肉模糊,也不知被紮了多少個洞,想想都替她疼。

  “掌門,讓我看看。”楚影紅走過來,就著火光細細查看她的傷口,跟著便從腰後的牛皮包裏抽出一根細長的鑷子,柔聲道:“別怕,我先幫你把刺挑出來。”

  璿璣隻能點頭。她自己都覺得丟人了,爹爹說得沒錯,她什麽也不會,最擅長的就是拖後腿而已。

  回頭見鍾敏言和禹司鳳都站在後麵看著自己,她便低聲道:“抱歉……總是給你們添麻煩。”

  鍾敏言哼了一聲,礙於褚磊,他隻能小聲嘀咕著:“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啊……”

  楚影紅替她把刺挑出來,又上了些藥,用自己的手絹緊緊包住她的腳,才道:“璿璣隻怕是不能走路了,得找個人背著她。”

  褚磊道:“我來吧。”

  她搖頭:“不行。我們三個人不能背她,妖魔不知什麽時候就出來,我們不可分心。”

  說著,她回頭對鍾敏言招手:“敏言,你來背著你小師妹。待會到了水塘邊,一定看好周圍。隻怕血腥味會引得它們突然攻擊。”

  鍾敏言肚子裏一百個不願意,但師叔的話,他又不好反駁,隻能過來輕輕把璿璣背起來,一麵低聲道:“真是個累贅,早知道你就留在客棧別出來,多好!”

  璿璣又是發燒又是受傷,這會渾身無力,軟軟地靠在他背上。聽見他抱怨,她不由輕聲道:“是我的錯……下次,我一定乖乖待在客棧,不出來了。”

  鍾敏言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聽她這樣說,肚子裏的怨氣也發不出來了,隻好低聲道:“哪裏還會有下次!以後也不帶你出來了。”

  璿璣默然。

  她靜靜靠在鍾敏言的背上,隨著他的步伐輕輕起伏,心中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她一直都不喜歡修行,懶得練武,懶得打坐背心法,覺得那樣很傻。她也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呆在少陽峰,足不出戶,見識不到外麵的風浪。但她沒有想過,總有一天,她會像這次一樣,因為這個那個原因,離開少陽峰的庇護,離開父母的照顧。

  她剛剛發現,離開了她賴以生存的一切,自己居然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真正是個麻煩累贅。大話誰都會說,她以前也可以大言不慚,說自己一個人也能自保。如今呢?她真的能自保嗎?

  唉……她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一麵懶惰著,一麵自保呢?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她嚴肅地思考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

  抬頭看看蒼穹中的一彎明月,璿璣第一次感到迷惘。每個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東西,爹爹想修煉成仙,玲瓏想稱霸少陽,鍾敏言想得到爹爹的認可……那她呢?她要的是什麽?

  她不知道。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捉妖(二)

  背上的女孩子慢慢睡著了,鼻息香甜,滿臉安詳。鍾敏言卻在肚子裏一個勁哀歎。

  他從小就是個傲氣的孩子,偏偏輩分在少陽一幹弟子中最小,就算傾盡全力,也比不過上麵的師兄們。這次能參加簪花大會的捉妖任務,他委實是很欣喜的,一心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獲得師父的青睞。

  結果他卻是來背人的――他回頭看看璿璣,她的臉紅撲撲的,睫毛微顫,不知做著什麽夢。唉,如果來的人是玲瓏,一切就不同了。說不定他還能和玲瓏來個雙劍合璧,與妖魔鬥上幾招呢!

  為什麽師父會讓他寫璿璣的名字,為什麽被選上的偏偏是這個一點用也沒有的璿璣呢?

  他向來是看不起她的,但如今這種鄙夷裏還摻和了一些憐憫與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她像一隻受傷的小鴿子,溫溫軟軟,安靜地靠在他背上,讓他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

  玲瓏玲瓏……還是玲瓏好。這丫頭沒能來捉妖,這會一定在少陽峰大發脾氣吧?想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樣,他忍不住想笑,鬱悶的心情好像也平和了些。

  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頭頂一陣利風刮過,唰地一下,樹葉翻飛,月色驟然暗了下來。

  “不好!”褚磊低叫一聲,他身經百戰,經驗老練,立即將手腕一翻,袖中紅光乍現,飛速地閃了一下,發出尖銳的鳴聲,猛然竄了出去。隻見一道紅光在空中一劃而過,留下一串殘留的熒光。

  那是他養的靈獸――紅鸞。少陽峰的人修煉到十年之上,便可馴服普通妖魔,每日喂以後山靈泉水、昆侖山玉枝草果,令其妖氣轉為靈氣,為自己所驅使。

  褚磊的紅鸞已經養了二十年以上,端的是淩厲無比。從袖子裏一衝而出,淒厲地鳴叫著,眾人隻見那道紅光射向空中一團黑影,兩下裏一撞,眨眼就沒了蹤影。

  鍾敏言還看著發呆,耳邊早有人提醒:“快!你們兩個帶璿璣去前麵的山洞裏躲起來!”

  他猛然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是妖魔出現了。眼見前麵幾步之遙有個山洞,當下再也不做多想,背著璿璣快步奔過去。正要將她放在地上,自己出去看情況,卻見禹司鳳從洞口跑了進來。

  “別出去!”他沉聲說著。

  鍾敏言心中煩躁,冷道:“不用你管我的事!”說完推開他就要走。不防他突然出手,閃電一般抓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轉,手指緊緊扣住了他的脈門。

  “我說了,別出去!”禹司鳳的聲音更冷,“你,不是它們,的對手!”

  鍾敏言更不答話,另一手悄然拂上,中指在他手背上輕輕一點,正要按下去,禹司鳳卻如同觸電一般放開手後退數步。

  “少陽派,千萬指功!”他有些驚訝,“你居然,會這個!”

  據說千萬指功修煉方法極其殘酷,每日要在沸水與冰水中反複操練,尋常人往往不著要領,一遍下來手掌上的皮膚便皆盡脫落,痛不可當。唯有不懼苦楚,反複修煉,才能到出手如電,柔軟如綿的境界。

  他一直以為鍾敏言不過是個普通弟子,沒想到他自有一番本事。

  鍾敏言一拂不中,身形一轉,手指在洞壁上刻意一摸,隻聽辟啵一響,一塊凸出的岩石輕輕地裂開,幾塊碎石滾到了地上。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禹司鳳。

  禹司鳳沉默片刻,道:“你,不如,留著力氣,幫你的,師父。和我打,沒有意義!”

  “那就別攔著我!”鍾敏言皺眉。

  禹司鳳淡道:“你現在,出去,有什麽用?不過是,擾亂,他們的,心神,害他們,分心,照顧你。等抓到,天狗,再出去,也不遲。”

  話音剛落,隻聽洞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好像千萬隻貓聚集在一起叫春,又像一群狗在撒嬌,更像滿城的嬰兒在夜啼。那聲音,嬌滴滴卻又血淋淋,叫人一聽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蠱雕!”禹司鳳叫了一聲,一陣風跑到洞口。鍾敏言不甘示弱,跟著奔過去。

  卻見洞外火光大盛,獵戶們遵循吩咐,把眾多火把都插在洞口,防止妖魔衝進洞裏傷害三個後輩。紅鸞在空中,追著一團巨大的黑影又是啄又是抓,半空中不停有黑色的羽毛掉落。

  禹司鳳撿起一根,卻見那根毛比尋常樹枝還要堅硬,根根漆黑油亮,閃爍著鐵質的寒光。從羽毛頂端到根部,足有他兩個手掌長。

  他忍不住道:“這是……!快成精了!好老的、蠱雕!隻怕有、危險!”

  鍾敏言本來就緊張無比,又聽他磕磕巴巴說話,心中更是煩躁,板著臉道:“你就不能好好說人話!說的不累聽的都累!”

  禹司鳳噎住,想反駁,但自己說中原話委實不流利,到時候還會被他笑,隻得裝聾子。

  紅鸞追著那隻巨大的蠱雕啄了一陣,漸漸力乏,動作也不如先前靈敏。果然片刻間就被蠱雕瞅準了破綻。它猛然張開翅膀,竟足有十丈多長,鋪天蓋地,將月色都遮掩了去。紅鸞被它用翅膀一逼,被迫讓到角落,來不及翻身,眼看蠱雕巨大倒鉤般的爪子對準它抓下來。

  楚影紅急道:“不好!掌門快把它收回來!”

  褚磊正要催動咒言,忽見紅鸞靈敏地打了個轉,巧巧避開了那一抓。眾人剛剛鬆一口氣,忽聽腦後風動,一團黑影從樹林中一撲而上,夜色中看不清楚,似乎是個豹子大小的動物。它足下生風,一躍而起,居然翻過眾人頭頂,趁著風勢撲向紅鸞。

  紅鸞對付蠱雕已然吃力無比,誰想後麵冷不丁又殺出個妖魔,它躲閃不及,硬生生被它撲下,紅毛散了一地。

  東方清奇也禁不住吃驚:“是天狗啊!這下可糟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按照計劃行事,這兩隻妖魔出來的太快,鹽袋和醋幾乎是白準備了。三個人對付兩隻妖魔,實在有些吃力,何況那隻蠱雕,好像……

  “影紅!”褚磊叫了一聲,楚影紅何等機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一個翻身,從散了一地的雜物裏抄起兩個醋壇子,當頭往那隻咬住紅鸞不放的天狗身上砸去。

  它聽得風聲,一躍而起,醋罐砸在地上,匡當一聲碎開,刺鼻的酸味彌漫開。那隻天狗似是十分忌諱醋味,長叫一聲,嘴裏的紅鸞頓時咬不住,脫落下來。

  褚磊搶前一步,抄手將紅鸞一撈,塞回袖中乾坤。抬頭再看,那隻天狗已經撲向楚影紅了。

  這隻天狗看上去年歲不高,身上的毛尚是淺淺的黃色,齜牙咧嘴,看上去有七八分像豹子。楚影紅見它撲來,後麵還跟著蠱雕,立即往旁邊縱身閃躲,一麵又把手裏的醋罐丟過去。

  天狗曉得這東西的厲害,急忙閃開。醋罐在它腳下碎開,它一躍而起,正中早在一旁守候的東方清奇的下懷。他哈哈一笑,喝了一聲:“長!”手裏的寶劍猶如一道銀龍,猛然伸展開,天狗在空中躲避不及,硬生生中了一劍,哀號一聲,摔落下來。

  褚磊早已提了一個醋罐在旁等候,見它摔下,立即扒開罐蓋,“霍拉”一聲,罐中的醋正中,潑了它一頭一臉。

  天狗發出一聲奇怪的輕吼,軟軟地摔在地上,爪子抽了兩下,便再也不能動了。

  三人均是大喜。他們這一連串動作可謂電光火石,配合的天衣無縫,隻要中間稍出差池,楚影紅難免重傷。

  東方清奇用捆妖繩將這隻天狗捆的結結實實,三人這才一起抬頭,望著半空中那隻發出嬰兒般啼鳴的蠱雕。

  天狗還是小問題,最關鍵的是,這隻快要成精的蠱雕該怎麽對付?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捉妖(三)

  似是知道他們心中想什麽,蠱雕發出衝天的鳴聲,令人牙酸。它翅膀一揮,竟是要逃走,知道自己孤軍奮戰,會吃苦頭,不如暫避鋒芒。

  褚磊哪裏會讓它逃,一揚手,一排閃著藍光的尖銳暗器無聲無息地飛了出去。蠱雕去路被這麽一阻,三人早已爭取到時間,紛紛禦劍飛了起來,三麵包抄,斷了它的去路。

  鍾敏言和禹司鳳躲在洞口抬頭看,卻哪裏能看清是什麽招式!一來天暗,二來動作太快,隻見漫天的劍光閃爍,將蠱雕團團圍住。雖然一時傷不得它分毫,卻也讓它無處可逃。

  “沒想到這蠱雕這麽厲害!”鍾敏言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妖魔,忍不住驚歎,“要是捉不住怎麽辦?”

  禹司鳳緊緊盯著那三人的動作,慢條斯理地說道:“不。一定能,捉住!”

  話音一落,隻聽楚影紅清叱一聲:“著!”,手裏的劍正中蠱雕的左眼,黑血濺了她一身,又腥又燙。那隻蠱雕痛得厲聲嘶吼起來,聲勢驚人,簡直像平地炸開驚雷。那兩片巨大的翅膀狠狠一刷,整個身體猛然拔高數丈,轉身就要飛走。

  褚磊不等它逃,立即拋出捆妖繩,纏住它的爪子,三人齊力往下拉。然而竟抵不過它的一掙之力,三人險些被它拉得從劍上掉下去。

  鍾敏言驚呼一聲,拔劍就要上前幫忙,誰知禹司鳳比他更快,青衣一振,人已在劍上。足尖在劍上輕輕一點,整個人竟仿佛沒有重量一般,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他袖子一展,竟從裏麵飛出另一把劍,又被他輕輕一點,飛的更高。

  鍾敏言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從袖子裏拋出五六把劍,就這樣輕輕鬆鬆攀了上去。正與蠱雕纏鬥的三人猛然見到他,都是一愣。楚影紅心中擔憂,急道:“你上來做什麽!快回去!”

  禹司鳳也不說話,袖子一攏,忽然撒出一大片白色的東西,粉粉絮絮,好像下雪。

  三人與那蠱雕都是措不及防,被潑了滿身。楚影紅反應最快,伸手在肩上一抹,放在舌尖上輕輕一嚐:是鹽!

  好小子!三人都是大喜。

  果然那蠱雕眼睛裏被撒了鹽,不由驚痛,厲聲啼叫起來。它一隻眼被刺瞎,另一隻眼又被鹽蝕傷,瞬間就成了睜眼瞎,翅膀一下失了準頭,從半空中倒頭栽下來。

  “快攔住!”東方清奇大吼一聲,手裏的劍猛然伸長,噗嗤一下,戳進它柔軟沒有防備的腹中。正要大聲歡呼,不防蠱雕狂掙亂飛,壓低身形到處亂竄,似是想在樹林中找個地方躲起來。

  它爪子上還套著捆妖繩,繩子分成三股,分別栓在褚磊三人的腰上。受傷的妖獸,橫衝直撞起來的力量是極其可怕的,三人拚盡全力居然也拉它不住,一會上天一會下地,腳下的劍早飛了,直被拖得頭昏腦脹。

  褚磊見情形不好,正要揮劍斬斷捆妖繩,卻聽楚影紅驚叫一聲。原來她到底是內力不足,強撐了半天,後繼居然無力,被蠱雕這麽一拖,狠狠摔在地荊棘上,半個身體流血不止。

  後麵的東方清奇正伸手要去拉她,後背卻被蠱雕的翅膀狠狠一掃,整個人橫著飛了出去,砰地一聲撞在山洞前的石壁上,頓時沒了聲音,也不知是生是死。

  褚磊見一轉眼三人傷了兩人,心中暗叫不好。他不敢托大,急忙揮手將三根捆妖繩斬斷,先將楚影紅從地荊棘裏拉出來查看傷勢。所喜地荊棘沒有毒,雖然半個身體一直流血,卻不過是皮外傷,不算嚴重。

  “蠱雕呢?”楚影紅有氣無力地問著,一麵咬牙挑出肩上的倒刺。

  褚磊搖了搖頭:“今日隻怕捉它不住。先前沒想到,原來竟是這樣一頭快成精的老妖。準備不足,隻有留待下次了。”

  楚影紅歎道:“好歹是……廢了它兩隻招子……掌門不用管我,快去找它的老巢。它如今受了重創,必然不如從前。”

  褚磊正要說話,忽聽山洞裏鍾敏言驚叫起來,兩人急忙轉頭,卻見那隻滿頭鮮血淋漓的蠱雕直直朝山洞裏飛去!

  璿璣還留在洞裏!眾人都是大驚,楚影紅提了一口氣要起來,卻痛得臉色發白。褚磊按住她:“你稍稍歇息,照顧清奇。我去!”

  他行動如電,一閃身就追到了洞口,卻不見鍾敏言和禹司鳳。這兩個傻小子,想必是慌亂中背著璿璣往洞裏跑了。如此隻有更糟!洞內狹窄,不好施展手腳,如果被發狂的蠱雕追上,三人便是死路一條!

  他心急如焚,當下便飛快往山洞裏追去。

  卻說剛才蠱雕飛進山洞的時候,鍾敏言隻急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待要衝動拔劍,又怕傷到躺在旁邊的璿璣;如果要逃出去,這隻蠱雕如此巨大,堵著洞口哪裏也去不了。

  正是焦急的時候,忽見眼前青影一閃,禹司鳳飛身而過,一把抄起璿璣甩在背上,回頭衝他大吼:“愣什麽!快跑!”

  他一下反應過來,再也顧不得其他,兩人甩開膀子朝山洞深處狂奔。

  蠱雕瞎了眼,看不到前麵的路狀,卻能聞到璿璣身上的血腥味,這味道對它來說有如最美味的佳肴,當下不由精神一振,巨大的翅膀揮了兩下,緊緊跟在他們後麵,追了上來。

  “它要追上來了!”鍾敏言回頭見蠱雕離自己隻有不到三丈的距離,隻嚇得渾身發軟。

  “叫什麽!沒用的、東西!”禹司鳳恨恨地說,“這裏!”他猛然一拐,原來山洞中還有一條小岔路,蠱雕的翅膀在這裏伸展不開,如果想吃他們,隻有走進來,這樣他們就能爭取更多時間了。

  鍾敏言被他一喝,心中又愧又羞,衝動之下一把將劍拔出來,厲聲道:“你們先走!我今天非要把這隻扁毛畜生殺了不可!”

  說完他一躍而上,捏著少陽峰最常見的空明劍訣,腳下一轉,手腕一揮,穩穩地刺了出去。但真正作戰,誰會等他把劍訣捏全,姿勢擺好。蠱雕聽到劍風,長啼一聲,長隼如鐵鉤,狠狠啄了下來。

  鍾敏言萬料不到它動作這麽快,隻來得及狼狽躲開,胸前的衣裳卻已被利風割裂,皮膚微微刺痛。他咬了咬牙,硬是捏出第二式劍訣,斜斜刺上去,直挑蠱雕的腹部。

  禹司鳳見他這般不要命的攻擊,急忙厲聲道:“不要鬥!快過來!”

  話未說完,卻見蠱雕翅膀一展,在洞內旋起一股颶風,碎石亂飛。鍾敏言劍招剛喂了一半,手裏的劍就被碎石砸落了,大大小小的石頭鋪天蓋地砸將過來,他連躲是躲,還是被砸中好幾塊,頭上鮮血直流。

  他這才明白此等妖獸不是自己的水平能應付的,正要閃身進旁邊的岔道,耳後忽生利風,原來是蠱雕的爪子抓了上來。

  這一下當真是電光火石,生死不過一念之間。鍾敏言眼睜睜地看著爪子上的倒鉤抓向自己,那漆黑閃亮的鉤爪,每一根都比他的胳膊還粗。

  難道今天命喪於此?

  他來不及多想,隻覺胳膊被人狠狠一扯,整個人控製不住地斜著飛了出去。眼角餘光瞥見一道青影――禹司鳳!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根短劍,精光閃爍,搶到鍾敏言身前,雙臂一展,穩穩地劃了個圓。隻聽卡嚓一聲,蠱雕的一根鉤爪硬生生被他斬斷,而那兩根短劍也跟著斷了開來。

  這隻老鴰子,好硬的爪子!

  禹司鳳趁蠱雕呼痛的時機,回頭厲聲道:“還呆什麽!把她、帶進去!”

  鍾敏言這次被他一喝,當真是心甘情願了,再也不敢猶豫托大,閃身就進了岔道,把璿璣放在岔道最裏麵的位置。

  正要回頭出去幫他,卻聽禹司鳳悶哼一聲,被蠱雕的翅膀刷中,整個人倒飛出去,而隨著他身體摔落的,還有一張猙獰的修羅麵具。

  他臉上的麵具掉了!

第一卷 第十三章 蠢動

  鍾敏言見他的情勢危險之極,一個不好便要被抓的開膛破肚,當即飛奔過去,扯下腰帶拋出,穩穩地纏住他的腰身,再奮力一扯――他忘了控製力道,待禹司鳳狠狠撞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想起隻須用五分力就夠。

  已經遲了。兩人摔在一處,都痛得大叫。好在這一摔,都落在岔道裏,這裏空間窄小,蠱雕暫時飛不進來,隻能在岔道外麵狂吼亂竄,一雙翅膀幾乎要把山洞給掀翻。

  鍾敏言逃過大難,還心有餘悸,顫聲道:“沒想到……這麽厲害!”

  身旁的禹司鳳“唔”了一聲,跟著便是呼痛,想必剛才一摔之力甚大,傷了筋骨。他冷道:“它,快成精了!連你師父,也不是,對手。何況你!方才、真是!”

  鍾敏言臉上一紅,自己也覺得慚愧,訕訕地不說話。

  禹司鳳吃力地坐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躺在裏麵的璿璣,輕聲道:“這麽鬧,她居然,沒醒。”

  鍾敏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那個小丫頭在地上蜷成一團,睡得很香很沉。手指頭畏縮地放在臉頰旁,雙頰如玉,睫毛微顫,不知做著什麽夢,眉頭皺的很緊,看上去甚是辛苦。

  “真是豬一隻。”他歎氣,不知怎麽的,又有些想笑,有些安心。至少他們還是護著璿璣平安了,這隻大累贅。

  禹司鳳抹了抹臉,忽然僵了一下,“我……麵具……”他急忙在周圍的碎石裏翻找,卻怎麽也找不到。

  鍾敏言笑道:“早掉啦,別找了。”

  禹司鳳頹然坐回去,半晌,才低聲道:“師父,會罵死我。”

  鍾敏言盯著他蒼白的臉看。大概是因為常年戴著麵具,他的臉色比常人都要白許多,而且是有些病態的蒼白。然而縱然蒼白,卻也掩不住他天生的清俊之色,那雙眉,那雙眼,那鼻子那嘴唇……鍾敏言在心中很無語,這小子原來長這麽好看!

  不是那種女子般柔弱的好看,而是清朗的,豐秀的。清澈的眼和微抿的唇,還有那種帶著傲氣和少年特有青澀的神情,讓人想到青竹,或者是仙鶴,總之是一些很秀氣很清雅的東西。

  鍾敏言見他懊惱個半死,嘴裏嘟嘟囔囔說個沒完,不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喂,是不是男人啊?不就是露個臉!別和娘們似的嘮叨!剛才麵具不掉,掉的就是你的命!你師父不會這麽恐怖吧!”

  禹司鳳恨恨道:“你才是、娘們!”

  他中原話說的不好,這幾個字被他這樣咬牙切齒,聽起來更有一種滑稽的味道。鍾敏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後連禹司鳳自己也撐不住笑了。他們倆經過這一遭,也算是性命之交,早把之前的齟齬給拋到了腦後。這種危險環境下,居然開始談笑風生,各自說起門派裏的趣事來。

  這岔道雖然狹窄,卻也不深,走幾步就摸到頂頭的洞壁了。蠱雕縱然一時進不來,情況也實在是很危急的。

  但他們幾個就算把命都拚了也對付不過它,如今也隻有窩在這裏聊天等外麵的大人過來救他們。

  兩人談了一會,隻覺蠱雕在外麵折騰的聲音漸漸小了,想來它受了傷,這會也終於累了。如果它能自己出洞便是萬幸,否則他們還不知要在這裏等多久。

  “你,受傷了?”禹司鳳見鍾敏言胸前血跡斑斑,忍不住問。

  鍾敏言在胸口抹了一把,歎道:“小傷,被抓了一道口子而已。倒是你,剛才被它翅膀一扇,沒事麽?”

  禹司鳳搖頭:“皮外傷,而已……”

  話音剛落,卻聽身後璿璣似乎叫了一聲什麽,兩人急忙回頭,卻見她不知何時滿麵苦楚之色,臉色赤紅,額上汗水涔涔,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

  鍾敏言嚇得急忙湊過去,伸手在她臉上一摸――燙的要命!趕緊拍了拍她的臉,低聲叫她:“璿璣……璿璣?!喂!醒醒啊!聽到我說話嗎?”

  她全然不聞,仿佛在忍受著什麽巨大的痛楚,牙齒把下嘴唇咬出一個深深的血印。

  禹司鳳飛快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脈門上一搭:“心跳好快!”他皺眉,“不像是,生病呀……”這種情況,倒有些像是走火入魔。奇怪,她明明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小丫頭,怎麽可能突然走火入魔?

  他正要仔細搭脈,不防璿璣的手腕一翻,當真快若閃電,五指如鉤,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痛得一個驚顫,不可思議地低頭,這個小丫頭居然睜開了眼!

  她目光無神,定定地看著他,卻好似穿透了他的身體,穿透了陰暗的洞壁,不知望向遠方何處渺茫的地方。

  “璿璣!”鍾敏言大叫她的名字,誰知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麵上那層可怖的紅暈漸漸消退,她的臉色變得猶如新雪一樣白,眉宇間煞氣出沒,看上去甚是詭異。

  “……找、死。”她怔怔望著那未知名的地方,從嘴裏極慢極輕地吐出兩個字。

  “什麽?”鍾敏言沒聽清,“你不要嚇人了好不好!褚璿璣!”他大吼。

  話音剛落,隻聽外麵的蠱雕忽然尖聲啼叫起來,猶如一萬隻初生嬰兒同時放聲大哭,這種浩大的聲勢,又是在狹窄的山洞裏,一陣陣傳過來,簡直比潮水還要可怕。

  鍾敏言二人幾乎是立即氣血沸騰,張口欲嘔,偏偏捂住耳朵也沒用,那聲音直衝著他們的胸口而來,若不是拚命提著一口真氣,隻怕當場就要噴血而死。

  “不好!”禹司鳳勉強叫道,“它!要、要進來了!”

  隻叫了一聲,整個人便撲倒在璿璣身上,再也動彈不得。原來他方才被蠱雕的翅膀一扇,還是受了內傷,方才隻是強撐,如今經脈再受重創,他縱然有天大的機智本領,也到底是個才十三歲的小孩而已。

  “喂!不會吧!你怎麽也倒下了!”鍾敏言慌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岔道口黑影一晃,那隻蠱雕居然將翅膀收了,貼著牆縫一步一步走進來!

  他被嚇得不輕,待要拔劍再與它鬥,手裏的劍卻早掉在了岔道外麵――何況,他哪裏能鬥得過它!手足無措,肝膽俱裂……這是……要死了嗎?!

  他低頭看了一眼璿璣,她還是靜靜躺著,方才的痛苦神色消失了。

  也好,至少不是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閉上眼,猛然撲倒在璿璣身上,用身體緊緊護住她。

  她的身體簡直像燒紅的烙鐵,燙的不可思議。鍾敏言微微一怔,忽見她閉著眼,方才抓住禹司鳳的那隻手慢慢抬了起來

第一卷 第十四章 魔影

  璿璣自己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知覺。

  她正做著一個古怪的夢,夢裏的一切都好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紗,不讓她看清。依稀是自己在河畔,沿著河畔層層疊疊,不知長了多少鮮紅如血的花。

  她伸手去摘、揉碎,看著那猶如鮮血般的汁液順著手掌流到地上,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和熟悉感。

  忽然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喚她:“璿璣,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麽?她茫然。

  “你要看看嗎?”他還在問。

  看什麽?她還是不明白。

  “隻有這一次,下不為例。就讓你好好看看吧!”那人說完,往水裏投了一顆小石子。水麵漸漸泛起了漣漪,一圈一圈,最後變成無數會動的畫麵。

  她到底是好奇的,忍不住湊過去細細一看――她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渾身的血都在往頭頂翻湧。

  唔……那是……那是?那是!

  她猛然怔住,一種熟悉又遙遠的感覺席卷而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抓住什麽!

  ****

  鍾敏言怔怔地看著璿璣抬高的那隻手,十指尖尖,皮膚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在黑暗中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銀光、銀光?!

  他來不及多想,身後的蠱雕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仿佛見到了什麽可怖的東西,又是害怕,又是興奮,隻猶豫了片刻,便毅然用利隼啄了下來!

  鍾敏言緊緊閉上眼,耳邊隻聽一陣奇異的風聲,像微風穿過竹林,又像綿綿的風吹翻了樹葉,輕柔而且輕快。

  他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隻見一道銀色的影子忽然竄了出來,快到不可思議,伴隨著它的動作,那風聲便響一下。它繞著蠱雕打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由於動作非常快,乍一看上去,簡直就像在蠱雕周圍套了一隻銀色籠子。

  那是什麽?他駭然地瞪圓了眼睛,被一種奇異的壓力壓得動也不能動。

  眼看那隻蠱雕被銀色的影子圍住,似乎還試圖掙紮擺脫,卻隻是徒勞。銀色的影子越收越緊,那蠱雕也漸漸動彈不得,身體被它輕輕觸碰一下,便抖的不能自抑。

  鍾敏言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從一隻蠱雕的眼睛裏看到了恐懼,正在吃驚,忽見璿璣那隻散發著銀光的手輕輕一揮,山洞裏忽然光芒大作,他眼睛一陣劇痛,急忙用力閉上。

  耳邊隻聽“嘶嘶”兩聲響,背後忽然被什麽滾燙的東西潑上來,驚得他一個寒顫。

  然後便是寂靜,無比的寂靜。

  鍾敏言閉目等了很久,再也沒聽到半點聲音,便遲疑地睜開眼。入目便是璿璣熟睡的小臉,不再蒼白,不再赤紅,恢複了正常的臉色――不,甚至還要更好,臉頰上兩團嫩嫩的紅暈,更映得她烏眉紅唇,秀麗無比。

  可是他心中隻覺得恐懼。

  剛才的是什麽?那是什麽?!蠱雕呢?!他猛然回頭,卻見岔道裏空無一物,方才那隻巨大的蠱雕,居然憑空消失了!隻留下滿地的黑血,無窮無盡地蔓延出去,如今看來,簡直像個黑色的夢。

  他死死地盯著那一大片血跡,怔怔地,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那是什麽?璿璣是什麽?

  他胸口漸漸變得窒悶,眼前慢慢浮起一層層的金星,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璿璣,她臉色紅潤,正做著好夢,嘴角甜甜地揚起。他卻覺得那天真的笑容裏都帶著無盡的殺機。

  眼前忽然一黑,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耳邊依稀聽見褚磊的喊聲,他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跟著便失去了所有意識。

  ****

  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客棧裏了。鍾敏言隻覺渾身上下都好像被泡在溫暖的水裏,暖洋洋地,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身後立即有人低聲道:“不要動。”

  他急忙睜開眼,發現自己隻穿著中衣,盤腿坐在床上,身後似乎有一雙手掌抵在背心,那暖洋洋的感覺就是從掌心中傳遞過來的。

  他無力地眨了眨眼睛,低聲喚道:“師父……我……”

  褚磊沒說話,一直到將他全身的真氣都過了一遍,理順了糾結的筋脈,這才收功。半晌,他才道:“我去遲了,找到你們的時候,你們三個人都是滿身的血,暈了過去。好在你和司鳳受傷不重,也算萬幸。”

  鍾敏言還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問道:“璿璣呢?”

  這兩個字一出口,他心中電光火石一般,在山洞中的那些經曆猛然浮現出來:銀光、遍地的鮮血、璿璣麵上心滿意足的微笑。

  可怕!那情形是如此詭異,如今再回想都覺得恐怖。

  他顫聲道:“師父……璿璣她……還好嗎?”

  褚磊起身,走到窗邊,沉默半晌,才道:“她很好,燒已經退了。大夫說過一會便會醒過來。”說完,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敏言……山洞中發生了什麽?”

  鍾敏言聽他一問,禁不住便是一顫,抿著唇說不出話來。

  褚磊又道:“我趕到的時候,全然沒有蠱雕的影子。先前看你們滿身是血,以為你們受了重傷,如今看來,那些血不是你們身上的……敏言,發生了什麽事?蠱雕呢?”

  鍾敏言呆呆地坐在那裏,也不知該不該把璿璣的事情告訴他。想了很久,他才一咬牙,搖頭道:“師父……我與司鳳力戰蠱雕卻不敵,後來氣力不足都暈了過去,我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褚磊不疑有他,便歎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你做的很不錯,不虧是我的徒弟!”

  鍾敏言一怔,他第一次被師父這樣誇獎,禁不住歡喜至極,含笑揉了揉鼻子。

  “司鳳已經醒了,如今正和你師叔還有東方島主在樓下。你也下去吧,給他們說說當時的經過。”

  鍾敏言答應了一聲。

  下樓之後,果然看見楚影紅他們坐在角落裏。禹司鳳額頭上纏著一圈白布,左手也上了板子,看起來傷的不輕。見到他來了,他還笑:“原來,已經能,起來了!我還以為,你,要睡個,十天呢!”

  鍾敏言搖了搖頭,走過去坐到他對麵,“璿璣還沒醒嗎?”他問。

  禹司鳳道:“沒。你說得,不錯。她真的是,一隻豬。”

  鍾敏言隻有苦笑。

  “對了,我當時,暈過去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鍾敏言沉吟半晌,還是搖頭:“……我不知道,我也暈過去了。”

  楚影紅在旁邊笑道:“好啦,都別這麽死氣沉沉地!不管怎麽說,你們這些孩子都完好無損。捉妖任務也算完成了,隻等把那隻天狗帶回去,看簪花大會的熱鬧吧!”

  她身邊坐的是東方清奇,這位仁兄比較倒黴,被蠱雕拖著狠狠撞上石頭,不單右手骨折,還斷了好幾根肋骨,現在從上到下包得嚴嚴實實,動一下就齜牙咧嘴地呼痛。

  “哎呀哎呀,我們當真是老了!”他感歎,“這次在老蠱雕身上吃了大虧,以後可不能再托大嘍!”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楚影紅見褚磊神色鬱鬱,似是滿腹心事的樣子,便低聲道:“掌門還在想蠱雕的事麽?”

  褚磊歎了一聲,“不知究竟是誰搶先一步把它解決的。如果世上當真有此等高人,比較起來,咱們五大派之類的說法,無疑是坐井觀天……”

  東方清奇用那隻沒斷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朗聲道:“褚老弟,多少年了,你這多疑的性子還是沒變。姑且不說我們是不是坐井觀天,你我當時都在場,哪裏還見到有別人?更何況那山洞深不見底,也不知是不是通到其他地方。那蠱雕也許是順著山洞逃走了也不一定。你若是擔心,待我養幾天傷,咱哥倆再去那山洞走一遭,必將那隻孽畜殺了不可。”

  鍾敏言的嘴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話。

第一卷 第十五章 珍珠事件(一)

  由於簪花大會時間緊迫,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擱,褚磊便先自捆著妖魔禦劍送回少陽派。楚影紅和東方清奇都帶傷,不宜多動,便留在鹿台鎮,半月之後再回少陽派觀看簪花大會。

  褚磊一走,小孩子們頓時覺得輕鬆不少。這個少陽派的掌門人,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像一塊可怕的石頭,有他在,孩子們都不敢放開了說笑。留下的楚影紅和東方清奇,一個風趣一個幽默,都沒什麽架子,所以孩子們的膽子也大了不少。

  捉妖的事情一解決,便輪到孩子們的秘密行動了――拯救那隻被冤枉的鮫人。

  先前跟隨他們上山的獵戶們回來之後,將妖魔已除的消息傳了出去。鎮上的居民自然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之前花了那麽多人力物力也沒除掉的妖,怎麽可能來兩三個人就輕鬆搞定?更何況那尊關著鮫人的琉璃缸還在衙門前麵展示著,據說作祟的妖魔中有一隻專門躲在水裏,必然說的是它了。

  獵戶們苦於沒有證據,爭辯數日未果,也懶得說了。

  卻說璿璣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天,睡到後來,楚影紅都急了,以為她又出了什麽狀況。可是看她的臉色有紅有白,請人來把脈也說不是生病,那她為什麽還不醒?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璿璣終於在第三天中午醒過來了。一直在旁邊照料她的楚影紅喜得不行,連聲問她身體怎麽樣。

  小丫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頭忽然一皺,歎道:“紅姑姑,我好餓。”

  楚影紅笑道:“當然會餓!你都睡了三天啦!”她扶著璿璣坐起來,又道:“想吃什麽?告訴紅姑姑,我叫人給你做。”

  “隨便什麽都可以,隻要能填飽肚子。”

  璿璣下床穿鞋子,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司鳳和六師兄呢?對了,紅姑姑你們到底有沒有捉到那兩隻妖魔啊?”

  楚影紅一麵替她綰頭發,一麵道:“早就捉到啦!他們倆在下麵吃飯呢,正好你梳洗完了,下去一起吃。”

  此時,鍾敏言和禹司鳳確實在樓下,不過不是吃東西,而是在秘密商討下午拯救鮫人的計劃。本來鍾敏言不願意摻和這事,但被禹司鳳一通聲調古怪的長篇大論給說動了。

  他們雖然以修仙為終生目標,卻從來不會忘記行俠仗義。如今鮫人就是落魄的弱者,整個鎮子的人隻有他們幾個知道妖魔的真相,不正是做英雄的大好時機麽!

  說到底,他們還是小孩兒,安分不得,逮著機會就想做一些大事。

  “那就,說定了!”禹司鳳壓低聲音,甚至連頭都埋了下來,一付“我們在商討軍國大事”的神秘模樣,“待會兒,我,先去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就過去,打碎,那個缸!”

  鍾敏言連連點頭,陪他一起埋著腦袋說英雄偉業,“如果有官差過來阻攔,你就放煙霧彈。我帶著鮫人離開。……對了,別忘了蒙上臉,萬一被人認出來,是個麻煩事!”

  “你說得,對!不能被人,認出來!”禹司鳳低頭在腰間的小皮囊裏摸了半天,掏出兩塊黑布,遞給他一個,“你一張,我一張。咱們,吃完飯,就行動!”

  “行動什麽啊?”後麵脆生生響起的問話讓兩個少年僵了一下。

  禹司鳳回頭勉強笑道:“沒、沒什麽……”忽然見到身後的人嬌小玲瓏,膚澤瑩潤,不是璿璣是誰?他忍不住驚喜:“你、你醒了呀!”

  璿璣點了點頭,坐在兩人對麵,“剛才醒的。你們在說什麽?”

  禹司鳳本來就不太想帶她一起行動,上回說的那些話是哄她的。畢竟救鮫人的事情需要有敏捷的身手,這丫頭什麽都不會,最擅長的是拖後腿。

  於是他想了想,才猶豫著說道:“是……唔……是……”

  璿璣卻一拍手,笑道:“是說去救鮫人吧?什麽時候?我也一起好嗎?”

  她覺得這事很好玩,居然不想偷懶了。

  禹司鳳苦著臉,望向鍾敏言,誰知他臉色有異,似乎有些緊張,甚至還帶著些須恐懼,直勾勾地盯著璿璣。他奇道:“你,看什麽?”

  鍾敏言微微一驚,抹了抹臉,輕道:“沒什麽……多一個人多一個力量,帶著她也好。”

  鍾老兄,這不像你一貫的作風呀!禹司鳳吃驚地看著他,他卻肯定地點了點頭:“帶著吧帶著吧。不然留她一個人,說出來給師叔他們知道了,更麻煩。”

  禹司鳳隻好默認了。

  璿璣笑吟吟地要去拍鍾敏言的肩膀,一麵說:“難得你這麽爽快答應……”

  話沒說完,隻見他極恐懼地往後一縮,好像她伸過來的不是手,而是什麽怪物的爪子。

  璿璣一愣,禹司鳳也愣住。然而反應最大的還是鍾敏言,他咳了一聲,有些狼狽:“我……呃,大概是那天捉妖太緊張了,現在還沒恢複……我們吃飯吧!吃完了就行動。”

  她手上有什麽嗎?璿璣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和以前一樣,小小的,軟軟的,沒什麽區別啊。鍾敏言是怎麽了?

  這時候楚影紅點好了菜,坐過來笑道:“你們幾個小孩兒,好像在商討什麽機密大事一樣。掌門走了,個個都開心的像猴子。”

  “咦?爹爹已經走了?”難怪沒看到他。璿璣頓時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

  楚影紅點頭:“簪花大會更重要,他身為一派之長,相當忙啊。對了,下午我要和東方島主去先前的那個山洞一趟,蠱雕莫名其妙消失,一定要查出原因。你們就留在客棧裏,別亂跑,別惹麻煩,知道嗎?”

  天助我等!三個小孩心懷秘密,都強忍著不表現出來,乖乖地點頭答應。這下家裏徹底沒大人了,鹿台鎮還不是他們的天下?

  果然,飯後楚影紅和東方清奇早早出門了。

  三個小孩在屋裏重新部署拯救計劃,還為該計劃取了個名字:珍珠事件。因為鮫人哭出來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計劃稍微變一下。我和璿璣躲在琉璃缸不遠的地方,司鳳你扮成普通路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用你的彈指功把琉璃缸彈碎。這時候大家肯定會驚慌失措,司鳳你看準時機,放煙霧彈,我和璿璣就趁亂出去把鮫人救走。回頭我們在鹿台山腳下那片湖水前會合。”

  鍾敏言一本正經地計劃著,邊說還邊在紙上畫草圖。最後三人都把自己該做的事情背個滾瓜爛熟,禹司鳳又分給璿璣一塊黑布蒙臉。

  他自己先試了試,蒙上黑布,回頭忽見璿璣盯著自己看,他臉上一紅,結巴道:“你、你看、看什麽!”

  璿璣歪著腦袋打量他半天,“啊,你什麽時候把麵具摘下來的?不是說不能摘嗎?”

  禹司鳳臉色一暗,“麵具,壞了。被妖魔,弄壞的。”他見璿璣亮晶晶的大眼睛還釘在自己臉上,不由又尷尬又害羞,“你、你怎麽、這樣看人!中原的,女孩子,真是!”

  何況他早就沒麵具戴了吧!剛才在樓下她就應該看到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害他忐忑了半天,以為自己長得醜,誰想原來她根本是沒注意!天知道這死丫頭的眼睛平日裏到底看什麽!

  璿璣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在他快要惱羞成怒的時候,舒了一口氣,笑道:“司鳳,原來你長得這樣好看。我喜歡你這樣,以後別戴麵具啦!遮住了多可惜?”

  此言一出,全場死寂。

  禹司鳳臉色一陣綠一陣紅,這下真的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了。

  半晌,他吐出一串語調古怪吐詞詭異的話,想必是他家鄉那裏的方言。說完他起身就走,走到門口,背對著他們擺手:“快、走吧!”

  璿璣慢吞吞跟上去,忽聽鍾敏言在身後叫了她一聲。

  “璿璣,你……”他低聲說著,話語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幽然的,陰鬱的。

  什麽?她好奇地看著他。

  “不,沒什麽。”鍾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這次不要再拖我們後腿了。”

第一卷 第十六章 珍珠事件(二)

  午後的鹿台鎮很熱鬧,大約是因為居民們相信了衙門的公告,妖魔已經被捉住,所以恢複了往日的生機。街邊的小攤,雜耍賣藝,小吃等等,猶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了出來。

  璿璣從這個攤子走到那個攤子,一會看看木頭玩具,一會摸摸各種石頭樹根雕刻品,悠哉悠哉的樣子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來逛街的。

  鍾敏言在後麵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喂,先辦正事好不好?想逛街以後有的是時間逛。”

  璿璣塞了一口蒸糕,模糊不清地說:“我知道啊,但你們倆看上去好緊張啊,好像要做壞事一樣。大家都看著你們呢。”

  兩人急忙往周圍看,果然好多人盯著他們,有的還竊竊私語。

  禹司鳳臉色都變了,急忙拉著璿璣耳語:“那怎麽辦?他們、他們,是不是,知道,我們要、要做什麽?”

  璿璣聳了聳肩膀:“他們怎麽會知道。隻要你們倆別再鬼頭鬼腦的,一付馬上要去做壞事的心虛樣,當然沒人看你們啦。”

  她塞了一根糖葫蘆給他,“喏,吃吧。”

  禹司鳳遲疑地把糖葫蘆塞進嘴裏,臉色突然一緩:“唔,好吃!”

  “真的嗎?”鍾敏言也拿了一根,“好甜!……不對,好酸!”他苦著臉吐了出來,“哪裏好吃啊!”

  璿璣和禹司鳳哈哈大笑,最後連鍾敏言也摸著腦袋嗬嗬笑了。

  “這下不害怕了吧?”璿璣慢條斯理地說,“要做大事,穩重才是關鍵嘛……這是爹爹常說的。如果害怕,就一定做不好的。”

  禹司鳳露出向往的神情:“褚掌門,說的對。璿璣也,說的對。師父他們,以前,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些。原來,一個,好的門派,不單是,修仙,還要學,做人的,道理。”

  鍾敏言每次聽到他結結巴巴的說中原話就忍不住要笑他,幹脆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那你幹脆加入咱們少陽派吧!順便也把中原話好好學學!”

  被璿璣這樣一弄,他二人再也不如先前那樣緊張。

  拐過街角,衙門就在前麵了。巨大的琉璃缸還放在那裏,圍觀的人少了許多,但不知為何,周圍看守的官差卻比上次多了兩倍,幾乎要把琉璃缸給圈起來。

  “官差太多,要盡量避免衝突。”鍾敏言躲在暗處仔細觀察了一番,“來,璿璣,咱倆先過去。”

  他拉著璿璣的袖子,裝作普通路人的樣子,站在琉璃缸前麵踮腳觀望。

  琉璃缸中的水不比當日清澈,大概是被人砸了太多東西進去,變得渾濁昏黃,水麵死氣沉沉,沒半點波紋,也不知那個鮫人是不是還活著。

  “它……是不是死了呀?”璿璣輕聲問。

  鍾敏言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前麵看守的官差便笑道:“死不了!小妹妹,你不知道,妖魔沒那麽容易死的。過兩天還要押解上京呢!”

  璿璣“哦”了一聲,很誠懇地抬頭看著他,“叔叔,我能靠近一點看嗎?我還沒見過妖怪呢。”

  那官差猶豫了一下,“隻怕……不好吧。這妖怪醜的很,小妹妹看了會做噩夢的。”

  璿璣眉頭輕蹙:“就看一眼,好不好?”

  那官差抵不過漂亮小女孩的哀求,終於還是心軟放她進去了。

  璿璣走到琉璃缸前麵,這是她第二次靠近這隻鮫人了。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用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看著她,眼神裏滿是哀傷,奇怪的是,這種哀傷是平靜的,好像他並不在乎自己被這樣對待。

  她伸手在琉璃缸上輕輕敲了敲,缸裏的水忽然發生變化,似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遊動。緊跟著,一張蒼白的臉顯現了出來,緊緊貼在缸壁上。

  他好像知道是她來了,也不動,隻是靜靜看著她。半晌,唇角一勾,居然給了她一個微笑。

  璿璣忍不住“啊”了一聲,後麵的官差急忙把她抱開,一麵又道:“嚇著了吧!這妖魔忒狡猾!”

  說完他狠狠在缸上踢了一腳,那張蒼白的臉很快就消失在渾濁的水中。

  璿璣驚魂未定,輕聲道:“他臉上……好多傷!”

  官差笑道:“早叫你別看啦。好了,乖乖回家吧。”

  璿璣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琉璃缸,這才轉身走了。鍾敏言跟在她後麵,兩人找了個胡同躲了起來,一麵把黑布蒙上。

  “你看到他了?”鍾敏言問。

  璿璣點了點頭:“他身上好多傷,不過有些不像是被石頭砸的。可能有人用鐵鏈捆過他,好像還有鞭子的痕跡……”

  “他受過虐待?!”鍾敏言有些憤怒了,“這隻鮫人也太沒用,如果是妖,怎麽能這麽輕易被別人虐待!”

  璿璣歎了一口氣:“他看上去很虛弱呀……不說這些了。好像司鳳那裏要開始了!”

  兩人屏息躲在牆後觀望,不遠處禹司鳳對他們做了個隱蔽的手勢,兩人立即會意,把黑布罩在了頭上,隻留眼前兩個窟窿。

  禹司鳳裝作路過的人,駐足在琉璃缸前看了好久,跟著便慢慢退到人潮後麵,瞅準了一個空隙,從皮囊裏捏出一顆鐵彈丸,傾注了真氣,無聲無息地彈了出去。

  眾人隻聽得“嗖”地一響,跟著那琉璃缸啪嚓一下碎了,渾濁的水傾瀉而出。一時間,現場大亂,人們躲的躲,叫的叫,發呆的發呆,連看守的官差也亂了,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找可疑人物。

  禹司鳳趁機搶身上前,出手如電,先將琉璃缸周圍緊守的幾人點了穴道,跟著把早已準備好的煙霧彈拋在地上。

  “撲”地一聲,淺紫色的煙霧平地而起,味道辛辣之極。這下人們更是亂成一鍋粥,不明所以的官差什麽也看不到,隻能拚命大叫:“看好琉璃缸!看好妖怪!”

  就在他們扯直了喉嚨喊叫的時候,璿璣和鍾敏言早已偷偷把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鮫人抱走了。

  待煙霧終於散開,人們揉著滿眼的淚水,再來尋找時,才發現碎裂的琉璃缸裏什麽也沒有了,隻剩缸底大大小小的石頭,無聲地嘲笑著他們。

第一卷 第十七章 珍珠事件(三)

  鹿台山腳下有一片大湖,據傳蠱雕曾躲在裏麵拖人,所以到現在都沒人敢過來逗留。

  璿璣二人把鮫人背到湖邊,輕輕放在岩石上。鍾敏言一路狂奔過來,居然忘了提氣,這會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能蹲在地上喘氣,一麵斷斷續續地說:“璿璣……你、你先……照顧他……”

  璿璣蹲在那鮫人身邊,見他渾身是傷,居然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不由歎道:“你……疼不疼?我這裏有藥,可以給你。”

  鮫人隻是靜靜看著她,仿佛聽不懂她的話,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璿璣扯了扯鍾敏言的袖子:“怎麽辦,他好像聽不懂我的話呀?”

  “你……管、管他聽不聽的懂!該、該敷藥敷藥、該放生放生!”鍾敏言終於躺倒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璿璣從腰上的皮囊裏取出少陽派獨門金創藥,瞪著他滿身的傷痕看了半天,上麵又是血又是水,髒兮兮的,有的地方都翻開了皮肉,被水泡的發白。

  她趕緊把自己的手絹撕成兩半,沾著湖水替他把傷口洗幹淨,這才替他上藥。好在最近由於捉妖,受傷的人很多,皮囊裏還留著剩下的紗布繃帶,足夠替他包裹結實。

  替他上好藥,璿璣鬆了一口氣,幹脆學鍾敏言,坐在草地上,下巴抵著膝蓋,呆呆地盯著鮫人看。

  這雖然是她第三次近距離觀察鮫人了,但畢竟前兩次是他在水裏。如今沒有水,他看上去更顯蒼白頹廢。一頭水藻一般的長發糾結著垂在胸前背後,和常人的發色不同,鮫人的頭發黑的猶如檀木,黑中帶紫,在陽光下看來尤為絢麗。

  他的眼睛是湖水一般的淡青色,眼眶比常人要狹長,更顯目光深邃。挺直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大約是受了太多折磨,唇色蒼白,樣子很是狼狽。

  然而無論怎樣看,他都是一個有著獨特魅力的“人”。或許不如禹司鳳清雅,或許不如鍾敏言俊朗,但任何人隻要見過他一眼,就忘不了他。忘不了那雙淡淡憂傷的淡青色眼睛,忘不了他身上獨有的那種柔和安寧。

  璿璣看著看著就看傻了,隱約覺得他清澈的眼裏有了笑意,她猛然一回神,拉著鍾敏言的衣服叫:“你看你看!他在笑啊!是不是覺得自由了很開心?”

  鍾敏言撐起腦袋看看他,“哪裏有笑!你看傻了吧!”

  他活動活動筋骨,從草地上一躍而起,左右看了看,道:“司鳳那小子,怎麽還不來!該不會遇到什麽麻煩了吧?璿璣,要不你去前麵看看?”

  璿璣根本沒聽他說話,她正把蒸糕寶貝兮兮地捧到鮫人麵前。

  “你餓嗎?”她小心問著,“想吃嗎?”

  鮫人還是不說話,隻淡淡看著她。璿璣把蒸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示意這個東西可以吃,然後把那個沒咬過的遞到他嘴邊,充滿期待的眼神簡直閃閃發亮。

  他還是不動,好像木頭一樣坐在那裏。

  “他不喜歡吃咱們的東西吧!”鍾敏言也被吸引了過來,“他是鮫人,應該吃鮫人的東西。”

  璿璣奇道:“那鮫人吃什麽?”

  “呃……”鍾敏言很認真地思索一番,“鮫人生活在水裏,和魚差不多……應該是吃小蟲子小蝦吧!你還不如挖點蚯蚓喂他呢!”

  蚯蚓?!璿璣不由滿頭黑線,對麵的鮫人好像也汗了一下,但還是撐著不說話。

  “鮫人,和人類,吃一樣的,東西。”禹司鳳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鍾敏言急忙跳起來,“怎麽樣?有人發現嗎?”

  禹司鳳搖著頭走過來,先看了看鮫人,見他身上纏滿了繃帶,不由溫言問璿璣:“是你,做的嗎?”

  璿璣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人類的金創藥對他有沒有用了。”

  他笑了笑:“有用的。放心吧。”

  見她手裏拿著蒸糕,他又笑:“不過。鮫人,不愛吃,這些零食,你就,別費心思,了。”

  璿璣“哦”了一聲,似乎甚是可惜,隻好自己把蒸糕裝好,留著晚上當宵夜吃。

  鍾敏言看了看周圍,說道:“怎麽辦?把他放生在這個湖裏嗎?會不會被人發現?”

  禹司鳳蹲在鮫人麵前,仿佛看到一個熟悉的朋友一般,抬手替他理好亂糟糟的長發,柔聲道:“你別怕。先在這裏,住幾天。別,讓人抓住。一個月,之後,會有人,來接你的。”

  那鮫人似乎能聽懂他的話,眼睛眨了眨,表示同意。鍾敏言不由大是驚訝:“他能聽懂司鳳的話呀!咦?難道鮫人聽不懂正宗中原強調,反而喜歡西邊方言味的中原話?”

  禹司鳳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又回頭對鮫人說道:“記得,我的話。很快,會有人,來的。”

  璿璣問道:“司鳳,你怎麽知道有人會來接他?”

  禹司鳳愣了一下,這才淡淡說道:“我們,離澤宮,有,專門的人,負責處理,這些受傷,和未成年,的弱妖。不是天下,每個門派,都像,你們少陽,那樣,排除異己,的。”

  鍾敏言聽了這話有些光火,但轉念一想他說得也確實沒錯,如果是師父或者師叔他們見到這個鮫人,別說救了,隻怕會親自動手把他們抓起來。

  他自覺理虧,又不想承認,隻好哼了一聲,走到旁邊不說話了。

  璿璣輕聲說道:“我不排除異己,我隻幫助想幫的人。無論是妖還是人。”

  禹司鳳默然。過了一會,他輕輕在鮫人身上推了一把,道:“你去吧。這瓶丹藥,給你,餓了,就吃一顆。對傷口,也有好處。”他把一個紫色陶瓷小瓶子用繩子栓在他腰上。

  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璿璣,忽然抬起頭,張開嘴,發出一聲清朗的嘯聲。

  那聲音簡直是他們想像不到的美妙,乍一聽,讓人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每個毛孔都在瞬間張開,被一種舒暢清爽的東西過上一遍,渾身都鬆了下來。

  他最後看了一眼璿璣,忽然將身體一縱,銀色的魚尾在日光下猶如輕紗,夢幻般地揮了一揮,光華流溢,就這樣輕輕巧巧地跳進了湖水裏,連水花也沒有濺起一滴。

  三人眼怔怔地看著那漣漪越蕩越大,鮫人雪白的身影終於再也看不見,耳邊還流淌著他的歌聲,那樣纏纏綿綿,一直飄蕩到九天之外去,所有的雲彩都在瞬間陶醉了。

  不知過了多久,璿璣才從這幻夢一般的歌聲裏驚醒,再往湖麵上看,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唔,他……剛才唱的是什麽?”鍾敏言還有些愣愣地,“真好聽啊,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

  禹司鳳淡道:“他是在,感謝我們。很多人,都說,鮫人,用歌聲,迷惑心智。其實,是他們,自己心中,有鬼。對鮫人,來說,聲音是,他們,最美的,寶貝。所以,他們會把,這個寶貝,獻給,恩人。”

  璿璣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胳膊,上麵的雞皮疙瘩還沒退。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道:“珍珠事件算不算圓滿完成?”

  對麵二人先是一愣,跟著都笑了,三人極有默契地同時伸出手,一起叫道:“完美落幕!我們是英雄!”

  我們是英雄!

  那天下午,這幾個字一直在湖麵上飄蕩。

  三個十幾歲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嚐到了做英雄的快意。

  回到客棧之後,他們還興奮的臉上泛紅,到最後楚影紅一個勁問他們下午到底做什麽了,結果誰也不說話,隻是笑。

  這是三個人的秘密,從現在開始,一生的,友誼的秘密。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往事

  楚影紅後來和東方清奇又去山洞裏找了好幾次,都是一無所獲。

  山洞不像他們想的那樣是連通了別的地方,走半個時辰也就到頭了。他二人找的很仔細,連洞中所有岔道都查看過,卻連一根蠱雕的羽毛也找不到。

  隻有當初璿璣他們幾個藏身的岔道裏,地麵上一大灘幹涸的黑血,無聲無息,看上去那麽的詭異,仿佛訴說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東方清奇在附近查找了很久,“似乎沒有逃走的痕跡。”他說著,一麵走到楚影紅身邊,和她一起蹲在地上靜靜看那一灘血跡。

  “你看這個。”一直不說話的楚影紅指著血跡,“發生了什麽才能讓那隻妖魔流這麽多的血?”

  他想了想,“你我一人刺中它一劍,興許是傷口流出來的。”

  他自己說完,也搖頭,“不,那兩個傷口不至於血流成河。”

  楚影紅出神地看了良久,忽然輕道:“會不會……是憑空忽然失蹤了?這裏的痕跡看來,就像是一個更大的什麽東西把蠱雕給生吃了一樣。”

  此話一出,兩人都同時陷入沉默裏。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修仙者,見過的妖魔也是成千上萬。這隻蠱雕雖然不算體型最大的妖,卻也能排在最難對付的前十名裏,如果世上還有比它更厲害的,甚至能令它毫無反抗辦法,被一口吞掉。那――究竟會是什麽可怕的東西?

  世間眾多輪回道,天道為貴,修羅道為煞,餓鬼道最殘,地獄道為烈。妖仙人鬼諸多眾生,他們沒有見識過的確實太多太多,思來想去也不知所以然,但能輕而易舉殺妖魔於無形的,六道中唯有天道與修羅。

  可是要讓他們相信這個小小的山洞裏,突然出現一個神仙或者修羅,專門為了殺妖,殺完就消失,那簡直比相信母豬能開口說話還要困難。

  兩人又在山洞裏摸索良久,最終歎了一口氣,決定放棄。

  “回去吧。”東方清奇開口,“咱們在鹿台鎮耽誤了太多時日,隻怕趕不上簪花大會。”

  楚影紅點了點頭,目光卻轉向他係著木板繃帶的胳膊。

  知道她的意思,他笑吟吟地把繃帶扯了,木板丟地上,五指靈活地伸張,忽然擺個架勢,往洞壁上一拍。

  沒有碎石,沒有聲響,當他的手掌移開時,洞壁上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手掌痕跡。他竟是空手在岩石上按出手印,輕鬆的模樣,就仿佛捏碎一塊豆腐似的。

  楚影紅也禁不住流露出佩服的眼神,笑道:“島主的綿柔掌功力又深厚了。”

  東方清奇哈哈笑了幾聲,用另一隻手在受傷的胳膊上敲兩下,道:“少陽的金創藥果然名不虛傳,多虧了它,才能好的這麽快。”

  楚影紅隨他一並往洞外走去,一麵又道:“島主功力精湛,內息真純,方能數日之內痊愈。說起來,本次簪花大會,浮玉島卻不知會派哪位新弟子?”

  “慚愧,弟子挑選全由內人決定,在下並不知情。”說起自己的妻子,他陽剛的麵上終於也露出一絲柔情,平日裏略微不羈的神情也變得溫和,“不過想來翩翩和玉寧必然少不了的。”

  這兩人乃是浮玉島年輕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浮玉島功夫與少陽派渾厚古樸的套路不同,講究綿、柔、輕、巧,更有雙劍合璧的功夫,用於男女雙修。上次簪花大會上,翩翩和玉寧雖然未能奪魁,但一紅一白,紅如烈火,白似新雪,雙劍合璧的那種風流美妙,委實令在場所有人記憶猶新。今年的簪花大會,他們也是奪魁呼聲最高的人選。

  楚影紅想起五年前那場美妙絕倫的比試,也露出了微笑,“還記得當年小翩翩隻有五歲,來咱們少陽峰玩兒,頭上紮著大紅綢,隻追著敏行要蘋果吃。如今一晃眼,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東方清奇忽然露出古怪的神情,咳了兩聲,才低聲道:“那是玉寧,楚女俠。”

  “呃?”楚影紅第一次露出尷尬的神情,“那……翩翩是……?”

  “玉寧是女弟子,翩翩是男弟子……”東方清奇也有點尷尬,“楚女俠不必介懷,甚至連浮玉島的同門師兄弟也會弄混。”

  誰讓他的夫人,古靈精怪,非要給一個小男娃取個女孩的名字,搞得翩翩現在聽見別人問自己名字就鬱悶。二十多的大小夥子,成日裏被人“翩翩”來“翩翩”去,確實很是個問題。

  “嗬嗬,是我糊塗了……”楚影紅賠笑兩聲,方把一場尷尬化解了去。

  “這次簪花大會,尊夫人也會到場了?”

  東方島主點了點頭,笑:“上次內子身體不適沒能來,這些年一直耿耿於懷。今次必然是要來的,想必這會已經帶著眾弟子到了少陽峰。”

  楚影紅聽他話語裏頗有急切的意思,一定是急著趕回去與夫人相聚,不由柔聲道:“島主夫婦伉儷情深,真教人羨慕。”

  東方清奇哈哈大笑,“楚女俠與和陽先生何嚐不是神仙眷侶!”

  楚影紅聽他提起自己丈夫,心中也不由一甜。

  當年先師挑選繼任者的時候,她也是野心勃勃,覺得新掌門舍我其誰。誰想先師叫了她進去,隻說了一句:“影紅,你太聰明了。聰明到令它成為你的弱點。”

  她出去之後還茫茫然不知所以,不料三日後先師駕鶴仙去,留下一紙遺書:命褚磊為下任新掌門。

  那個時候,她隻覺得天崩地裂。生性高傲的她哪裏能受這種恥辱,當晚就要召集親信朋友離開少陽自創門派。

  也就是那時候,師兄和陽來了,與她在少陽峰頂傾心詳談了整整一夜。他那種風輕雲淡打動了她。和陽就像天上的雲,溫和,大度,清雅。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她甘心臣服做小的,或許隻有他。

  第二天從峰頂下來的時候,他們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過了半年,成婚。

  這麽多年一晃眼就過去,他們卻一點也沒變,仿佛時光還停留在那個朝陽萬丈光芒的清晨,他握著她的手,輕輕跳過攔路的大石。

  她也漸漸明白先師的遠見,褚磊確實比她更適合做掌門人。

  她是一把刀,沒有倒鞘的利刃。那種鋒利不僅僅會傷害敵人,也會傷害到自己。

  和陽就是她的刀鞘,將她滿身的尖刺和銳利都柔和地藏起來。

  如果沒有他,今日的楚影紅會是何等模樣?

  回憶起這些往事,她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微笑,蠱雕的事也暫時拋到了腦後。

  回到客棧,三個小鬼滿麵得色,不知做了什麽好事,一個個神秘兮兮的。

  看著他們,好像就看到當年的自己。

  這些孩子,終有一日也會成人,肩負起光大門派的沉重任務。其間或許會發生誤會,甚至決裂。但隻要有共同的信念,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

第一卷 第十九章 回家

  在客棧中休息一晚,第二天眾人就啟程回少陽峰了。

  這次捉妖,花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璿璣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麽長時間,真有點想念。

  不知道玲瓏怎麽樣了,她沒能來捉妖,是不是還在生氣?

  媽媽應該不會再擔心了吧,說不定還做了一堆好吃的等她回去呢!

  回去之後再也不用住那個可怕的明霞洞了,還有簪花大會的熱鬧可以看,璿璣忽然覺得日子挺美好的。

  楚影紅見她在前麵一直偷偷笑,不由問道:“你呀,從昨天笑到今天了。來告訴紅姑姑,到底有什麽開心事?”

  璿璣把身體靠近她的胸膛,望著腳下流竄而過的雲彩,輕聲道:“什麽都開心,我從來不知道出來玩會這麽開心。還有,出來之後想到還能回去,就更開心。”

  楚影紅哈哈一笑:“小丫頭想家了呀!這才出來半個月,等你十六歲的時候,要下山曆練,那可是出門幾年呀!”

  璿璣急道:“那……我可以不出去嗎?或者,出去幾個月再回來看看。”

  楚影紅搖頭:“璿璣,人總是要長大,脫離家人的庇護。雖然你是女孩子,但也要學會做個有用的人,不能再像這次一樣拖大家後腿了。這不單是對你自己的磨練,也是為了保護你想保護的人,難道你願意見到自己的親人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甚至死去嗎?”

  璿璣的嘴唇動了動,無話可說。

  這次的事情確實給她打擊蠻大的,她以前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懶得往外看一眼。後來才知道,外麵的世界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原來她真的什麽都不會。

  楚影紅見她半天沒說話,遂也不說話。

  有些事說多了反而不好,尤其是她這樣的孩子。

  隔了半天,小丫頭忽然在懷裏動了動,像一隻溫軟的小動物,輕輕柔柔拉住她的手,低聲道:“紅姑姑,我想做個有用的人。不想再拖大家的後腿。”

  楚影紅心中極是欣喜,反握住她的小手,柔聲道:“紅姑姑會教你很多東西。回到少陽峰之後,就和紅姑姑一起學吧。”

  璿璣默默點頭,半晌,忽然抬頭,“紅姑姑,我想先學踩著劍飛。好不好呀?”

  楚影紅失笑:“好……什麽都依你。不過璿璣,這不叫踩著劍飛,叫禦劍飛行……”

  說著,她有意腳下一重,腳下的劍便猶如蛇行一般在空中扭曲打轉起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邊腳下的雲霧好像白色的紗,被利劍割開,從她們的頭發上擦過去,從手指縫裏調皮地鑽過去。

  璿璣開心得大笑起來。

  在笑聲中,眾人回到了闊別半月之久的少陽派。

  到了少陽峰,楚影紅就和東方清奇上頂峰去找掌門人。

  算算時日,還有兩天簪花大會就要正式開始,各門派的人應該陸陸續續到齊了。這期間要忙的事情太多,眾人的住宿、比武場的整理、天狗的安置等等,都大意不得。

  大人們忙正事,小孩子就自己一邊玩。

  璿璣一下地就急著回家找媽媽和玲瓏,鍾敏言自然也要去拜見師母,至於禹司鳳,他本來想去找師父,卻被兩人硬拉著走了,說是要介紹玲瓏給他認識,從鐵三角變成鐵四角的好朋友。

  無奈拗不過他們,禹司鳳隻好相隨。其實他也不敢那麽快找到師父他們,自己的麵具壞了,還被好多人看到了臉,還不知他們要怎麽責罵,能拖一時是一時。

  璿璣一回到熟悉的院落就左右看,一麵叫:“娘,玲瓏!我回來啦!”

  話音剛落,門被人猛地踹開,一個嬌小的身影飛快撲出來,用力粘在她身上,險些把她撞個趔趄。

  “璿璣璿璣璿璣!我想死你了!總算回來了!”玲瓏緊緊抱住她的脖子,扯著嗓子喊,震天響。

  “玲瓏……我喘不過氣……耳朵也要聾了……”

  璿璣小聲的抗議顯然沒任何效果,玲瓏巴在她身上,從頭摸到腳,激動的眼淚汪汪,一個勁問:“危險嗎?你沒事吧?我擔心死了,一直都睡不好!快讓我看看胳膊腿是不是好生生的!”

  “我沒、沒事……”被她折騰的頭昏腦脹,玲瓏的本事比妖魔可厲害多了。

  玲瓏又摟著她大喊大叫了半天,這才發現站在璿璣身後兩個呆若木雞的男孩子。

  “啊,小六子!”玲瓏又開始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衝過去一把抱住他,也是從頭摸到腳,確認他的手腳都還存在。

  鍾敏言早就知道她的德性,隻有苦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我們都沒事,你就別叫了。整個首陽山就聽你一個人在吼。”

  禹司鳳在後麵咳了一聲,確實!他小聲歎氣:“唉,中原的,女孩子!”

  虧那些師兄弟成天向往中原女孩子的溫柔靦腆,如果讓他們知道璿璣的懶惰玲瓏的潑辣,隻怕眼珠子也要掉下來。

  玲瓏早就看到鍾敏言身邊這個清秀俊朗的少年了,她耳尖,聽到他的嘀咕,不由柳眉倒豎,喝道:“你說什麽!中原的女孩子怎麽了?!”

  禹司鳳摸了摸鼻子,很識時務,“不,沒什麽……”

  玲瓏撅起嘴,學著他的古怪腔調:“不,沒什麽~~中原話都說不好,還說什麽中原女孩子!喂,你是誰啊?”

  禹司鳳大感頭疼,要躲也不是,要答又不情願,正鬱悶著,鍾敏言好心幫他解圍了。

  “這是離澤宮的弟子,叫禹司鳳。我們在半途遇到了離澤宮的副宮主,讓司鳳過來幫咱們捉妖。他是我們的好朋友,一路上幫了我們好多,玲瓏你別這麽氣衝衝的。”

  璿璣急忙點頭,她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了,“對啊對啊,玲瓏!司鳳是好朋友,你會喜歡他的。”

  玲瓏狠命跺腳,急道:“我不喜歡!才不喜歡!討厭死了,憑什麽他能去捉妖,你們都能去,就我要留在家裏發呆!討厭!我都快悶死了!”

  璿璣隻好一個勁勸她。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院門那裏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師妹別鬧了,叫師父知道,他又會罰你。”

  玲瓏一聽爹爹就腿軟,隻好不甘不願地揉著眼睛,恨恨道:“大師兄就會用爹爹來嚇我!”

  璿璣急忙回頭,果然來的人是杜敏行。半月不見,他氣色倒比以前好了許多,一洗先前儒酸書生的味道,出落出一種溫雅穩重的氣派來。

  他見到璿璣,不由微微一笑,柔聲道:“璿璣,你們總算回來了。師娘和玲瓏師妹成天念著呢。”

  璿璣在整個少陽派,除了爹媽和玲瓏,最親的就是大師兄杜敏行,見他來了趕緊迎上去,大師兄叫個不停。

  杜敏行疼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進去吧,給我們說說捉妖的經曆。這位……小兄弟是……?”

  禹司鳳見他望著自己,再看看璿璣拉著他胳膊的那隻手,不知怎麽的有點反感,當下拱手淡道:“在下,離澤宮,弟子,禹司鳳。”

  杜敏行微微一笑,並不在意他的冷淡,隻勸著幾個孩子進屋說。

  玲瓏一聽要說捉妖經曆,興奮的第一個衝進屋子,還回頭對他們招手:“快進來呀!璿璣,小六子,司鳳!我要聽你們說捉妖的事情!”

  這樣一高興,早忘了和禹司鳳之前的爭執,很爽快地接收了這個新的好朋友。

第一卷 第二十章 簪花大會(一)

  “隻見師父袖袍一振――你們道怎麽的?原來他放出了那隻紅鸞!說時遲那時快,紅鸞就像一道紅色的閃電,嗖地一下就衝向了那隻蠱雕!三下兩下,紅光滿天,就見老鴰子的毛下雨一樣的往下掉……”

  鍾敏言說得口沫橫飛,簡直像在說書。他口才一向好,不單玲瓏聽的魂不守舍,連杜敏行都津津有味。璿璣更是連連點頭,好像她真看到這一幕似的。

  隻有禹司鳳在旁邊不冷不熱地給他潑涼水:“紅鸞的毛,掉的,更多吧,而且,它後來,被天狗,撲下來,受傷了。”

  “我正要說呢!”鍾敏言瞪了他一眼,很不樂意他扯後腿的行為,“後來……紅鸞到底修行不足,被天狗咬住了。不過師父和師叔立即行動了!隻見千萬道劍光乍閃,就好像千萬條銀龍,齊齊咬向老鴰子的要害……”

  “是天狗,而且,不是劍光,是醋罐。”禹司鳳很好心地提醒他。

  鍾敏言繼續瞪他,“是醋罐!千萬隻醋罐砸向了天狗的腦袋!”

  “兩隻而已。”

  鍾敏言跳起來,“喂,你什麽意思!不該這樣扯後腿的!”

  禹司鳳淡道:“我隻不過,說實話。”

  “你……”鍾敏言好想揍人啊。

  “哎呀,好啦好啦!”玲瓏等的急死了,連連擺手,“司鳳少說兩句!讓小六子說嘛!我想知道爹爹他們後來怎麽製服那隻蠱雕的呀?沒見他們帶回來嘛!”

  鍾敏言插腰大笑:“哈哈哈!你這算問對人了!他們都沒見到,隻有我看到了!”

  “那快說呀!”

  鍾敏言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才道:“那隻蠱雕被師父他們重創,逃進了山洞。噯呀,那叫一個驚險啊!你道為甚?因為我們幾個都在山洞裏呆著呢!眼看老鴰子飛進來,我立即把璿璣抓在背上,領著司鳳掉頭往裏麵跑!”

  “是我,背著璿璣。你在發呆。”

  不理他,不理他!

  他繼續說:“誰知我們怎麽跑,也跑不過老鴰子。眼看它的鐵爪要抓下來,我當即把璿璣放進岔道裏,回身一招金鵬展翅,一劍把老鴰子的鐵爪削斷……”

  “削斷,爪子的,人是我。你差點,被它弄死。”

  ……

  “老鴰子的爪子那叫一個硬,爪子斷了,我的劍也斷了。失去了武器,我看情形不好,立即帶著受傷的司鳳躲進岔道裏。璿璣那丫頭最沒用,關鍵時候開始發燒生病,把我們嚇死了!幸好後來……!”

  他忽然猛地打住,說到精彩的地方斷開了。

  “後來怎麽了?你說呀!”玲瓏急得都快冒火了,見鍾敏言還在發呆,不由問禹司鳳,“後來到底怎麽樣了?”

  禹司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暈過去了。”

  他望向鍾敏言,也很想知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蠱雕消失了,他們卻安然無恙。

  鍾敏言咬著唇,呆了半天,神色複雜地望向璿璣,她絲毫不知,也在興奮地等待答案。

  他心中一顫,要怎麽說,是她殺了蠱雕……不,是吃了它!所以她好的那麽快,睡了那麽多天……他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她那心滿意足的笑容,那比一萬個噩夢加起來還要可怕。

  “後來……後來我也暈了。”他磕磕巴巴地說著,“所以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應該是師父趕來除了它吧……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客棧了。”

  “切――”

  大家發出一陣掃興的噓聲。

  鍾敏言急道:“喂,沒看到不是罪過吧!我要是有師父的本領,當然能看到後麵!”

  玲瓏對著他一個勁刮臉:“不害臊!叫你先前吹牛!沒看到就沒看到嘛!”

  “我……!”他本想爭辯,忽又縮了回去,抿著唇再也不說一個字。

  眾人又說了一會閑話,眼看天色暗了下來,杜敏行說道:“晚膳時間到了,一起去後山梅亭院吧,師娘剛才說晚上一起在那裏用膳。”

  說完他看了看禹司鳳,又笑:“司鳳也一起吧。離澤宮還沒派人過來,想必明天才能到。”

  禹司鳳一呆,原來師父他們還沒來!他立即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玲瓏抓著鍾敏言的頭發,一個勁嚷嚷:“小六子,你猜娘今天晚上讓廚房做了什麽好東西來犒賞你們呀?”

  鍾敏言心情不好,但又不忍讓玲瓏失望,便勉強笑著猜:“是八寶鴨子?還是翡翠魚船?唔,不會是五彩牛柳吧?”

  玲瓏刮著他的臉,吃吃地笑,連連搖頭,要他再猜。

  璿璣靈機一動,“是不是桃仁山雞丁?”

  她記得以前一起吃飯的時候,自己和鍾敏言都喜歡吃這道菜,往往沒兩下就吃個精光。娘知道他們的口味,一定會讓廚房做的。

  玲瓏揪了揪她的小辮子,“你真是鬼靈精,怎麽就讓你猜到了!不過今天的菜是娘親自下廚哦,哼哼,如果有一點剩下的,你們知道……”

  她瞪著禹司鳳,總覺得這中原話說不好的人喜歡和人唱反調。

  禹司鳳隻好低頭再摸摸鼻子,告訴自己好男不和女鬥。

  當下眾人一行往後山梅亭走去,路上還遇到了其他師兄弟,一起說笑著談起捉妖的經曆,個個都羨慕鍾敏言能有這種待遇。

  這樣說說笑笑,鍾敏言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興頭一起,又開始說書。

  一路說到梅亭院,璿璣最迫不及待,推開門就跑了進去,果然見何丹萍坐在椅子上滿臉急色地等他們。

  她大叫一聲:“娘!”

  跟著就撲進她懷裏,久久都不肯鬆手。

  還是家裏好啊。

  她暗歎。

  何丹萍一見愛女無恙,早已喜形於色,將她攬在懷裏仔細查看頭頸手腳,一麵柔聲道:“早上還和你爹說呢,還不回來。晚上可終於回家了。聽說你生了一場病,如今好了沒?”

  璿璣一個勁點頭:“早就好了。紅姑姑說我睡了三天呢,不過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何丹萍摸摸她的腦袋,微歎:“你這孩子,總讓人操心。”

  “我這不是沒事嘛。”她笑吟吟地,忽然想起什麽,急忙轉身把鍾敏言和禹司鳳拉過來。

  “娘,路上多虧六師兄和司鳳照顧我。司鳳是離澤宮的人,懂好多東西啊,我很佩服他。”

  她誇的禹司鳳臉都快紅炸了,隻好含羞帶愧給何丹萍行禮:“見過,掌門人,夫人。”

  何丹萍慈祥地打量著他,柔聲道:“別客氣,謝謝你一路上照顧璿璣。來,都坐下吧。司鳳,就像在自己家一樣,不用拘束。”

  鍾敏言撇嘴:“他才不會拘束呢,專門和人唱反調的。”

  禹司鳳瞪了他一眼。

  何丹萍含笑看著鍾敏言,輕道:“敏言也長大了許多,不再是以前那個毛頭小子了。看來這次捉妖是很好的經驗,年輕人還是多出去見識東西才好。”

  她還在這邊與弟子絮絮叨叨,那邊玲瓏已經等不及了,連聲嚷嚷:“娘你就別說那麽多啦!快上菜!我們都餓得要死!”

  今日愛女無恙歸來,何丹萍心情極好,竟然又下廚做了幾個小炒,吃的眾人舌頭都快掉下來。

  而先前被玲瓏懷疑會唱反調的禹司鳳,吃的比所有人都多,吃得撐死。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簪花大會(二)

  第二日清晨,何丹萍便去峰頂與丈夫一起置辦簪花大會事宜。

  一幫小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吃過早飯便帶著禹司鳳出去觀賞首陽山的風景。

  首陽山共有大小七個支峰,最大的便是少陽峰。而曾幽閉璿璣的明霞洞,則坐落在北麵的太陽峰,那裏怪石嶙峋,地勢險要,尋常人攀爬難若登天。掌管刑罰的枕霞堂也在太陽峰上,由和陽長老執掌。

  七峰中,風景最為秀麗的卻是小陽峰。它雖不如其他六峰挺拔高聳,卻端的是綠意茵茵,景色秀美之極,常有奇珍異獸出沒,後山更有靈泉湧現,靈泉周圍長滿了金黃的昆侖玉枝草果,幽香融融。

  楚影紅執掌的玉陽堂便坐落在小陽峰上。

  其他五峰有清陽、丙陽、季陽、越陽、仲陽,分別有其他五位長老執掌,分管不同的分堂。

  六峰六堂緊緊簇擁著最高的少陽峰,門派上下固若金湯,有條不紊。禹司鳳逛了一圈下來,也忍不住發自內心的讚歎,也算明白了為什麽少陽派在五大門派中居於首要的位置了。

  “師父以前,常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少陽派,三樣都有,難怪,名貫天下。”

  他磕磕巴巴地說著,一旁的玲瓏沒事就衝著他笑,笑他古怪的口音。

  璿璣把玲瓏拉回來,省的她把禹司鳳笑的惱羞成怒。

  “玲瓏別笑啦,司鳳他不是中原人,能這樣說話已經很了不起了。咱們連半句西邊的方言也聽不懂呢。”

  璿璣望向禹司鳳,笑問:“司鳳,離澤宮是什麽樣子的?好玩嗎?”

  一提到自己的門派,禹司鳳不由自主挺起胸膛。

  “離澤宮,是建在,大海旁的。”他說,“雖然,不像少陽,那麽多,分堂。但宮裏,上下齊心,如同,一家人。宮前朝海,建了一支,巨大的,白玉闕。我和,師兄弟,經常,爬上去,看海。有時候,還會下海,捉一些,稀奇古怪,的魚蝦,打牙祭。”

  他滿麵向往的神情,似是想起什麽美好的回憶,唇角微揚。

  玲瓏拍手笑道:“聽起來好好玩啊!司鳳,下次我和璿璣去你們離澤宮玩好不好?你捉新鮮的魚蝦,我們一起打牙祭!哦,還要帶上小六子!”

  禹司鳳神色微妙地一變,搖頭:“不可。離澤宮,從來不許,女子入內。”

  玲瓏不服氣地撅嘴:“好奇怪的規矩!我就不信離澤宮沒有女弟子!”

  後麵的杜敏行插口道:“離澤宮確實不收女弟子,而且聽說規矩極嚴,普通弟子不得隨意與外界女子接觸。想來宮主是個嚴謹守禮的君子。真教人欽佩。”

  “什麽啊~~”玲瓏就是不服氣,“什麽君子,根本是看不起女人嘛!我就不信他們不結婚不生孩子!”

  “確實,進了,離澤宮,就等於,一生不得,嫁娶。”

  禹司鳳淡淡的話語,讓在場眾人都愣住了。

  鍾敏言忍不住急道:“喂,司鳳!難道你也……?”

  他默默點頭,下意識往璿璣那裏看了一眼,她卻專注地看著手上把玩的昆侖玉枝草果,好像根本沒在聽。他心中一黯,竟覺得酸楚。

  鍾敏言誇張地叫起來:“難怪你們每個人都要戴麵具!是為了這個原因?如果讓人看到真容,是不是要被責罰?不會吧~~難道第一個看到的人要嫁給你?天啊,我……那我……”

  他嚇得臉都黃了。他可是第一個看到司鳳真容的人!兩個男人怎麽成親?!

  禹司鳳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這種規矩!隻不過……”

  隻不過,他失去了再戴麵具的資格而已。可是他不願讓他們知道,不想他們為自己擔心。

  他搖了搖頭,笑道:“第一個,看到我,容貌的人。會是我,一輩子的,兄弟。”

  鍾敏言動容,緊緊握住他的手,“好!司鳳,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璿璣弱弱地扯了扯禹司鳳的袖子,指著自己的臉,小聲問:“那我呢?我呢?”

  玲瓏笑吟吟地撲上去,“對呀!還有我!我們都看到了喲!”

  鍾敏言哈哈大笑:“那還不簡單!我們四個都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兄弟姐妹!”

  眾人笑了一陣,杜敏行早在靈泉附近搭好了火堆,正在上麵烤著幾條魚,回頭招呼他們:“笑夠了就來吃東西吧!嘰嘰呱呱喊了一路,也不嫌口乾。”

  他們一起跑過去,見架子上就烤著三條小魚,鍾敏言道:“這麽點東西怎麽夠啊。大師兄,好歹也多抓兩條嘛!”

  杜敏行笑道:“方才叫你們抓魚,都偷懶在那邊玩,現在吃的時候嫌少。自己去抓吧!”

  玲瓏神氣地拍拍掛在腰上的斷金,皺起鼻子:“瞧我們抓山雞野兔來給你看!小六子,咱們走!”

  獵兔子山雞用斷金寶劍?禹司鳳無言地搖了搖頭,拍拍她的肩膀,“等等,我先,做一個東西。”

  眾目睽睽之下,他先從樹上掰下一段樹枝,用手試了試韌度,跟著從小皮囊裏掏出幾根粗粗的牛筋,牢牢地係在上麵。跟著抓起一把小石頭,一裝,一拉,對準一棵樹,手一鬆。

  隻聽嗖地一聲,對麵的樹上立即破了個洞,樹皮碎開,露出裏麵雪白的樹幹。

  玲瓏不由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禹司鳳把自己做好的彈弓遞給她,笑:“用這個,更方便。”

  玲瓏接過來,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半天,才抬頭對他甜甜一笑,柔聲道:“司鳳你真的懂好多東西呀。謝謝。”

  他隻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自己又掰了幾截樹枝,用匕首削好形狀,一人分了一把,一起興衝衝地去林子打山雞野兔。

  “眼珠子要掉下來了!”鍾敏言見玲瓏一反常態,跟屁蟲似的跟在禹司鳳後麵,眼睛不離他的臉,心中不由一陣窩火,“不就是做了把彈弓嘛!我也會!”

  玲瓏白了他一眼,“快打兔子去吧!廢話那麽多!”

  說完她賊忒兮兮地跑到璿璣身邊,拉著她說悄悄話。

  “喂,那個禹司鳳……人蠻不錯的。”

  璿璣正努力把石子對準牛筋,一麵答道:“是呀,司鳳是很好的人。”

  “你也喜歡他?”玲瓏挑眉。

  “喜歡呀。”

  璿璣說了一聲,等了半天,玲瓏卻沒聲音了。抬頭一看,她肩膀挎著,一臉鬱悶。

  “你怎麽了?”她奇怪。

  玲瓏跺了跺腳,撅嘴道:“算啦,才不和你這丫頭搶!讓給你就是了!”

  說完就想跑,璿璣急忙抓住她,“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什麽讓不讓?”

  玲瓏紅著臉,忸怩半天,“就是……你不是喜歡他麽……我讓給你……”

  璿璣茫然地瞪圓了眼睛,“我喜歡他,為什麽你要讓?我也喜歡你和六師兄呀!你怎麽把自己讓給我……好奇怪……”

  玲瓏麵上登時恢複了神采,咯咯笑著去揉她腦袋,“你真是個小丫頭!娘說的沒錯,你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兒!好啦,不說這個,咱們打兔子去!”

  她拉著璿璣朝禹司鳳那裏跑,直接把鍾敏言無視在腦後,氣得他一把丟了彈弓,轉身回去和大師兄一起坐著,不和他們胡鬧了。

  “怎麽了?”杜敏行見他神色鬱鬱,以為打兔子不順利。

  “沒事!反正我是不受歡迎的!”他冷冰冰地說著,一麵使勁往火堆裏加樹枝。

  杜敏行在這方麵也是不甚通,隻當幾個人鬧了口角,沒當一回事,當下分給他一條魚,兩人吃起來。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簪花大會(三)

  璿璣陪玲瓏和禹司鳳逮了一會兔子,回頭忽見鍾敏言不見了,不由奇道:“呃,六師兄呢?”

  玲瓏是小丫頭愛俏心性,這會突然對禹司鳳好感大增,哪裏還管鍾敏言,隻顧追在禹司鳳後麵,看他拉彈弓打兔子,那模樣真是帥呆了。

  璿璣問了兩聲,都沒人回答他,對麵玲瓏還和禹司鳳討論彈弓要怎麽拿才打得準。她隻好左右看看,卻見遠遠地,鍾敏言和大師兄一起坐在靈泉前,不知說著什麽。

  她本來就懶得打兔子,乾脆把彈弓塞給玲瓏,自己跑過去一起偷懶了。

  “咦,璿璣怎麽也出來了。不打獵了嗎?”杜敏行見她從林子裏出來,更是奇怪。這四個孩子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璿璣坐到他身邊,隨手拿起最後一根烤魚,咬一口,燙的直嘶氣,“我……不會打,也不好玩。”

  杜敏行知道她一貫的德行,便笑道:“慢點吃,不夠的話,我再抓兩條魚去。”

  這邊鍾敏言已經吃完了一條魚,他正生著悶氣,一聽要抓魚,便擼著袖子自告奮勇:“我來抓!”他正沒事分散注意力呢。

  說著他就跳進了潭裏,水麵上咕嘟咕嘟升起一串大氣泡,半天,沒了動靜。

  璿璣急忙湊到水潭邊,等了良久,還是沒動靜,她不由急道:“六師兄?六師兄!”叫了好幾聲,還是沒人理他,她登時變色,回頭拉住杜敏行的衣服,“大師兄!他怎麽不出來?!”

  杜敏行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地說道:“沒事,敏言精通水性,別擔心。”

  璿璣盯著潭中央看,不知又等了多久,他還是不出來,這下連杜敏行都有點擔心了,正要脫了外衣下水找他,忽聽水麵上嘩啦一聲,鍾敏言濕淋淋地冒出一顆腦袋,咧嘴對他們笑。

  “看!我捉到一條肥魚!”他把胳膊舉高,手裏果然牢牢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足有兩尺多長,確實蠻肥的。

  璿璣湊過去,“六師兄上來吧,我拉你。”

  鍾敏言頭發衣裳盡濕,大滴的水珠順著他俊朗的輪廓往下滑落。日光下,竟讓她覺得炫目,不禁微微眯起眼。他隨手抹了一把臉,對她微微一笑,抬手把魚輕輕拋到她腳下。

  “接住,小丫頭。師兄給你抓的魚。”

  他一個猛子又紮進潭裏,繼續抓魚去了。

  璿璣怔怔地看著在腳下撲騰的肥魚,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臉上火辣辣地,被日光曬得滾燙。她極輕極緩地在麵上摸了一下,仿佛是觸到什麽刺手的東西,猛然縮回來。最後,抿了抿唇,把手塞回袖子裏。

  杜敏行把那隻魚去了魚鱗內髒,正架在火上烤,忽聽樹林裏傳來一陣爭執的聲音,原來是玲瓏和禹司鳳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還男子漢大丈夫呢!都不肯讓女孩子!就讓我來打有什麽不行嘛!”玲瓏一麵埋怨一麵走過來,狠狠往璿璣身邊一坐。

  禹司鳳皺眉:“你什麽都,不會。怎麽,讓你打。”

  “那你可以教我呀!從頭到尾都凶巴巴,先前還以為你是好人呢!”玲瓏瞪他一眼,滿臉夢想幻滅的模樣。

  禹司鳳乾脆不說話了。他還真不知怎麽應付這位大小姐,和她一起簡直頭疼的很。剛才也是,一晃眼璿璣和鍾敏言都不見了,就剩他一人麵對這女魔頭,他鬱悶的要命。

  回頭見璿璣一個人坐那邊對著火上烤的肥魚發呆,他便湊過去,問她:“怎麽,一個人,跑回來了?”

  璿璣這才回神,笑了笑,“我不會打獵,也懶得動。你和玲瓏不是玩得蠻開心嗎?”

  “開心個鬼……”他咕噥一聲。

  “沒抓到,山雞野兔,可惜。這隻魚,是你們,抓的嗎?”他用手指在上麵飛快摸了一下,熟練地翻個麵繼續烤。

  璿璣點頭,“是六師兄抓的,他說……”

  他說這魚是給她抓的。

  她忽然覺得蠻開心,想笑,可又覺得傻。

  “你怎麽,總叫他,師兄,太生分了。”禹司鳳取出鹽巴,敲碎了細細撒在魚身上。

  璿璣默然。她當然也想像玲瓏一樣,直接叫他名字,甚至開玩笑的叫小六子。不過估計她剛說出來,鍾敏言就會發脾氣,然後不理她了。

  她知道玲瓏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喜歡她。她卻不同。

  “小六子呢?”玲瓏發了半天脾氣,終於想起鍾敏言了,左右看半天。

  “他在潭裏抓魚呢。方才氣呼呼的回來。”

  杜敏行這時才把自己那條魚慢條斯理地吃完。

  “他有什麽好氣的,應該生氣的是我才對!”玲瓏白了禹司鳳一眼,起身跑到潭邊,放開喉嚨喊,“小六子!小六子!快上來啦!”

  話音剛落,鍾敏言就抓著兩條魚出來了,抬頭似笑非笑看著她,半天,才慢悠悠說道:“你終於想到我了,怎麽,有事?”

  玲瓏跺腳:“你說什麽廢話!快上來!魚都快烤焦了!”

  鍾敏言把魚丟給杜敏行,一提氣就上了岸,渾身上下濕淋淋地,一個勁往下滴水。他也不在意,抹了一把臉,又把衣角擰乾,這才坐下來,和禹司鳳一起分那條大魚。

  “你剛才怎麽不聲不響跑了?”玲瓏替他把頭發散開,隨意用手整理。

  鍾敏言沒說話,玲瓏卻一拍手,笑道:“啊,你一定是猜到我們打不中野兔山雞,所以回來抓魚,對不對?還是小六子聰明!”

  鍾敏言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是啊,抓魚就是為了伺候你這大小姐!”

  他把魚肚子上的肉割了一大塊,遞到她碗裏,一麵又道:“真是拿你沒辦法,喏!趁熱吃!”

  玲瓏笑眯眯地抓著他濕漉漉的袖子甩啊甩,“就知道小六子最好!最聰明最體貼!”

  鍾敏言被她一笑,哪裏還有脾氣,當真是心花怒放。

  忽然見到璿璣還呆呆地坐在那裏,也不動,他便割下另一麵的魚肚子,遞給她,“快吃呀,傻子。魚冷了,可是有腥味的。”

  璿璣勉強一笑,小聲道:“謝謝……六師兄。”

  雖然沒有山雞野兔,鍾敏言抓上來的魚卻也夠他們吃個飽。

  眾人正一麵吃一麵說笑,忽聽後麵傳來一陣說話聲,似是有什麽人正往這裏過來。

  他們一齊回頭,卻見楚影紅領著幾個玉陽堂中弟子,身後跟著五六個穿青袍帶麵具的男子,正一麵說笑一麵過來。

  “人說首陽山最秀麗的地方是小陽峰,如今有幸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當真是鍾靈毓秀,世外仙境。”

  打頭的那人含笑說,語速雖然與常人無異,口音卻很古怪,有點像禹司鳳。

  楚影紅笑道:“宮主太客氣,離澤宮連綿數裏,雄偉壯麗,見者無不驚歎,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她說完,一抬頭,卻見前麵大大小小幾個孩子,吃得滿麵油光,一個個呆呆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也是一愣,奇道:“璿璣,玲瓏,敏言……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玲瓏最機靈,搶著說道:“我們帶司鳳看小陽峰的景色,他第一次來少陽派,我們當然要盡地主之誼。”

  她剛說完,卻聽那個當頭戴麵具的青袍男子笑道:“多謝諸位熱情款待小徒,他涉世未深,不會說話,得罪之處,還請莫怪。”

  咦?小徒?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掃向禹司鳳。

  他臉色蒼白,慢慢起身,走過去,屈膝一跪,沉聲道:“弟子,禹司鳳,參見師父。”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簪花大會(四)

  那青袍男子尚未開口,身後另一個身量瘦小些的青袍者忽然上前兩步,指著禹司鳳的鼻尖,厲聲道:“你的麵具呢?!”

  禹司鳳被他這樣森然一喝,心中更是一顫,到了嘴邊的話,竟說不出來。

  那人冷道:“禹司鳳,你可知這是犯了離澤宮大忌?我且問你,離澤宮十三戒,你是不是根本不放在眼裏?”

  禹司鳳撲倒在地,顫聲道:“弟子知錯!甘願受罰!”

  那人便道:“也罷。待回到離澤宮,再由宮主定奪!”

  話未說完,青袍男子卻淡道:“莫急。司鳳,我問你,麵具怎麽會掉的?”

  禹司鳳心中惶恐之極,當下低聲道:“弟子……奉副宮主,之命,協助、褚掌門,五人、捉妖。與妖魔、互鬥時、不慎,麵具被毀。弟子、學藝不精,求師尊,責罰!”

  青袍男子“哦”了一聲,忽然抬頭,眾人隻覺他麵上雖然戴著麵具,卻是目光如電,在每個人臉上掃過去,竟令人心中生畏。

  他緩緩開口道:“麵具被毀之後,你並未做任何補救措施,卻讓更多人見到了你的真容,是麽?”

  禹司鳳渾身都在發抖,沉默半晌,終於慢慢點頭。

  方才厲聲斥責他的青袍客忽然低聲對那青袍男子說道:“宮主,雖然他犯戒並未出於自願,但究其根本依舊是罔視戒律,放任自流。”

  宮主點了點頭。一時間場上無人說話,也不知禹司鳳到底會受怎樣的責罰。

  誰知身後忽然站出來一個小小身影,朗聲道:“司鳳他是為了救我們,才犯了律條的。當時情況危急,他也是出於無奈,你們不要責罰他!”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璿璣麵不改色地站在禹司鳳身後,一雙明澈的眼靜靜望著宮主猙獰的麵具,既不害怕,也不緊張。

  玲瓏見她不聲不響跑出去幫禹司鳳說話,又見對麵那些離澤宮的人形容詭異,心中不由發?,急忙悄悄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亂說。

  璿璣卻淡道:“司鳳救了我和六師兄的性命,算來是我們的恩人。怎麽能讓恩人因為這個受罰,六師兄,你說對不對?”

  鍾敏言本來就猶豫著要不要上去為禹司鳳辯解兩句,畢竟師叔在這裏,他不敢放肆,這會見璿璣當頭出來了,又提到自己,哪裏還按捺的住,急忙點頭,大聲道:“是啊!司鳳是我們的恩人,更是我們的好朋友!他說了,第一個看到他真容的人就是一輩子的好兄弟。既然是好兄弟,我們就不能看他平白無故被罰!求宮主三思!”

  宮主笑了笑,溫言道:“司鳳,你是這樣告訴他們的?”

  禹司鳳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那宮主於是說道:“小徒的玩笑話,讓二位當真了。此乃離澤宮家務事,本宮不願多說。多謝二位對小徒的情誼……司鳳,起來,回宮再說。”

  禹司鳳立即起身,默默走到青袍麵具的隊伍裏,再也沒有把頭抬起來。

  宮主對楚影紅拱手,歉道:“讓諸位見笑了。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去拜見褚掌門吧。”

  楚影紅的嘴唇微微一碰,終於把求情的話吞了回去,展顏笑道:“弟子們出言無狀,得罪莫怪。宮主請。”

  當下眾人又往少陽峰頂行去。

  “宮主!”有人在後麵清脆地叫了一聲,“我不明白,究竟是人命重要,還是麵具重要。對與錯,總是要說個清楚的。與麵具比起來,難道放任別人的危險不管,就不算做錯了嗎?”

  宮主聽了這句話,忽又停下,回頭去看。

  果然又是璿璣,直直站在場中,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他若有所思,與她對視片刻,隻覺她目光澄澈,隻是裏麵似乎……

  “對與錯,本就難以斷定。”他淡道,“褚小姐年紀尚幼,隻怕不明白其中緣故。倘若世間所有的事都可以皂白輕易劃分,又何來許多爭執。”

  璿璣搖頭:“對宮主來說,司鳳擅自讓我們看到了真顏是錯。對我們來說,司鳳卻是朋友和恩人。就算對錯難以劃分,總有輕重之分,他救人兩條命,還抵不上一條戒律嗎?”

  “離澤宮的戒律豈由你擅自界定!”後麵尖嗓子的青袍客又吼了起來,還沒說完,立即被宮主揮手截斷。

  “褚小姐重情重義,不虧是褚掌門的女兒。”宮主慢悠悠地說著,“但此事乃為離澤宮家務問題,不便外人插手。”

  楚影紅隻怕鬧得難看,急忙沉聲道:“璿璣,此事與你無關,莫要亂說!”

  璿璣淡然道:“離澤宮戒律確實與我無關。但好朋友的事就與我有關。你們人多,我自然不能做什麽,總之對與錯我心中有數。偌大的離澤宮,居然不讓人說實話麽。”

  “你……!”衝動的青袍客又要吼,終於硬生生憋回去,轉頭不看她。

  “璿璣,不要說了!”杜敏行麵色凝重地把她拉到身後,對宮主抱拳行禮,“小師妹年輕氣盛,得罪了宮主,還求宮主莫要放在心上。”

  那宮主居然大笑起來,拍手道:“好!好!果然虎父無犬女!楚堂主,少陽派當真後生可畏,讓人羨慕啊。”

  眾人聽他話語裏並無任何嘲諷惱火的意味,終於鬆了一口氣,好在這個宮主心胸寬大,否則駁了離澤宮的麵子,兩邊都不好看。

  “司鳳。”宮主忽然喚他名字。

  禹司鳳急忙垂頭出列,跪在地上道:“弟子在。”

  “你確實與褚小姐鍾少俠成為了好朋友?”

  他問的奇怪,卻讓禹司鳳一凜。猶豫半晌,終於說道:“是!弟子生平,從未,知曉,朋友,是何物,見到他們,才明白,什麽叫,情投意合。”

  宮主沉吟半晌,忽然說道:“既然如此,那第十三戒從此與你無關。今日本宮令你們心滿意足……”

  他在禹司鳳、璿璣、鍾敏言三人身上均凝視片刻,目光灼灼,教人心底發顫。

  “他日便無反悔餘地。”

  禹司鳳渾身大戰,手指在地上用力一抓,竟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跡。他額上汗水淋漓,不知是因為敬畏還是什麽別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抬頭,深深望了一眼宮主,緊跟著便垂頭,低聲道:“弟子遵命。”

  宮主點了點頭,袖袍輕輕一揮,將他穩穩地托起來,一麵轉身離去。

  “褚小姐,世間萬事並無絕對的青紅皂白。你性情直率,將來難免遭遇挫折。還望你將來不要事事追究對錯。須知千萬人便有千萬對錯……言盡於此,謹慎謹慎。”

  說罷,眾人終於走遠了,隻剩幾個孩子怔怔站在原地,不解他方才說的究竟是何意。

  “璿璣……”玲瓏心有餘悸地抓住她的手,埋怨,“你膽子真是太大了!怎麽能和那個麵具怪人爭辯那麽多!他還是離澤宮宮主呢!讓爹爹知道,真是不要命了!”

  璿璣垂下眼睫,小聲問:“我……剛才說錯了?可,明明是他們沒理。”

  杜敏行看她一眼,搖了搖頭:“宮主最後不是說了,世上並無絕對的對錯。你何必還爭。”

  “黑與白從來勢不兩立,世上又怎會沒有絕對的對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杜敏行心中一凜,忍不住深深看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璿璣天資聰穎,隻是性格乖張,認定了自己的道理,那麽自己就是對到底,旁人怎麽說都沒用。

  他知道,這樣的性子其實很危險。隻是她一來年紀小,二來生性懶惰,讓人隻顧著惱火她的漫不經心,很容易忽略她這種近乎偏執的想法。

  她年紀還這樣小,與人爭論的時候已經是有條不紊,不卑不亢,眉宇間自有一股狂傲煞氣,還不知稍長一些之後會變成何等模樣。

  他猶豫了一會,才道:“對錯永遠隻在人心。璿璣,你不是別人,怎知別人心裏的對錯呢?怎能用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

  璿璣愣了一下,跟著漫不經心的一笑:“那別人也莫要將對錯強加在我身上。”

  杜敏行一時語塞。

  危險,她很危險。再這樣下去,一旦遭遇無法挽回的挫折,那便是成魔之兆。

  杜敏行歎了一口氣,正要好好教導她一番,卻聽玲瓏在前麵笑道:“好啦好啦!反正司鳳也不用受罰了,宮主也沒怪璿璣,簪花大會照樣開始,你們還苦著臉幹嘛啊!快,把魚吃完,回頭去房裏換新衣服,娘給咱們訂做了好幾套衣服呐!”

  說完拉著璿璣和鍾敏言就跑,一麵還回頭叫他:“大師兄,你再不過來,我們可要把魚都吃光了喲!一片魚鱗都不留給你!”

  杜敏行回頭一看,璿璣在玲瓏的嘰嘰呱呱之下,笑得天真無比,整張小臉仿佛玉雕出來一般,分明隻是個單純的孩子。

  他在心中微歎一聲,隻盼是自己想多了。

  “你還好意思說,魚都是我和敏言打上來的。”

  他笑著,走了過去。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簪花大會(五)

  第二日,萬人矚目的簪花大會終於正式拉開帷幕。

  據傳,簪花大會原身本是少陽派七峰的自家比試。千年之前少陽派並未像今天一樣七峰如一家,而是各自劃分地盤,形如散沙。

  少陽一直傳到五百年前賁陽掌門一代,終於七峰同氣連枝,合力抵抗外敵――南山軒轅派。彼時軒轅派勢力如日中天,由南山為中心,四麵拓展,吞沒了大大小小幾十個修仙門派。

  而他們不可抵擋的勢頭終於在少陽門前吃了大虧。

  興許誰也沒想到,自身岌岌可危,內鬥不斷的少陽,在關鍵時刻竟能團結一致,固若金湯。

  軒轅派自然是未能得償所願,少陽也損失慘重,雙方都是元氣大傷。也是從那時開始,軒轅與少陽的齟齬就此落下,直到今天也未曾冰釋。

  雙方陷入冷戰階段。

  賁陽掌門雄才偉略,為了恢複少陽往日的聲威,幹脆宣告天下,從此少陽七峰之爭不再閉關,邀請天下修仙者一同挑戰,勝者可向少陽提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還邀請了點睛穀數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前來評判比武勝負。

  漸漸地,七峰比武的名聲傳了出去,聞者都興致勃勃前來挑戰。五年一次的比武,少陽始終勝多敗少,而七峰的比試,也成了天下諸多大派比武交流的時機。

  少陽自此重振聲威,上下團結一致,七峰合一,再無任何爭執。而原先的比武,更名為簪花大會,演變成今日的五大派年輕精英弟子比試,勝者可在胸前簪一朵牡丹花的模式。

  軒轅派卻從那次攻打少陽之後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擴大過版圖勢力。

  至今簪花大會已經辦過上百次,勝者各派都有,尤其以近兩年發展迅猛的浮玉島和離澤宮為首。

  上次的大會勝者出自浮玉島,所以本次浮玉島弟子可以免去首輪比試,直接進入第二試。

  此時少陽峰頂演武場已經整理幹淨,七個巨大的擂台周圍都掛滿了各色綢緞,隨風飄飄灑灑,甚是壯觀。

  五大派掌門人分別坐在場外太師椅上,時不時低聲交談兩句。別人倒還好,隻有軒轅派掌門人一聲不吭,鼻孔朝天誰也不看。褚磊知道他們一貫的德行,也不去搭理,隻與其他三派的掌門含笑交談。

  擂台下一圈空白之地,站滿了本次參加大會的年輕弟子。其他派倒還算尋常,隻有離澤宮,清一色的青袍麵具,引得諸多未見過世麵的少年弟子們紛紛觀望。

  再外一圈的空地,便是觀戰弟子與外人的所在了。由於少陽派敏字輩的弟子都還沒到參賽年齡,所以他們也隻能作為觀戰者,和其他各派觀戰弟子一起,努力伸長了脖子往裏麵看。時不時還傳出說笑聲。

  “喂,快看那個穿粉色裙子的女孩子!是點睛穀的吧?難得,點睛穀也會出美人啊!”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知道看哪個女的漂亮!”

  “你還不是在看?哦……你不看美人,你看美男……”

  “去死!小心讓掌門聽見,割你舌頭!”

  …………

  ……

  璿璣聽身後許多人都在議論究竟哪個女的漂亮些,哪個男的俊秀些,不由抬頭問杜敏行:“大師兄,你覺得誰好看呀?”

  杜敏行苦笑一聲,“你別和那些無聊的人學。咱們修仙者,容貌排在最次的。你還不如問我覺得誰最厲害呢。”

  “那大師兄覺得誰最厲害?”鍾敏言耳朵尖,聽見他們說話,立即湊熱鬧。

  “唔……”杜敏行沉吟了一會,忍不住望向內場一紅一白兩個身影,又道:“上次浮玉島的翩翩和玉寧,雙劍合璧的功夫委實驚人。隻不過當時年紀還小,氣力不足,所以輸給了同門的師兄。我覺得這次他們兩個獲勝希望很大。”

  “哪裏哪裏?什麽翩翩玉寧?我也要看!”玲瓏手裏抱著一大堆零食,狠命地擠進來,剛好聽見杜敏行說的話,她立即來了興趣。

  鍾敏言一把從她手裏搶了一包五香牛肉,一麵笑著躲開玲瓏的花拳繡腿,一麵道:“喏,就是在浮玉島弟子中最顯眼的兩個啦,一紅一白,男的俊女的俏。他倆的雙劍合璧,當真又厲害又好看。隻不過今天第一試沒有浮玉島的人,要到明天才能看到他們呢!”

  玲瓏巴在欄杆上,眯眼望了好久,最後一撅嘴:“也沒什麽好看的。要說好看呀,誰也比不上浮玉島的那位夫人。”

  璿璣奇道:“什麽夫人?”

  鍾敏言遞給她一包蠶豆,又道:“那年叫你一起去浮玉島玩,你偷懶不肯去,當然不知道。夫人就是東方夫人,東方島主的妻子。不過她叫什麽名字,從什麽地方來,沒人知道。不過她的美真是豔冠天下,那回我和玲瓏一直回來了,還念念不忘呢。東方島主有這麽個美女做老婆,真有福氣。”

  璿璣聽他說得這樣好,忍不住開始向往,也學玲瓏巴在欄杆上,伸長脖子看,一麵又問:“那這次大會島主夫人來了嗎?在哪兒?”

  鍾敏言指著掌門人坐的那塊地方,“就在東方島主身邊。啊,她這次頭上蒙了紗……也對,她這種美女,如果不把臉遮起來,是要造成恐慌的。”

  璿璣極目望過去,果然見東方清奇身邊坐著一個頭戴白紗的窈窕女子。

  她穿著淺紫色的外衫,長裙委地,一頭黑綢般的長發垂在肩下。也不見她有露出臉或者做什麽動作,但單這樣一看,便覺移不開目光,心中暖洋洋癢絲絲,巴不得多看她幾眼。

  玲瓏在她耳邊輕道:“看呆啦?唉,隻戴著紗你就看呆了,也不枉上次我和小六子目瞪口呆,差點在吃飯的時候把人家的碗碟給砸了。”

  璿璣這會隻盼來一陣風,好把她的麵紗吹開,看看到底是什麽模樣。

  正看得發呆,忽見內場一人走了過去,白袍長靴,寬肩細腰,是個年輕男子。他走到掌門人的那塊地方,拱手說了兩句什麽,轉身正要走,那東方夫人卻忽然對他招手,似是要他過去。

  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卻抵不得她一直招手,終於還是過去站在她身邊,動也不動了。

  “那人是誰?”璿璣看得累了,轉頭塞了一把五香豆去嘴裏嘎拉嘎拉咬,和玲瓏咬耳朵說話。

  “是浮玉島的一個大管事,上次去島上見過他,長得還不錯咧!就是臉上有道疤,有點嚇人。他不是浮玉島的弟子,不會武功的,平時替浮玉島打理日常生活,聽說很能幹呢!”

  玲瓏說到興頭上,乾脆把自己從各處聽來的關於“江湖名人”的小道消息都倒了出來。

  “看到那個沒有?穿黑衣服鑲白邊的,那個人是點睛穀的弟子,上次簪花大會打不過翩翩和玉寧,當場痛哭流涕呢!”

  “啊,還有那個!軒轅派的混賬,上次比武打不過咱們,就放暗器。結果被爹爹當場抓住,他還嘴硬咧!沒想到今年還能來參賽。軒轅派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玲瓏惡狠狠地,咬牙切齒。

  話音剛落,卻聽演武場四周鼓聲雷動,猶如千萬層浪潮撲麵而來,一陣陣一浪浪,幾乎要把人的心都從胸中震出來。

  群情立即激昂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簪花大會正式開始了。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簪花大會(六)

  鼓聲過後,眾人還在紛紛喊著自家門派必勝的口號。一時間場內喧嘩聲大作,說什麽也停不下來。

  褚磊緩緩起身上台,右手微微一揮,隻這一個動作,便讓場內的聲音猛然停止,靜的連一根針掉地上都清晰可聞。

  璿璣知道他又要說一些門麵話,大人們不管做什麽事情之前,都喜歡說門麵話的。

  她不愛聽這些,乾脆拉著玲瓏聽她說更多的小道消息。

  “聽說點睛穀的容穀主,年輕的時候是富家子弟,娶了三妻四妾呢!結果他人到中年忽然想修仙,就毅然拋妻棄子,來到了點睛穀。他的三個妻妾帶著孩子追了過來,結果他居然狠心一個都不見。男人呀……嘖嘖~~”

  玲瓏說得搖頭擺尾,好像她真看到一樣。

  璿璣忍不住問:“那後來呢?他始終不見她們嗎?”

  杜敏行一隻耳朵聽師父說場麵話,一隻耳朵聽她們說小道消息,聽到這裏,他便低聲道:“最後他見了。後來其中兩個妻妾居然被他說動,甘願留在點睛穀一起修煉成仙。剩下的那個……獨自帶著孩子們回家,聽說一年不到就病死了。”

  璿璣不由默然。

  玲瓏冷笑道:“男人都是這樣自私的。拋妻棄子居然也想成仙,不知道他成仙的時候那個死掉的老婆會不會來找他!”

  杜敏行皺眉:“玲瓏,你小聲點!老一輩的是非,你又清楚多少?”

  玲瓏被他一吼,瞪圓了眼睛想發作,但一想現在情況特殊,隻得把火氣憋回去,噘著嘴不說話了。

  “大師兄……”璿璣勸了一句。

  杜敏行搖了搖頭,“無論容穀主的做法是否有失妥當,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沒資格插嘴。更何況他如今已有所成,在各派高手中更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人生難免歧途,他至少後來走上了正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怎能妄論?”

  璿璣知道這個大師兄要麽不說話,要麽就長篇大論,一想到他要和自己就這個問題討論幾個時辰,她就頭皮發麻,趕緊打岔:“啊……那個,大師兄,你看!爹爹好像講完了!”

  果然褚磊的場麵話已經說完,緊跟著四角夔皮大鼓又敲了起來,點睛穀的容穀主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朗聲道:“開始取號!”

  因為剛才聽了玲瓏的話,璿璣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隻覺他頭發銀白,穿著一襲做工精致刺花細密的棕色緞麵長袍,果然舉手投足之間,氣派與別家不同,而且麵容甚是年輕俊朗,稱得起童顏鶴發四字。

  卻不知他那兩個跟隨來修仙的妻妾還在嗎?

  璿璣在場上看了一圈,內場靠裏的位置安置了一圈軟凳,專為各派長老堂主之類的前輩準備,少陽派的剩下六個堂主都在那裏。這些人作為各個分擂台的評判人,擁有第一場到第三場比試結果的生殺大權。

  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到想象中的婦人,隻得作罷。

  當下內場眾人紛紛去那盒子裏取號,所謂的號就是折疊好用火漆封口的紙片,每人領了號一拆開,記下號碼,立即去軒轅派趙掌門那裏登記名字。

  六十個參賽的年輕弟子很快就取完了號,緊跟著是長老們抽號,選擇負責評判哪個擂台。

  待抽號完畢,立即有人用黑漆木盤端著早已排好的比試表遞上來。

  東方清奇輕輕將它展開,快速掃了一眼,當即朗聲報道:“甲子,乙醜,兩位去赤字擂台。丙寅,丁卯,兩位去青字擂台……”

  如此這般,將前七個比試的人選一一點出。

  璿璣見上去的人一個都不認識,不由沒了興趣,想回去睡覺,又怕大師兄說自己,何況因為比武正要開始,周圍簡直人山人海,她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擠出去。

  她乾脆背靠著欄杆,埋頭吃玲瓏帶過來的零食。

  正把牛肉往嘴裏塞,忽聽號角聲陣陣傳來,想必是比試正式開始了。

  鍾敏言他們看得興奮無比,一會為這個打氣,一會為那個惋惜。玲瓏跟他們叫嚷了一陣,低頭一看,自己的妹妹正努力吃東西,頭也不抬一下,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捏著她的臉說道:“你好歹也看看吧!裏麵有咱們的師兄呢!”

  “哦,是哪個呀?”璿璣吃得滿嘴是紅油,腮幫子鼓鼓的,回頭好奇的看。

  鍾敏言在她腦袋上用力敲了一下,嗔道:“你真是豬,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看赭字擂台!端平師兄在上麵呐!”

  原來是端字輩的,差了好遠,她怎麽會認識。敏字輩的她還不是每個都熟呢!

  璿璣百無聊賴,一副“我應付應付”的樣子,懶洋洋地抬眼看過去。

  少陽派參賽弟子雖然服飾沒有統一,但袖邊領口都繡著少陽特有的鳳鸞花紋。想來那個高個子滿臉麻子的男子就是什麽端平師兄了,他的武器是兩柄短劍。

  短劍是旭陽堂桓陽師叔那邊擅長的武器,這個端平師兄應該是桓陽師叔的得意弟子。兩柄短劍當真用的得心應手,一忽兒上,一忽兒下,一忽兒猶如水底蛟龍暗藏鋒芒,一忽兒又如同玉鳳揚翅銳不可當。

  和他比試的那個穿黑衣的年輕人幾乎招架不住,不停地往擂台邊上退,若不是擂台周圍有繩索連著,他隻怕早就摔下去了。

  “贏定了!”鍾敏言興奮的滿頭汗,好像上去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璿璣正看得無聊,捂嘴悄悄打個嗬欠,忽見那個黑衣人手腕一揚,袖子裏刷地蹦出一個又黑又長的物事,在地上一刷而過,帶起一片灰塵。

  哦,他是用鞭子的!璿璣來了點趣味,隻見那人被逼到角落裏,忽然腰肢一扭,從一個極奇怪的角度鑽出了空隙,手裏那根鞭子好像長了眼睛,直標標刷向端平師兄。

  眾人齊聲驚呼,端平卻不慌不忙,手裏的短劍驟然合成一個十字,一夾,一帶,嗖地一聲,竟將那根鞭子剪成了兩截!

  這一招可謂幹淨利落,觀戰的桓陽長老不住點頭,得意非凡。

  “那個用鞭子的,是哪個門派的呀?”璿璣小聲問玲瓏。

  “他是點睛穀江道長的弟子,叫烏童。因為姓烏,所以什麽都要用黑色的,也算個小有名氣的人。”杜敏行很好心地告訴她,“可惜他的鞭子,偏遇到了用短劍的克星,這場隻怕要慘敗。”

  璿璣隻覺這個叫烏童的人,雖然看上去跌跌撞撞,馬上就會倒下,卻總也倒不下去。

  他躲避的身法十分詭異,像一隻滑溜溜的泥鰍,無論如何也抓他不住。

  眼看端平手裏的短劍又要刺上他的喉嚨,他脖子忽然一仰,居然硬生生朝後翻了過去,一旦站穩,忽然從袖中取出數張漆黑的紙片。

  “那是什麽?”玲瓏大聲問。

  杜敏行忽然皺緊了眉頭,那個……好像是……?

  “是咒符呀!”鍾敏言大叫起來,“他居然連咒符都能用?!”

  那可是高深的仙術,年輕的修煉弟子極少能用的,隻因一旦咒語念錯一個字,咒法往往傷及自身。而且咒法的力量不容易掌握,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眾人見烏童取出咒符,忽而一舉拋向空中,那些紙片好像活的一樣,整齊地排在四方五角上,他念動真言,果見那幾張咒符越升越高,幾乎是一刹那之間,原本晴朗的天空暗了下來,烏雲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情形甚是詭異。

  玲瓏第一次見到有人用咒符,不由有些恐懼,把身體微微縮在鍾敏言身後,隻露出一雙眼睛偷看。

  “五雷大法!是五雷大法呀!快躲開!”

  有人認出了這個咒法,立即尖叫起來。璿璣他們還懵懂無知,但有知道厲害的人,早就擠成一團拚命往外跑。

  五雷大法是召集四方的雷神,轟下天雷萬道,乃是極厲害高深的驅妖之法,誰也想不到有人會在簪花大會上用它。以往的大會也有人用咒符,但不過是些小型的,五雷大法一旦成功,必然禍及場地周圍,被雷劈一下的滋味,可絕對不好受!

  璿璣看好多人都往外麵擠,正要相問,胳膊卻忽然被杜敏行抓住,他一手抓著她,一手抓著鍾敏言,急道:“快離開這裏!危險!”

  璿璣被他拉著,隻跑了兩步,隻聽台下的桓陽長老長嘯一聲,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緊跟著,眼前忽然萬道白光劈下,刺眼之極。

  她本能地捂住眼睛,耳邊聽到刺啦啦,轟隆隆幾聲巨響,地麵都開始劇烈震動。她一個趔趄,險些要摔倒,耳邊忽又聽到娘親的尖叫,爹爹焦急的喊聲,真是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正要抬眼看看發生了什麽,忽覺頭頂一震,似是被什麽東西打中了,不疼不癢,隻是有些麻麻的,她不由一呆,用手去摸,隻覺頭上一顆珠花碎了開來,落在她掌心,早已變得焦黑扭曲,冒出青煙了。

  這是怎麽了?她放下手,茫然地望向周圍。

  卻見地上不知何時多了無數個黑漆漆的窟窿,和她可憐的珠花一樣,冒著青煙。

  很多人都抱著腦袋躺倒在地,玲瓏他們也躺在地上,隻有她一個人站著,攥著那朵被雷劈焦的珠花,不知所措。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簪花大會(七)

  “璿璣――!”

  有人叫了她一聲,甚是淒厲。

  她下意識地要往出聲的地方看去,忽覺眼前一花,腳下居然沒了力氣,膝蓋一曲,跪坐在地上。頭頂有什麽熱乎乎的東西流了下來,把眼前的東西都染成了紅色。

  這是怎麽了?好奇怪……

  身體忽然被人大力地拉起,杜敏行焦急的臉出現在眼界裏,隔著一層豔紅,他的臉有些看不清。

  “流血了!玲瓏,快,拿藥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嗡嗡地,好像隔了十幾層棉花。

  緊跟著她的頭發被人撥開,什麽清涼的東西塗了上去,後來又有人替她包紮好,用濕巾子替她擦臉。

  “喂!你說話啊!怎麽樣了?別嚇人!”

  鍾敏言輕輕拍打她的臉頰,嚇得臉都青了。

  璿璣眨了眨眼睛,裏麵那層豔紅淡了些,她抬手摸摸包紮完善的腦袋,懵懂極了。

  “我……怎麽了?”她低聲問。

  “你被雷劈中了……現在還好嗎?”玲瓏哭得哽咽難言,抓著她的手不肯放。

  “可是……一點也不疼啊……”她試著動了動,骨碌一下坐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動動肩膀動動胳膊,“就是剛才覺得好暈,現在好多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毫無異常地站起來,除了頭頂裹一圈繃帶,倒和平時沒兩樣。

  杜敏行猶自擔心,扶住她輕道:“真的沒事?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說。”

  被雷劈了一下居然還活蹦亂跳的,想來不是她運氣好,就是烏童的咒法不到位,殺傷力不強。

  璿璣摸了摸頭頂的傷處,那裏麻麻的,摸上去也沒感覺,雖然流了點血,但一點都不疼。

  她把掌心那顆珠花亮出來,“可能是劈到了珠花上,所以我沒大礙吧……”

  杜敏行搖頭,正要說話,忽聽赭字擂台上人聲躁動,幾人一齊回頭,卻見本門端平師兄躺倒在地,渾身上下的衣服好似被火燒過,又黑又破,好在人沒受大傷,隻不過暈了過去,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內場的大夫們替他把脈,下麵的年輕弟子們心有餘悸,有的罵有的歎,更有脾氣火爆的,揪住旁邊的烏童就要揍。

  那烏童被人揪住要打,居然笑嘻嘻地,也不在乎。眼看拳頭要落到他臉上,台下桓陽長老猛然喝道:“住手!通通退下擂台!不得放肆!”

  少陽派諸多弟子縱然不甘,卻也不敢違抗上命,隻得恨恨放開他,嘟嘟噥噥地下台了。

  桓陽長老鐵青著臉,蹲下身子先看了看自己愛徒,確認他並無大礙,這才抬頭,目光如電,在烏童臉上一掃而過。

  “年輕人,居然會用五雷大法。點睛穀果然藏龍臥虎。”他冷冷說著,“這一場,少陽輸,點睛勝!”

  烏童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衝他一揖,在點睛穀弟子們的歡呼聲中就要下台。不防桓陽長老在後麵森然道:“等等!”

  他回頭,笑吟吟地說道:“老爺子還有什麽指教?晚輩洗耳恭聽。”

  此等場合,按照禮數他該叫他一聲桓陽長老,那一聲老爺子,委實不尊重之極。不單台下褚磊臉色一變,連點睛穀的容穀主麵子上也不好看,暗暗搖頭。

  桓陽長老好城府,居然不動聲色,凝視他片刻,方道:“年輕人有此成就固然可喜,隻不過五雷大法乃是殺招,煞氣逼人,在此比試場合用來,不免小題大做。好在你有所收斂,否則傷了場外之人,又當如何?”

  烏童哼哼一笑,“在場都是修仙之人,自然能閃躲開。倘若有人被傷,那也隻怪他學藝不精,並非晚輩的過失了。”

  桓陽冷然道:“簪花大會的本意不是讓年輕弟子殺戮,而是點到即止。望你日後慎用五雷大法。”

  烏童聳了聳肩膀,未置可否,徑自跳下台走了。

  “喂,璿璣……”玲瓏抱著她,恨恨地和她說悄悄話,“他拐彎抹角罵你學藝不精,回頭我非狠狠治他一頓不可!”

  “不、不用了吧……”璿璣知道她向來喜歡生事,“我確實學藝不精,躲不開天雷……不怪他。”

  “話不是這麽說。”一向做老好人的杜敏行這回也怒了,眉頭皺得死緊,“簪花大會是點到即止的友好比試,他卻用殺招獲勝,此為勝之不武。而且還傷及台下無辜。如此絕非修仙者博愛的行徑!”

  玲瓏恨道:“就是!而且還傷了我妹妹,我非剁了他不可!”

  鍾敏言見她蠢蠢欲動,趕緊拽住,低聲道:“你能做什麽呀?哪裏鬥的過他!此事自有師父他們擺平,我們不好插手的!”

  玲瓏跺腳急道:“小六子就會說喪氣話!難道天下就他一個人會用咒法!哼,我也會!看誰的咒符多!”

  “就算,比咒法。你也,贏不了他。”

  禹司鳳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了過來,璿璣急忙轉身,卻見他站在不遠處,臉色蒼白,眼神卻溫柔,憐憫地看著她頭上裹的繃帶。

  “啊,司鳳……”她叫了一聲,忽然想起自己剛被雷劈中的時候,有人叫了她一聲,現在想來,應該是他。

  “我、我沒事的。”她結結巴巴地說著,“不疼不癢,頭也不昏,就是流了點血……那個人的雷威力不大……”

  禹司鳳搖了搖頭,走過來看了看她的傷勢,目光冰冷,低聲道:“他居然傷了你。”

  我沒事的……璿璣還想解釋,不知為何,見到他猶如寒冰碾碎的眼神,登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玲瓏指著他的鼻子吼,“我贏不了他,你能贏?!”

  禹司鳳也不看她,隻在璿璣頭上輕輕摸了一下,說道:“我也,贏不了。我們幾個,都贏不了。何況,場外鬧事,你父親,也難做。”

  玲瓏聽到他提起褚磊,滿肚子的邪火登時消了一半,卻還不服:“你要是真關心璿璣,咱們幾個就一起去對付他,不信贏不了!”

  璿璣趕緊拉住她的手,急道:“好姐姐,我真沒事,你可別再惹事了。萬一把爹爹惹怒,咱們又要被關在明霞洞了!我是再也不想去那裏的。”

  玲瓏被她這樣軟語哀求,也隻好作罷。

  正好眼看那個烏童下了台,不去內場站著,卻跳出場外,想來是不想觀看其他比試,先回去休息,當真傲氣十足。

  玲瓏一看到他那張充滿奸人意味的假笑臉就來火,見他走過來,便卯足了勁用眼神淩遲他。

  大概是她眼神太熱烈,烏童很快就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轉頭,剛好對上玲瓏怒焰滔天的目光。他微微一怔,似是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漂亮的小女娃要這麽看自己,目光微微一掃,正好看到站在旁邊的璿璣,她頭上包了繃帶,臉上還留著血跡,想必是被自己剛才的五雷大法打傷的。

  他登時了然。

  再看看玲瓏火大的樣子,他很欠扁地一笑,用手指在臉上刮了一下,示意他們修行不足,丟人。

  “我忍不住了!”玲瓏壓低聲音吼,“現在就要去揍死他!”

  她捏緊腰上的斷金,恨不得千萬劍下去把他刺成馬蜂窩。

  璿璣死死抓著她的袖子,不給她動。她抬頭,就見烏童蔑視地對她一笑,轉身便走遠了,她甚至能猜到他嘴裏此刻正低聲說著什麽,比如少陽派不過如此,掌門人的女兒弱不禁風之類。

  她咬了咬下唇,還是不動。

  “我有辦法,挫他銳氣。”禹司鳳忽然低聲開口。

  話一出口,幾個孩子一起看向他。

  “反正,簪花大會,還有,好幾天,誰也,不知道,未來幾天,會發生,什麽。”他笑得風輕雲淡,“或許,他吃壞了,東西,拉到脫力,也可能,被毒蛇,不小心,咬了一口,不可運功,也或許他,初來乍到,不熟悉,少陽峰的,地形,把腿,摔斷了……”

  所有人都眨巴著眼睛等他做結論。

  “總之,一切,都有,可能。”他冷冷笑,像個小小的魔鬼。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簪花大會(八)

  第一日的比試終於結束,這一試立即淘汰了一半人數。簪花大會與別家不同,隻要輸一次,便沒有挽回餘地,所以弟子們也是使出渾身解數,為自家門派爭光,以防太早被淘汰。

  到了晚間,終於忍氣忙完大會事宜的褚磊夫婦,第一件事就是趕來看女兒璿璣的傷勢。

  何丹萍忍了一天的眼淚,在看到璿璣滿頭紗布的時候終於落了下來。

  “傷得重不重?痛嗎?”她把女兒攬在懷裏,眼淚簌簌往下掉。

  璿璣正在吃飯,塞了滿嘴的小炒肉,模糊不清地說道:“娘,我沒事,一點都不疼。你看!”她用手敲了敲傷口,果然麵不改色。

  何丹萍急忙抓住她的手,輕嗔:“不要亂動!萬一傷口又破了怎麽辦!”

  褚磊輕輕把她的紗布揭開,想查看傷勢。誰知紗布上還留著血跡斑斑,她頭上卻一點傷痕都沒有,隻有頭頂一塊頭發被血浸透,結成了餅,下麵的頭皮好好的,連個小口子都看不到。

  他心中不由稱奇,一時搞不清是怎麽回事。

  沉吟半晌,終於還是歎氣:“也是你自己學藝不精,該受此劫。倘若你能有旁人一半努力,今日也不至於狼狽至此。”

  璿璣一聽他又要責怪自己,不由意興闌珊,連飯也吃不下去了,隻把小炒肉在嘴裏嚼了又嚼,不說話。

  玲瓏撅嘴道:“爹爹真偏心,妹妹都被劈傷了,不去怪別人,還要說她……”

  她話沒說完,被褚磊一瞪,立即住嘴,賭氣往嘴裏死塞東西。

  褚磊替她把紗布包好,溫言道:“好在傷口不大,身體也無大礙,五雷大法的威力到得場外想必已經被化解了大半,過兩天就好了。”

  說完他皺了皺眉,又道:“那個烏童……小小年紀,居然能用咒符,將來必然不是個簡單人物。隻是上次簪花大會怎麽沒見過他?”

  何丹萍笑道:“大哥你也是關心則亂,那烏童今年才滿十八,剛到參賽的年紀呢。上回咱們去點睛穀,江道長還讓他為咱們倒茶,你可忘了吧!”

  褚磊恍然大悟,“哦?!是上次那個倒茶之人?那時他看上去不過是個頑童,當真後生可畏,幾年不見,出落得這般厲害了!”

  何丹萍歎了一聲,替璿璣把臉上的飯粒撚下去,道:“咱們這場比試,也算是慘敗。但若論拳腳招式,端平未必會輸。”

  褚磊搖頭:“修仙之人,拳腳招式不過用來防身,仙術咒法才是關鍵,端平技不如人,輸的也不冤。咱們派弟子,須得年滿二十方開始修習仙法,那江道長倒是個開明之人,早早便讓弟子們學了。”

  說到這裏,他不禁沉吟。

  何丹萍與他老夫老妻,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由笑道:“大哥可是想提前讓弟子們修習仙法?”

  玲瓏一直拉長了耳朵聽他們說話,一聽這樣說,急忙湊過來叫道:“真的?!爹爹要讓我們提前修習仙法嗎?明天就學好不好!”

  褚磊在她額頭上一敲,失笑道:“偏你是個急性子。此事暫時不用再提,待我與諸位分堂長老商討之後再做決定。”

  玲瓏知道他這樣說,就表示必然可行了,喜得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撒嬌:“爹爹,你看妹妹被那個惡人傷這麽重,你也該懲罰他一下才對,不然咱們少陽派多沒麵子啊!”

  褚磊板著臉,冷道:“你也知道沒麵子。不過這麵子是你們自己學藝不精丟掉的,和人家沒關係。”

  玲瓏急道:“那他年紀比我們大嘛!等我和妹妹到了十八歲,比不過人家你再說也不遲呀!”

  褚磊笑道:“就你們這憊懶模樣,隻怕到了八十歲也不如人家。”

  他身為掌門人,事務繁重,來這裏說了一會話便要走。臨走見玲瓏還在生氣,便道:“你莫打什麽鬼主意,簪花大會可不許你們胡鬧。這次的事情江道長已經道過歉,暫且放下吧。你要還氣不過,就好好修煉,下次簪花大會把他打敗也就是了。”

  玲瓏默不作聲裝乖小孩,等爹娘一走,立即拉過璿璣,見她吃得滿臉是米粒油光,不由用自己的手絹替她擦,一麵老人精似的歎氣:“真是個小孩兒,真不知是用臉吃還是用嘴吃。”

  璿璣把小炒肉吞下去,道:“像你剛才說的,我們本來就是小孩兒嘛。”

  玲瓏往周圍看了看,確定沒人偷聽,這才壓低聲音道:“不說這個啦。司鳳不是叫我們晚上去後山嗎?東西準備好沒有?”

  璿璣急忙從門後把鏟子麻繩找出來,“這些是要做什麽?陷阱嗎?”

  “我怎麽知道他有什麽鬼主意,反正準備好就走吧!”

  玲瓏拉著她就出門,左右看看沒人,兩人鬼鬼祟祟往後山那裏跑。

  果然鍾敏言和禹司鳳早早就到了,等得不耐煩,見她倆跑來,鍾敏言急道:“我的大小姐們,這都什麽時辰了!怎麽才來!”

  玲瓏撅嘴:“爹爹過來訓了幾句話,人家嚇得要死,你還要埋怨!”

  鍾敏言趕緊賠笑,抓著她的袖子柔聲道:“被罵了?好啦,是我不對,別氣了。苦瓜臉可不適合我們玲瓏大小姐。”

  玲瓏被他哄得撲哧一笑,跺腳道:“你就愛亂說!我才不和你摻和。剛才爹爹說啊,要提前教咱們仙法,開不開心?”

  鍾敏言心花怒放,笑得傻了。

  對麵禹司鳳見璿璣臉色發白,以為她傷口疼痛,便輕道:“我這裏,有宮裏的,良藥。替你,敷上吧?”

  璿璣默默搖頭,一把將頭上的繃帶扯下,淡道:“沒事了,根本沒傷口,一點也不疼。”

  禹司鳳柔聲道:“你不太,開心。是你爹爹,又說你了?”

  璿璣搖頭,把手裏的鏟子麻繩舉起來,問道:“司鳳,你讓我們帶這些,是要挖陷阱嗎?”

  他笑道:“說對了,一半。看它,你還,認識它嗎?”

  他從皮囊裏掏出一條銀色小蛇,隻有食指粗細,碧眼銀鱗,纏在他手腕上,倒三角的腦袋晃來晃去,鮮紅的信子一吐一吐,憨厚可愛之餘,又帶著一絲猙獰。

  璿璣“啊”了一聲,當然記得!是之前差點被她捏死的小銀蛇嘛!

  “它叫……?”她想不起名字。

  “叫,小銀花。”禹司鳳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有些得意,“它是,我養的,靈獸。從小,一起長大。別看它,個子小,很能幹的。”

  仿佛是聽見了主人的誇獎,小銀花發出??的聲音,搖頭擺尾,不可一世。

  璿璣見它可愛,不由笑道:“我能摸摸它嗎?”

  禹司鳳點了點頭,捉住她的手腕,輕輕放在小銀花的身上。它大約很少被外人摸,明顯的不安起來,腦袋昂起,直直地盯著璿璣。

  “噓……別怕。璿璣是,好人。”禹司鳳低聲安撫它。

  璿璣隻覺手指的觸感又涼又軟,忍不住咯咯一笑,問道:“司鳳,你要小銀花做什麽呀?”

  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好像兩塊上等黑水晶。

  “咱們今晚,挖個陷阱,我保證他,明後天,百分百,會摔進去,跌斷了腿。”

  旁邊一直說笑的鍾敏言二人這會也被他的話吸引過來了,玲瓏奇道:“別派弟子很少有來後山的,你怎麽能保證他一定會摔倒你的陷阱裏?”

  禹司鳳點了點頭,招手把他們都湊過來,四顆腦袋聚在一起。

  他低聲道:“這事要,你們幫忙。不是要幫,璿璣,報仇嗎?聽我說,如此這般……”

  他嘰裏咕嚕說了好久,終於商定好了計劃,孩子們便甩開手,嘻嘻哈哈地挖起陷阱來了。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簪花大會(九)

  第二天簪花大會照常開始,隻不過年輕弟子之間討論的話題變了,從哪派能獲勝,變成了到底誰能捉住那條價值百金的小銀蛇。

  原來一早起來,各派弟子客房門口都張貼了一張尋蛇告示,據說離澤宮某位弟子丟失了自己的靈獸銀蛇,自己從小與銀蛇一起長大,感情深厚,這會遍尋不著,心中萬分焦急雲雲。據說他開價黃金一百兩,誰要能替他把銀蛇找回來,那黃金百兩眉頭也不皺,回到離澤宮就雙手捧上。

  本來各派弟子過來觀戰的人數為多,閑著沒事的人也多,聽說有黃金百兩可以拿,人人都躍躍欲試,禹司鳳的房間從一大早到現在都沒斷過人。

  “口說無憑啊,萬一我們找到了那條蛇,你卻給不出黃金,那該如何?”來的人是軒轅派的弟子,在禹司鳳房裏糾纏好久了。

  旁邊的玲瓏本來就厭惡軒轅派的人,見他們癡纏了一早上,不由按捺不住,冷喝道:“要找就找,不找就快走!別耽誤了時辰!”

  那幾人立即就要發作,禹司鳳揮了揮手,淡道:“隻要能,找到銀蛇,這訂金,一半就先,付上。”

  他手腕一揚,從袖中取出一個扁平的小盒子,輕輕打開,裏麵鋪著一層淺藍色絲絨,上麵是一顆小指大小的淺綠色珠子,晶瑩剔透,十分漂亮。

  他起那顆珠子,回頭對鍾敏言使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把四麵的窗戶用黑布蒙上,屋內頓時暗了下來。

  然而奇異的是,另一種比日光柔和,比月光還要明亮的淡淡的綠光從禹司鳳手中閃耀出來。他把珠子放在掌心滾了一圈,那綠瑩瑩的光芒映在他臉上,他的雙眼也是晶瑩剔透。

  “南海,深處的,夜明珠。”他低聲道,“市麵價值,黃金,六十八兩。就用這個,做訂金!”

  軒轅派那幾個弟子一見到夜明珠,眼睛都亮了,比夜明珠還亮。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摸,卻被禹司鳳含笑一掩――“找到了,銀蛇,才可送上。”

  那幾人立時點頭,恨不得馬上飛出去把所有的蛇都抓回來。

  剛跑到門口,卻聽門口一人笑道:“誒――!慢慢慢!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這裏既是我們少陽派的地盤,便該由我們先來找才對。”

  後麵幾人連聲稱是。

  玲瓏一聽他們的聲音,不由掩嘴一笑。是二師兄他們來捧場了!

  果然很快進來幾人,是敏字輩的幾個年輕弟子,有二師兄陳敏覺,四師兄馮敏聲,五師兄歐陽敏離。

  陳敏覺手裏還抓著先前搶著出去的兩個軒轅派弟子,嘴裏說個不停:“慢來慢來!老兄,你也夠笨。首陽山這麽大的地方,多少禁忌之地,你亂闖亂跑,萬一犯了咱們的規矩,多麻煩不是?倒不如咱們合作,我們指路,你們找蛇。這酬金嘛,就五五分好了。”

  那兩人本來要發作,聽他這樣說,倒覺得有點道理,隻甩開他的手,惱道:“說便說,不要動手動腳!五五分我們太吃虧,至少是三七分。”

  陳敏覺小時候算是個混混,一個人走南闖北,什麽沒見過,嘴皮子功夫沒人比得過他。當即他一笑,道:“老兄也忒貪心了,我們好心為你指路,卻隻能落個三分。倒不如你們自去吧,到時候找不到銀蛇反而闖了禁地,我可不管嘍!”

  軒轅派二人猶豫了一下,才道:“那便四六分,總之五五分絕對不可。”

  陳敏覺還要再辯,忽聽門外一陣喧嘩,緊跟著一個聲音朗聲道:“我一人獨要十分。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烏童靠在門上似笑非笑,圍觀的人都忌諱他,紛紛為他讓路。

  據說今日第二試,他又抽了個頭號,大勝軒轅派的一個弟子。先前奪冠呼聲最高的翩翩和玉甯,如今名聲都不如他響亮,甚至有人認定本次簪花大會的勝者必然是他。

  陳敏覺見要釣的魚上鉤了,便嘻嘻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點睛穀的烏童先生!先生既然來了,我等哪裏還有爭執的餘地,讓給你便是。”

  他對四師弟二人揮了揮手,三人一副悻悻的模樣,不甘不願地走了出去。

  那兩個軒轅派的還在猶豫,卻見烏童笑吟吟地走過來,看了看那顆夜明珠,道:“不錯!不過我更想知道什麽靈獸值得你為它花黃金百兩?”

  禹司鳳還未說話,那兩個軒轅派的便急道:“你問這許多作甚!要是不做,就不要礙著別人好生意!”

  烏童回頭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二人立即噤聲。

  “這樁生意我接定了,二位請回吧。或者,咱們找個時間切磋一下,看誰更適合?”

  他淡淡的一句話,很快就讓兩人灰溜溜地走了。

  玲瓏見他這樣囂張,心中有氣,不由說道:“不要你來接!你昨天傷了我妹妹,還沒找你算賬呢!”

  烏童微微一愣,這才發現禹司鳳後麵坐著的兩個小女孩正是昨天那兩個。他見玲瓏容色嬌豔,更兼言語潑辣,不由笑道:“莫非靈獸是小姐你的?不然與你何幹?”

  玲瓏怒道:“當然不是我的!但是我好朋友的!我們不喜歡你,快走開!”

  烏童眉頭一挑:“小姐此言差矣,這種事自然是能者多勞,難不成還能找到比我更合適的嗎?”

  玲瓏還想再說,卻被禹司鳳打斷:“我知道,這位大哥。聽說他,昨天今天,連勝。玲瓏,來的人,隻有他,本事最大,不如,先放下,恩怨。找到小銀花,是要緊。”

  玲瓏大怒,一把拉起璿璣,森然道:“反正是你的蛇,你愛找誰找誰!我就不待見他怎麽了?!璿璣,我們走!”

  她拉著璿璣往外疾走,一直繞過回廊,見周圍沒人,兩人不由都笑出聲,兩隻手一拍。

  “成功上鉤了!”

  原來司鳳說,烏童這種人勝負心極重,觀其麵相,又是個多疑的。如果被他認出玲瓏和璿璣,隻怕會生疑,所以乾脆先自己挑明身份,這叫險中取勝。

  既然此人勝負心重,就證明他世俗的很,見到這種事,必然會插一腳。說不定他方才躲外麵看了好久,直到確認不是騙局,才大搖大擺進來。畢竟黃金百兩,對他們這些清貧的修仙弟子來說,是個太大的誘惑。

  既然一切按照計畫進行,那接下來就是司鳳出招的時候了。他會用密音傳小銀花,讓它引誘烏童去後山陷阱那裏,接下來就有好戲看了!

  玲瓏璿璣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好玩的緊,趕緊收拾收拾,跑去後山等著看熱鬧了。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簪花大會(十)

  果然,那烏童揭了告示,又懷揣禹司鳳畫給他的小銀花的圖,袖子裏還裝滿了小銀花愛吃的米果子,胸有成竹地出發了。

  禹司鳳和鍾敏言見他走遠,立即關了房門,偷偷找捷徑去了後山。

  玲瓏璿璣二人早就躲在樹叢裏等著看熱鬧了,見他二人來,急忙招手示意他們不要發出聲音。

  四人一起擠在草叢裏,隻留出眼睛,滴溜溜地盯著陷阱那塊看。

  過了不多會,忽見前麵銀光一閃,小銀花行動如電,從草尖上一竄而下,在陷阱周圍遊個不停。

  再過一會,烏童慢悠悠地尋了過來,他一眼見到在地上遊動的小銀花,不由喜形於色,急忙掏出懷裏那張畫圖,對比著看了半天,似乎確定是它,他立即附低身體,慢慢從袖袋裏掏出米果子,丟了兩顆過去。

  小銀花一聞到自己愛吃的米果子的香味,立即搖頭晃腦地遊了過去,毫不客氣一口吞倆。烏童不由大喜,又拋了兩粒出去,隻是這次近了一些。

  小銀花毫不懷疑,遊過去再吞下。

  烏童又拋了兩顆。

  “原來他是想把小銀花引誘過去呀……”玲瓏貼著鍾敏言的耳朵,低聲道。

  他點了點頭,“太狡猾了……要是不過去怎麽辦?”

  禹司鳳搖了搖頭,“不會的,放心吧。”

  果然烏童這次拋在那裏的米果子受到了冷遇。小銀花似乎發現那裏有人,一下子警覺起來,嗖地一下,如箭一般退了回去,隻在陷阱周圍打轉,這回無論他怎麽丟米果子,它都不上當了。

  “死畜生……”他低咒一聲,隻得收了米果子,悄悄起身。

  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他便輕輕一提氣,右足在地上一點,雙臂一展,整個人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有如突然被驚起的大雁。

  禹司鳳見他這種瀟灑身姿,也忍不住讚了一聲:“好功夫!”

  話音剛落,他便輕輕落在了陷阱邊上,踏前一步,出手如電,眼看就要捉住小銀花。

  誰知他快,小銀花更快,身體一顫,竟猛退了四五尺。他這一抓沒落實,隻得往前走兩步。剛好踩到了陷阱中心,他毫不知覺,正要再去抓,忽覺腳下一空,整個人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大吃一驚,左手急忙在草地上抓了一把,雙足在陷阱壁上一點,又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居然沒摔進去!

  “可惜!”鍾敏言低叫一聲。

  璿璣微微一笑:“未必哦,看,中了!”

  話音未落,隻聽烏童驚叫一聲,身體猛然被什麽東西拉了上去,倒掛在樹枝間,兩手亂揮,袖裏的米果子撒了一地,被小銀花在下麵吃了個痛快。

  “有陷阱?!有陷阱啊!”他大叫。

  原來禹司鳳覺得一個陷阱不夠,隻怕困不住他,便在陷阱周圍藏了繩索,踩陷阱一塌,他必然會跳起來,必然踩中旁邊暗藏的繩索,這下他雙腳立即被捆了個結實,倒掛在樹上,要下來,可沒那麽容易。

  “哈哈,成功了!成功了!”玲瓏興奮的臉蛋通紅,憋不住,很想衝過去罵他一頓出氣。

  鍾敏言急忙拽住:“這會出去可就前功盡棄了!千萬不可讓他知道是咱們做的!來,咱們回去吧!”

  玲瓏嘻嘻哈哈地望著烏童狼狽的模樣,心情大爽,勾著鍾敏言的脖子,整個人賴在他身上,嘴裏直說:“我們真是天才!天才呀!”

  “是是是,天才小姐。”鍾敏言一時興起,一把將玲瓏背在背上,飛快往回跑,喜得玲瓏咯咯大笑,沒一會兩人就跑遠了。

  璿璣蹲在禹司鳳身邊,輕聲道:“小銀花沒事吧?會回來嗎?”

  他笑著點頭,兩人一起往回走,一麵道:“晚上它,自己會,回來的,放心,一般人,捉不住,它的。”

  璿璣笑道:“司鳳真是厲害,好像懂很多東西,又懂計謀。”

  他臉上一紅,喃喃道:“也、也沒什麽啦!”

  璿璣在臉上一刮,笑:“就是中原話總也說不好!也、也沒什麽啦!”

  她學他的腔調,倒也有八九分像。

  禹司鳳臉上更紅了,過了一會,忽然輕歎一聲,低聲道:“簪花大會,結束後,我要,回去了。”

  “以後不能出來嗎?對了,你師父還說要責罰你嗎?”璿璣想起那個古怪的宮主,覺得不太穩妥。

  他輕道:“還能,出來。不過,要很久了。師父沒有,責罰我。以後也,不會。放心吧。”

  璿璣點了點頭,“那就好。司鳳,你以後要常來看看我們呀。隨便什麽時候都可以來的。”

  他嘴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麽,最終卻沒說出來,隻是溫柔一笑,答應下來。

  “隻要你,不會忘了,我。”他抬手,輕柔地替她撚去發間糾纏的一根野草,“我們以後,一定能,再見的。”

  以後,是多遠的以後呢?他們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難道用一輩子來分別?

  璿璣默默看著他,日光下,少年的臉色猶如新雪一般白皙,雙眼狹長幽深,靜靜地看著她,隻看著她一個人。

  那幽幽的風聲,那搖曳的青草,那炫目的藍天白雲,他都不看。

  整個世界,他隻看著她。

  她心中沒來由的一顫,竟忘了要說什麽。

  少年卻微微一笑,柔聲道:“回去吧。簪花大會,還有,好幾天呢。”

  她默默點頭,心中某個角落,卻輕輕響起了一聲歎息,輕得仿佛像雨水打在桃花上,很快就消失了。

  璿璣抓住他的袖子,一時不想放手,兩人就這麽慢慢往回走。

  身後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把她不由自主往前一推,野草樹葉飛了滿天。

  她回頭笑道:“看,好像下雨!”

  話音剛落,忽見後麵一塊大石,旁邊似乎站了一個人,白衣烏發,頭上戴著白色麵紗。

  她不由一怔,隻覺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見過。

  那人似乎在說著什麽,隻是對麵那人被大石擋住,她看不到。

  她仿佛在說什麽激動的話,渾身都在顫抖,忽然忍不住,張開雙手緊緊抱住對麵的人。又是一陣風過來,她白色的麵紗被吹了開來,露出鮮紅欲滴的唇和光潔如玉的下巴。

  璿璣如遭電擊,猛然想起這人是東方島主的夫人,玲瓏嘴裏的那個大美人。

  她在和誰說話?抱的是誰?

  難道是東方島主夫妻倆躲這裏談情說愛?

  璿璣隻覺不便多看,正要轉身走,忽然大石後那兩人都閃了出來,都穿著白衣,一個窈窕一個修長。兩人糾纏在一起,東方夫人忽然仰頭,輕輕把麵紗揭開,輕輕吻住了那人的唇。

  “啊!”璿璣忍不住叫了一聲。

  不是東方島主!她吻的是那個浮玉島的管事!

  她嚇傻了,腦子裏亂糟糟,一時想不起這是叫偷情還是叫通奸。

  禹司鳳見她一驚一乍,不由笑道:“看到,什麽了?”

  他跟著回頭,自然而然,一眼就見到了那兩個糾纏親密的身影,當即臉色大變,急忙拉著璿璣掉頭走,低聲道:“不要看!快走!不然、麻煩!”

  一直拉著她跑回自己的客房,鍾敏言和玲瓏早就到了,見他倆跑的氣喘籲籲,好像後麵有鬼在追,玲瓏不由拍手笑道:“好哇,你們倆去哪裏說悄悄話了?居然這麽遲才回來!瞧這滿頭大汗的樣子!”

  璿璣搖了搖頭,還為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震驚。

  禹司鳳卻苦笑一聲,道:“沒……什麽。我餓了,去吃飯嗎?”

第一卷 第三十章 簪花大會(十一)

  璿璣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度過那個晚上的了。她一直處於震驚和茫然的狀態,還有點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她不敢相信,東方島主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別人偷情,偷的人還是自己的大管事,會有什麽表現。這一路上大家去捉妖,璿璣知道他是個隨和風趣的好人,他如果曉得這事,一定很痛苦吧。

  大概是因為璿璣很少有心事可想,甚至想到連吃飯也不香。玲瓏終於看不下去了,用筷子在她額上一敲,皺眉道:“你傻啦?想什麽呢!飯也不吃,一個勁咬碗幹什麽?”

  璿璣一呆,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捧著碗,沒在吃飯,卻是在啃碗。

  她急忙打個哈哈,夾了一筷子菜塞嘴裏,說道:“我……我好餓啊……”

  玲瓏瞪著她,“你很不對勁哦,下午到底和司鳳做什麽了?”說完她很懷疑地望向禹司鳳,他滿臉無辜,猛往嘴裏塞白飯。

  “我……我是擔心,烏童發現是我們設的套。”璿璣終於想出了個好理由。

  禹司鳳很配合的點頭,“是啊,是啊!他,也算,是個,聰明人。也不是,想不到。”

  鍾敏言見他倆一唱一和,心中好笑,便說道:“怕什麽呀。他若是來,咱們來個死不認賬,看他能怎樣!”

  玲瓏把鼻孔仰到天上去,哼一聲:“就是!這裏可是少陽的地盤!看他敢怎樣!”

  話音剛落,忽聽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玲瓏做賊心虛,一下跳起來躲在璿璣身後,急道:“是他來了?!好快!”

  禹司鳳好笑地看她一眼,放下筷子去開門,跟著卻是一怔。還真教玲瓏說中了,門口站著的人當真是烏童。

  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工夫才能脫身,大概一脫身就來找他了,渾身狼狽不堪,頭發亂糟糟,衣服上雜草樹葉泥巴…什麽都有。

  然而他外表狼狽,表情卻一點也不狼狽。

  他居然在微笑,冰冷的微笑。

  “喲,”他說,“原來是這麽回事。離澤宮什麽時候和少陽派走這麽近了。”

  禹司鳳見計謀被人識破,便幹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話攤開了丟出去。

  “少來,這套。你若不服,大可去,你家大人,那裏哭訴。讓他來找,我師父,懲罰我。”

  烏童朝屋子裏看了一眼,鍾敏言和玲瓏挑釁地朝他做鬼臉,隻有璿璣,乖乖地低頭吃飯,看也不看他。

  他冷笑一聲,道:“少陽派技不如人,原來是把精力花在這些歪門邪道上了。也難怪!”

  玲瓏登時毛了,怒道:“你放尊重點!設計整你的人是我,別扯到少陽派身上!你傷了我妹妹,想一句話也不說地賣乖?!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烏童上下看她一眼,半天沒有說話,最後一拱手,冷然道:“如此,少陽派大小姐的款待,烏某銘記於心,改日必然加倍奉還!告辭!”

  說完他雙足一點,整個人猶如一隻仙鶴,輕飄飄地飛出了禹司鳳的院落。

  “我怕你不成!放馬過來!”玲瓏追過去,破口大罵。

  鍾敏言一把拉住她,皺眉道:“玲瓏!不要衝動。我看這個人心胸狹窄,陰險狡詐,你千萬小心,不要著了他的道。”

  “我才不怕!他來一次我揍一次!”她還在逞強。

  “傻子!”鍾敏言忍不住在她頭上一敲。“說到底,你也是個女孩子。穩重些沒壞處的。你看人家璿璣,還是你妹妹呢。你這個做姐姐的該和人家學學才是。”

  笨啊……璿璣和禹司鳳同時在心頭暗歎,這不是火上加油麽!

  果然玲瓏氣得柳眉倒豎,當胸狠狠推他一掌,似是要大罵,不知怎麽的,眼眶忽然一紅,哽咽道:“我就是不如她好!不要你管我!”

  她跺了跺腳,轉身就跑了。

  “呃,玲瓏!”鍾敏言極少見她這種樣子,一時竟呆住,作不得反應。

  禹司鳳拍了拍他的肩膀,“還不,快去追。說你呆,還真是,呆頭鵝。”

  鍾敏言抓了抓頭發,歎氣:“她脾氣真壞,怎麽每次都這樣!”

  禹司鳳聳聳肩膀,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快去吧。”他推他一把。

  鍾敏言把臉一沉,道:“我才不去!每次都不聽人勸,憑什麽都要我去賠笑討好!”

  他居然也賭氣轉身走了,不過是相反的方向。

  這下輪到禹司鳳發呆。

  “他們倆,真是。”禹司鳳苦笑一下,回頭望向璿璣,她又開始發呆啃碗,臉上神情迷迷茫茫,也不知想些什麽。

  “還在想,下午的事?”他湊過去,柔聲問。

  璿璣“啊”了一聲,如夢初醒,急忙扒了幾口飯,連聲道:“沒有沒有,我在吃飯!”

  忽然發現屋裏隻剩自己和禹司鳳,她奇道:“咦?玲瓏和六師兄呢?”

  她果然是一隻豬。禹司鳳在肚子裏暗笑,他在她背上輕輕一拍,笑道:“早走啦!在你,發呆的,時候。好奇怪,你怎麽,那麽容易,就發呆。”

  璿璣放下碗,愁眉苦臉,“我、我是想,如果東方島主知道自己的妻子這樣……他會怎麽辦。我不希望他難過,因為東方島主是個好人。”

  禹司鳳歎了一聲,“還能,怎麽辦。休妻、閉口不談、或者,殺了奸夫。我看,他現在還,不知道。要是,不想他,難過,就別對,任何人說,這件事。不然,你我,有大麻煩。”

  璿璣學他,也歎一口氣,“你的意思是,東方島主會覺得丟人,甚至遷怒到咱們身上?”

  他點頭,忽又搖頭,淡道:“島主,未必,會做什麽。但若是,島主夫人,就什麽,都可能。做壞事的人,為了掩蓋,自己的,壞事,往往會做,更壞的事,去掩蓋。”

  璿璣似懂非懂,輕聲道:“司鳳你懂很多東西,好多道理我以前都沒聽過,從來沒人和我說過這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無知很討厭很固執?”

  禹司鳳眯起眼,忽然想起那日他見到師尊,六神無主,等待著回宮後的嚴厲懲罰。所有人都不敢求情,隻有她一個人站出來為自己辯護。

  他再也忘不了那一刻她白色纖細的身影,簡直像銳利割破陰霾的陽光,無所畏懼,利索乾脆。她的長發在風中飄舞,那樣一絲絲一縷縷,柔弱得仿佛用一根指頭就可以折斷她。

  可是隻有她,隻是她。他從來也沒想過,竟然會是她。

  他笑了笑,低聲道:“固執是,有些的。不過,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說完,手指眷戀地在她琉璃晶瑩的臉頰上輕輕一觸,仿佛觸摸到了無價之寶,不敢逗留,很快就縮了回去。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簪花大會(十二)

  由於第二試上又淘汰了一半的人數,這最後的複試便剩下了十五人。於是今日的抽號,有一張是空號。

  抽中空號的人,自動進入決賽,而不用參加今天的複試。所以大家都叫它幸福票,意味著比旁人多休息一天。

  當褚磊把取光了號碼的扁平盒子送下去的時候,人人都在翹首等待,看誰抽中了那張幸運的空號。

  點睛穀的容穀主把紙攤開,一麵朗聲道:“各自報號吧。”

  那十五個剩下的弟子們紛紛將火漆封好的紙片展開,一時間有人皺眉有人歎氣,忽然有人“啊”了一聲,眾人一齊望去,卻見烏童把手裏的紙片舉高,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是空號。”

  喧嘩聲四起,眾目睽睽之下,他將那張空白的紙片展開,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送到了容穀主麵前,笑道:“穀主,請過目。”

  眾人見抽中空號的居然是他,說不嫉妒羨慕也不行了。此人當真是本次簪花大會的一匹黑馬,之前從來也不知有這麽號人物,誰想他前兩次初賽輕鬆而過,本次比試又抽了個空號,當真是老天爺厚待之極。

  容穀主雖然麵無表情,眼中卻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當即把那張紙片接過來,緩聲道:“你且下去吧。”

  烏童嘻嘻一笑,也是得意非凡,轉身便走。和前幾次一樣,他好像對其他人的比試一點興趣也沒有,直接跨過欄杆,徑自回自己的院落了。

  走到一半,他下意識地往玲瓏那裏望了一眼,不出所料,她還是用那種要殺人的眼神瞪著他。他勾起唇角,眉尖一挑,丟給她一個輕佻的笑容,立即見到了預期中的反應,她漲紅了臉,捏緊腰間的那柄寶劍,看樣子如果不是旁邊的人拉住她,她一定會衝過來的。

  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烏童忍不住哈哈大笑,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玲瓏!你冷靜點好不好!”鍾敏言與她拉扯半天,好容易才製住她,自己倒累得氣喘籲籲。

  玲瓏抬頭冷冷看他一眼,把胳膊抽回來,淡道:“幹卿底事。”

  鍾敏言一時語塞,臉漲的通紅。禹司鳳怕他倆鬧得嚴重了,正要來勸,卻聽鍾敏言說道:“真是個難伺候的大小姐,這世上除了我,想必也沒人能忍受你了。”

  玲瓏急道:“誰要你忍受了!我做我的大小姐,你繼續做你的鍾大俠,誰要你來理我了!”

  說著眼眶又紅了。

  鍾敏言柔聲道:“可我就是愛忍受你,自找罪受,可也奇怪的很。”

  玲瓏啐了一聲,背過身去,好半天才道:“油嘴滑舌,就討厭你這樣!”

  鍾敏言笑著過去攬住她肩膀,在她腦袋上一拍,笑道:“還和我鬥氣麽?難道六師兄當真和你賭氣過?難道六師兄說的話不是為你好?”

  玲瓏白他一眼,嘴角卻已經染上了笑意,在他手上一掐,嬌嗔:“什麽都不好!死小六子!反正我也不像女孩子,有勞你忍受了呢!”

  鍾敏言忙道:“像!哪裏不像了!死氣沉沉我說十句她回不了半句的那種才可惡呢!好啦,這次是師兄錯了,你可別再和我賭氣哭鼻子了。”

  “誰哭鼻子了!”她笑吟吟地,眼角還掛著眼淚,臉上卻已經笑開,像一朵朝陽的花,豔麗奪目。她在他鼻子上一刮,道:“你才哭鼻子!”

  鍾敏言見終於哄得這位大小姐笑了,心中也暗鬆一口氣,跟著開心起來,拉著她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滿場就他倆說的最多最響。

  禹司鳳見他二人終於相安無事,便回頭對璿璣笑道:“他們倆,好像,兩個,小孩兒。”

  說完,卻不見璿璣回答,隻見她臉色發白,長長的睫毛垂下,微微顫抖,一雙手更是不停地揪著衣角,明顯一付心神不寧的樣子。

  他何等聰明的人,當即明白了八九分,隻是之前一直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竟做聲不得,怔在當場。心中一忽兒甜,一忽兒酸,一忽兒又苦澀,竟不知是什麽滋味。

  隔了半晌,他才低聲道:“璿璣,不開心?”

  璿璣眨了眨眼睛,搖頭:“沒有……我是覺得,六師兄和玲瓏感情真好。”

  禹司鳳彎起唇角,“敏言……是個,好人。我也,很喜歡他。”

  璿璣渾身一顫,咬著嘴唇再也不說話了。

  他心中喟然一歎,抬手想去摸她的長發,伸出去一半,卻猶豫著收了回來。

  “還會有,更好的人。”他低聲道,“世上,有很多,好人。”

  璿璣抬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著他,似乎在問,還有更好的嗎?還會有比六師兄更好的人嗎?

  有的!他幾乎脫口而出。很想問問她,在她心中,自己是怎麽樣的。是真正的好朋友,還是一個戴著麵具玩著怪蛇的傻小子,抑或者,她會有一點點喜歡他?

  但他最後隻是笑了笑,澀然地把眼睛移開,輕道:“以後,你長大,一些,就會,知道的。”

  這天的比試,四個人都沒怎麽仔細看。鍾敏言和玲瓏忙著說笑,禹司鳳和璿璣忙著發呆想心事,到最後比試結束,人潮退去,他們才驚覺,慢慢跟著走回自己院落。

  璿璣走到一半,忽聽後麵有人叫她:“丫頭!怎麽沒精打采?”

  她一驚,急忙回頭,卻見東方清奇笑吟吟地站在那裏,對她招手。

  她一下子就想起那天下午看到的事情,一時呆住,好半天,才輕道:“東方島主……”

  “什麽島主!叫我叔叔吧!”他走過來疼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晃,方才楚女俠還向我問起你,好像找你有事呢。”

  紅姑姑找她?璿璣說道:“我……我看完了比賽,正要回去。”

  東方清奇一提到比賽,眼睛就是一亮,“怎麽樣,看到我家的翩翩和玉寧沒有?該不會看傻了吧!哈哈哈!”

  那倒是沒看到……不過她不敢這麽說,隻有唯唯諾諾應付兩句,忽然想到什麽,試探著問道:“東方叔叔,您的妻子呢?”

  東方清奇笑道:“她領著受傷的弟子去治療了。怎麽,小鬼頭,想見我內人?”

  看樣子他果然不知道。

  璿璣抿了抿唇,猶豫著說道:“是、是啊,我聽玲瓏說,東方叔叔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美人……”

  雖然聽多了稱讚的話,但從小孩兒嘴裏說出,他格外受用自豪,柔聲道:“那晚上去我那兒吃飯,內人剛好帶了一些浮玉島的小菜,你也嚐嚐。對了,叫上玲瓏敏言司鳳他們!”

  “呃……不,不用了。”她急忙拒絕,“爹爹好像晚上有事,下次我和玲瓏他們去浮玉島玩兒吧,我還沒去過那裏呢。”

  “那好,一言為定。”東方清奇絲毫沒有發覺她的怪異,在她頭上又是一揉,笑道:“我還有事忙,先走了。你早些回去吧,看看楚女俠有什麽事找你。”

  璿璣默默望著他的背影。

  這個可憐的男人,一生英雄,偏偏在情路上坎坷。

  這會見到他挺拔的背影,心中竟有些哀戚,不知什麽緣故。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拜師

  回到自己的院子,老遠就看到門口站著兩個穿白衣鑲紅邊的女孩子。璿璣瞪著看了半天,才想起那是玉陽堂弟子的服飾。

  玉陽堂是紅姑姑執掌的,看來紅姑姑果然找她有事。

  她慢吞吞走過去,門口那兩個女孩子一高一矮,見到她都笑道:“新的小師妹來了!師父在裏麵等你好久了呢!快進去吧!”

  新的小師妹?她一頭霧水。

  那二人見她還在發呆,不由催促:“快進去吧!別叫師父等太久,她發脾氣才可怕呢。”

  璿璣“哦”了一聲,正要進去,想了想,忽然抬頭對她們微微一笑,柔聲道:“謝謝姐姐。”

  那二人見她如此可愛可憐,心早已軟了,一個個都歡喜玉陽堂要多個美貌小師妹。

  璿璣推門進去,就聽裏麵傳來說笑聲,有紅姑姑的,還有爹和娘的。她怯怯地探頭進去,就見這三人都在,旁邊還坐著鍾敏言和玲瓏。

  玲瓏眼尖,早就看到了璿璣縮頭縮腦躲在門口,一下跳起來叫道:“妹妹來了!怎麽躲在那裏呀!快過來!”

  說完跑過去,親親熱熱地把她拉到那三個大人麵前,笑著說道:“師叔,妹妹來了。”

  璿璣安安靜靜叫了一聲:“爹爹,娘,紅姑姑。”

  褚磊眉頭一蹙:“你怎麽沒大沒小的,什麽姑姑嬸嬸!”

  璿璣被他一吼,立即縮著肩膀不說話了。

  楚影紅急忙笑道:“師兄別怪她,是我要璿璣叫我紅姑姑的,這樣親切。我也真拿她當親侄女兒看呢。”

  說罷便對璿璣招手:“過來我這裏,幾天不見,似乎長高了呢。”

  璿璣被她攬著頭頸,整個身體都埋在她懷裏,受用的很,像一隻貓,就差沒甩尾巴喵喵叫了。

  何丹萍笑道:“什麽時候和我家丫頭變得這樣要好,我這個做娘的竟不知道。”

  楚影紅揉了揉璿璣柔軟的長發,柔聲道:“我先前竟不知她是這樣一個好孩子呢,不由得人不疼她。”

  這邊玲瓏見楚影紅對璿璣這樣親熱,便拽著她的袖子撒嬌:“那我呢?師叔,我也叫你紅姑姑好不好?”

  楚影紅正要說話,旁邊的褚磊早已皺眉道:“一個兩個都這樣沒規矩,不許鬧,今日有正事要辦,安靜點坐下。”

  玲瓏是標準的見到老子如同老鼠見到貓,一點脾氣沒有,乖乖地坐了回去。

  褚磊清了清喉嚨,低聲道:“璿璣,算算你也十一歲了,在少陽峰上虛度了這麽些年,毫無長進。”

  璿璣以為他們這麽多人今天聚起來就是要責備自己的,當即就垮下了臉,沒心思和楚影紅親熱了。

  “好在,你師叔覺得你是個好苗子。”褚磊話鋒一轉,“既然你在少陽峰學不到什麽,想必這裏不適合你,不如跟著你師父去小陽峰吧,正式拜她為師。以後不許再偷懶懈怠,明白麽?”

  此言一出,不單璿璣呆住,連鍾敏言和玲瓏都怔住了。

  “爹爹,你要趕妹妹走?”玲瓏第一個叫起來,“我不幹!為什麽要她離開少陽峰!你要趕,不如把我和妹妹一起趕到小陽峰去算了!”

  “胡鬧!”褚磊臉色一沉,厲聲道:“什麽趕不趕!都是少陽派的弟子!你閉嘴,坐回去!”

  玲瓏氣得要哭,顫聲道:“明明就是要把妹妹單獨和我們分開,還說不是趕。小陽峰那麽遠,見一次麵都要花上半天,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見著呢!”

  何丹萍歎道:“玲瓏,少說兩句!這是好事,怎麽又哭又鬧,真是個孩子脾氣。”

  鍾敏言也拉著玲瓏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動,好容易才勸的她又坐回去。

  “璿璣,願意和紅姑姑一起去小陽峰嗎?”楚影紅摸了摸璿璣的腦袋,柔聲問。

  她呆了一會,才道:“願意啊,不過……我也舍不得玲瓏和六……和大家。”

  楚影紅笑道:“傻孩子,又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了。隻要你想,每天都可以回來找他們啊。”

  她很認真地想了想,終於點頭:“好,那我就和紅姑姑一起去小陽峰。”

  楚影紅本來怕她不願意,準備了好多說辭,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麽爽快,不由喜形於色,回頭對褚磊道:“掌門,那簪花大會結束後,我就將璿璣帶走了。”

  褚磊點了點頭,“璿璣,既然要跟著師叔去小陽峰,就不能再姑姑長姑姑短了。她正式收你做玉陽堂弟子,你當叫她一聲師父才對。”

  璿璣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小聲叫了:“師、師父。”

  楚影紅喜得抓住她的手,笑成了開花饅頭。

  何丹萍在一旁笑道:“光叫師父還不夠,拜師要磕頭的,還要奉茶,這才是成了拜師禮。大哥,你說呢?”

  褚磊點了點頭,楚影紅忙道:“這個不急,等到了玉陽堂,再行正式拜師禮吧。”

  她知道璿璣這種孩子,自有想法的,看著很柔順,但決不能逼迫她做不喜歡的事。如果拜師的事情先讓她反感了,那她就算做了師父,也沒辦法把她教好。

  當下這事就算定了,三個大人都是心滿意足。褚磊與何丹萍一直為了這個懶惰的小女兒傷腦筋,罰也舍不得重罰,放任自流又是害了她,好在楚影紅願意收她做正式弟子。楚影紅見識廣博,多才多藝,相信知道怎麽教導璿璣,比他們兩個死板的教導好了不知多少倍。

  正在歡喜,忽聽玲瓏說道:“爹爹,那我也要去小陽峰,拜師叔為師!”

  眾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鍾敏言,急得抓耳撓腮,不知怎麽辦才好。

  何丹萍歎道:“這孩子今日隻管胡鬧,少陽峰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小陽峰。”

  玲瓏急道:“那妹妹為什麽要去!我不管,我不要和妹妹分開!她去那裏我也要去!”

  褚磊把臉一板,喝道:“不許胡說!這幾日忙著簪花大會,沒來得及看你劍招喂的如何,卻有精力在這裏胡攪蠻纏!下回檢查你的功課,隻要一招不到位,你就去屋子裏麵壁思過,不叫你不許出來!”

  這話說的重了,玲瓏受不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跺腳吼道:“爹爹偏心!爹是大壞蛋!”吼完就跑了出去,鍾敏言礙於師尊在場,追也不敢追,急得胸口都要燒起來。

  褚磊見何丹萍心疼,便道:“不用管她!寵的太過,簡直無法無天了!冷她幾日再說。”

  何丹萍見丈夫開口,也隻得作罷。

  就這樣,離簪花大會決賽還有兩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璿璣成了楚影紅的弟子,從此結束了少陽峰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當然,此為後話,暫且不表。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決賽(一)

  簪花大會到了第四日上,觀戰的人越發多了,很多是從其他小門派中趕來觀看學習的。也有周圍的居民喜歡湊熱鬧,早早就趕來看這最精彩的決賽。

  前三場比試刷掉了絕大多數的弟子,如今隻剩下七人,加上幸運抽中空號的烏童,一共八人,將在最後這兩日決出勝負,進行簪花。

  這天早上璿璣還沒睡醒,就被大師兄杜敏行他們拖出了房間,據說是早點過去搶好位子,不然被人山人海擠在後麵,可就啥也看不到了。

  “我好……”璿璣坐在據說是“絕佳”的好位置上――其實就是在前麵堆了幾塊石頭,他們幾人坐在上麵,又舒服又高。她一個嗬欠沒打完,身子就開始歪歪倒倒,左右晃,一下撞在杜敏行身上,眼看又要睡著。

  “你這時候好歹也振作一下吧。”杜敏行苦笑,“上麵有咱們少陽的弟子?,你也要為他們打氣才對。”

  璿璣揉了揉眼睛,勉強坐直身子,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她左右看看,大師兄,二師兄,還有六師兄他們幾個都在石頭上坐著,獨玲瓏不見蹤影。

  “玲瓏呢?她跑哪裏去了?”她忍不住問,玲瓏可是一直盼著來看決賽呢。

  她不提這名字還好,一提起來,鍾敏言的臉就和苦瓜一樣,長歎一聲,一個勁搖頭。

  杜敏行小聲道:“你們昨天是不是吵架了?早上我和敏言去叫她的時候,差點當頭被她潑了一身水,一個字也不說就關門,怎麽叫都不出來了。”

  難道還是為了昨天那事?璿璣也忍不住想歎氣,輕道:“我去叫她。”

  鍾敏言見她跳下石頭,急忙跟上,“我也去!”

  杜敏行到底年歲大一些,這幾日也算看出了點端倪,當下一把扯住他,“敏言就不要去了,坐下。”

  鍾敏言不敢忤逆大師兄的話,隻得不甘不願地坐回去。

  卻說璿璣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摸到玲瓏的房門口。卻見她門口地上濕漉漉的,房門緊緊閉著,大師兄說的果然不假。

  她微歎一聲,走過去輕輕敲門,“玲瓏,是我。開門呀。”

  隔了半天,玲瓏的聲音才傳出來,“你別管我!都走!”

  璿璣歎道:“你到底為什麽生氣呀……是不是,不想我去小陽峰?”

  玲瓏悶了半天,才哭叫:“誰說我生氣了!我才沒!反正……反正你就是不想和我一起,要離開我!你走你的!別管我!”

  誰說她是小孩兒?玲瓏明明更孩子氣!

  璿璣推了推門,裏麵反鎖了,推不開。她隻好在門檻上一坐,把兩手插進袖筒裏,慢悠悠說道:“我沒有不想和你在一起。可是爹爹不喜歡我留在少陽峰,他看到我就生氣,我看到他也害怕,這樣更沒意思。玲瓏,我不像你,我對那些劍法啊,武功啊,一點興趣都沒有。你說,一個少陽派掌門人,說出去多響亮的名頭,卻有我這麽個沒用的女兒,爹爹不覺得丟人,我自己也難堪。還不如去小陽峰,他見不著我,我見不著他,這樣都好受些。”

  “那你為什麽要討厭學劍法武功?你要是怕學不好,我可以教你呀!從頭仔細教你!你不要走嘛!”

  玲瓏大哭起來。

  璿璣抿了抿唇,懶洋洋靠在門上。

  初升的日光已然破開雲層,萬道金輝落在山頂。那白茫茫的雲,無邊無際,一圈一圈,一朵一朵,在山頭上歇息一下就走,誰也不知道它們要去什麽地方,什麽時候才會停下慵懶的腳步。

  或許它們自己也不知要去何處,想要什麽。它們沒有根,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卻也空虛的很。

  她記得有一次聽見爹爹和娘私下談話,說起她們姐妹倆。對玲瓏自然是讚不絕口,可是提到她的時候,兩人隻有歎息。

  她就這樣無緣無故,平白成了一塊恥辱。

  為什麽不肯修行呢?

  很多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永遠沒有回答,興許在她的潛意識裏,這種修行根本是無意義的。人就是人,仙就是仙,不同的輪回,不同的眾生,沒有好壞高低。他們活了這樣一輩子,到頭來所有的回憶裏隻有修仙二字,生為人的一生都蹉跎了。

  褚璿璣,你簡直像個沒有心的人――大師兄有一次被她氣慘了,無奈吐出這一句話。

  “璿璣……你怎麽不說話了?”玲瓏在屋裏怯生生地問。

  她怔了一會,才道:“玲瓏,我已經拜師了,一定會去小陽峰。所以我留在少陽峰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不想在最後這幾天陪我嗎?”

  屋裏沒聲音了。

  她暗歎一聲,起身要走,沒走幾步,忽聽房門一響,有人飛奔而出,緊緊撲在她背上,一麵哭一麵道:“好嘛!我陪你,我陪你!每次都是這樣,你心裏從來都沒有我!”

  璿璣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那就不要哭了,你哭起來難看的要命。不是想去看決賽嗎?這會一定已經開始了,錯過了精彩,你回頭又要埋怨了。”

  那隻手狠狠打了她一下,跟著縮回去。璿璣笑吟吟地回頭,就見玲瓏揉著眼睛,兩隻眼睛都腫的像桃子了,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她一邊揉,一邊恨恨地說:“你哭起來才是難看的要死!壞丫頭!旁人對我都是好言好語的,就你會欺負我!”

  璿璣嘻嘻一笑,抓住她的手,搖了搖:“別說那麽多啦!快走吧!六師兄急得頭發都快白了。”

  玲瓏把腦袋不可一世地揚起來,哼道:“他急和我有什麽關係!急死他才好!”

  璿璣未置可否地彎了彎唇角。

  當璿璣終於把玲瓏帶回來的時候,前兩場比試早結束了。人山人海的觀戰者,喧囂聲震天,想必剛才一定有許多精彩。

  “沒事,還有兩場呢。”璿璣看玲瓏扁著嘴,後悔沒早點來,不由安慰她。

  “璿璣!玲瓏!這邊這邊!”二師兄陳敏覺眼尖,早早見到她倆,趕緊招手讓她們過來。

  鍾敏言一見玲瓏終於肯來了,忙不迭地跳下去迎她,卻被她一個白眼憋了回來。

  “有你們那樣一大早去拉人的麽!”玲瓏一坐下來就精力十足地開炮了,“正做好夢呢,都被打斷了!”

  鍾敏言笑道:“你做什麽好夢?難道是夢到你親親好敏言大哥?”

  玲瓏啐他一口,似嗔似喜,“誰夢到你,臭美!我是夢到璿璣了!我和她一起去了小陽峰,說不出有多快活。”

  鍾敏言調笑:“你們兩個人有什麽快活的,加上小爺我,才叫錦上添花!”

  玲瓏刮著他的臉,說他不害臊。這樣一笑鬧,總算把先前的齟齬給化解了。

  杜敏行笑道:“真是有精神,還說起不來。可要小點聲音,第三場就要開始了。”

  話音剛落,卻聽四方號角一齊響起,這第三場比試即將開始。玲瓏正偏著腦袋看究竟是何人上場,忽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齊刷刷躍上擂台,紅的如烈火,白的如碎雪,當真搶眼之極。

  台下眾人轟然叫好,原來這一場竟有玉寧和翩翩。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決賽(二)

  翩翩玉寧兩人是浮玉島東方清奇的得意門生,從六歲起就修行雙劍合璧的功夫,到如今二十餘歲,吃住行幾乎都在一起,連脾性也幾乎一樣,所以才能心有靈犀,將雙劍合璧使得出神入化。

  璿璣之前也聽說了這兩人的名字,但如此這般近距離相對,還是第一次。

  那穿白衣的是玉寧,身量稍矮一些,長發斜斜綰個髻,目光冷澈,麵容秀麗,更奇的是她手中一柄寶劍,足有三尺多長,從劍柄到劍鞘,都是通體雪白,不知是何等材料製成。

  璿璣一直覺得女子穿白衣最好看,不單清爽,而且飄逸。此刻見玉寧站在場上,衣衫長袖隨風獵獵而舞,說不出的瀟灑動人,心中不由有些羨慕。

  翩翩便是旁邊那個穿紅衣的瘦長男子了,雖然貌不驚人,卻生的一雙好眼睛,漆黑靈動,硬是為他添了一絲英氣,加上紅衣烏發,別有一種男子嫵媚氣息。他手中的劍要粗一些,式樣與玉寧的一般,隻不過通體豔紅,簡直像剛從劍爐裏拿出來的。

  “我以為多好看呢……”玲瓏盯著翩翩看了半天,回頭和鍾敏言咬耳朵,“原來還不如咱們家小六子!小六子,改天你也穿一色紅衣,把劍鞘劍柄改成紅色的,必然比他好看多了。”

  鍾敏言忍不住失笑,一本正經地點頭:“那你也穿白衣配白劍,咱倆來個雙劍合璧,做少陽派的翩翩和玉寧。”

  玲瓏笑著拍他幾下,“你會什麽雙劍合璧!人家那是打小練的!”

  話剛說完,卻聽下麵又起歡騰之聲,卻是翩翩和玉寧這場比試的對手上台了。

  “啊!是端正師兄!”玲瓏指著上麵那個麵容憨厚的少年男子興奮的大叫,“端正師兄!原來他這樣厲害!”

  當下眾人再也顧不得討論翩翩玉寧好不好看的問題,個個卯足了勁?喊鼓氣。端正似乎聽到了自己同門的聲音,回頭往這裏微微一笑,引來更多的叫好聲。

  “咱們少陽派除了他還剩下誰呀?”玲瓏問。

  杜敏行想了想,“這次是端字輩的師兄們參加,前三次比試淘汰了大半,還有端慧師兄昨晚吃壞了肚子,不能繼續比試,那剩下的就隻有端正和端明兩個師兄了。”

  玲瓏一聽隻剩下兩個人,不由撅嘴道:“這些師兄忒不濟事,就剩了兩個!”

  陳敏覺笑著插嘴:“小師妹,話可不是這麽說。你看先前參賽六十個弟子,軒轅派的弟子都淘汰光了,浮玉島也隻剩下翩翩和玉寧,咱們少陽派能留兩個下來,已經是出類拔萃啦!更何況端明師兄方才贏了點睛穀的弟子,是四強之一了呢!”

  玲瓏這才稍微舒服了點。

  本次比試,判決人是離澤宮副宮主,他還和上次見到的一樣,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沒骨頭似的,所有人都盯著他手裏的羽毛扇子,隻待他一揮下來,比試就開始。

  卻見他不慌不忙,先扇了兩下,才笑道:“比試還沒開始,別這麽劍拔弩張地,記住點到即止,若是用了超出限製的仙法咒符,我可是會發脾氣的喲!”

  話一說完,那扇子就揮了下來,眾人都沒反應過來。連翩翩和玉甯還有端正也愣了一下,這才互相抱拳,擺開了架勢。

  鍾敏言見端正師兄擺的是玄明拳的開門招式,不由問道:“端正師兄沒有武器嗎?赤手空拳對付兩柄劍,很吃力吧!”

  杜敏行搖了搖頭,他其實也不知道端正用的是什麽武器。

  一旁的玲瓏忽然驚叫一聲:“啊!快看!”

  眾人一齊望去,卻見翩翩和玉寧二人拔劍在手,雙劍搭在一起,擺個十字。他二人麵對麵站著,一紅一白,衣衫獵獵舞動,當真好看的緊。

  三人兩麵,互相對峙,良久,都一動不動。

  玲瓏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出招,低聲道:“他們怎麽不動啊?”

  杜敏行還是隻有搖頭,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又過了不知多久,他們還是不動,台下觀戰諸人都急了,紛紛發出詫異的雜訊。那副宮主搖著扇子,笑道:“莫急莫急,肅靜肅靜。”

  話音一落,卻見三人行動一致,恍若三道閃電,齊齊出發,在空中撞上,一觸即退,誰也看不清他們到底做了什麽動作。但見端正的一幅袖子被割裂,玉寧的衣衫下擺多了一個腳印。

  “哇,這算什麽!”玲瓏叫,“根本看不清呀!”

  沒人回答她,因為大家都和她一樣看不清。

  於是璿璣很好心的解釋:“是這樣的,端正師兄本來想借勢去搶玉寧手裏的劍,卻被翩翩擋住,一劍削向麵門。他為了閃躲那一劍,便用袖子去纏,於是他的袖子就被割斷了。玉寧跟著上來要刺他,卻被他把招式化解了,還被踹上一腳。”

  說完,她眨眨眼睛,見大家都盯著自己,又乖乖說道:“就是這樣了。”

  玲瓏結結巴巴地道:“璿、璿璣,你……你能看清?”

  她點頭,“能啊,動作也不快嘛。”

  玲瓏默然。

  鍾敏言“切”了一聲,“別聽小丫頭亂說,她哪裏能看清!連大師兄都看不清呢!”

  我確實能看清啊……璿璣在肚子裏辯解一句,不過,她懶得說出口。

  這下初次交手,雙方都對各自的實力有了一些了解。大概知道端正和以往能輕鬆取勝的對手不同,翩翩玉寧二人麵上都多了一絲凝重的神色,忽而將劍一撤,齊齊旋身,竟好似排練好的一般,足尖在地上一點,同時後退數步。

  端正卻不容他們找時間喘息,一個箭步搶上,身子一側,巧巧躲過翩翩斜下裏刺來的劍,緊跟著手腕一抬,居然還要去搶玉寧的劍。這次她已有準備,哪裏容他近身,當即後退,躲過一招擒拿手,那邊翩翩的劍又已送到麵門,迫得他不得不退。

  台下眾人哪裏能看得清他們究竟有什麽具體招式,隻見端正的黑影在一紅一白兩道影子間來回穿梭,有如巧燕,往往一觸即退。那紅的影子俐落剛硬,仿若暗夜魔魅,險險總在意料不到的地方穿插進來,衣袖揚動,劍光藏匿其間,當真是綿裏針,海中花。

  那白的影子飄逸輕揚,輕功絕佳,滴溜溜繞著端正打轉,劍光將周身籠罩,仿若金鍾罩,花中刺。

  一紅一白,進退有致,左右錯落,飄飄然仿佛兩隻蝴蝶,果然像別人說的,養眼之極。雖然看不清他們到底做了什麽……呃,也算一個小遺憾吧。

  “到底誰占了上風呀?”玲瓏根本看不清具體動作,急得直叫。

  杜敏行他們隻有默默搖頭。璿璣輕道:“是端正師兄占了上風呀,他把玉寧的劍搶過來了。喏――”

  她手一指,果然隻見端正倒退好幾步,手中閃閃發亮,攥著一柄通體瑩白的寶劍,穩穩地捏了個劍訣,而對麵的玉寧臉色古怪,手腕上殷紅一片,想必被他傷到了。

  眾人都是嘩然。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決賽(三)

“端正師兄!”下麵少陽派的弟子一疊聲地歡呼起來,玲瓏更是在大石頭上跳來跳去,險些栽下來。

  翩翩一見搭檔被傷了手腕,立即收劍,將她手上的傷看了看,才問道∶“如何,傷到手筋了沒?”

  玉寧臉色蒼白,定定地看著端正,仿佛他是什麽妖魔,良久,才低聲道∶“沒有。隻是……兩三天不能握劍了。”

  翩翩“桄榔”一聲,把劍收回劍鞘,對端正一拱手,朗聲道∶“世兄好功夫,我二人甘拜下風。”

  此話一出,證明這場比試端正贏了,四強之中又多了個少陽派的。下麵的少陽弟子歡呼聲幾乎要把天都給掀翻過去。

  端正微微一笑,手裏的劍輕輕巧巧耍個花式,白光繚亂,緊跟著“嗖”地一聲,輕輕拋向對麵的玉寧。她抬手一接,神色複雜,嘴唇蠕動,似乎是想說什麽,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端正沉聲道∶“上回簪花大會,端正不才,輸給二位。這次承蒙二人多讓,端正僭越了。”

  說完他轉身,對台下朝他齊聲歡呼的少陽同門一拱手,憨厚的麵上滿是笑容。

  “這才叫揚眉吐氣!”鍾敏言激動的臉都發紅,“端正師兄真是好樣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報什麽仇呀?”玲瓏連聲問他。

  杜敏行笑道∶“上回簪花大會,你和璿璣還小,沒看到。端正師兄第一場比試就輸給了翩翩和玉寧,左腳的筋被玉寧挑斷一半,幾乎要成跛子。幸好和陽師叔細心照料他半年,這才痊愈。他如今能做出這麽快的動作,不光是奇跡,更是端正師兄豁出命去修行才換來的。”

  “哇,這個玉寧原來這麽狠!”玲瓏憤慨了,“端正師兄這次應該也把她的手筋挑斷一半才對!”

  杜敏行搖了搖頭,“睚眥必報,非修仙者所為。更何況玉寧身為女子,男子漢大丈夫,理應讓著些才對。這場比試贏得漂亮,他昔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費。”

  說話間,三人已經下台。端正早早就被群情激動的少陽同門團團圍住,連褚磊也被驚動,特地過來勉勵他。

  玉寧捂著手腕,早有人替她包紮。旁邊的同門與她說什麽,她似乎都沒聽見,始終用一種複雜古怪的眼神瞪著端正,好像他是什麽怪物。

  這一次比試,沒有任何花樣詭計,端正完全是硬碰硬,壓倒性地贏了他二人。至此,雙劍合璧的美妙,在簪花大會上也要絕跡了,再過五年,翩翩玉寧二人都過了二十五歲。簪花大會規矩,參賽弟子年紀在十八到二十五歲之間,先前奪冠呼聲最高的他們,終於也以失敗告終。

  東方清奇倒是看的開,一個勁安撫兩個失落的弟子,一麵笑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簪花大會不過是個過程,以後的結果是什麽,還要看你們自己努力。不用難過了,今次的失敗也算一個教訓,以後你二人會更強。”

  翩翩先前在台上還是滿不在乎的模樣,然而他到底傲性,勝負心也重,雙劍合璧輸給赤手空拳的人,劍還被人奪走,委實難堪。這會聽見師尊的安撫,眼眶也禁不住紅了,顫聲道∶“弟子……遵命。”

  一言未了,卻見端正排出人群,朝這裏走來,手裏還拿著一個黑漆木盒子。

  “刀劍無情,很抱歉傷了玉寧姑娘的手腕。這是少陽特製的金創藥,對傷口極有好處。萬望二位能收下。”

  東方清奇笑道∶“你太客氣!嗬嗬,玉寧,快收下,謝謝你世兄!”

  玉寧垂下眼睫,慢慢接過金創藥,低聲道∶“謝謝……端正世兄。”

  端正又是一笑,溫言道∶“塗上藥之後用繃帶係緊了,明日就不會再痛。如此,在下告辭了。”

  他轉身便走,玉寧睫毛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

  一旁的翩翩見她這種模樣,笑道∶“有什麽話要與他說,可要趁早。再過兩日,咱們就要回浮玉島了。這一去,還不知何年何月再見。”

  玉寧臉色蒼白,半晌,低聲道∶“不用你……操心。”

  翩翩隻笑了笑,再也沒說話。

  “依我看呀,端正師兄和那個惡女玉寧,之前大概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齟齬。”玲瓏眨著大眼睛,看了半天,才一本正經地得出這個結論。

  “你怎麽知道?”璿璣很好奇。

  玲瓏賊忒兮兮地壓低聲音,“你沒看她看端正師兄的眼神!那是正常的看嗎?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依我看呐,肯定是她喜歡咱們端正師兄,結果師兄看不上她,所以上回她惱羞成怒,把端正師兄給傷了。”

  “還有這種事。”璿璣覺得不可思議,玲瓏的想像力真是豐富,根本不合邏輯嘛!

  “怎麽不可能!這些大人呀……哼哼!他們的事情要多複雜有多複雜。”

  杜敏行見她搖頭晃腦說得天花亂墜,不由笑道∶“是你的小腦瓜想得複雜吧。成天沒事想這些,端正師兄和玉寧從來也沒接觸過,哪裏有什麽齟齬。別亂猜了,馬上今天最後一場比試要開始了。”

  青字擂台已經整理乾淨,負責這場比試的判決人楚影紅也已經站到了擂台邊上,朗聲道∶“請二位上青字擂台!”

  話音剛落,就見兩個黑影同時躍上擂台,玲瓏一看清其中一人的相貌,禁不住“啊”了一聲,“是他!那個混蛋!”

  眾人定睛去看,卻見那人烏發修眉,麵色蒼白,容貌雖然清秀,眉宇間卻另有一種令人不舒服的陰冷狡詐,正是烏童。

  他的對手是同門點睛穀的一位師兄,兩人都是一身黑衣,長發垂肩,乍一看像一對雙胞兄弟。

  “點睛穀的弟子都這麽陰陽怪氣,討厭死了!”玲瓏恨烏及屋,討厭一個烏童,便連所有點睛穀的弟子都討厭上了。

  “記住,點到即止。不許使用過於強大的咒法仙術,不許傷人性命,一旦有這種情況發生,便剝奪參加簪花大會的資格。”

  楚影紅特地把這條規矩強調出來,一麵看著烏童。他先前的行為她還心有餘悸,為此他們這些長輩特地為簪花大會多訂了這條規矩∶不許使用類似五雷大法的咒術,防止上次失控的局麵再現。

  烏童把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顯然並不在意。

  楚影紅見他頑固狡詐,心中實在不喜。點睛穀也算老資格的大派,向來講究修身養性、與世無爭,教出來的弟子從來都是謙謙君子,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點睛穀有這種頑劣子弟,卻不知幾位點睛穀的有德長老如何容得下他。

  號角聲很快響起,烏童的比試開始了。

  少陽派弟子紛紛給他喝倒彩,他先前傷了璿璣的行為很讓他們憤慨,這下都同仇敵愾,把以前討厭璿璣的念頭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去,一個個喊得十分帶勁。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決賽(四)

  “我今天就看看他到底有什麽本事!”玲瓏把胳膊一抱,打定主意,如果烏童敢再用五雷大法,她就衝上去把他的臉給劃花!

  “還是靠後些比較保險。”杜敏行是個保守派,不願惹麻煩。回頭看看幾個小孩子都不肯退,他隻得把身體往前傾一些,護住他們,省的刀劍法術無眼,再傷著哪個都不好看。

  號角一停,烏童便對那師兄抱拳,淡然道∶“請於師兄賜教。”

  他今日換了兵器,腰上別著一把烏金劍,細細長長,抽出在手,捏個劍訣,劍尖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果然是件利器。

  他騰出另一隻手,撚住劍尖,輕輕一掰,那劍身登時彎了個圓圓的弧度。手一鬆,馬上彈直,嗡嗡輕響,居然是一柄細長的軟劍。

  對麵那姓於的男子一見他亮出這件兵器,臉色立時有些凝重。他微一抱拳,袖袍一展,手中卻多了兩柄短劍――他原來也是個用短劍的。

  楚影紅見他二人互相行過禮,便朗聲道∶“聽我號令――開始!”

  話音一落,那兩道對峙的黑影立時閃動,電光火石一般,眨眼就絞在了一起。烏金劍貼著於劍豪的胸膛往上挑,卻被他兩柄短劍一撩,釘在當中,急促間居然抽不出來。

  “他師兄更厲害些呢。”鍾敏言見烏童的招式略弱,一開始就出於下風,不由喜形於色,“這下他肯定要輸了!”

  話未說完,隻聽場上“滋滋”兩聲令人牙酸的響,烏童的烏金劍居然硬是從兩柄短劍中抽了回來。他不敢再攻,收劍回防,不料於劍豪比他更快,腳下一沉,回身居然來了個“倒栽楊柳”,短劍淩厲的光芒在他胸前一劃而過,倘若躲的慢點,便是致命的重傷了。

  “好!”玲瓏第一個叫好。

  隻見烏童狼狽地踉蹌幾步,終於站穩,抬手在胸前一摸――衣服被挑破一道長口子,隱約還留了一點血。他冷笑一聲,把血跡隨意在身上一揩,森然道∶“於師兄好快的劍,竟是要殺了我呢!”

  那於劍豪微微一笑,道∶“比武場上刀劍無眼,師弟自己小心。”

  烏童心知自己拳腳劍招不如人,他半途入門點睛穀,從小沒有這些基礎,因此往往落後與人。倘若不是有仙法護身,也得不到江長老的青睞。

  上回與少陽派的一個弟子比試,他情急之下用了五雷大法,誰想引來眾人不滿,竟新立了不許使用此類仙術的法則。此刻台下千萬雙眼睛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想必大半都盼著他立時輸了,傷在對方劍下才好。

  想到這裏,他心頭便是一狠,更不說話,隻將招式一變,手裏的軟劍登時猶如靈蛇一般,彎彎曲曲地揮了出去。

  這不是點睛穀的功夫!於劍豪果然也是一驚,待要急速讓過,卻不防那柄劍像活的一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時竟摸不準往哪裏避讓才好。

  這一猶豫,動作便凝滯了一瞬。烏童瞅準時機,腰身一扭,那劍竟擦著他的臉,一刺而出!於劍豪大吃一驚,猛然往後一躍,倒退了好幾步,一直撞在擂台的欄杆上,這才停下。

  他抬手在臉頰上一抹――滿手的血。剛才要不是他那一劍沒刺準,這會自己的眼珠想必已被他挑出來了。

  他心下忍不住驚駭。果然師父說烏童此人奸詐無比,隻有他對不起別人,絕不許旁人欠他半分,典型的睚眥必報。他用的又不是點睛穀的功夫,下的又是詭異殺招,也不知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功夫。

  當下他說道∶“師弟!此為正式比武,怎可用別家的功夫?何況……!”何況剛才他使的那招倒栽楊柳,根本沒有用上半分力氣,根本也重傷不了他。他卻下了狠手,那一劍沒將他眼珠挑出來,卻在他臉上開了個極深的口子,血流披麵,劇痛無比。

  烏童卻冷冷一笑,用他方才的話抵回去∶“比武場上刀劍無眼,師兄要小心才是。”

  於劍豪臉色一沉,厲聲道∶“我讓你三分,你卻登堂入室!也罷,那便看看誰的劍快一些!”

  他身形一變,卻猶如展翅的仙鶴一般,手中的短劍仿佛一瞬間變成了千萬把,情急間分不清是真是假。

  烏童更不相讓,迎上去便是一架。

  兩道黑影一觸即退,忽而又纏鬥在一處,一時間隻聽場上刀劍碰撞聲不絕於耳,兩人都用了全力。一個是點睛穀正宗功夫,瀟灑自如;另一個卻是旁門左道的外家功夫,詭異靈活。

  玲瓏隻見烏童手裏的劍點點黑光,好像在他周圍開出一朵朵黑色的梅花,兩人一時分不出上下風,她急得叫道∶“姓於的!加把勁啊!輸給你家師弟,丟不丟人?!”

  場上兀自纏鬥的兩人哪裏聽得見她喊什麽,隻要一分心,便是殺身之禍。

  倒是台下的少陽弟子聽見玲瓏這樣喊,都有模有樣地學著她,幾十人一齊吼∶“姓於的!輸給你師弟,丟不丟人?!”

  “於家師兄,不要輸給他!”

  “將這個大逆不道的弟子斬於劍下!”

  他們這樣一吼,別的門派有喜歡湊熱鬧的,也跟著吼起來。這下大多數人都為於家師兄鼓勁,剩下的少數人也學著叫起來,一時間,場上竟全是為於劍豪喝彩的聲音,各門派的掌門也不好阻止,隻得暗自搖頭。

  那纏鬥在一處的兩人忽地驟然分開,烏童連翻兩個跟頭,袖中忽然拋出數張漆黑的紙



  玲瓏眼尖,駭得大聲叫道∶“快躲!他又要放五雷大法了!”

  說罷她抓住璿璣,一骨碌滾下大石頭,蹲在下麵不動了。

  杜敏行哭笑不得地把她倆拉起來,“不是五雷大法,你看!”

  他指向擂台,玲瓏戰戰兢兢探頭出去,卻見那幾張咒符,有的變成水箭,有的變成火龍,確實不是五雷大法。

  “啊!五行術!他能同時放出水和火呢!”玲瓏驚奇地瞪圓了眼睛。

  杜敏行點頭道∶“確實……而且他的功夫也不像是點睛穀的,看起來倒像是半途入門的弟子,先前不知在何處學了這些雜七雜八的本事。”

  這邊他們在說話,那邊於劍豪為了躲避仙術,委實狼狽之極。

  五大門派通規,所有子弟年滿二十方可修習仙術咒法,他還沒到可以學習的年紀,隻懂一些粗淺的召喚之術,哪裏能應付烏童這麽厲害的水火之龍。普通的兵器招式在它們麵前就像豆腐做的,一晃過去,他手裏的短劍一個斷了一個被燒裂開,再也不能用。

  好容易躲過水箭飆射,他躲到擂台角落,聲嘶力竭地吼∶“烏童!這是犯規!比試不可使用這些法術!”

  那烏童麵沉如水,竟仿佛沒聽見他的慘叫,手指猶如蘭花一般,美妙地一擺,在半空中搖首擺尾的火龍立即受了召喚,呼嘯著撲向手無寸鐵的於劍豪。

  這要被它撲中,於劍豪不死也是半死。一時間場上喧嘩大作,楚影紅立即便要施以援手阻止這場出格的比試。

  誰知她還未動,那火龍卻在於劍豪的頭頂自己散開了。

  烏童放下撚咒的手,捏個劍訣,更不停頓,足下一點,便要刺向還在發愣的於劍豪。

  “犯規!他犯規了!”台下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叫聲。

  他心中一凜,轉頭望去,卻見又是玲瓏,叉著腰,惡狠狠地叫嚷∶“他犯規!這場比賽應該算他輸!太卑鄙了!”

  他心中對少陽派這幫小鬼委實厭惡到極致,先前害他被倒吊在樹上,出盡洋相,這筆帳他還未算呢!

  想到這裏,他足下一頓,裝作被絆倒的樣子,劍尖一晃,竟直標標往玲瓏那個方向刺了去!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瘋魔一時

  誰也沒想到他竟會突然絆了一下,眼看那劍就要刺中玲瓏,旁邊的人實在來不及救助。

  玲瓏自己也沒想到,她已經嚇傻了,僵在那裏。

  眼前劍光一閃,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身體被人狠狠一撞,她居然一頭從大石上栽了下去,後腦著地,眼前金星亂蹦。

  緊跟著,什麽熱熱的東西滴在她臉上,她猛然一驚,下意識地抓緊擋在自己身前那人的衣服――是璿璣!

  “啊!”她低叫一聲,眼怔怔地望著那柄烏金劍,它刺穿了璿璣的右肩,猙獰地凸出來,鮮血淋漓。滴在她臉上的血,便是從劍上流下的。

  璿璣!她想叫,卻叫不出來,卻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帶哭腔的顫音。

  璿璣麵上全是冷汗,臉色煞白,忽然抬手一把抓住那劍,五指如鉤,烏童這會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要抽劍,居然被他抽不出。他不由一怔。

  璿璣猛然回頭,目光灼灼,定定地看著他。他心中一凜,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寒意。

  “你……”她顫聲道,“你……莫要太囂張……”

  烏童見她血流如注,臉色如紙,顯然已快支持不住,當下一狠心,用力去拔那劍,一麵道∶“誤傷了小姐,是我的錯!”

  誰知這一拔,還是拔不出來。她死死攥著劍尖,森然瞪著他,手腕漸漸用力。

  他駭然地望著自己的烏金劍,在劍尖那裏彎成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弧度,跟著“啪”地一聲,他手裏的抗力猛然消失,整個人倒退數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望向烏金劍,卻發覺劍尖居然被她硬生生徒手折斷了!

  烏童登時呆住。

  璿璣用兩根手指捏著劍尖,不知是他眼花,還是日光太強烈,他隱約見到她掌心有銀光吞吐,連帶著那四寸多長的漆黑劍尖,也發出銀色的光芒。

  “你也死一次試試!”她冷冷說道,手腕優雅地一轉,手裏的劍尖猶如閃電一般飛了出來。烏童根本看不清她的動作,隻覺眼前一花,那道銀光射向自己,待他看清的時候,劍尖已到眼前。

  要死!他猛然閉眼,等待那劍尖貫穿自己的頭顱。

  誰知等了良久,卻沒有任何動靜,他驚駭地慢慢睜開眼,卻見那根劍尖早已失卻威力摔落在腳下,而這個重傷的小丫頭,半邊身體都被血浸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璿璣!”玲瓏這時才反應過來,沒命地抱住她,“璿璣!璿璣你不要死!”

  她叫了半天,璿璣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死死閉著眼睛,臉色青白,當真如同死了一般。

  她隻嚇得神魂俱滅,失聲痛哭起來,哪裏還顧的上旁邊的罪魁禍首烏童。

  直到這時,周圍的人才從這一係列的突變中反應過來,叫嚷的叫嚷,看人的看人,把脈的把脈,全部圍了過來。

  杜敏行見玲瓏哭得幾乎要暈過去,不由扶住她,抬手把璿璣抱在懷裏,先在她鼻下比一比,這才歎道∶“璿璣還活著,你不要再晃她,否則傷勢會加重!”

  他急急從懷裏取出金創藥,顧不得撕開衣服看傷口,先倒上去堵住血水再說。

  他的手忽然被人攔住,抬頭一看,卻是楚影紅和褚磊夫婦。

  “不要擅動!”楚影紅神色凝重,先點住她傷口周圍的穴道,將血止住,一麵吩咐呆在一邊的玲瓏∶“不要呆著!快讓開!”

  褚磊一把將小女兒抱起,三人再也顧不得混亂的現場,急急帶著重傷昏迷的璿璣離開了。

  玲瓏哭得哽咽難言,急急追過去,鍾敏言和杜敏行也擔心地跟了上去。

  誰也想不到這場比試竟是以這個結尾收場,紛紛嘩然。

  待眾人把於劍豪扶下台的時候,才想起要找那個罪魁禍首烏童算賬,誰知找遍了整個山頂也找不到他的人,原來他知道事情不好,也深悔自己一時衝動,方才竟偷偷跑了。

  於劍豪被扶到點睛穀容穀主麵前,抱拳愧道∶“弟子無用……師父……”

  容穀主搖了搖頭,“不怪你,你已經很好了。江長老!”

  一聲說完,對麵早已排眾而出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滿麵羞愧之色,對他深深一鞠,低聲道∶“屬下……管教無方……實在無顏麵對穀主……”

  容穀主四處看了一下,冷道∶“烏童呢?”

  江長老微微一頓,“想是知道自己闖禍,已經……逃了。”

  容穀主冷冷一笑,“哼,逃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護短啊,江長老!”

  江長老垂著頭,一句也不敢說。

  “也罷,今日他犯下彌天大罪,從此點睛穀再也沒有烏童此人。為了彌補過失,點睛穀退出本次簪花大會!”

  點睛穀一幹弟子見穀主發怒,誰也不敢說話,隻得跪下答應。

  這下,烏童被趕出了點睛穀,點睛穀退出本次簪花大會,變故之大,委實讓人感慨。

  而這一切,璿璣都不知道。

  她正做著一個古怪的夢,夢裏的自己正對著鏡子梳妝打扮。

  古樸的青銅鏡裏映出的人影,又熟悉,又陌生。眉眼看著是她,可是年紀卻大上許多,麵上表情冷冽凝重,眼中猶如寒冰碾碎一般,寒意滲人。

  那滿台的胭脂花粉,滿床的綾羅珠翠,她卻看也不看,自將長發盤在頭頂,然後係上紫雲盔,黃金甲。鏡中赫然出現一位英氣十足的女將。

  她是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她從生到死都在做的事,沒有反悔,沒有猶豫。

  她就是為了這件事生的。

  她來到了硝煙彌漫的戰場,千萬鐵蹄,猶如烏雲蓋頂。棋手高高舉起巨大的旗幟,上麵的花紋華麗而古怪,在風中獵獵作響。

  冷肅的號角聲仿佛是許多人在哭,從四麵八方響起,豬婆龍皮做成的大鼓,敲一下天旋地動,轟轟轟轟,有如雨點急落,整個大地都在震撼。

  天火崩落,一團一團從蒼穹落下,隨著天火降落的,還有密密麻麻的大軍。

  他們從天上來,從另一個輪回而來,跨過寬廣的天河,一再侵犯神聖的領土。

  當頭躍過一匹飛馬,張開翅膀從她頭頂飛過,將她的紫雲盔踢翻,三千青絲瀑布一般傾瀉而下。馬上將軍三頭六臂,周身有烈火焚燒。

  她張口咬住一綹不聽話的頭發,回手便是一劍。

  鮮血四濺。

  很好,暢快淋漓。

  耳邊似乎有人在急急叫她∶“璿璣……璿璣――”

  她手中緊緊握住一個物事,一時竟想不起前因後果。

  那聲音還在,“璿璣……璿璣!醒醒啊!”

  她猛然睜開眼,入目是青紗帳,還有兩三張流淚而關切的臉。

  “啊!她醒了!醒了!”玲瓏大叫,喜得緊緊抓住她的手,眼淚流的卻更凶,“你……你覺得怎麽樣?能說話嗎?還疼嗎?”

  璿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半天,才輕道∶“我……我好像……不疼了。”

  說著便要起身,何丹萍急忙按住她,“不要動!傷口還沒好!”

  璿璣這才發覺半邊身子都木了,動不得。她頹然躺回去,正要說話,忽覺手裏死死握著什麽東西,拿起來一看,卻是一塊碎木頭,她不由一呆。

  玲瓏怯生生地說道∶“那是……抱你進來的時候,你死死抓著門框不肯鬆手,最後……門框被你抓裂了……”

  璿璣呆住。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告別青蔥歲月(一)

  “玲瓏,你妹妹剛醒來,別總和她說些有的沒的。”何丹萍見璿璣臉色不對,急忙把大女兒輕輕推開,自己坐在床邊,手裏端著一碗藥,柔聲道∶“來,先喝藥,喝完再好好睡一覺,就沒事啦。”

  璿璣確實也沒力氣想自己哪裏來的這麽大勁,隨手把碎木頭一丟,就著母親的手,喝了一口藥。

  “娘,好苦哦……”她皺著眉頭撒嬌。

  玲瓏笑眯眯地塞給她幾顆用紙包好的糖漬梅,“就知道你要叫苦,來,吃一顆梅子。真是個小丫頭。”

  她丟了一顆去她嘴裏,一麵撐在床前,笑問∶“怎麽樣?甜不甜?是我自己做的哦。”

  璿璣點了點頭∶“甜……唔,就是太甜了點……”

  她趕緊一口氣把藥都喝了,省的玲瓏再喂自己梅子。不曉得她做這個糖漬梅,到底放了多少糖,甜的嚇死人。

  “現在就睡吧,什麽也別想。”玲瓏小大人一樣,把她扶著躺回去,又替她整理被子枕頭,絮絮叨叨,好像老媽媽。

  璿璣忍不住笑出聲,“玲瓏你和娘越來越像了。”

  玲瓏把眼楮一瞪,“我是你姐姐,所以你要聽我的。乖,快睡。爭取早點好起來。”

  璿璣剛醒過來,一時還睡不著,見娘端著藥出去了,她便拉著玲瓏的手,輕道∶

  “你沒事吧?那個人……沒傷到你?”

  玲瓏眼楮一紅,撅嘴道∶“我沒事。你好好的跑出來做什麽!真是……差點被你嚇死……”

  她揉揉眼楮,把淚水縮回去,又道∶“我比你結實多了,被刺一劍有什麽了不起。

  你這麽虛弱,還要逞強,大家都嚇死了,我……我們還以為你會死……”

  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心驚落淚。

  璿璣沒說話,隻輕輕摸了摸她的手,半天,才輕道∶“我也不知道怎麽的,看到他刺過

來,就自己衝上去了。你放心,下次不會啦。而且,我也沒事嘛。”

  “還有下次?!”玲瓏瞪她,“才不許有下次!還說沒事,你都睡了五六天啦!

  沒事會睡這麽久?娘每天都哭,紅姑姑他們每天都來看你,都擔心的要命。”

  “啊,我睡了五六天?”璿璣也忍不住吃驚,她以為隻不過做個夢的時間而已。

  上次在鹿台山也是,他們說自己睡了好幾天,可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簪花大會都結束了?”

  玲瓏點了點頭,“早結束啦。那個混賬烏童刺了你一劍就逃了,點楮穀穀主大概是覺得丟人,所以點楮穀弟子都退出比賽了。最後是咱們派的端正師兄贏了,前天鬥了那隻天狗,他也贏了,東方島主親自給他簪了牡丹花呢。”

  璿璣輕輕歎了一口氣∶“想必過程很精彩……我卻沒看到。”

  “誰有心思看呀,我也沒怎麽看,都在這裏看著你呢!”玲瓏摸了摸她的腦袋。

  “司鳳他們……都走了?”璿璣又問。

  “昨天才走的。他也是每天來看你,就是不進來,隻在門外看著……你一直不醒過來,最後他沒辦法,隻好回去了。”玲瓏頓了頓,又道∶

  “司鳳好擔心你的,臨走還囑咐我們,你好了之後要記得給他寫信。”

  璿璣閉上眼,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哀傷。她沒來得及和他告別,想必他走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就算可以通信,可是,畢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這個有著美麗雙眼的少年,既高傲,又善良。下次再見,會是什麽樣子呢?

  玲瓏見她閉著眼楮,以為她累了,便輕手輕腳站起來,打算出去。

  璿璣忽然拉住她的袖子,柔聲道∶“玲瓏,再陪我說一會話,好麽?我睡了好久,現在睡不著。”

  玲瓏坐回去,一遍一遍摸著她的額頭,歎道∶“陪你說話是沒問題,但你還是多休息吧。這樣傷口才能好的快。”

  她搖了搖頭∶“我現在一點也不疼,就是木木的,動不了。玲瓏,爹爹他們……沒和點楮穀鬧什麽不愉快吧?”

  玲瓏現在提到點楮穀就是咬牙切齒,恨道∶“鬧什麽不愉快!爹還和他們有說有笑的呢!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要是我呀,就把他們每個人肩膀上都刺個洞,讓他們也嚐嚐是什麽滋味!”

  璿璣抓著她的手,道∶“玲瓏,你總是這麽衝動。你聽我說,那個烏童逃就逃了,以後就算再見,你也別招惹他了。我看這個人心胸狹窄,不是善於之輩。這次他能刺我一劍,下次說不定就能殺人,咱們犯不上和這種人過不去。”

  玲瓏惡狠狠地說道∶“不要!難道就這麽放過他?!我會好好修行,以後如果見到他,一定卸了他的膀子,給你報仇!”

  璿璣歎了一口氣,玲瓏的性子就是這樣,暴躁易怒,一般人勸不動她。她幹脆住嘴不說,隻道∶“總之……你小心一點。”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何丹萍從藥房回來,見她倆還在嘰嘰咕咕,便在門外笑道∶“玲瓏,你妹妹受傷體虛,別和她說那麽多話,傷神。出來吧,讓她再睡一會。”

  玲瓏答應一聲,又把璿璣臉頰上的發絲撥到一旁,柔聲道∶“璿璣,你好好休息。過幾天其他師兄們都要來看你呢,他們也急得要死。”

  璿璣點了點頭,終於也覺得疲乏,漸漸睡了去。

  過了幾日,她的傷勢好的越發快了。

  楚影紅過來給她換藥和繃帶的時候,發覺她肩上的血洞居然已結了一層新皮肉,不由笑道∶“這孩子,雖然身體弱了些,傷口好的倒真快。平常人這種傷,起碼要臥床一個多月呢。”

  璿璣試著動了動受傷的那條胳膊,隻覺手指有些不靈活,心下驚道∶“紅姑姑,我……我的手好像……被灌了鉛。是不是傷到筋脈了?”

  楚影紅忙道∶“沒有,那一劍刺的倒巧,居然沒傷著筋脈骨頭。你運氣不錯呢。現下是沒完全長好,好了之後就沒問題啦。別多想。”

  璿璣點頭,正要說話,卻聽窗外玲瓏笑道∶“紅姑姑呀,咱們能進來看看璿璣嗎?大夥都來啦!”

  楚影紅替璿璣披上衣服,這才道∶“都進來吧,可別太吵。你們這幫小鬼頭,成天吵吵嚷嚷的。”

  話音一落,一群人就湧了進來,七七八八,敏字輩的師兄都來了。玲瓏打頭,她最神氣,先衝到床邊,看了看璿璣,才道∶“我們保證不吵,絕不讓妹妹累著。”

  楚影紅把熱水和換下的繃帶藥膏端出去,笑道∶“好好好,讓地方給你們這些小鬼。”

  眾人一聽說,都“呼”地一下圍到床邊,看著璿璣,七嘴八舌,這個問疼不疼,那個問暈不暈,一時間房裏熱鬧無比。

  璿璣自小以來就沒受過這麽熱烈的對待,這會竟不知所措。

  還是大師兄杜敏行有眼色,急忙說道∶“輕點輕點,別嚇著小師妹。早說了讓你們別湊一天來!”

  二師兄陳敏覺笑道∶“湊一天才熱鬧。小師妹,一個在這裏悶著很無聊吧?有什麽想吃想玩的,告訴二師兄,保證幫你辦的妥當。”

  眾人都“切”一聲,“又來吹牛!她受了傷,怎麽能亂吃東西!再說了,你那裏哪有什麽好東西!”

  陳敏覺卻不惱,隻說道∶“你們怎知我沒好東西?看看這是什麽?”

  說著,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放著一根筒狀的物事,前後都用透明琉璃封口。他把那東西遞給璿璣,道∶“你對著這頭往裏麵看。”

  璿璣依言看去,卻見這東西雖然小,裏麵卻是大有花樣,五彩繽紛,光怪陸離,每轉一下,裏麵的景致就變一下,當真稀奇的緊。

  陳敏覺得意地笑道∶“這叫萬花筒,早些時候我下山,有個賣古怪貨品的老丈給我的。怎麽樣,很好玩吧?”

  眾人見璿璣看得有趣,紛紛拿過來看,都大呼有意思。

  陳敏覺搖頭晃腦,得意之極。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告別青蔥歲月(二)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玲瓏叫了半天,終於從鍾敏言手上把萬花筒搶過來,對著裏麵著迷地看了半天,舍不得放手。

  “二師兄你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真多!”她叫,“還有什麽別的呀?”

  陳敏覺笑道∶“多著呢!玲瓏小師妹要是喜歡,下次便去我那裏看看吧……對了,這些東西隻能借,不送人的。”

  “什麽呀,小氣鬼!”玲瓏翻他一個白眼,終於還是戀戀不舍地把萬花筒遞給了璿璣。

  這邊陳敏覺拿出了小玩具,那邊其他人也紛紛取出自己帶的東西,攤在床上,有木頭玩具,有書,還有一個精致的九連環。玲瓏眼尖,忽然發現一堆禮物中,有一把小巧的匕首分外顯眼。她一把抓起,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半天。那匕首是鍍金的鞘,雖然小,花紋卻著實精致。鞘上刻了一個虎頭,虎牙虎眼栩栩如生,更可喜的是兩隻虎眼是用綠色琉璃做的,轉動的時候瑩瑩發亮,像活的一樣。

  “這個好看!”她把匕首抽出來,用手一彈,嗡嗡輕響,匕首身澄若秋水,吹發即斷,倒不是普通玩賞的事物。

  “誰送的呀?這把匕首真好!”玲瓏愛不釋手。

  鍾敏言咳了一聲,低聲道∶“是我送的。”

  玲瓏瞪圓了眼楮∶“小六子,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個好東西?我以前怎麽沒看見?”

  鍾敏言臉上一紅,眼楮裏倒有些得意之色,故意裝作很自然的樣子笑道∶“好東西若輕易被你瞧見,就不是好東西了。你以為六師兄什麽都沒有嗎?”

  玲瓏輕輕打了他一下,又把匕首看了半天,這才遞給璿璣,一麵奇道∶“你怎麽會送一把匕首呀?”

  鍾敏言笑了笑∶“上回和師父他們去鹿台山捉妖,在鎮上武器店看到的這把匕首。說是兩年前就有人來訂做,但一直沒人來拿。鐵匠師傅沒辦法,才將它拿出來賣。畢竟用匕首的人不多,價格一降再降,不過我去買的時候,還是嫌貴,和他砍了半天價才要下。這是個好東西呢!”

  璿璣仔細端詳那柄匕首,放在手裏摩挲半天,才抬頭笑道∶“謝謝六師兄,好漂亮的匕首。”

  鍾敏言卻正色道∶“不是送給你玩的。你想想,這次簪花大會,你受了多少次傷?再想想咱們去鹿台山捉妖,你又什麽表現?不說修行如何,好歹你也是個修仙者,身上連個像樣的防具都沒有,萬一遇到什麽危險,隻有白白送死的份了。匕首送給你,做個防身的兵器,別像這次……被人刺了一劍卻沒東西抵擋。”

  璿璣平時最不耐煩聽這些大道理,就算從他嘴裏說出來也一樣。當下隻淡淡“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鍾敏言知道她這德行,隻能歎一口氣,又道∶“我才懶得像師父大師兄那樣教導你。送你匕首不過是希望你拿來防身,可沒別的意思。你別不耐煩。”

  璿璣抿著唇,抬頭對他有點害羞的一笑,這才真心實意地道謝∶“謝謝六師兄。”

  鍾敏言哼了一聲,對她的脾性簡直無話可說。

  玲瓏在他頭上一敲,撅嘴道∶“你哼什麽!不許你欺負璿璣!”

  鍾敏言見到她,那是渾身就舒坦呀,立馬笑開了,“誰敢欺負玲瓏大小姐的妹妹,那才叫活得不耐煩!快,告訴我是哪個不長眼的,師兄替你教訓他去!”

  玲瓏也被他逗笑了,隻管抓著他胡鬧。陳敏覺跟著湊熱鬧打趣∶“嘩,玲瓏師妹出招了!好一招魚過龍門!直取六師弟的一雙招子……呃呃?六師弟反擊一招猴子偷桃,居然卸去了大部分功力!好哇,好哇!”

  眾人知道他嘴上功夫向來是一流的,又道璿璣由於受傷,沒能看到簪花大會最精彩的部分,便紛紛叫他來講。陳敏覺大方的很,更不推辭,當下清了清嗓子,擺個說書的架勢,朗聲道∶“如此,便聽先生我一一講來~~!話說當日決賽,那叫一個精彩……”

  他隻說的口沫橫飛,高潮迭起,比當日鍾敏言吹牛皮的功夫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那原本有十分精彩的決賽,從他嘴裏出來就變成了一百分,連看過決賽的弟子們都聽的津津有味,鍾敏言和玲瓏更是抓耳撓腮,喜的一個跳起來,一個坐下去。一整個下午,就在他有聲有色的說書裏過去了。最後還是楚影紅看不下去了,進來趕人。“這群小鬼頭,不是說叫你們不要吵著小師妹嗎?都當作耳旁風!”

  眾人見師叔進來趕人,隻好收聲起立。正好陳敏覺也說的口幹舌燥,當下便笑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今天可要收攤回家了,兄弟們,別累著小師妹,咱們都撤吧!”

  師兄弟們紛紛點頭,又和璿璣道了保重,這才出去。玲瓏還意猶未盡,扯著陳敏覺的袖子,連聲道∶“二師兄!二師兄!明兒再來說呀!可別忘了。”陳敏覺心道,哪裏還有下次!麵上卻連連點頭,笑答∶“好咧好咧!明天繼續!”玲瓏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人。

  楚影紅進來,笑著在她腦袋上一敲∶“你也出去吧,留在這裏讓你妹妹不好睡覺。你娘還等著你去吃飯呐!”

  玲瓏被她一說吃飯,才發覺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她笑著吐了吐舌頭,回頭拉著璿璣的手,道∶“璿璣,我去吃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來陪你說話!”說完她一溜煙走了,隻留下璿璣對著滿床的禮物發呆。

  “我看看我看看。”楚影紅笑吟吟地坐到床邊,拿起那些禮物一一放在手裏把玩,笑道∶“這幫孩子,挺大方的麽!送了這麽些好東西。”

  璿璣點了點頭,忽然又搖了搖頭,歎道∶“這麽多東西,我要玩到什麽時候呀……”

  楚影紅將那把匕首放在手裏看,一麵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麽會沒時間玩,你才多大。”

  “我不是很快就要和紅姑姑……不,師父你去小陽峰嗎?要開始修行,大概就沒時間玩了吧。”璿璣苦著臉,在她心裏,所謂的修行就是飯也沒時間吃,覺也沒時間睡,哪裏還有時間玩玩具。

  楚影紅一愣∶“修行是修行,玩耍歸玩耍。”她忽地了然,失笑摸了摸她的頭發∶“你這丫頭,不會以為我是惡魔師父?成天用鞭子在後麵趕著你們修行?”

  差不多就是那樣吧……璿璣在心裏偷偷說,不過她沒敢說出口。

  “璿璣,所謂的修行呢,首先你要去喜歡它才行。人不能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因為肯定不長久,也肯定做不好。”楚影紅點了點她的鼻子,“你並不是討厭練功,隻是掌門人教導的方法不適合你,所以讓你不喜歡修行。倘若紅姑姑讓你覺得,修行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你還會不願意嗎?”

  修行怎麽會有意思呢?璿璣睜圓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直直地看著她。

  “怎麽沒意思?”楚影紅笑道∶“你想想呀,學會禦劍,就可以在天上飛,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一眨眼就到了。你可以上午去鹿台山喝果子黃,中午回少陽峰吃午飯,下午再去浮玉島看花海。天下五湖四海奇山秀水,都隨你看遍玩遍。學會了仙法呢,你可以自己打獵捉妖,遇到看不順眼的人,還可以小小懲罰他們一下。等你成為有本事的人,就會覺得世上很多東西都那麽有趣,以前沒看過沒聽過的事情,太多了。你再也不怕別人欺負,也不用擔心一點小風寒就發燒,喜歡的不喜歡的,可以大聲說出來……這些,還沒有意思嗎?”

  聽她這麽一說,好像確實蠻有意思的。不過……

  “紅姑姑,我好懶的。我不想到處玩,我就愛呆在家裏發呆。我也不喜歡和人爭辯,和人家打架什麽的……”她越說越小聲,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夠嗆了。

  楚影紅不以為意地一笑∶“你想要偷懶,也要有偷懶的資本呀。有本事的人偷懶,那叫情趣,沒本事的人偷懶,就叫無藥可救。等你學成了,再有人叫你做這個做那個,你就禦劍,嗖地一下飛走了,飛別處去偷懶,也算理直氣壯嘛!”

  飛別處去偷懶,這個想法很不錯。璿璣一下對了胃口,咯咯笑了起來,拉著她的手,道∶“好呀!紅姑姑,那我要修行!你什麽時候帶我去小陽峰啊?”

  “得等你的傷完全好了。”她把放在桌上的藥端過來,喂她喝,又道∶“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傷,不要亂動。好的越早呢,紅姑姑就越早帶你去小陽峰。”

第一卷 第四十章 告別青蔥歲月(三)

  璿璣的傷終於在一個月之後好徹底了,右肩上被貫穿的那個血洞結成了一個粉色的疤,褚磊說可能一輩子也消不掉。但她受如此重傷,居然好的這麽快,已經是奇跡了,自然不做奢求。

  關於璿璣被烏童刺傷的事情,雖然大人們表麵上都風輕雲淡,和和氣氣,但璿璣還是從玲瓏那裏聽來了一些小道消息。

  “你知道嗎?現在五大派都出了通緝令耶!”

  玲瓏一來,就神神秘秘地拉著她說悄悄話。

  “什麽通緝令?”

  “通緝烏童啊!爹爹和容穀主都放話了,黃金五百兩的懸賞,要捉烏童呢!而且不許其他門派收留他,一旦得知,就是和五大派作對!”

  玲瓏興奮的臉都紅了,“沒想到爹爹原來這麽厲害!我先前還以為他一點都不關心你呢!結果玩了這麽大一把!”

  璿璣愣了一會,才道∶“這樣……不太好吧?他隻是一個人,五大派聯合起來捉他一個……”

  玲瓏瞪她,急道∶“我的小姐啊!你也不能這麽做老好人吧?!你怎麽不想想自己肩膀上那個洞?他刺你的時候怎麽想不到今天的後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璿璣搖了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烏童給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總覺得把他逼到絕路,不是好事。”

  玲瓏把腦袋一仰,不可一世∶“他能怎麽樣?!和五大派作對?我就不信了!”

  沒有什麽不信的……璿璣暗暗皺眉。從烏童一係列的行為來看,他是個有野心有能力,而且剛愎自用又心胸狹窄的人。最可怕的是,他的報複心極強。他們幾個不過是小小懲罰他一下,不傷體膚,他卻能做出舉劍刺玲瓏的舉動。

  這種人,一定是內心極度自卑扭曲,不容別人一點的不是。這次通緝,能捉到也罷了,若是捉不到,以後此人必定是個大患。

  “玲瓏,你聽我說……”

  她還想提醒玲瓏,卻被她一把抱住,“好妹妹,別總說這些無聊事啦!你看今天天氣多好,咱們出去玩好不好?你都快去小陽峰了,以後還不知能不能常見麵呢!”

  被她這麽有點哀怨的一說,璿璣才想起自己確實沒幾天就要走了。

  唉,當真要告別少陽峰的一切了。她的屋子,她寫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她最喜歡睡在上麵發呆的大床……

  “還發什麽呆!走啦!”

  玲瓏拖著她,跑出了門外。

  今天天氣確實不錯,陽光燦爛,白雲有如最輕薄的絲,在天邊懸著,天空澄澈,一望無際

。玲瓏挽著她的手,兩人一直走到後山腰。那裏有一片空地,和小陽峰靈泉那塊有點像,也有一汪潭水,不過小一些,水裏也沒靈性。

  不過最讓璿璣驚奇的是,水潭前現在聚集了好幾個敏字輩的師兄,抓魚的抓魚,剝兔子皮的剝兔子皮,抬頭見她倆來了,紛紛拍手笑道∶“還當你們不來了呢!怎麽這會才到!還好還好,東西還沒架火上!”

  玲瓏笑吟吟地拽著璿璣跑過去,問道∶“二師兄,今天這個聚會,你們準備了什麽好吃的東西呀?”

  陳敏覺正把整理好的魚和兔子串在樹枝上,一麵道∶“你就知道吃吃吃。看看就知道啦!你二師兄我,想當年可是跟著天香樓的大廚學過兩年廚藝,這會保證吃的兩個丫頭舌頭也吞掉!”

  旁邊早有人插嘴∶“別聽他滿嘴胡話!他不把東西烤糊都算不錯了!這種事,還是要大師兄來才放心!”

  “喂喂,不帶這樣拆人招牌的!”陳敏覺很鬱悶的抗議。

  璿璣望了一圈,沒見鍾敏言和杜敏行,不由問道∶“大師兄和六師兄呢?”

  “他倆去拿好東西了。”陳敏覺嘻嘻一笑,賊眉鼠眼的,“今兒是為璿璣小師妹做餞別會,沒有那東西,怎麽有興致?”

  “到底是什麽呀?神秘兮兮的!”

  玲瓏一頭霧水,璿璣卻猜到了幾分,隻是抿嘴笑。

  兩人幹脆蹲下來,幫忙清理魚鱗,把東西串在樹枝上。

  忙活了一會,就聽有人叫∶“哎呀!來了來了!怎麽樣?帶來沒有?”

  玲瓏和璿璣急忙回頭,就見對麵杜敏行和鍾敏言回來了,兩人笑眯眯的,都把手背後麵,不知拿著什麽好東西。

  老五歐陽敏離也是個急性子,急忙跑過去,巴著勾著,硬是把兩人藏在身後的東西掏了過來。原來卻是兩個酒壇子,紅色宣紙封蓋,一湊近便聞到一股醉人的果香。“啊,果子黃!”璿璣認得這個味道,當時幾個大人在鹿台鎮都喝了不少,她還有點心動呢!

  “大師兄你們去鹿台鎮了?”

  難道就為了買果子黃?

  杜敏行笑道∶“是呀,早聽敏言一直說果子黃果子黃,說得我都饞了。早上便讓他指路,一起飛到鹿台鎮買兩壇回來嚐鮮。”

  說罷他拍了拍鍾敏言的肩膀,又道∶“這小子不錯,不知什麽時候偷偷摸摸把禦劍飛行都學會了!飛的還不賴!”

  鍾敏言臉上一紅,卻有些顧忌,偷偷朝陳敏覺那裏看一眼。二師兄到現在還沒學會禦劍,隻怕他聽了會多心,但見他並無什麽特殊神色,他才稍稍安心下來。

  這邊眾人把酒打開,登時香飄萬裏,委實香得心曠神怡。玲瓏的口水都要滴下來,連聲催促幾位師兄生火烤肉,好容易烤的油脂滴下,色澤金黃,眾人便圍著火堆坐成一團,先把酒斟滿,舉碗碰。

  “來,幹杯幹杯!為咱們的璿璣師妹餞行!”

  陳敏覺叫的最響,把碗在璿璣的碗上用力一撞,其他人跟著學,都在她碗上用力撞,險些把她的碗給撞破了。

  被他們感染了情緒,璿璣也笑了開來,但她卻不敢像那些師兄,一口喝幹。她從來沒喝過酒,見酒色醇黃,香氣撲鼻,她先小小抿了一口,登時苦了臉。

  原來這酒聞起來香甜,喝起來卻辣的要命,刺喉嚨,好容易吞下去了,就在肚子裏團了火,燒的火辣辣。

  玲瓏豪氣十足,一口喝完,回頭見璿璣這副可憐樣,不由哈哈大笑,“你這個膽小鬼!喝酒而已,又不是喝毒藥!快!喝下去喝下去!”

  璿璣沒辦法,隻得把眼楮一閉,心一橫,一口喝幹了碗裏的酒,隻辣的眼淚直流。誰知那酒在肚子裏團的久了,滋味居然不同,暖洋洋熱乎乎,整個人好像都要融化,輕飄飄的,舒服極了。

  璿璣吃了一口烤兔子肉,這邊又有人給她加了酒,個個都勸她喝。這下她再也不推辭,全部答應下來,一碗接著一碗,喝到後來都不知自己在做什麽了。耳邊聽得鍾敏言在說話∶“……去了小陽峰,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以後可要勤加修煉,我們還等著看你成女俠呢!”

  她心中又甜又苦,滋味竟比果子黃還要複雜。這一去小陽峰,雖說同是少陽派,但平時大家都有事,哪裏能像住一起的時候這樣常見?說不定真的一年隻能見一次,甚至一次也見不到。

  那天紅姑姑問她要不要去小陽峰,她答應的很爽快,要去。或許她潛意識裏,也想尋找一種和眼下不一樣的生活,更加自由的,更加恣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歡的事情,而不是一直窩在家裏,提心吊膽等著爹娘的責罰眼淚。

  “我……我也有追求的……”她小聲說著,沒有人聽見。

  “你在說什麽?”

  玲瓏湊過來問她,滿嘴酒氣,她也喝多了,臉蛋比抹了胭脂還要紅。

  璿璣搖搖頭,舉高手裏的碗,大聲道∶“等著吧,等我成為女俠!不會教你們失望的!”

  大家一齊歡呼起來,紛紛舉碗,一口喝幹裏麵的果子黃。

  然後把碗一砸,往地上一躺,胡天胡地,亂侃的亂侃,睡覺的睡覺。

  璿璣躺在地上,閉著眼楮。果子黃微澀的滋味還留在唇齒間,好像少年人的味道,熱辣卻青澀,甜蜜卻惆悵。

  這一切,都要過去的。

  她想,然後閉著眼楮,沉沉睡去,再也不知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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