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囂
宛在水中央
靜寧長夜王府內書房燈火綽約，點點細波的跳動掩映著拉長的身影。
“快活的日子快到頭了”看過手下呈上的密件晉王甩了甩頭，無可奈何的撩了撩額前有些散亂的發絲。
一旁坐著看書的淵回隨手接過密件掃了兩眼，翹翹唇角百無聊賴的開口“涵淹、還不攤牌麽，正式的折子到了可就沒幾天了”
“嗯，是該攤牌了，拖得太久我都膩了”晉王伸了伸腰，胡亂勾了幾頁公文疲憊的起身“今天好好休息接下來有的忙了”
淵回聽了笑笑“你們、都一樣，自己被這凡俗絆住手腳倒拖別人下水，那位頂紅的近來可是又瘦了一圈，心思上卻一份不輸”
晉王見說攤了攤手指“你倒說他，你自己也該注意些，天氣愈發寒了少逞些強”
“嗯”難得淵回沒反駁，默默的點了點頭起身走人，關心？他心領了。
晉王也沒阻攔，淵回這個人多年養成凡事都在心裏麵，看似清冷實則是個血性的人。
三日後的忘鄉，夜霧中的迷離。
忘鄉是京兆地區最大的酒樓，不過大小卻並非它不同凡響之處。
“忘鄉”顧名思義客至忘鄉，隻是它不是開在鬧市而是開在城郊。
“忘鄉”是一片龐大的建築群組合算得上山莊。
“忘鄉”的主人不是朝廷中人卻是朝廷上人都不會招惹的人，主人不屬於任何朋黨任何勢力，同樣的主人對客人也有要求——進入忘鄉就要真正忘鄉……
作為兌現之前引薦楚廉隅見褰裳的承諾晉王特意將楚廉隅約到忘鄉把酒言歡；忘鄉這個地方有最好的舞伎、名伶，但絕不賣身；所以不是青樓楚館，隻是風月留情。
楚廉隅原本以為這次依舊是與趙王等一班人胡混，卻沒想到見麵時人物卻大不相同。
對於楚廉隅一閃而逝的詫異晉王完全收在眼底，慢慢走過去盡量不引起眾人注意晉王這才小聲解惑“廉隅難道不知忘鄉是挑客人的麽”
忘鄉挑客，經晉王一提楚廉隅才恍然大悟，原本以為所謂挑客不過是挑達官顯貴名頭態勢，如今看來反倒是自己俗套了。
忘鄉的確挑客，不過挑的是名門公子風流雅士，可以沒有油水、卻絕對不能沒有墨水。
正廳之內一派繁榮氣象：
舞池中曼妙佳人衣衫如蟬翼
筵席上觥籌交錯賓主盡言歡
眾人正心馳神往之際忽然間舞樂停止，眾嬌娘閃身現出一二八少女：見她眉如畫顏如玉，身如燕步如飛，嫋嫋婷婷來到眾人麵前款款萬福“妾褰裳給各位見禮，各位萬福”的90794e3b05
“褰裳？好名字‘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成心逗弄，晉王一麵說一麵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斜睨著眼看著池中的妙人。
“晉王說笑，晉王自有春閨夢裏人，何必作陌上徐徐歸？”誰知褰裳也不吃虧依舊一番細語挖苦。
“褰裳該罰，晉王是金鞭美少年，褰裳是娉娉嫋嫋十三餘；如何鼓不得？”說話的是皇朝四大家族之一元氏貴太妃內侄、前右相太子太傅的小公子元昃。
倚仗著素日的胡鬧，元昃一麵說一麵用筷著敲著酒杯歌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這元昃好稱雋彥公子，工詩文通音律善吟哦，如今這一番情致更濃，反倒把剛剛的歌舞藝人掩了下去。
一旁眾人聽這清清亮亮的男音都癡了半邊，晉王卻不以為然，隻鑽了空隙偷偷看向身旁的楚廉隅，沒有媚兒在旁又被晉王看得牢靠原不善飲酒的廉隅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一張秀美的臉已然一片陀紅，也不看眾人隻半伏在桌案上看那眼前站的曼妙女子出神。
“褰裳，廉隅一直在看你，不為他歌麽？”晉王一臉了然向褰裳挑了挑眉梢。
“晉王，各位，妾自會為楚公子歌，隻是歌不能白歌，妾要楚公子親自做一歌回妾”褰裳毫不示弱水袖一揮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風情萬種。
誰知話音才落便聽得一聲冷哼“褰裳，你纖纖女子何必黃鍾大呂引那舜樂”接話的正是元昃。
眾人一聽定力差的早笑倒當場，誰人不知楚廉隅鬥雞摸狗空生的一番好皮囊內裏卻是草包一個，元昃又這麽不給麵子的一番挖苦，楚廉隅立刻成了眾人的笑話。
“交孚”晉王聽了笑笑出聲製止，轉回臉麵向褰裳“褰裳唱吧我回便是，廉隅既是我的內弟又是我的妹夫，理當代答”
楚廉隅原本就被眾人的言語弄出氣來，被晉王者不軟不硬的嘲弄，到底是年輕氣盛又借了酒力往日裏一番隱忍早丟到了九霄雲外，晉王話音未落楚廉隅已揚聲接下“晉王，勞您費心，臣自有拙句”一麵向褰裳一揖“請姑娘出句”
眾人見了不由得愣在當場，這哪裏是眾人平素見的楚廉隅，別說這般謙謙風采便是這種說話的口氣也不曾聽過。
褰裳聽了不再多言，福了福從侍婢手中接過紅板輕舒廣袖：
“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間歡喚聲，虛應空中諾，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
自從別歡後，歎聲不絕響，黃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秋風入窗裏，羅帳起飄揚。
仰頭看明月，寄情千裏光，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裏，我心如鬆柏，君情複何似。”
一共三闕南朝的《子夜歌》，唱罷褰裳翩翩下拜“妾獻醜了，楚公子請”
“可否借姑娘紅板一用？”楚廉隅柔聲詢問。
“有何不可，公子請”褰裳微微一笑徐徐遞出紅板。
楚廉隅起身接過紅板來到地中央一個優雅的轉身輕擊紅板，並不用弦舒潤喉嚨循舞而歌“北樓有佳人…”
隻聽這一句元昃早已收斂起剛剛的態度繞過桌案吩咐一聲“備筆墨”早有人捧上絹墨，元昃也不接隻命人扯了兩側卷角雙手提筆龍飛鳳舞悉數錄下來：
“北樓有佳人，一笑傾人魂，淡寞芳菲盡，相思展玉輪；北樓有佳人，一笑留人尋，纖纖轉素手，豔豔表黃昏；憑君帶月回，望斷三尺雲，咄咄斂雙眉，
夜夜盼歸君；懶抹小濃腮，亂點櫻口唇，伴把蛾眉簇，時時問乾坤。
北樓有佳人，怯上摘星台，浩浩雲端處，紅鸞不再來；北樓有佳人，默默剪霜白，青春十餘載，空對鏡中裁；頻頻女兒經，字字不成排，淺淺相思透，
寸寸斷人骸；不忍回眸顧，檀郎墜塵埃，休念堂前燕，寄予奴心埋。
北樓有佳人，年少不勝衣，盈盈弓頭鞋，步步映新池；北樓有佳人，豆蔻正姣妮，輾轉未言錯，歲月頻交移；多情從軍去，往複不歸籬，垂髫今黃發，
阿姊膝弄啼；春秋易流逝，經年易輪襲，高樓誰與上，故人待涼思。”
幾行字寫盡三個女子的辛酸，娘的臉、姐姐的雙眼、媚兒的背影時時在腦海中回環……
楚廉隅一麵口上吟哦一麵起舞，這男子的舞蹈原本與女子不同，楚廉隅雖隻有十三四歲的光景但真正舞起來卻絕無半點女兒態，尚未長成的身形配上風行西域的胡旋舞步才是真正的輕盈如燕快捷如電，西域的胡旋舞以舞步飛快而著稱於世，但曲調多輕快詼諧顯然是不對題的，但是楚廉隅跳的卻並非胡旋舞或者說他隻是融合了胡旋舞的輕快步法，從而使身形不至於呆滯，腳下飛快旋轉的同時腕上用上力道雙臂飛舞，寬大衣袖甩展兩側，長袖舞起來在空中縈繞卷揚，變化莫測，如雲如煙，似夢似幻；若振翅長空的蒼鷹變化萬千直衝霄漢……
“巾舞廣袖？”褰裳出乎意外脫口而出。
一旁坐上的晉王不由得皺了皺眉，眼前的舞的確融合了西域的胡旋和久負盛名巾舞，巾舞那個起源於西周興於漢魏素有教坊第一舞的舞技跳脫了‘六小舞’呆板，融合了巴渝的鋼勁居然被眼前這個隻有十三歲的少年演繹得如此惟妙惟肖，晉王似乎有些後悔……
“好！好——”
如雷鳴般的喝好在晉王耳畔回蕩，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所處的這間花廳內已經擠滿了人，隨著楚廉隅的舞落幕眾人才從雲端墜落回塵埃。
“請楚公子滿飲此杯”褰裳走到近前雙手捧杯款款一笑。
雖說剛剛的舞已經使楚廉隅有些恢複冷靜，但麵對著褰裳一片赤誠的笑容楚廉隅還是接過了酒杯一口飲盡“姑娘，廉隅獻醜”說罷一揖到地。
“是褰裳自不量力，公子若為教習當出天下第一樂坊”褰裳由衷讚歎言辭懇切。
“姑娘過譽，廉隅不過雕蟲小技；姑娘久負盛名，是眾所公認的教坊第一支、京兆第一歌”對方溫情細語楚廉隅自然也彬彬有禮。
“公子說笑褰裳當年年幼時曾得見天下雙璧的最後演繹，公子的技藝照之毫不遜色”褰裳眼中楚廉隅的舞技雖不甚嫻熟但可圈可點的確有幾分當年日璧的氣度。
“天下雙璧？如此說廉隅該與月娘共舞一曲了，月娘師從雙璧之一月璧……”接話的是南宮潏皇朝四大家族之首南宮世家淑妃同母弟廣安侯的二公子。
“孤介唐突了”話音未落卻被元昃打斷，元昃一麵用手汲著水一麵接話，才剛寫完字的手對於頗有些潔癖元昃總是覺得不幹不淨，所以早命人捧過銅盆洗手。
“交孚你…”南宮潏剛要反駁才想起年初晉王選妃那番事端，那賢妃表妹相國之女京兆第一美女秋侯隻差一步就成了晉王的側妃，前因後果果然唐突一時語塞不由得噤聲。
偏那元昃是個得理不饒人的，隻趕著這話不放“我便如何？孤介的新詞竹枝又是誰家秦娘？”
……
……
楚廉隅這些時常被晉王拉出來胡纏亂混自然知道這些個人的性子，那元昃與南宮潏都是名噪一方的才子，隻是元昃天性孤傲南宮潏生性風流又均出身名門、天皇貴胄，自小同為太子的東宮伴讀算得上一師之徒，所以這嘴上的計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時時刻刻隻要湊到一處便難免有一場；楚廉隅被他們這一鬧酒已醒過尚有些頭疼也沒在意，不過對於剛剛的一時意氣頗為後悔，但事已至此無可收回為避免再生事端便尋個由子準備告辭，可是誰知才一起身便覺得天旋地轉，恍惚中聽得有人在耳邊呢喃卻再不知今夕何夕了。
——————題外話——————
北樓有佳人，一笑傾人魂，淡寞芳菲盡，相思展玉輪；北樓有佳人，一笑留人尋，纖纖轉素手，豔豔表黃昏；憑君帶月回，望斷三尺雲，咄咄斂雙眉，
夜夜盼歸君；懶抹小濃腮，亂點櫻口唇，伴把蛾眉簇，時時問乾坤。
北樓有佳人，怯上摘星台，浩浩雲端處，紅鸞不再來；北樓有佳人，默默剪霜白，青春十餘載，空對鏡中裁；頻頻女兒經，字字不成排，淺淺相思透，
寸寸斷人骸；不忍回眸顧，檀郎墜塵埃，休念堂前燕，寄予奴心埋。
北樓有佳人，年少不勝衣，盈盈弓頭鞋，步步映新池；北樓有佳人，豆蔻正姣妮，輾轉未言錯，歲月頻交移；多情從軍去，往複不歸籬，垂髫今黃發，
阿姊膝弄啼；春秋易流逝，經年易輪襲，高樓誰與上，故人待涼思
拙作
關於舞蹈
公元前11世紀立國的西周，有教育國子（貴族子弟）的《六小舞》之一的《帗舞》，舞者手執五彩繒（絲綢）而舞，用於祭祀社稷（土神和穀神）。
漢、魏時已用於宴享的《巾舞》，其特點是雙手執長巾（綢）而舞，不但史籍有載，漢代畫像磚石中更有多幅生動逼真的《巾舞》圖。如四川成都揚子山漢墓出土的百戲畫像磚，一女舞者雙手舞長巾，橫飄空中。另一幅山東安邱漢墓出土的男子舞巾圖，舞姿豪健、灑脫。
在隋唐的敦煌壁畫中，飛天與伎樂天都身披臂繞長長的巾帶。長綢成了飛天翱翔雲天的翅膀。變化萬千的美姿妙態，千百年來，令世人驚歎不已。
起源於印度和尼泊爾的佛教，在相關的傳說中，本有專為佛奏樂起舞的「天伎」── 緊那羅與乾達婆，他們常在高高的石壁石柱上，相依相偎，並坐在天際雲端，但他們的姿態遠不像中國隋唐時代敦煌壁畫中飛天之輕盈飄逸，美麗多姿。中國的飛天，是中國藝術家的獨特創造，而這一創造的靈感，很可能來自生活中源遠流長的《帗舞》、《巾舞》、《長綢舞》。
詩詞
夜夜不得眠 明月何灼灼 想間歡喚聲 虛應空中諾 始欲識郎時 兩心望如一 理絲入殘機 何悟不成匹
自從別歡後 歎聲不絕響 黃檗向春生 苦心隨日長 秋風入窗裏 羅帳起飄揚
仰頭看明月 寄情千裏光 淵冰厚三尺 素雪覆千裏 我心如鬆柏 君情複何似
——南朝的子夜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詩經*周南*關雎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詩經*鄭風*褰裳
其餘言詞不作注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