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中國姑孃

失蹤的中國姑娘

 〔尋人啟事〕

美莉‧尼(利)，妳離開家三個月了。

妳在哪？回中國去嗎？或者仍在美國？希望妳會

看到這段啟事。希望妳見字後打電話與我聯絡，

我等著妳。愛妳的普利士。同時，見到與這個照

像相同人的仁人君子也請熱心舉報，本人願意出

資一萬圓回償，請電話聯絡：八四三——三三四

——二八七六普利士。 

   (普利士‧尼)

望著手上的中國城新聞報紙，普利士‧尼心裡納悶。不識中國字，卻在這份報紙登尋人啟事，自然很順理成章，就像跟美莉‧尼(利) 的愛情和婚姻故事，把自己全副心思放進去了。你懂說些中國話又怎樣？明知自己不識中國字，還是拿那份中國報紙幹啥？盼望出現奇蹟，毋庸說是對美莉 ‧尼夢寢以求的思念。他所盼望的奇蹟，就是突然之間能收到她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從中國老家回來了，回到美國來了。他渴望她投進懷抱。

 與美莉‧尼(利)怎樣成了夫妻？真正說到心窩子。過去常常想像的中國，都是從書本上認識。但現在心裡想的呢，總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啊，妳美莉‧尼(利)說的。是嗎？他這樣想來，心裡充滿的希望好像也踏實許多，心裡有癢麻麻之感。噢

…我心癢麻麻？！…其實心裡感覺的很難過才真。能否看到一夜夫妻百夜恩已經心不由己了。然而，怎樣結論也好，說的也是心裡懸念的嬌妻。因之，日思夜想嬌妻的滋味，悠悠然透過那片白紙黑字回到眼前了。

 (到中國觀光旅遊，透過嫖妓相識相知，由相知而訂情，其實就是對中國這神祕國度的好奇開始，對這塊處女地和妳的無限興趣。對妳的深深相印，妳是知道的。…)他永遠是這樣想，打來到中國土地就這樣想了。過去提起中國，人人都說毛澤東。說毛澤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敢跟我美國在世界抗衡也惟有毛澤東。這是上大學才知道的中國國情。但現在他很難理解自己心理，怎的把失蹤的中國姑娘跟現在的中國和人，都理解成現在這塊中國土地不文明，是塊尚待開發的處女地。他馬上會想起三年前投奔愛人懷抱——從美國到中國的處女行。由北京到Ｈ城時，坐的士在大街小巷轉，見到的都是前呼後擁營營亂亂的人，深刻感到這個國家龐大人口眾多。(…這個國家歷來的窮和亂是有因緣的。如果這個國家子民一誕壯誌成城又怎樣？難怪毛澤東說，這個東方巨人站起來了。自從美莉(美麗)‧尼(利) 失蹤後，但苦苦思想自己廿多歲時認識的中國，與四十五歲時見到的中國有啥不同。已經二十多年了，怎也說得上條理分明吧，但我的心肝寶貝在美國失蹤了。美莉‧尼(利) 妳到底在哪？…)

這樣想時，心裡思想的泰半還是初見美莉‧尼(利) 的印象。怎也想?到，到Ｈ城第一夜就被招待進酒店，說來也最自然不過。但怎也想?到這種邂逅——跟妳這個中國姑娘初會，卻像人生預先設定的。也是因為這緣故吧，初見識妳這中國姑娘，像假作真時就是真的人生經歷，不算預先設定的絕密遊戲吧。我難理解自己心理，怎的把中國姑娘的印象牽連到毛澤東在天安門上的英姿，以為把整個中國抱在懷裡。而且，我怎也想不到故事情節是這樣進行。

為甚麼不說東方文明中國神祕之美？老說我們中國最髒最亂，中國改革開放吶，我父母都說感謝鄧小平。妳的話令我好奇，毋庸說是出在妳這類中國姑娘引起的莫大興趣。我是打此刻才認真端詳妳。最初，我還十分奇怪：中國姑娘神祕嗎？不是的。這年代的中國姑娘熱情如火，比我美國同胞仍熱情，我祇能說她們想富貴榮華了，不像我想像的矜持。是的。我跟妳美莉 ‧尼(利)彷彿就是這樣預先設定了。最初這個說性調情，彷彿也是妳預先設定嗎？而怎樣撮合這份姻緣，也是妳預先設定嗎？則最神秘不過了。妳 是這樣神秘也不神秘來到我麵前，中國姑娘的印象也從妳 開始。不瞞說，我雖然不能說很多中國話，但妳說的我都懂。尤其妳愛說英語，令我莫大的興趣。看著妳的舉止，我似乎也知道妳不算很有教養的中國姑娘，但妳很聰明。而在牀上與妳相見，是甚麼味道？我是男人，而且是來中國尋幽探祕的美國男人，相識做愛無疑都是預先設定的緣吧。但妳難理解我最初的感覺竟措手不及，太出乎我想像之外，太戲劇化了。中國神祕之美怎說呢？就在妳身上嗎

？噢！我怎說好呢？

 妳被酒店侍應領進來，竟連含眉露笑也沒有。妳呆呆站著望我為啥呢？沒有絲毫掩飾的神儀，怎想也像心思含蓄的姑娘，或者像我理解的中國姑娘的矜持？我和妳沒互道姓名。我呆呆坐在茶幾旁望著妳進來，似乎也成了我惟一的神色。或者說這也是我初接觸中國姑娘的心情吧。就這樣僵持下來，後來又怎樣打破僵局呢？

…我可以進來嗎？這是妳說的第一句話，說的竟是英語，令我好生奇怪也興奮，引起我多大的興趣。妳懂英語！這就是我的興趣了。我想聽，想學英語。是嗎？小姐

，我多麼歡喜妳嘍！我愛操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跟妳說。妳滿臉嫣紅，低頭不語。就是這片曇花也似嫣紅，給我留下深深印象，並認為是我心裡最初認識的中國姑娘的品質。(多麼奇妙啊，奇妙啊！買卦！…)這就是我的心情。然後就擁抱了。我坦白告訴妳，我是來中國做生意的業務員，為了來中國我也學中國話，邂逅妳這中國姑娘是我今生的幸福。這樣下來，可把妳引樂了。我和妳才互道姓名，都互相凝望，沉默了。然後呢…普利士先生，我也歡喜您。妳說：您先洗個澡。是的，是妳這句話打破沉默吧。妳臉上的嫣紅似一朵含羞之花，欲我擷取吧。妳說要我洗個澡，有趣嗎？有趣！我和妳相對，成了多麼有趣的相對。像揭開我來到中國尋幽探祕的好奇心，我的性趣勃勃毋庸說很浪漫了。從此刻開始，我像欣賞一件人體藝術品的心情，或者就是妳後來說的緣份吧。這是我和妳的私祕，說不得的。現在想來，我衹能說是妳後來說的緣——別說我來中國尋妓，最後陷墜入這個婚姻迷局。女人與男人相敬相愛或性與性愛，或交易式性愛，致之相敬相愛，這都是個人私祕，說不得的。若非說不可，由相敬相愛始，自然是我迷惑妳的肉體開始；但如何被妳迷惑，則是跟妳肉體相連的最初之謎？我想。而最終接受妳的協約結為夫妻，則是妳的祕密了，是嗎？我衹能解釋是自我蠱惑了。真的，這自我蠱惑說不得的，就讓我藏在心靈吧，直到妳歸來。

如果說肉體體與性愛發生，與男女最原始的衝動，透過妳的美神之體，令我看到女人對男人最初的心機，似乎玄妙得令我惑然；而惑然本身也是女人的身體，在男人掌控之中發生了雙重意義，則是妳預先設定了。我像成了一匹駿馬，任妳馳騁之間令我看到妳如中國故事說的嫦娥。因此，後來的結局才最令我惑然不解啊！

我永遠難忘這個深深相印——妳竟仆在我胸前痛哭流涕。然而現在想來，怎樣發生或開始，這情節祇妳我心照了；但妳那副像樂極生悲的情態，則是我永恆的記憶啊！這是不是預先設定的呢？

 —妳快快樂樂的為啥哭？

—不，我是太快樂啊！普利士先生，你在中國的日子，我願意陪你到處玩，盡情快樂。

—真的嗎？

—我還希望永遠令你快樂。

—真的嗎？

—真的，珍珠一樣真。

—妳快樂了為啥還哭？

—就是快樂唄。

—妳是中國妙姑娘。

—你是懂得女人快樂的美國男人。

—真的？妳真太妙啊！

—真的嗎？妳竟又哭笑不得了。

—這是為甚麼？

—我太歡喜你，愛你。

—真的嗎？為啥愛我？

—就是愛唄。

—我的主啊！

這樣下來，我和妳的性愛也告一段落了，才有後來這紙非常人道的秘密協約婚書——

普利士‧尼與美莉‧尼(利) 願意承擔

互與美莉相的愛約，雙方協約五年。我(普

利士)‧尼(利)在美國建立家庭，直到她取

得永久居留權，都不仳離。耶穌護祐，阿門。

 

(現在是妳美莉‧尼(利)違約呢…)普利士‧尼把這紙婚書放在〔美西中國報〕紙上，貼近胸口。他臉上浮映的苦喪之情，彷彿無言的自我告白：我的中國女人何去何從呢？她真的不再回到我身邊嗎？

 

（美莉‧尼(利) ）

 如果不是看到這份〔美西中國報〕，利妹意一輩子也不想回顧自己的人生得失。好歹也罷讓自己永遠留在人海裡，不想讓人家知道，像自我蒸發。倘若說人生美麗如何，千真萬確是自己預先設定的。人生如戲嗎？也不是。人生由那端誕生，心靈是開放的，沒有自設的心靈圍牆，就屬於奔放人生吧。

適才男體抽動，深層的肉洞撼動麼？也不像。無絲毫的貼體之感才真。這都是多年來接觸男人之後慣性的感覺和思維方式，或者莫須有的肉體慣性反應。自然嘍，也會偶然給男人真實的反應，都是碰上溫情的愛惜身體的男人，觸動了隱藏洞穴和心坎的性感，偶然把男人的搏動視為女人周期性爆發的性慾，因此把男人摟得死緊，作為表演方式一種，然後把男人的身體收服。此刻，非木然也木然的望著男人的英陽已痿頹敗喪，看男體由自己赤裸的胴體抽離，也像從生命抽離，她不由自己的感覺啞心。這都是非常的習慣了。望著男人離開身體，看他痿死的陽具像一條蟲，衰敗的瑟縮在腿罅裡。但見他目光仍非常懊喪的遊移自己陰牝，自己也下意識地把腰肢旋動，下陰如山川被薇薰掩捲，迅速把仍看著的〔美西中國報〕貼住下陰牝，彷彿把整副生命也掩飾。但就是難忘適才男人從她下體抽離出來時，望到天花板水銀鏡裡自己流線形的肉體和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體是多麼滑稽核突。現在男人已經安靜的躺在臥褥上，望他醜陋的身體似突然有所感悟：為甚麼適才沒有想到看男人身體的動作？如果看到了也這樣想像嗎？自己身體被壓著的樣子，已被男人一覽無遺。男人和自己身體相連的姿態，原來就是這樣滑稽！他性慾的動作和自己裝腔作勢之間，他性感和自己慣性的動作之間，肉體的縫隙之間激發的慾望和肉體融洽之間，快感其實都在滑稽裡進行和完成，那麼他快感本身就在滑稽和我的無我之間表現無遺了。望著男人雙眼眯成線也似，顯然他的快樂已完全消失了，沉淪於完結的生理休眠狀態。所有男人都是這個樣子。他有把我身體操演的快樂和羞恥帶進心裡嗎？…

她非常奇怪自己的心思，被牽連的感覺變得滑稽和羞恥，變得支離破碎。也許就是這個心思作祟，她開始抹拭下體，好像抹拭適才被遺忘在身體裡的羞恥。然後手指拿著一枝唇膏在修飾嘴脣。披散的黑髮搖曳閃爍，連身體也搖曳生姿。當仰起臉頰舒解情緒時，她突然看到天花鏡映照裡男人一直在看她。在男人的偷窺裡，她才真正感覺自己的滑稽和羞恥被一覽無遺了。  

「你還未看夠嗎？」因此她說。   

男人眉開眼笑起來，代替了回答。

「以後別再來找我。」她突然這樣告訴男人。

「為甚麼？」男人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一副莫明其妙的樣子。

「我不做雞(妓)了。」她說：「我要回到紐約去。」

「為甚麼？」男人像受到打擊。

「我丈夫找我回家。」她如實說。

「噢…」男人真的受到打擊了。

背著丈夫逃走美國，又背著丈夫重回做妓生涯，想來就是非常羞恥的行為。於今想著又要重回丈夫身邊去，又是多麼滑稽呢。這個經歷太兒戲了。

「妳老公是唐人還是鬼佬？」男人突然問道。

她並沒有回答他。

「不論唐人還是鬼佬，但為甚麼淪落操皮肉生涯？這樣漂亮的女人為甚麼要做雞？」男人卻說。

她還是不想回答他。但非常奇怪此刻的心思，突然想告訴這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操過自己五回的陌生男人，想著讓他也看看普利士‧尼刊登〔尋人啟事〕的消息，聽聽他怎樣說。我要細緻的把出走人生梳理一下，然後告訴普利士‧尼，她意識地想。

 (我為何說謊回中國呢？我應該實話實說，除了滿足你普利士‧尼性慾撼動

，還有甚麽呢？不知是因意識自己是女人，還是意識本身的女人錯誤了，最終覺得愛的不是救苦救難的普利士‧尼，愛的不是中國是美國。還原了女人身之後，我始終羞恥無顏，妓女心田始終佔據我。你普利士‧尼是始終無法明白，我也不想解釋。普利士‧尼，我早就告訴你，我歡喜你，但我憎恨男人。愛你就是愛美國，嫁你是為了來美國。我還告訴你，我生長的土地未給我溫暖，我要遠遠離開她。但你別詛咒我，普利士‧尼。我終於離開你，終有一天會告訴你這美國佬。現在，假如我告訴你，我畢竟是女人，滿懷母愛和痛恨自己的女人，你怎想？其實我都告訴你了。我就從此說吧。…)

 我說我十六歲才小學畢業。我不知哪來的氣，一知半解充滿幻想的十六歲，偷搭了南下的列車來到這個開放大城，我真像蝴蝶飛翔萬花叢。到了列車總站，我四顧人山人海，才覺得驚惶措手，未知何處可歸宿。直到夜深更盡，車站人稀，我才孭布包偷偷宿進火車總站的樓梯屈窿就寢。第二天吧，就是那個叫度國光小青年發覺我，叫我爬出來，他問明情由，帶我去食東西，照顧我。我就是這樣跟上他，住進他跟人家合租的大地鋪，還說會幫我找工作。他們一共三個人，天天夜晚才回來，由於環境陌生，我夜晚不敢睡覺，白天又睡不好，又天天巴望度國光回來。寄住大地鋪的十四天吧，度國光天天帶給我食物，他就坐在我身邊看一本〔英語讀本〕。他看我吃飽了，笑著說去洗澡，洗完澡叫我也洗澡，然後叫我先睡覺，他坐在我身邊讀英語，直到倦怠了就伏在膝上睡了。我就是這樣跟他住了足一個月，他養足我一個月。(…後來，後來，我的度國光，度國光啊！我的小恩人小情人，你永遠不會原解我的，我的度國光啊！…)

普利士‧尼，這些我都想告訴你，但無法啟齒。我十六歲還不足就向我的小青年小愛人獻身，，我滿懷的愛充滿感激，也隻有天地知我心。但我後來我和小恩人被逐出他家，再沒有回去過。我又開始在城裡流浪，直到進入髮廊學做按摩女郎

。我說我後來，我後來？…我才知道自己懷孕。我知道懷的是度國光和我的孩子。普利士‧尼，你怎想？我畢竟是女人，是個滿懷痛恨和滿懷母愛的女人，你怎想？我把十六歲到廿四歲的人生經歷都說了，把我怎會發奮學英語和想找門道偷渡美國都告訴你了，你怎想？…

普利士‧尼，你滿懷人道精神可憐我和愛惜我身體，你說願意跟我假戲真做結成夫妻，把我帶到美國，讓我永遠離開傷心地。婚姻合約是雙方都同意的，你我都心甘情願簽的五年合約，不得擅自離婚。這都千真萬確。我拿到綠卡才想到離開你，我也認為你會理解我的行為。普利士‧尼，想不到你竟會利用〔美西中國報〕尋找我…噢，普利士‧尼，你想我終會回來吧？普利士‧尼，我千萬個不是，千萬個對不起你，但請你原諒我千萬個好嗎？就像你當初歡喜我愛我關心我，你都給我了，我也給你了。現在剩下的合約也是人道的吧，你能給我嗎？我千萬個請求你原諒我，我是女人、母親、愛人，不能再回到你身邊。

 故事幾乎是一氣嗬成了。失蹤的女主角認為甚麽都打這一氣嗬成的心思開始和結束，剩下的自然也是心事，衹有自我理解。因此，好像也因為看過了〔尋人啟事〕而覺得剛才的心思向丈夫表白了，向天下告白了，因而覺得心安理得；這也像心理解脫之一種，令她逃離數月來的內疚不安化解了。她從床上坐起來，伏在眼前的梳妝檯上，抓起那麵像架，眼巴巴望著鏡裡的人物——她寄養老家的兒子和母親

。(我今生今世無法忘懷的度國光啊，你在哪？！我還能找到你嗎？告訴你，我終於來了美國，是你和〔英語讀本〕幫助我到了美國。度國光啊，當我賺夠錢了，我還是會返國找你，要你來相認親生兒子度小小…)這才是她惟一的心事吧？

暗紅色光彩照著天花鏡，映射的光彩勾勒她赤裸的背腰也粉紅紅。她微波漾動的身體似羸弱不安，包裹她背腰內裡的花容月貌，真實和失蹤之間，其實都是預設的傷心故事了。她終於收起報紙，遮掩了自己的下體，轉臉望一眼嫖客，微微笑著甚麼話也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