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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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來就梳洗了。淋浴完畢,用粉紅色大浴巾抹拭自己的身體,走回客廳想著吃過早餐,就是一天生活開始。先把昨天買回來的饅頭放回波爐上煨熱當早餐,再喝杯橙汁,覺得人就精神氣爽許多。然後就是走回臥室躺臥床上,靜靜守候嫖客光臨。一日的生活就是性服務,男人和女人,我…幾乎都是這個心理了。好多時,沒有客人光顧,身心都閑著,躺臥床上胡亂地想心事。其實也不是甚麼重要的心事,都是些雞毛蒜皮之類的日常瑣事。無事想了,眼睛望著天花板上那麵鏡,整個人都會不由自己地睜大眼睛望自己穿著單衫的身體和臉孔,人就會彈起身子盤腿而坐,望到床對開那幅畫——畫麵大片空白,畫麵祇是一座古琴,橫臥盤腿而坐的古典女子麵前,似乎閉著眼都能聽到散發開來的琴音。這幅國畫阿爸啥時候畫的呢?為啥畫古美女對弦彈琴?為啥在畫空白的左上而下寫著落款詩——晉朝‧陸機〔短歌行〕雲:置酒高堂,悲歌臨觴。人壽幾何?逝如朝霜。時無重至,華不再揚。沒有聽過先父說琴和彈琴,寫下古人這首詩又夠思量啊…多麼偶然地收拾父親的遺物,竟壓在亡母的衣篋裡。也是好多時,也是這光景,她就會整副臉伏在盤開的大腿間默默如靜,有心思也無心思。當初就是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思,會把父親遺墨掛在牆上——日日夜夜見客接客的臥室牆上。臥室是接客的臥室,日復日迎來送往。日子有聲有息地消磨在臥室和床第之間,連悔之當初的心情也無。
每日接客。想著男人,生活裡少不了的男人,別說嫖客讓自己蒙羞。我羞恥嗎?有也無。有羞恥是打償付先父病喪費的蒙羞,打那之後就無。然後換來出國簽證。意識就是性服務的遊戲規則,再無羞恥感了。守候著手機的音樂響,就是守候客人的前奏曲,知會一天生活的開始,直到夜。性服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性服務,服務就是進行身體「操作」。進行實在的男女遊戲前,會伸出手掌暗示人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貨」啊,交易年餘了。三言兩語寒喧下來,進入男人女人的床第之歡,才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式化的過場情景。都是命…交易性遊戲,讓人家的身體壓上來,操作應該做的動作,在適當的骨節眼配合人家的節奏。有時,不知不覺間的動作是本能反應吧,偶然感覺了男人同女人的意思,都是交易內的過場反應。看男人激情的姿態,有時也會意會化多少時間結束性遊戲。自然嘍,人家的身體和自己身體動作時,會意識地配合人家的動作,直到人家發洩了,會自覺地摟緊他,算是對交易的最後報答。看他下身作不規節的律動,然後整個頭臉伏下來,還聽到他的喘息,也感覺他靜靜伏下來的氣息,讓他的陽氣滑出去,意識適才的遊戲有關也無關。完畢,照例凝望天花鏡的男女裸體,看望自己跟男人的猥褻樣子。樣子是自己的青春色彩,也有服務的做態餘勢,是刻意做給男人看的,為了滿足人家的樂趣。
性戲歸於沉默就是服務完畢,然後叫他作清潔,自己也清潔。這些都是一齣戲的末節情景。清潔吧,對伏在身上仍然做餘勢喘息的男人說。接著就是給人家清潔操作。幫男人清潔,也幫他抹乾身體。拿起他的衫褲看他穿回衣服。以平常的微笑看他走出淋浴間。
然後就是送客出門的時候了。接下來會跟人家寒喧一陣,作為送客的禮儀。舉手投足都在有意無意的習慣心理裡進行。心想他再來的話就是固定客戶了。—再見…似脈脈含情的口氣,送客秋波藏餘氣,或者還有下回再見。送走今日最後一個男人。望男人跨進暗淡的街道,回頭想著為今日操勞做最後的淋浴。淋浴是細致的。淋浴,望著鏡照的肢體走進瞳子,心裡會特別在意洗滌。用指掌抹拭乳房上端的泡沫,清晰地望著映在胸脯上兩隻渾圓的肉團子。手掌也不知不覺地涵蓋,輕輕鬆鬆的撫摸之撫摸之。左手掌隨跨開的大腿撥弄鏡照的黑幽幽的玄秘,手指滑進幽幽之蕊彷彿不是自己的,有些許厭惡感,始末就是疲勞過度感。
一天的性服務也結束了,會自覺地望一下化妝台的鬧鐘,剛好十點正。手機再唱歌的話,不必復音節了,這樣想,也決意收工了。回到客廳,還是胡思亂想,心思瑣屑。也不是。想的都是日來的瑣事。也不是。想的還是男人,心思滑出去,滑出好遠好遠。有時心思去到夜來吃甚麼。那日買的酸辣菜還未開包,晚飯就吃回鍋雞絲拌酸辣菜吧。主意想好了,就開始燒飯了。坐上冰箱旁邊小桌前吃飯,飯吃得慢,細嚼酸辣菜和雞絲,口感同飯粒怎樣滑下喉嚨都是細微的感覺,就像自己天生的品性,一絲不扣。收拾了菜碟子和碗,站在洗盥池邊清潔也是細致的,聽水的聲音似乎也是性格和習慣了,給自己一天的慰勞。然後呢,每夜臨睡前還是把一天下來的生意清點一下,把百元大鈔和廿元鈔分別疊好,習慣用手梳理一下,才放進大陸帶來的檀香盒子裡,然後放進跟冰箱側身放的保險櫃鎖好。檀香盒子是母親的遺物。於今放在保險櫃,鎖進出賣身體賺來的身家命。檀香盒跟隨身邊多少年哦…多少年…也許打誕生起就伴隨身邊了,祇是父親未說,直到考進兩人轉劇藝社,父親才吩咐要把盒子帶上,並把母親的陪嫁鏈子掛到頸項,才說了盒子和玉墜子頸鏈。那時,幾乎空空如也的盒子,鋪底的就是黑色的絨布,裡麵放著先母遺傳的玉墜子…收藏賣身鈔票之時,真不知是甚麼心情。吃完飯,坐回床上,楞頭呆癡也似甚麼也不想。用手撫摸頸項下垂吊的玉墜子。要睡覺了。睡前心裡會騰起一個意識:今日仍然是五個客。自己規定接五個客,多了也不做。…甘意琴,睡吧,還有明天啊。她催自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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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幾乎在惺鬆的睡夢中。手機的輕音樂電話都在這時候嚮起。…多麼奇怪的心思。手機的輕音樂令她馬上意識是昨夜最後來的客人,就是那個會唸詩的老頭子。真想不到他還是文化人。意識地覺得他有趣,把他放進心裡,在意他了。昨夜送他出門時,他還說了句:我可以擁吻妳一下嗎?翌日養精蓄銳了我會來拜訪妳。多麼文雅的口氣,乍看他時心裡的酷虐心理沒有了。文化人也嫖妓,不奇怪。然而是他的文化人身份還是竟然向我唸詩的情趣?都是奇怪他人的德性居多。昨夜他來了,最初心裡浮起一種說不上理由的酷虐男人的意識,然而料不到同他做性戲,怎的意識了身體的虛偽和真實之間的真真假假遊戲突然變得真實起來。他來求歡算甚麼?不算甚麼,他是特別的客人。過去,彷彿從未在男人尋幽探秘之間遇上這種怪客。說明甚麼?有想過。怎料他昨夜說的不是戲言,今日真的再度來求歡。七十歲的男人還這樣性趣勃勃,實在不可思議。昨夜未睡好。睡夢中竟然出現那個老頭子。想著和他說過的一些話,就莫名其妙睡不好。
昨夜他來。最先愕然,是直覺他年紀。那陣愕然啊,似乎是本能的反應,然後是意識地想:快兩年的迎奉生活,還是第一個接這樣的老頭子。自然嘍,還是慣性的笑容迎接他(或許也是天性的溫柔),朝他禮貌式微微合腰,牽起他的右手進臥室。進到床前,放下他的手,還是笑得溫柔,示意他坐在房裡惟一的座椅上。到廳裡的冰櫃裡拿了瓶蒸餾水給他,就靜靜看他的神情。他雙手扶膝,甚而有些靦腆的垂臉。他的拘束樣子讓心裡也納悶瞬間,覺得他沒有見慣的男人的眼神和神氣。
自然嘍,她不會理解老頭子的心理。他看她解下黑白點花的杯罩,兩顆白白渾圓的乳波微微顫悠悠的,淡紫的一圈乳暈映照紅紅的奶尖,映照兩團女人的氣質。她如雪的腰肢滑下腰眼,透發了一環幽幽的黑色。此前,他的拘謹不是有意的,應該說是破戒的心情盤旋腦海的意識作祟,七十年來這樣與女人肉帛相見的羞澀,有怯場的不安!都是意識作祟,他有理無理地想起自己廿年來壓抑無女人連體的慾望,楞在她的麵前未知何去何從。
「先生,脫下衣服躺一會。」她凝視他楞頭楞腦的樣子,微笑。
「我姓史,歷史的史,叫史末。小姐可以告訴芳名嗎?」他禮貌十足問道。
名字聽起來有趣,也就記住了。就算他報稱的是假名,也覺得有趣,就像他的人。猶豫了一下子,終於報了自己真芳名實姓。通常對客不會報真實姓名,隨便報個假名,就像明星用藝名。報名又多數用花花草草之類好聽易記。但是麵對這個花甲老先生,為何毫不猶豫會順口說了真姓名?想來想去就是覺得他做過之後不會有下回,或者直覺他不是惡客,因此直報芳名了。惡客遇過,是「開張大吉」之日,讀著報紙的一樓一鳳小廣告想心事,心有莫名其妙的緊張!美國裡的中國嫖客容易服侍嗎?想不到下午來了個客,性服務前伸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說好開張吉日八十塊。他卻笑口狂狂說:妳怕我無錢!於是照做了。豈知,他離去時給五十塊,硬說:開張日優待吉客,小廣告說的。哦!無奈何啊,賤嫖客臭男人!…
「我姓史妳姓甘,在百家姓咱倆是稀姓。」被老頭子說話引回現在。
「是嗎?」回他的是職業笑容。
「意琴,好名字,琴韻知音,妙琴聽好音。」他說得有學問,有板有眼的。
她一時無言對答。幾乎在相對無言中,沒有催促他,一直看他雙手靜靜的扶膝蓋。
「我沒有找過女人解放自己。」他說。
「解放…」她忍不住笑了。
「我女人封關後就沒有過解放自己。」他說。
「封關…解放…哦,史先生說話真有趣。」這是開始在意他的談吐。
史末先生反而因此沉默下來,也許覺得自己說話太率真。
「史末先生的名起個單字末,有趣呢,是真名嗎?」(不知為何這樣問,在意?)
「為甚麼不真呢,就像我破戒,求真解放,不求假。」他說。
「史先生的破戒有趣。」是真正好奇他了,是打心裡在意了。
「有句老話說:行將就木,蓋棺論定。我想自己的意思也是,找個女人開開心心,找出人生意義。」他為「破戒」解釋,微笑。
「史末先生啊,您是風趣男人。」被他逗笑了。
「意琴小姑娘,我說了妳別見怪啊。古書裡說女人養神,女人陰氣養命。」他說。
「哦!…」「哦」了聲,像為他一句「小姑娘」逗樂了,也像感悟自己和眾多男人性戲的意義。
「我想應該找個女人,找回自己。」他又笑了。
「史先生,那麼您女人封關啥意思?」也逗趣他的意思。
然而史末先生未說甚麼?
「為何這樣夜找來?家在紐約嗎?」是關心了。
「我由阿利桑那來紐約訪友,是友人鼓勵我破戒的。」他說。
「甚麼友人?」好奇他。
「一個廚師。」他說。
「—哦…」幾乎是長長的「哦」聲,意識地感覺他和廚師與自己生意關係密切。
已經知道他的來歷了,幾乎也在瞬間心裡騰起酷意,不知放下百個心還是反感這類角色。廚房佬(他們常常這樣自稱) ,都是沒家室的人,多數年青氣壯,盛氣來衰兮兮去,三幾分鐘就做完一樁生意了,下次再來的時候,仍然是熱火朝天一陣子,連感覺都未感覺,然後幫他清潔完畢,就送他出門說聲「再見」。自然嘍,也遇過討價還價的,像開張那日遇到的惡人。不過這情形沒遇上第二樁。都是美國的環境好許多,中國人沒有大陸人賤和惡。因此,每次客來了,真刀真槍上馬前,先預先交錢才交貨非常必要。今日這個叫史末的老先生,又覺得他樣子不太像老廣廚師說的老鹹蟲。史末先生顯然色心未死,為他老婆封關找來。該好好服侍他,這樁生意容易賺。看他展開了笑顏,下唇露出一排不整齊的牙齒,也就把酷意加分了。
「原來史先生也是廚師?」因此好奇問。
「是。」他點頭。
「真的沒跟女人睡?為甚麼?您老婆封關啥意思?」還是好奇心。
「離開嘍。」他答。
「哦!…」打心裡楞然一陣,怔怔地望他良久,為自己好奇納悶沉默。
或者這才是自己找到好奇這個史末的先生找上門來的理由,和應該放百個心服侍他的理由。接下來的過場就是服侍史末先生的始末,沒有要他先交錢後交貨,祇溫柔地說了些該說的客氣話。
「史末先生,我給您先鬆馳下神經好嗎?」於是說,而且歡喜稱他全名,認為逗趣。
「我想同妳鴛鴦浴可以嗎?」他問。
「我剛洗過。但我可以幫您在浴池裡放下身段。」因此說。
「放下身段…」史末先生反而怔忡一下,如喃喃自語。
於是就拉起他的手走進浴間。然後是接觸他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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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應該說此前的過去。心理隨他跨進浴缸起,然後呢接觸了,屬於交易的過程。都是奇妙的心理,但為了順從他(或者也是滿足他) 再度淋浴(他說的鴛鴦浴),沒有絲毫鄙視他的意思,祇是動下唇齒微微笑笑,慣性的打心裡騰起那抹「酷」意,笑天下男人。叫他跨進浴池,預備為他淋浴。幫他解盡衣褲後,她並沒有解下自己的褻衣,仍穿著紅色點花短裙套著黑色白點子乳罩。伸出右手放水,試了試水溫,凝視眼前精瘦感覺結實的史末先生畏縮在胯間的命根子,也就伸出左手輕輕的捏住輕輕的撫摸之,像麵對來之去也無蹤的男人。呆呆的望著他的命根子,他氣勢的衰兮又騰起心間的「酷」氣,似情不自禁握住了。
「水熱還是涼快好?」溫柔的問。
「過去習慣洗凍水澡。暖暖的也好。妳不進來一道洗?」他問。
「我幫您洗。」答他。
於是拿起皂為他抹擦,細致的由臉到頸項到腋下至腰腹肚臍眼。肥皂又抹進胯間抹擦。他萎縮的命根子仍然沒有陽氣。來回擦拭之擦拭之,情不自禁抬起眼眸抹了下他的神色,感覺他雙手輭輭的垂吊在水珠簾幕裡動也不動彈。
「坐下來,讓我清潔。」有些命令的口氣。
他順從地坐下來,腰肢也順便靠上浴池的白瓷壁。
「放鬆身體,看著我…」想說甚麼?沒說,祇重複習慣的輕撫命根子。
然而這樣有感覺無感覺動作下來,究竟是甚麼理由和理念呢?她突然想起手作下的史末先生的身體不是史末先生也不是來來去去的男人,是她最後為死亡的父親擦拭遺體。從兩人轉表演藝術團回到故鄉小城醫院,父親已經放進太平間了。連跟父親最後話別都沒有,麵對的是父親屍體和為父親遺體凈潔的動作。第一次見到男性的身體卻是父親萎縮的陽性,完全沒有陽氣的父親畏縮得不成樣子。沒有絲毫的恐懼,有之是淒涼的悲痛,淚珠已化作親情的歎息,心靈盤旋的是舞蹈兩人轉時自己哼唱的那支曲子:古井水打上來八丈深啊,妹子我呀打水心重千百斤啊…幾乎連火化父親遺體的兩萬塊都是藝術團姐妹們三賒四湊還未夠。火化父親了,父親躺醫院的四十五萬何處貸借?都是命。為甚麼站了數十年課堂講壇的父親,為甚麼轉到新建學校沒幾天就遇上豆腐渣工程塌倒!…四十五萬都是冤孽,仇恨建築工程還是縣政府?投訴無門成了無數的懸案之一,就像父親後生時的冤假錯案,像沒有愛情結婚的母親和父親。父親說,母親嫁他時已經三十歲了,是過氣的老紅衛兵女兒。母親的難產死亡永遠是父親的痛,是我這輩子的陰影…難忘父親撫育廿三年的辛苦。怎樣賺回賣出身體的五十五萬…都是命。也在那瞬間想起那個男人?…說不上痛恨,或者後悔販賣身體。青春就這樣出發了,連跟異性戀愛的滋味都未嚐過,就販賣身體了。真想不起怎樣做了鎮書記的二奶還是三奶。…
—妳一輩子奉獻藝術團,也還不了令先翁的債。藝術團總監好心勸慰說。
—要跳出更寬廣的人生道路,要償還四十五萬醫藥費,妳要獻出寶貴身體 和藝術,找贊助人。聽說縣城書記想贊助表演,他欣賞妳的藝術和教養。生為女 人,我們沒有甚麼能解釋女人的身體代價,也是市場經濟的氣候。藝術團總監的 話,成了人生信號燈,明知贊助和表演是兩碼子事,還是答了。…
這樣楞然的凝視史末先生和幫他洗浴下來,她微閤雙目,跪伏下來,恍惚 間見到幼時父親為她洗澡的情景:
父親擦拭我身體。抱起身時永遠望到映進眼裡的毛主席像。毛主席 像掛在灶堂也是屋堂上,打有記性起就有了。父親火化時,想的也是父親 那代人的心理,沒有毛主席是無法知道階級仇恨的。父親怎也不會想到一 生一世奉獻教育事業,最後被希望工程的磚牆壓倒在講壇底下。他倒下來時一定念念不忘高掛黑板上麵的毛主席和毛澤東時代的風風雨雨啊…爸爸,我知道您難忘毛主席。…為何此刻麵對史末先生會想起五歲之前跟父親共浴的情景?記得從浴出來時,總看到毛主席呢?!…哦哦…為甚麼? …
而那時史末先生呢,他覺得自己不是嫖妓,也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性戲。他想起離北大荒回到故鄉跟妻合歡。結束北大荒廿三年的歲月,回到故鄉時四十二歲。廿三年北大荒勞改,青春早在歲月消磨,在時代風雨中祇留下疲勞的身體。回鄉的心情有些惶惑,夫妻分離不是眨眼間度過廿三年,連女兒都不知道父親樣子。夫妻重拾廿三年前的合歡,沒有自我解放輕鬆感,連愛情是甚麼也毫無感覺,有之是長年壓抑的失落感。望著廿三年未見過解盡衫褲的妻,妻的乳房顯然缺乏挑逗男人的陽氣,扁坦坦的沒有絲毫秀氣,所謂性感則是意識地重拾廿三年前最後一次合歡的餘興,摟抱夫妻身體遺留在心靈旮旯裡的愛情殘餘,懦弱的麵對妻,氣性不是根源,是廿三年來手淫的衰兮兮。
此刻,她彷彿感覺史末先生在想他妻子,是超乎印象的印象,曖昧的意思介乎對「老男人」的曖昧。她奇怪史末先生說的失去夫妻之愛的落寞,來討他一直強調的溫柔鄉。她穿回昨日會客的衫裙:紅底點小白圓圈的齊腰裙,套上同式的三角褻褲,細致的把黑底點小白圓圈的B型乳罩涵蓋了兩隻乳房。接下來呢,就是把微散體氣但溫暖的肢體靜靜守,大大方方守在洗浴間門口,等他同進洞房。
「小琴,躺下來聊幾句好嗎?」他竟叫「小琴」。
她幾乎是興趣勃勃在他身邊躺下來。
「妳能抱我嗎?讓我吻一下,像我愛惜的女人。」
「老婆…」微笑,不知為何笑。
「我沒有老婆命。我以前在大陸做知青,知青不是妳這代人的知青;是我生活的年代文化革命時代的知青,妳應該知道。」
「我知道。我父親就做過知青。」
「哦!那麼我和妳有共同語言嘍。我想說,做知青之時我就討了老婆。老婆是知青的表親介紹的。我以為倆人是鄉親,可以同舟共濟,同甘共苦;可是我十九歲的右派分子身份,夫妻維持不了一年恩愛,老婆就帶著女跟我劃清階級界限。我苦不到老毛駕崩,就妻離家破了。」
「哦!真是離亂夫妻啊!」
「我七九年回到廣東老家,找到老婆,但夫妻如陌路人,女兒也不親。」
「那時還年青,為甚麼不再找一個女人?」
「我沒再想過再娶。我倒夢想回到出生地香港,想做回香港人。不瞞說,最困難的時候,即做知青的歲月,我常常記起童年往事。」
「哦… 」
倆人因此沉默下來。都是奇怪的心理,聽到史末先生家史,她想到先父,想到難產而死的生母,從未享受過母愛的痛苦。沒有理由的心理,聽到他沉默不動聲色,她雙眸抹了他消瘦但無縐紋的臉,不知不覺的打心坎浮起一股說不上理由的情緒,彷彿麵對的史末先生不是嫖客,映在眼前的是她久違多少年的幼年和童年的影子,一股真切體會的溫馨和失落感剎那間浸泡心田。…是怎樣的心思呢…她怔忡地凝視史末先生,感覺自己雙目有淚。也是掩飾傷感的心理,她搖了搖頭臉,微微望他微笑,彷彿有意把湧上心靈的懷鄉和悼念先父的心情壓抑下去。然而又幾乎不著痕跡的把自己心情讓給身體,把整個身體順勢壓上他。
史末先生呢,記得最後一次與最後同妻合歡是離她帶女兒離農場前夜。她說帶女兒回是重新做人。由十九歲到四十二歲,時代風雨祇留下身體,被解放的心態麵對如同陌生的妻。眨眼間度過的廿三年,夫妻重拾的不是合歡夢。連甚麼愛情滋味都未嚐過,人就到知命之年了。沒有愛戀故事?也不是。妻子是好女人。想來是夫妻缺乏應有的情和愛,有之祇是禮貌似的「性」循環解放而已。那年與妻告別南下香港尋根,原本想著與妻相聚是幾時?想的都是臨別秋波的意思,夜來無法進行完整的性愛,無法進入妻的幽牝…再度同妻交歡則是在妻帶著獨生女剛從廣州到香港,告訴妻偷渡美國拿到政治庇護綠卡了,從阿利桑納轉舊金山回香港接妻女。五十五歲回來香港與妻又團圓,女兒已經嫁人做人母親了。夫妻始終是緣份,真正的情愛像是偷來的,幾乎連怎樣調情的滋味都沒有。哦…做夢也想不到會破戒手淫,突然下決心尋來這裡一鳳一棲,讓眼前的女姐復活了如青年壯子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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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送走史末先生後,就是理不清心裡怎的盤纏著他說的「破戒」和「解放邉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