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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煩惱(上)

(2006-12-09 10:20:44) 下一個

教授的煩惱

(一)

忙了一整天,戴維教授終於可以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好好地歇一會了。這間辦公室,瀕臨海濱,麵向朝北,碩大的玻璃窗,將半個天空摟了進來。光線充足自不必說,早見朝霞淩波起,晚看紅雲帶鷗飛,十分的愜意。不過,自從裝修後,今天還是第一次,他能如此悠揚自得地坐在這裏看窗外的風景。

誰說不是呢?從今天開始,他就再也不是那個博士後範大維,而是H大學的Professor David Fan。他拿出自己親自設計的名片,彈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念了這個名字,有意無意地省略了教授前麵的一個定語,感覺真的很不錯。

“May I come in?”, 戴維教授正在閉目遐思,忽然從虛掩的門外,傳來一句清脆的女聲。”Come in, please”, 話音未落,一張俏麗的臉龐已經伸了進來。戴維教授本能地看了看牆上的鍾,5:00pm。 時間正好,來的是他要招的第一個博士後,出生法國小城蘭斯的女孩瑪德琳

都說法國的女孩漂亮,可無論如何戴維也沒有想到這個女孩是如此的迷人:別的不說,就那兩隻天藍色的眼睛,就有說不盡的妙處,一眼望去,就像水晶般的海洋,波光磷磷,深邃而有透亮。戴維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的眼光深陷其中。他瘦小的身材從寬大的寫字台後站了起來,看上去彼此之間有點對比過度,不過,整個人顯得還是很精神的。

未語先笑,瑪德琳也伸出了手,兩人寒喧過後,便進入了正題。戴維教授,端了端架子,簡單地介紹了他正在研究的課題,身體表皮的新陳代謝。按他自己的說法,這課題,古老而有年輕。從幾何時,人類就開始在不斷地尋求青春永駐的秘密,可是時至今日,所獲甚微。不過,近幾年,現代分子生物學的發展,為我們開辟了一條新的幽徑,有可能因此而發現那個每個女孩都希望早點知道的秘密。 

聽到此處,瑪德琳輕聲地笑了出來:“怎麽聽上去,像是在寫詩,你不會是一個詩人吧?” 

戴維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就聽電話響了,拿起來一聽,是蘭惠打來的,她說老板要她加班,走不掉,要他趕快回家去幼兒園接孩子。戴維趕緊捂住話筒,對瑪德琳說道,“Sorry, just one moment, but would you mind me speaking in Chinese?”。瑪德琳笑著說道:“It is fine.” 

戴維這才對著話筒說到:“我正忙著工作呢,要不請王阿姨幫助去接一下?不就是多給十塊錢嘛”


(二)

 “今天十塊,明天十塊,這裏十塊,那裏十塊,說得輕鬆,你有多少錢呀?”蘭惠在那裏嘮叨著。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性子直,小心眼也多,但幹事麻利,家裏裏裏外外都是她一人張羅。戴維今天能坐在這個椅子上,要講功勞,第一還應該算是他這個妻子。這幾年,一個禮拜七天,他差不多有一百多個小時是在實驗室裏。早上走時,孩子沒醒,晚上回去時,妻子也都睡了。一家人,難得在一起說上一段話。偶爾兩人親熱,也是例行公事般草草了事。這也難怪,天天十幾個小時工作下來,硬撐著,人才沒散架了,下班回家,衣服都懶得脫,那裏還有精力追求那高級享受? 

好在妻子尚能理解,一家人生活倒也平平靜靜。隻是,隨著差不多一起來的同學老鄉朋友熟人,一個接一個地買了房子,今天東家顯耀大後院裏來了小鹿,明天西家直嚷自己的房子一個月下來,就漲了一萬,她有些沉不氣了,也尋思著買一個房子,住得踏實點。可是就他做博士後的那點薪水和她自己打工掙的那點錢,扣掉孩子開銷,根本不用仔細算,一個加減,就知道,去郊區也隻夠買一個臥房的。 

於是,想不給他壓力,也得給了。起先,她還隻是時不時地在他麵前提到某某在公司裏幹,一年下來,八九萬。說了幾次,見他沒反應,就直白了:“實在想不通,你一個博士後,有什麽好幹的?一年四萬塊錢還不到,天天起早摸黑,瓶瓶罐罐的,搗騰五六年了,也沒有看到你那裏有什麽動靜?你圖什麽呢” 範大維,自覺有些理虧,從不辯解,隻是每每小聲嘟囔著:“再等一兩年,等我這篇XX文章發了,就可以找到教授位置了。” 這樣的話,講一兩次,還管用,但時間長了,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何況本來她心存疑心的她?於是,矛盾就來了。要命的是,還沒有多少時間去化解,兩個人的關係,就像波士頓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還直往高溫裏變。 

眼看,一有火星,雙方就要著了。好在這時候,幾個月前,一紙通知,猶如一場及時雨,從天而降,戴維昂起了頭,妻子積累的火氣也滅了不少。但感情的裂縫,如同裂開的土地,又如何能因這幾點雨而彌合如初?常常是兩人一對話,稍不對口,就會爭起來。這不,一提到錢,妻子又說開了。戴維一聽,立馬就大聲嚷開了:“我不是已經拿七八萬了嗎,你還想要多少?要不,你幫我買槍,我去搶銀行吧。”

話剛出口,他才猛然想起,瑪德琳就在身邊坐著

(三)

戴維轉過頭,見瑪德琳依然微笑著坐在那裏,這才冷靜下來,對妻子說他會去接孩子的,然後掛了電話。還好,她不懂中文,要不,臉丟大了。

按照計劃,瑪德琳第二天上午,要給一個非正式的Talk. 戴維實驗室裏眼下除掉他自己,就還隻有一個技術員,為了不至於場麵太冷清,他私下裏邀請了幾個朋友,同事到場。她的博士論文做的是抗衰老方麵的,數據和結果看上去都還不錯。

戴維很滿意,領她周圍看了看,並特別提到他馬上要購進的一台新設備,說是全世界沒幾台的。

瑪德琳看上去,對他這裏環境各方麵也還滿意。閑聊了一會後,她起身告辭,說是很感謝他給她這個機會,她會認真考慮的,將很快給他答複。臨走時,瑪德琳移步那巨大的窗前,側身對著戴維,朝大海那邊望去,見有一隻海鷗在飛,於是調皮地抬起手,朗聲說到: “Bye, little sprite!”,然後飄然而去。 

瑪德琳走後沒幾天,戴維也就將這件事情忘了。這倒不是他不想要這個博士後,而是他知道,她選擇來這裏工作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朋友們早就對他說過了,中國人在美國這裏做教授,最煩惱的事情,不是拿不到Grant,也不是英文不入流,而是招不到博士後。那些白人自不用說,自己的同胞也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在中國國內招了一個進來,幾個月下來,就被人間當跳板,給揣了。有機會,誰不想找一個大的老板?要知道,隻要粘上一點光,那前途就會亮堂多了。

隨後,戴維又麵試了幾個。轉眼一個月過去,兩個空缺,還是沒能敲定一個。他有些坐不住了。那天,正準備發郵件請國內的朋友幫忙推薦,就見信箱裏有一份從法國寄來的。他也沒多想,打開一看,是瑪德琳的。上麵沒幾個字,大意是她已經考慮過了,準備接受這個JOB。末尾一句話:請打電話給我。

算了算時差,不太晚,戴維馬上將電話打了過去。接聽的是一個男生,大概是她的同事吧。稍後片刻,瑪德琳那清脆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在電話裏證實了幾個事實後,她又問到:“How much are you going to pay?”。

Fifty thousands for one year。”戴維答到.

“Fifty? Are you sure?”

“Oh, No, Oh, Yes!”

戴維一下子結巴起來,本來他是想說Thirty-five的,怕她嫌少,不肯來,打算給她Forty算了,可是一猶豫,加上英文本來就不好,脫口的竟然是Fifty。這可是工作七八年後的老博士後的報酬,他自己博士後崗位上幹了六七年,拿的薪水離這個還差一截呢。本想說NO,自己改正一下。可是,轉而一想,自己現在是老板,不好出而反而,還是YES吧,隻是暗裏罵了一聲,這該死的英文。

聽到這個Yes,瑪德琳立即一聲“Great!”,所有的事情都敲定,唯一剩下的就是定那天的機票了。

(四)

隔天是兒子的生日,還好戴維沒有忘記,於是一年來第一次按正常下班時間回家,手裏還捧了個大恐龍。兒子見了,自然十分高興,蘭惠心情也不錯。戴維乘機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自己的第一個博士後很快就要來報到了。蘭惠也替他高興:一切看上去都還順利,他總算圓了自己做教授的夢。

因是孩子的生日,夫妻難得一起喝了一點酒。酒是平常的啤酒,可是一當進入戴維的胃口,發酵以後,效果就不一樣了。這不,兩杯下肚,他話就多了起來,端起酒杯,要代兒子敬他媽媽的酒。那些感謝的話,蘭惠聽在耳裏,心裏開心,由著他添枝加葉。偏偏末了,他又幹起畫蛇添足的勾當來,說什麽,這幾年看把你累的,臉上皺紋跟小蟲子似的,一條一條的。這本是一句打趣的話,可是蘭惠聽了,味道就變了,加上酒精一加工,她就覺得這話中還有話:是不是嫌我老了難看?

其實蘭惠,三十才出頭,身材豐韻,頭發黝黑,正是女人味十足的時候。雖然有幾絲抬頭紋,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要說她二十幾歲,沒人不相信的,可是她自己偏偏不相信。也難怪,這幾年裏,持家,上學,打工,求職,到處碰壁,再自大的人,自信心也要大打折扣,何況本來就比較自謙的她。

也是活該多事,他畫蛇添足也就罷了,眼看妻子臉色不對,他竟然視而不見,又信口開河起來:“其實,人漂亮不漂亮,跟皮膚關係不大的,你看我新招的博士後,人家估計也是三十歲左右的人,皮膚不比中國人細膩,連魚尾紋都有了,可是青春著呢,女人味十足。”

看過喝酒的人都知道,這是酒後話多,平時不敢說的話,有酒鬼在後撐著,膽子就大了,什麽話不剛說?說完了,有什麽後果,那是主人的事,與酒鬼就無關了。說酒後失德,酒後亂性,那是一點都不假。不過,戴維還沒醉,隻是一時口快,沒有經過大腦而已,何況這話也沒有什麽大不了。但蘭惠一聽,當他酒後吐真言:什麽,拿我開涮,當下酒菜也就算了,你還要拿一個什麽法國小妖精來氣我。難怪上次我推薦我表姐做他的博士後他不準,說是她專業不太對口,又說第一個博士後很重要,原來,他那裏早就打好伏筆,要招一個法國女郎。

想到這層,她不生氣也難了。奇怪的是,這次,或許還有想得太深的緣故,她竟然不語一聲,也沒拂袖而去,仍然陪兒子玩了一會,才去睡覺。

也許是多喝了幾杯,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太陽已經老高。戴維正要怪罪蘭惠沒有喊醒自己,走了幾個房間,這才發現,兒子還在睡著,蘭惠卻不在房間裏。

 

(五)

戴維起初也沒介意,心想可能是因為生氣的緣故,她早上一起來,沒打聲招呼,就去學校了。今天是9月11日,星期二,兒子的班上要外出摘蘋果,還得替他準備準備。忙了一會,喊醒兒子,倒了兩杯咖啡,烤了兩塊麵包,端到桌前,正要坐下,便見一個紙條,壓在桌上,顯然是蘭惠留下的,上麵就四個字:我去加州。 

戴維一看就愣了,想不到這次她還真的生氣了。生氣也沒必要飛這麽遠,這不折騰嗎。這幾年,生活反反複複,磕磕碰碰,他早就學會了遇事不慌。落山磯她有一個妹妹在那,會不會是去那裏?電話打過去,她妹妹也是一頭霧水,她沒接過姐姐要去她那裏的通知。 

時間不早了,還是先送兒子上學要緊,一個大活人,能有什麽關係?戴維自言自語一聲,開門上車,將兒子送到學校後,到了辦公室,才發現同事個個神情嚴肅地在聽廣播,原來,美國本土遭到恐怖襲擊,兩架疑從波士頓起飛的11和175航班先後撞上世貿大摟的姊妹樓,兩座大樓都已經起火,受損嚴重。

戴維一聽是從波士頓起飛的航班,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那兩架飛機目的地都是加州的落山磯,蘭惠會不會在上麵?聽廣播,目前情況不明,無從知嘵。戴維趕忙打開辦公室裏的電腦,一邊眼睛盯著屏幕,仔細搜索著每一條及時滾動新聞,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加州每一個想得起名字,有號碼的朋友熟人等。但都沒有蘭惠的消息。一絲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就覺得大腦麻木,眼前似乎一片漆黑,黑暗中,蘭惠的笑容浮起,接著又落下,與她相識,結婚,生子,一個又一個鏡頭像走馬燈似的閃過,轉息即逝。

也就在這一連串的回憶之間隙,戴維頓時感到無限的歉意。她本是學英語的,在國內有一個很好的職業,可來美國後,一個學英語的,立馬就成了一無是處,於是隻好一切從頭開始,學習教育學碩士課程。自己這幾年,一心忙著實驗,希望能早點做上教授。幾乎沒花什麽時間和心思在她身上,雖然對她的學業,多多少少還給了一些支持,但從來沒有好好幫他考慮過她的工作和前途。為此,他也不是沒有內疚過,但總是想著等自己穩定下來後,再好好幫她。難道。。。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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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木蘭 回複 悄悄話 步邀讓我等一個禮白再看到(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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