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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用領帶勒死他嗎?.1.

(2020-08-02 16:45:40) 下一個

小時候住在一個亭子間,對著後麵的弄堂。夏天的亭子間很熱,隔音也不好,從早到晚聽著四周哭笑打鬧,就像生活在廉價肥皂劇裏。

夏天落雨的時候,弄堂口屋簷的水就往下灌,有一隻鐵皮桶在那裏,接著倒灌而下的水,嘩啦啦的響著。我在放暑假,就趴在窗台上看。下雨的聲音會把那些嘈雜掩蓋,所以我總是期待著下雨。

雨停的時候,會有彩虹,我就跑到前樓去看,那是我外公外婆住的地方。

有一次我又跑去看彩虹,推開窗,彩虹就掛在西麵的屋頂上,也看見下麵街邊我的舅舅在打我媽。我跑下去,但我太小了,被舅舅差點甩飛出去。我緊緊拉住我媽的裙子就像個瓶子掛在後麵飛到了半空。在半空的時候,我又看到了屋頂上倒掛的彩虹,五顏六色的晃我的眼。我大字形摔在水泥地上,看著妖冶美麗的彩虹,耳邊是我媽跟舅舅的撕打聲。

我舅舅是那片街的小流氓,整天打架鬧事。一出事,我媽去找他,碰到他發脾氣就打我媽,但他看見街坊誰欺侮了我媽,也會一秒鍾衝過去打斷對方肋骨。那天我一邊哭著一邊在想,我長大了一定要狠狠揍他。

後來舅舅靠著我外公的關係做了一個市中心大商場的副總經理,平時道貌岸然的西裝領帶,跟人談話喜歡約在邊上的一間咖啡館裏。有一次還是在係著領帶的時候,把一個同事扔到了街上。

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帶著女朋友,在舅舅工作的商場碰過一次頭,在邊上的那間咖啡館裏。那天下完雨,路上濕漉漉的,倒映著魔都的耀眼的霓虹燈。

我裝逼,穿著西裝,帶了一條意大利真絲花領帶,對麵是我舅舅,也裝著逼,帶著一條花領帶。坐在我女朋友麵前的,就是兩個裝逼犯,拗著造型,說著裝逼的話。

暗黑的咖啡館,靜靜的。咖啡的香味和著矯揉的低語聲飄蕩在空氣中。

女朋友說,你舅舅很帥,跟你一樣,但你們兩個都好假。我笑著,一把扯下了領帶,說道:我想象著用這條領帶勒死他。

我那個時候年青,我舅舅也正當壯年。我單手輕鬆舉15公斤啞鈴就像一個彈簧掉地上停不下來,我舅還能扯拉簧跟玩手風琴一樣。咖啡館裏沒有大打出手,我腳踏實地的走到了大街上。

有些夏天的晚上會放煙花。我總想爬的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我舅舅一把拎我上了傾斜的屋頂。灰黑色瓦片,層層疊疊,無窮盡的伸向遠處。在最遠端的黑暗中一朵朵絢麗的火花騰空而起。我開心的大叫,興奮的跳,世界開始飛快上升。舅舅一把抓住我,阻止了我的下墜,把我扔回了屋頂,於是我又回到這個靜止世界。

前些時候,舅舅死了,60出頭沒多少,在舅媽死了之後的第二年吧。

在我的寫作曆史上,我的東西幾乎都是未完待續,沒有結尾,但我舅舅的人生已經有結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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