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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犢戀(11.完)

(2007-02-12 20:40:40) 下一個
(十一)
青青滿心期望去花澗溪看看森,最終沒能成行。

回到家鄉,又見到爸爸媽媽,青青自是高興。她一直在想怎麽給爸爸媽媽說她要去花澗溪呢?她不知道怎樣給他們解釋,難道要解釋她與森之間通信的事?她擔心這會把她這些年對森的暗戀在家人麵前昭示出來,那會非常難為情。因為一家人都知道,森是和姐姐差一點就成為戀人的好朋友,姐姐對森的感情有目共睹。雖然姐姐終於和別人戀愛了,要結婚了,但似乎在這個家裏,如果有森的出現,有森的名字提及,他就還應該是姐姐的。青青想盡了辦法,仍然羞於向爸爸媽媽說出自己要去花澗溪的計劃。

就在青青還在猶豫的時候,姐姐也回家來了。還在除夕的前兩天,一個午後,青青和姐姐在堂屋裏輪流換著手,用石臼舂過年用的吃食,舂完了“引子糖”,也就是那種地方上家家過年包糍粑包湯圓都會用到的一種紫蘇、核桃、花生與紅糖的混合餡料,接著又舂炒辣子雞炒茨菇必用的“糍粑辣子”。姐妹倆各懷心事,沉默著,不象以往一樣有說有笑。

終於,姐姐開口了。“成森給我來信,說要請你去他家。你要去?”說這話的時候,姐姐沒有抬頭,神情好像隻關注於手上的舂槌。舂槌下端的是個半球狀的石槌頭,很重。

青青的臉立時“刷”地紅了,感覺就像偷拿了姐姐心愛的東西而被察覺了一樣。她沉默著,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姐妹倆就僵著。屋子裏隻有姐姐手中舂槌一上一下捶擊石臼的鈍悶聲音。“咚—”,“咚—”,“咚—”,一聲又一聲。

青青的沉默,仿佛就是在默認。良久,姐姐長噓了口氣。青青偷偷抬眼去看姐姐,姐姐的頭雖低著,但從側麵還是能看見她眼裏盈了一眶的淚。

青青刹那間好像被震了一下。姐姐一向是大大咧咧的,看去好像不太在乎兒女情長。可是此刻的沉默和淚水,證明了森在姐姐的心裏,果真一直很重。半年前姐姐在菜場聽到森路過小鎮時那慌張又凝重的神情,一下子浮現在青青的眼前。她也記起了在姐姐宿舍裏看到的那個萬花筒,當時她想要過來玩,姐姐不給,那是森送給姐姐的吧?

青青以為姐姐戀愛了、要結婚了,她自己就可以大方地與森交往,甚至如同她幻想的那樣,與森越走越近,直至相愛。她一直以為自己與森之間將來的相愛可以完全是精神意義上的,完全超脫於一切社會網絡世俗關係,隻純粹是她和他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既然單相思是純粹個人的事情,那麽戀愛不也就隻是相愛雙方的事麽?與他人有什麽關係?

但姐姐眼裏強忍著的淚水,讓青青看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麽幼稚。她意識到,如果自己真的與森走向相愛,那麽有一天森該會和她走回這個家裏。爸爸媽媽好說,他們一直喜歡森,會高興。姐姐呢?她是不是每次都會象此刻這樣,偷偷地忍著淚?或是像半年前在菜場那樣,總也是慌張和凝重?青青也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幾年來一直不願意把有關森的心事向任何人透露。不錯,單戀或者相愛可以隻是單純個人或兩人的事情。但是她幾年來尤其是最近兩年來,小心翼翼地護著心事,不讓任何人,哪怕最好的女友知道,尤其不願意讓家裏人知道,是因為單戀說出來難為情?從上初中起,到高中,到大學,一直都有要好的女友向青青說起她們自己的單戀對象。為什麽別人不覺得難為情?那麽青青你自己這樣護著是為了什麽?就是因為你看出了姐姐的心思。你難為情說出你的心事,就是怕人說你在從姐姐那裏爭搶同一個東西。而怕人說你,不也反證了單戀或至少戀愛,根本就無法超拔於世俗間的社會關係?否則為什麽會有人“說”你?他們會“說”,一定是因為他們有根據有準則。而一切根據與準則,恰恰都是為解決種種社會關係才存在的呀。

一連串的尋思,讓青青的眼裏也泛起了淚光。她站起身來,說了聲:“我去洗菜。”然後走到後屋,開了後屋的門往外走。她手裏沒拿菜,也沒拿盆,順著田埂往洞山方向疾走。天冷,下著冷絲絲的毛毛細雨。田埂上泥濘得很。她走得快,不小心就滑了一下,差點兒一腳踩進水田裏。青青就停了腳,站在田埂上發呆。憋著的眼淚終於流出來,和著冷冷的細雨,在臉上滾著,掉進腳下的泥濘裏。

青青沒有去花澗溪。她和姐姐之間,也不再提花澗溪,不再談起有關森的任何話題。她沒再給森寫信,也再沒收到過森的信。森最後的那封航空信,似乎是把鑰匙,要開啟她與森之間故事的大門。可是他們之間的故事,未及開始,就告結束。或者,那其實是一把關門用的鑰匙?

多少年後,青青才輾轉打聽到,那年夏天,森考取李政道物理獎學金,到美國留學去了。而青青,讀完本科就留在北京一所中學裏教書。她是他們大學班上少有的沒聯係出國留學也沒讀碩士沒讀博士的一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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