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寸土寸金的和平區,百貨大樓對麵,有巴掌大的一塊空地。一道短短矮矮的拱牆,將其與紛紛嚷嚷的商業街隔開;裏麵立著幾塊形狀不規則,帶著些孔的石頭,落滿了經年的灰塵。地方不起眼,卻有個極宏亮的名字,叫“勝利公園”。偶爾也有老太太帶著孫子,在裏麵,曬著冬日昏昏的太陽。空地後麵,是一排灰色的,年代久遠的兩層的磚樓。麵對公園這邊,開出了門臉兒,一溜兒三間房,掛個牌子,“花園飯店”。
離家走路也不過是兩分鍾的距離,這裏,就成了我們的食堂;我們叫它,“花園兒”。
第一次跟你相約,就是在這裏吃晚飯。那個周末,因為約得晚,我已經在下午不當不正的時候吃了東西,所以,晚上並不很餓。你照著菜單,熟練地點了一桌子菜。我們在一個小單間兒裏,倒是挺清淨。你吃著菜,我喝著茶,聽著你講著你的奶奶。一個十幾歲的大姑娘,嫁到你們王家,從此做了五十多年的飯,養了兒子養女兒,又養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個個長得高高大大;一雙小腳,走路不快;手底下卻很利落,包餃子,卻是一會兒就是一大拍子。你曆數著你奶奶做的好吃的,很可惜的告訴我,我這輩子是沒有福,吃不上她老人家做的飯了。
後來,每次我們不想做飯了,就到這裏來,點兩個菜,再要一碟餃子。家常味,好吃不貴。
有時候你晚上加班,我一個人來。直接去最邊上一間。外屋,臨街的窗上,貼著塊小招牌,寫著“手工水餃”。那個瘦小的小夥子,守著一大盆餃子餡兒,兩手上下翻飛,熱火朝天地包著。我問問今天都有什麽餡兒的,選一個,讓給煮半斤,再加個小菜;然後進屋,自己選張桌子坐下,拿出新買的雜誌,隨手翻著。總能看見一個老頭兒,瘦瘦的,坐在靠門的桌子上,就著餃子,喝著他那瓶存在店裏的,似乎總也喝不完的白酒。小二來送飯菜的時候,他會殷殷地跟人家搭兩句話,然後繼續吃他的寂寞的餃子。
後來搬了家,新住的地方,一時找不到和口的小飯館兒。於是很懷念花園兒,幻想著,要是他們在我們新家附近開個分店就好了。
之後的周末,去百貨大樓附近逛街的時候,一定會去花園兒打牙祭。至今還懷念他的醋溜土豆絲,東北大拉皮兒,豆豉鯪魚油麥菜,懶人版京醬肉絲新吃。啊,一想就要流口水。。。也懷念那些午後的時光,我們坐在花園兒裏,不緊不慢地吃著放在方桌上的那些家常菜。桌上鋪塊有花的塑料桌布,被濕抹布擦得幹幹淨淨。一個圓墩墩的白茶壺,壺嘴一圈日久的褐色的茶印子,倒出來最普通不過的茉莉花茶,倒也解渴生津。有時候老板娘也在,跟她的姐妹們圍坐在斜對過的桌子邊,說些家常裏短。陽光斜斜地照進來,看見些浮塵,在光裏慢慢地飛舞。
這就是我們的花園兒,沒有繁華,隻是簡簡單單的很市井的地方。普通的人,普通的飯菜,普通的小飯館兒。
(後來聽說那一片兒大變樣了。勝利公園擴大了,拱牆和帶孔的石頭都拆掉了,變成鋪著大塊光亮瓷磚的廣場。附近的老房子也都拆了,包括我們一起住過一年多的那間十平米的小屋。一直拆到河邊,現在是綠油油的草坪。花園兒也不見了。那些回憶,無處可再追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