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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記載都是錯的?釣魚城之戰實地考察報告,現有釣魚城並非彼時釣魚城!

(2018-06-14 09:58:45) 下一個
蓮悅 於 2018/6/14 21:15:39 發布在 凱迪社區 貓眼看人

周淮安/文




    01

    13世紀是屬於蒙古人的世紀,也是一個令世界恐懼顫栗的世紀。

    從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統一漠北建立蒙古帝國開始,蒙古大軍不斷對外擴張,橫掃中亞、西亞以及東歐,所到之處毀滅一切,以殺戮為樂,忠實踐行成吉思汗的人生價值觀:“戰勝敵人,奪其所有,使其親人流淚,納其妻女才是人生之最樂。”

    麵對呼嘯而來的“黃禍”,歐洲人驚恐地認為,這是上帝的懲罰之鞭--不然怎麽會如此瘋狂且勢不可擋?

    1259年夏天,在中國西南四川盆地嘉陵江流域的一個山城要塞,“上帝之鞭”卻意外地折斷了。

    一年前,蒙古大軍分三路準備滅亡南宋,蒙哥大汗親率主力攻擊四川,一路所向披靡,次年卻在合川釣魚城久攻不克,蒙哥身亡。

    對於蒙哥死因,史學界至今尚無定論。《元史》等記載為病死,酷暑季節,軍中痢疾流行,蒙哥染病而亡;另有一些史料認為,係被釣魚城守軍炮矢擊中,傷重不治而亡。

    鑒於蒙哥大汗親自攻城的可能性較小,而且在冷兵器時期,遠距離被冷槍冷炮擊中的概率也很低,蒙哥死於“酷暑+疾病”的可能性大一些。

    位於嘉陵江上遊的合川釣魚城距下遊重慶僅60多公裏,氣候跟著名“火爐”重慶差多不。

    重慶30度以上暑熱天氣平均70天以上,盛夏40度以上極端高溫天氣持續近1月,戶外地表溫度超過60度,摔一跤可能就是“三級燙傷”,“非洲留學生哭著要回非洲避暑”是重慶媒體每年必報的“老梗”。

    蒙哥進攻恰好是重慶最熱的七八月份,釣魚城又位於三江交匯處,水汽多,濕度大,高溫加高濕,從早到晚“蒸桑拿”,對於北方遊牧民族而言,這絕對是致命的。

    蒙哥意外身亡,不僅使南宋國祚又延續了20年,而且改變了世界曆史。

    為爭奪汗位,蒙古西征大軍匆忙從歐、亞各地撤軍,歐洲各國以及阿拉伯世界得以躲過覆滅危機,釣魚城因此被稱為“上帝折鞭處”“東方麥加城”。

    此後二十餘年,釣魚城如同滾滾曆史大潮中的中流砥柱,任憑蒙古軍隊長期圍困、持續攻擊,我自巋然不動,創造了中外戰爭史上的奇跡。

    直到1279年南宋滅亡後,釣魚城守軍以不可殺城中一人為條件與蒙古軍隊談判,才終止了抵抗,釣魚城落下曆史帷幕。

    02

    曆史上的釣魚城之戰蕩氣回腸、驚心動魄,但去過釣魚城實地踏訪的人往往大失所望,甚至感到困惑:蒙古大軍圍攻20餘年不克真的就是這個海拔391米的山頭麽?

    那些千古傳誦的戰爭傳奇,總感覺和腳下的土地對不上號。

    目前,作為景區的釣魚城遺址約2.5平方公裏,山頂環城核心區約1平方公裏,這麽小的一個麵積,能容納與供養的人口相當有限,在敵軍長期圍困的情況下,很難生存,更別說反複拉鋸血戰了。比如,目前留存的“天池”等水源地也就是幾畝大的池塘,加上數十口水井,供給百餘戶農民日常生活尚無問題,但要保障數千軍民堅守20餘年就不太可能了。

    根據旅遊資料和導遊介紹,在如此逼仄的一塊山頂,還要擺下“皇宮”“兵工廠”“校場”“軍營”等諸多建築遺址。其中軍事交通命脈“跑馬道”尤其好玩,是現代鋪設的遊覽步道,看來七百多年前的南宋軍民很有遠見,為遊客考慮得很周到。

    估計是搞旅遊開發的同誌腦洞大開:既然是打仗嘛,肯定有指揮部、兵工廠、兵營等東東,不然遊客掏了80元門票看啥呢?總不能找幫群眾演員來實景演出“抗蒙神劇”吧?

    現存的“護國門”尤其讓人疑惑,作為山頂內城的一道城門,也是釣魚城最高一級台地的咽喉。有關資料及導遊都介紹說:“宋蒙雙方在這裏經曆了上百次慘烈的戰鬥,但此門一直未被攻破。”

    但是,如果蒙軍已經攻擊到“護國門”位置,說明外城已經徹底失陷,局勢已經失控了,敵軍已接近山頂了,差不多等同於守軍的“最後時刻”了。

    從現場地勢看,“護國門”雖然險要,難以展開大兵團作戰,但一個高不過四五米的城門,能抵擋住上百次的進攻,不得不說是“抗蒙神劇”了。

    此外,從戰術上講,如果蒙軍已經攻擊到山頂,其攻擊方向絕不會局限於護國門一個“點”,即使護國門久攻不下,其他“點”一旦突破,護國門也就沒有意義了。

    難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假釣魚城?


目前看到的釣魚城“護國門”主體為清代修築,非南宋建築。(圖片源自今日合川)

    03

    假的倒不可能,但真實的宋代釣魚城大多被毀或埋於地下了,原因應該有兩個:

    一是1279年釣魚城守軍投降後,蒙古軍隊雖沒有屠城,卻對釣魚城進行了蓄意破壞,既抹除這段抗元曆史,又防止今後成為其他反對力量可資利用的山寨,所以地麵上很難看到宋代遺跡。

    在釣魚城西岩三聖岩與上天梯附近的半坡上,有一塊高5.6米、長5.91米的巨石,中間雕刻一尊3米多高的“千手觀音”。80年代考古工作者驚奇發現,這尊雕像竟然是為了“掩蓋”釣魚城抗蒙(元)曆史而刻。

    “千手觀音”神龕兩側殘存有文字:“漢……跨開達……逆醜元主。王公堅以魚台一柱支半壁……”

    上述殘文中的“逆醜元主”正是指親率大軍攻打釣魚城的元憲宗“蒙哥大汗”,“王公堅”指的是率領釣魚城軍民守城抗戰的主將王堅,碑文頌揚了王堅“以釣魚城一柱”支撐了南宋半壁河山。後來,此碑被考古界正式確認為“王堅記功碑”。

    元代統治者的處理方式雖然“藝術”,但目的是為了清除釣魚城的南宋記憶。


為覆蓋釣魚城抗蒙曆史的“王堅記功碑”,元代在碑石上雕刻了“千手觀音”。(圖片源自網絡)

    二是元代之後,每逢戰亂與動蕩時,釣魚城就不斷被重新利用,目前我們看到的釣魚城“護國門”以及城牆主要是清代修築的,一些城牆直接疊壓在宋代牆基上。

    據清代《合州誌》記載,嘉慶年間川楚等地爆發白蓮教起義,波及合川一帶,於是當地官吏與鄉紳在釣魚城上築守自保,遂在部分宋代遺址上修築了城牆與城門,但布局與規模都比宋代小。

    “城疊城”使宋代釣魚城多壓於地下,長期以來給後人造成了錯覺:釣魚城的空間布局和城防體係就是現在看到這個樣子,像占山為王的“山寨”,而不像龐大精密的軍事要塞。

    如果有心的遊客願意田野勘察,還能在一些現存清代城牆的下部發現露出地麵半米的宋代牆基。

    兩者的明顯區別是:宋代城牆是有明顯斜度的,牆體坡度約在62-68度之間,石頭呈丁字形,一頭大,一頭小,如建築的榫卯結構般咬合;清代城牆是直牆,牆體是垂直的,用的是方正的條石。
 


與清代的直牆不同,宋代城牆有明顯斜度。(圖片源自網絡)



    04

    長期以來,釣魚城之戰研究的最大問題在於僅憑有限史料,缺乏考古發掘的實證支撐,連城防體係的空間布局與關係都搞不清楚,改變世界曆史的戰役也就成了紙上談兵與民間傳說。

    普通人看不懂,專家說不清,世界級遺址成了“雞肋”--參觀者往往大失所望。

    2004年,重慶文化遺產研究院考古隊進駐合川,放寬視野,大海撈針,在釣魚城半島20餘平方公裏的範圍內開始踏勘、試掘與發掘,像“敲牛皮糖”一樣一點點地開始接近真實的釣魚城。

    經過14年間的努力,隨著南宋一字城、水軍碼頭、範家堰南宋衙署等一係列重要遺址重見天日,終於揭開了釣魚城的神秘麵紗:其遠不止目前2.5平方公裏的核心遺址範圍,而是一個依靠“山、水、地、城、軍、民”六位一體的大縱深防禦體係,

    一句話,宋代釣魚城不隻是現在看到的一個“點”,而是一個龐大精密的“控山鎖江”立體防禦體係。


釣魚城防禦體係示意圖(重慶文化遺產研究院)

    將“地利”運用到極致是釣魚城的最大特點,將20餘平方公裏的釣魚城半島作為一個防禦整體來考慮是其核心戰略。

    首先是“山”的運用。半島製高點釣魚山分為明顯的兩級台地,天然形成兩級數十米高的懸崖,沿懸崖再修築城牆,山與城融為一體,天險與人工完美結合,成為防禦體係的核心支撐。釣魚山周邊稍矮的重要山頭也修築子堡壘,與核心陣地互為犄角,形成火力交叉。

    其次是“水”與“地”的運用。借助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交匯形成的半島地貌,釣魚城南、北、西三麵環水,形成天然的護城河,不習水戰的蒙軍很難進攻與封鎖。

    唯一與陸地相連的東麵,又有長約2公裏,寬20多米的天然衝溝阻隔南北,蒙古軍隊很難展開隊形集團衝鋒,大部隊被地形遲滯、分隔為小群體,無法集中優勢兵力形成“拳頭”,這是兵家大忌的“添油戰術”。

    此外是“戰”與“守”的結合。三麵環水的釣魚城半島也是守軍“糧倉”,釣魚城山麓田地麵積廣闊、水源豐富,使整座城具備了長期堅守的基礎,“春則出屯田野,以耕以耘;秋則運糧運薪,以戰以守。”

    05

    從戰術層麵看,釣魚城之所以能堅守20餘年,我個人認為關鍵在於:釣魚城是“活”守,而不是“死”守。

    或者說,釣魚城雖長期圍城,但卻沒有被困“死”,反而是攻守兼備,進退自如。

    讓釣魚城“活”起來的要素中,最重要、最奇特就是縱貫釣魚城半島南北的“一字城”。

    從考古發掘看,“一字城”城牆從釣魚城山頂環城出發,一個向南,一個向北,一直延伸至嘉陵江邊,如同從山頂伸出的兩隻手臂,聯接起環繞半島的嘉陵江上南北兩座水軍碼頭。

    其精妙的布局和作用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麵:

    一是有了“一字城”,釣魚城不再是一個“孤城”,可始終保持與水路聯係,補給自己,攻擊敵人。

    沿著平均寬度約五六米的“一字城”城牆頂部,可安全地從兩座水軍碼頭運送糧草、飲水、援兵上山。兩座水軍碼頭得到城牆護衛,成為釣魚城伸出的兩個“拳頭”,將嘉陵江控製權牢牢掌握在宋軍手中,可隨時隨地出其不意地登陸作戰,攻擊襲擾蒙軍後方。


南“一字城”東段航拍(重慶文化遺產院)

    二是“一字城”城牆貫穿半島南北,隔斷了東西向的交通,有效阻礙了城外敵軍的運動。同時,城內守軍又可通過外城牆運動至一字城城牆拒敵,與外城牆形成夾角交叉攻擊點,大大提升了守軍的戰鬥力。

    如今,站在遊客很少去的釣魚城薄刀嶺臨江下望,隱約可以看到從山崖上向南延伸的“一字城”牆基殘跡,與嘉陵江南水軍碼頭遺跡相接,直線距離僅300米,戰時山頂守軍往來江邊極為迅速、隱蔽。


“南一字城”複原效果圖(重慶文化遺產院)

    06

    不是蒙軍不努力,而是宋軍太狡猾。

    釣魚城布局之“狡猾”連考古工作者都費解:既然釣魚城如此重要,為何一直沒有發現過南宋時期的衙署等軍政設施遺跡?

    隨著考古的不斷深入,一片過去從未引人關注的區域逐漸進入了考古工作者的視野,位於釣魚山二級台地的一個叫範家堰的地方--一片毫無起眼的農民林地。

    2013年,考古人員開始對該區域展開大規模發掘,大量的宋代殘磚斷瓦,瓷器與鐵器,甚至炮彈不斷出土,釣魚城考古的重大發現開始浮出水麵。

    經過5年發掘,一組氣勢恢宏的南宋大型建築遺址展現在我們麵前。這就是蒙宋戰爭時期合州衙署的所在地,也是釣魚城之戰的指揮中心。

    從地勢上看,衙署的選址十分精妙,不修在顯眼的山頂,而是隱藏在主峰之下山坳中的一個二級台地上,體現了古人的智慧。

    除非從空中俯瞰,蒙古軍隊從山下抬頭仰視很難發現,也處在炮火、弓箭的射擊死角。台地之外即是陡峭的懸崖,沿懸崖築有城牆,易守難攻,進一步增強了衙署的隱蔽性與安全性。

    從現場看,衙署依山呈階梯式構築,麵積約2萬平方米,為一個大型的三進院落。巨石壘砌的圍牆、精美的水池、細致的浮雕、厚重的礎石隨處可見,廂房、儀門、道路、排水溝等遺跡上百處。

    讓人意外的是,衙署還發掘出帶水池亭榭的園林遺址。大軍壓境之際,釣魚城軍民還能修築如此宏大精美的衙署,從一個側麵體現了當時人們不畏強敵,決心堅守孤城的自信與勇氣。


釣魚城範家堰遺址(重慶文化遺產院)

    07

    二戰太平洋戰場上,針對日軍固守的一個個島嶼,美軍采取了一種“蛙跳”戰術--跳過日軍頑強抵抗的島嶼,攻占下一個島嶼,並以海空封鎖孤立日軍島嶼。日軍要麽投降要麽餓死,如此大幅度提高收複島嶼的效率,同時減少傷亡。

    那麽,在釣魚城這個彈丸之地,為什麽蒙古軍隊不采取相同戰術,非要專注攻城20年呢?

    道理很簡單,釣魚城既“困”不死,又“跳”不過去。


南宋四川抗蒙山城防禦體係圖

    釣魚城地處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交匯處,由陝西翻越秦巴山區進入川北後,南下的水路皆匯集於此,扼守通往川東及三峽地區的咽喉,跳過釣魚城直接攻擊下遊60多公裏的重慶,容易腹背受敵。

    更重要的是,在蒙古與南宋的攻防戰中,釣魚城不是一個孤立的“棋子”,它背後是南宋四川“抗蒙山城防禦體係”的大棋局。

    在南宋後期抗蒙戰爭中,西南地區軍民在四川製置司(今四川、重慶一帶)境內構建起了大量山城。

    以重慶為中心,南宋軍隊在東起夔門, 西至嘉定的長江上遊, 以及在由北往南匯注於長江的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渠江等江沿岸,選擇險峻山勢築城結寨數十座。釣魚城隻是其中著名的一個,與雲頂城、運山城、大獲城、得漢城、白帝城、青居城及苦竹隘並稱為四川“八柱”。

    這些城池星羅棋布,互為聲援,形成了依山為點, 以江為線, 層次分明的山地城池防禦體係。

    山城防禦體係改變了單個城池布防的策略, 最大限度地發揮出多重城池防守的疊加效應。憑借這些防禦性的軍事城池,在與實力遠大於自己的蒙軍對峙時, 宋軍能夠充分發揮地理優勢, 揚長避短,由此創造了一個個軍事戰爭史上的奇跡。

    放寬曆史的視野,跳出釣魚城,我們才能看清釣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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