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市長到“台灣省主席”——吳國楨口述

吳國楨是中國現代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吳1926年在美國獲哲學博士學位，歸國後從政。在南京政府和國民黨中央，先後擔任過漢口市長、外交部政務次長、中央宣傳部長等要職。自1946年5月始，任上海市長；1949年12月，出任“台灣省主席”一職。

當蔣介石私人秘書的體驗

吳國楨表示，自己以前曾是蔣的私人秘書，但隻做了3天，就受不了離開了。

問：受不了，為什麽？

答：我成了一部機器。那是早在1932年，他要我當他的私人秘書，當然，我接受了。除我之外，在他家裏另外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私人副官，另一個是為他解密碼的私人報務員。我問兩位同事，上午我應多早到辦公室(我指他的家，他在南京時都在那裏工作)。我的工作是替他寫私人信件，並陪同等候會見他的客人。此外，有時候當他會見重要客人，他要我參加，旁聽他們的對話，而後作出筆記，所以我想我應盡早到辦公室。兩位同事告訴我，蔣很早就接見客人。於是第二天早上6點我就到那裏，可是蔣已接見了幾位客人。然後我得籌備午餐。蔣不同我們共餐，他午餐後要小睡一會兒，我想這時我可以休息休息了。有一部電話從他的臥室通到我的辦公桌上，他可以隨時叫我。晚上當所有客人走後，他有更多的工作要做，這是他的一個優點。他會找些教授來，給他講感興趣的問題，我也參加聽課。第一個晚上他找了個經濟學教授，給他講現代經濟理論，但那人的經濟知識還不如我多。3天之後我真的感到厭倦，幸好他讓我走了。

富有魅力的蔣夫人

問：吳博士，你知道蔣夫人在此間很出名，至少在公眾聲譽方麵是如此。她常到這裏來，而且報道很多，對她個人有兩種觀點，一種是少數人的，另一種是多數人的。我所感興趣的是你對她人品的分析，你同她在一起共事多，見麵也多，對她的人品一定有所判別，你有何見地？

答：首先，她是個很有吸引力和魅力的女人。我們在台灣時，逐漸對她有了透徹的了解。她的弱點有二：虛榮心和可塑性。虛榮心——她是最虛榮的女人之一，我想這是她主要的弱點。可塑性——我指的是，當她交好的朋友時，她能變好，但若交了壞朋友，又能變得很壞。她最大的不幸是大部分時間裏都在與壞人為伍。給她影響最大的是她的姐姐孔夫人，任何時候，孔夫人隻要動一下小指頭，就能將她妹妹弄得團團轉。

她總愛炫耀自己，特別是對外國人，也總愛以皇家模樣行事。她到美國來，不是乘坐特別包租的豪華飛機，就是乘白宮禮贈給蔣的飛機。1952年在台灣時，她要來這個國家治療神經疾病，我們單獨在總統別墅談話，她要求坐包機。我告訴她此時我們正十分需要美援，她乘坐包機是不明智的。她照辦了，就這樣來了美國。由此我有了這樣的看法，她同好人為伍，也能變好。虛榮而可塑的蔣夫人，是人負於她要多於她負於人。

問：吳博士，請告訴我，這裏普遍認為她對國家政治的影響很大，對蔣介石的影響也很大，你同意嗎？

答：不同意。也許在他們婚姻生活的早期，蔣夫人對蔣有較大的影響，但在以後的生活中，她決沒有多少真正的影響。1932年我給蔣介石當了3天私人秘書，我看那時的蔣已年過40歲，而蔣夫人風華正茂，她也許在一些小事上對蔣有所影響，正如一個美妻常常會對老頭兒有所影響一樣。蔣夫人受到指責，是因為她是宋子文的妹妹，又是孔祥熙的小姨子，這給外界人士以這樣一種表象，即孔祥熙與宋子文就是因為這種關係，才得到了蔣的寵信。我不認為是這樣的，以孔祥熙而言，孔夫人的影響比蔣夫人大得多。至於宋子文，雖然中國人在感情上總認為親戚要比非親好，但蔣夫人從來不喜歡宋子文。他們兩人有好幾次對我談了他們間的個人感情。蔣夫人有一次告訴我說，子文不管別人隻為他自己。宋子文與蔣介石爭吵之後，擔心喪命，他從未請妹妹幫助與蔣實現和解。他一度同我商量該怎麽辦，我說：“為什麽不同你妹妹談談呢？”他將頭扭到一邊，非常嚴肅地說，不。我想蔣夫人在對外國人，特別是對美國人方麵對蔣是有用的。除此之外，我並不認為她有多大影響，特別是在蔣決心將台灣的權力交給他兒子之後。這也很可能因為夫人已年過60了，她的影響真可謂是太小了。

蔣夫人與蔣經國的衝突

吳國楨說，表麵上蔣夫人與經國的關係似乎沒什麽問題，實際上是水火不容。當1938年經國從蘇俄回到中國時，他拒絕承認蔣夫人是他的繼母，蔣介石費了好大勁才說服兒子，盡管感情似乎彌合了，但彼此間一直不和。

問：讓我打斷一下，是因為他憎恨父親的第二個妻子，還是由於性格不合，是基於政治信仰的真正分歧，或者三個因素都有？

答：我認為蔣夫人並沒有真正的政治信念，如果確實要深入這個問題，我想兩人間的鬥爭目的是誰能成為蔣介石最親密的人。尤其是現在看來，經國將肯定繼承其父成為台灣的決定力量。蔣夫人個人對我和我妻子一直很好，但我想她在台灣始終支持我的真實原因是，她知道我在政見上與經國不一致。

問：他們之間的對立是不加掩飾並眾所周知的嗎？

答：例如，我前麵提到過逮捕台灣火柴公司經理的事，盡管我與蔣夫人之間來往密切，但從未向她多講行政方麵的事，我想她不會有多大幫助。但有一天隨便聊天時，她問到我同經國的關係，我提到台灣火柴公司經理的案子，此時蔣夫人同我是單獨談話，在場的隻有我妻子。過了一會兒，蔣介石進來了，蔣夫人立即站起來，怒氣衝衝地對蔣介石說：“你知道你兒子幹了些什麽？”蔣當然知道，他沒同她爭辯，但我們夫婦感到很尷尬。我想蔣夫人不但沒幫助我，反而使情況更糟。從那時起，我小心翼翼，不再向她提及我同經國的任何分歧。

問：按我的理解，她同經國的衝突，問題在於誰應對蔣本人施加更多的影響，對嗎？

答：蔣夫人實際上也明白，如果她對蔣曾有所影響的話，這種影響是越來越小了。當然在先前的歲月裏，她同自己親密的家庭成員，特別是同孔家一起盡力圍著蔣轉，這要麽是為了自己，而更可能是充當了別人的走卒。

孔夫人和孔祥熙

問：盡管在我們國家裏，普遍認為蔣夫人是個才智超群的人，但那個家族中，包括宋子文在內，真正的智囊卻是孔夫人，你同意嗎？

答：我同意，不過有一點例外，宋子文同孔夫人並非步調一致。

問：我正在思量孔夫人的智能，撇開她的所作所為不談，她是個很有才能的人，是嗎？

答：她是我所知道的最精明、最有能力、也是絕對缺乏道德的人物。

問：她缺乏道德是為了權力還是為了財富？

答：對她來說，兩者都要。有一度當孔祥熙是財政部長時，孔家就在上海的棉花交易市場賺了許多錢。普遍流傳說，孔夫人壟斷了該市場，這成為一樁醜聞，以致政府不得不派實業部長吳鼎昌(不是國民黨員，是無黨派人士)到上海徹底調查。吳鼎昌查明了所有的事實，但在他從上海回南京之前，孔夫人早已搶先見了蔣介石。當吳去見蔣，準備提交完整的報告時，蔣首先對他說的是：“這個案子我都知道了，你沒有必要再報告了。”於是吳就沒有報告。

問：請告訴我，在他的妻妹於1927年嫁給蔣介石之前，孔完全是個不重要的人物，對嗎？那時他地位中等，我記得他在山西有個相當小的銀行和十分有限的貿易企業，對嗎？

答：對。按現代概念那不是銀行，是老式的中國錢莊。作為英國亞細亞石油公司的代理人，他掙了一些錢，這公司有經營特權，可以在山西推銷亞細亞石油產品。

問：他小姨子的婚姻使他發跡，對嗎？

答：對。是孔夫人策劃並安排了那樁婚事。原先當孔夫人的小妹美齡回到中國時，有傳聞說孔夫人要將她嫁給譚延 ，他那時是國民黨的首腦之一，譚延 推說自己太老，不適合蔣夫人。那時在國民黨統治集團中，蔣介石是一位正在崛起的人物，他試圖尋求有影響的同盟者。孫中山博士已娶了孔夫人的二妹慶齡，蔣的野心是要繼承孫中山的衣缽，所以對蔣來說，娶孫夫人的妹妹，對國民黨黨員會有顯著的號召力。與此同時，由於孔夫人的原因，宋子文最初也被孫博士任命為中央銀行行長，在廖仲愷遇刺後，又被任命為廣東省政府的財政廳長，兼孫博士革命政府的財政部長。宋子文幹得不錯，被國民黨列為最好的金融家之一。此時蔣已鞏固了對國民黨軍隊的控製，他已掌握了劍，現在要同錢結盟了。必須指出的是，蔣夫人是一位富有吸引力和魅力的女人，於是蔣介石向美齡求婚，孔夫人馬上對這種結合的想法感興趣，宋子文則反對這樁婚事。但最後，在蔣獲得最高軍事指揮權後，他們結婚了。正是由於此事，蔣一直感到孔家要好於宋子文。

摘自《從上海市長到“台灣省主席”——吳國楨口述(1946-1953年)》裴斐韓慕庭/著吳修垣/譯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