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塔城,1:100萬地圖的局部。圖上紅色標記為兵要地誌數據。450)this.width=450}}"/>圖2:塔城圖中鐵列克提局部放大..."> 圖1:塔城,1:100萬地圖的局部。圖上紅色標記為兵要地誌數據。450)this.width=450}}"/>圖2:塔城圖中鐵列克提局部放大..." />
圖2:塔城圖中鐵列克提局部放大
打了一輩子硬仗、勝仗的龍書金將軍折在了一個叫做“鐵列克提”的彈丸之地上。那是1969年的8月,龍將軍時任新疆軍區司令員。
鐵列克提位於與蘇聯(今哈薩克斯坦,下同)接壤的中國新疆塔城地區。1969年8月13日,進行正常邊境巡邏的38名中國邊防官兵遭到蘇軍突然襲擊。在絕對優勢的對手的重重包圍下,中國軍人以輕武器麵對對手重裝備進行了長達4小時的英勇抵抗,最後全部犧牲。事後調查,事件發生前,蘇軍已有種種反常跡象,許多涉及此事的文章都指當時的指揮失誤,未能及時停止巡邏。1971年的“9·13事件”發生之後,龍將軍被視為“與林彪集團有牽連的人”,被免去職務直至去世。在人生的最後30年裏,戰將龍書金完全是在賦閑中度過的。
2003年5月13日的《人民日報》發表的一則訃告稱:“原新疆軍區司令員龍書金同誌,因病醫治無效,於4月16日在廣州逝世,享年93歲。”訃告在曆數將軍的戰鬥經曆和職務後有言“他堅持從嚴治軍,為加強部隊的全麵建設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為保衛邊疆、建設邊疆和鞏固國防做出了貢獻。”蓋棺論定了,終於。
在1955年授銜的我軍將領中,一共有11位獨臂將軍!他們是賀炳炎,蔡樹藩,彭紹輝(以上上將),餘秋裏,晏福生(以上中將),左齊,龍書金,蘇魯,陳波,彭清雲,童炎生(以上少將)。其中賀、晏、蘇、彭、童將軍均斷右臂,其他為左臂。30年前在部隊的時候,就聽老首長說起賀炳炎和餘秋裏一個旅長一個政委,兩個“一把手”搭檔。開會時倆人吸煙,賀左手取煙,餘右手點火,配合極為默契的逸事。龍書金將軍之斷臂因中彈斷骨,僅以筋皮相連,似瓜蔓,能左右旋轉;似彈簧,能上下伸縮。而五指靈活,運用自如。故人亦稱“短臂將軍”。
記者吳東峰專有文章述及龍將軍的斷臂醫事:“1939年3月,龍書金將軍率部於魯北陵縣大宗家與日軍激戰,左臂中彈負傷。醫生告之,彈頭於左肱骨炸開,為粉碎性骨折,須手術,方可愈。術時,矚其坐靠背椅,一護士取粗麻繩至。將軍驚問:“你要捆不成?”醫生對曰:“我們沒有麻醉藥,隻能用嗎啡代替。它的效果不太好,怕你受不了。”龍書金將軍大笑曰:“可知關公刮骨療毒故事?”言畢挽袖伸臂,曰:“請用刀,保證不動一下。”醫生乃墊油布於臂下,取手術刀在手,割開皮肉,直至於骨。紋絲不動,然臉上汗珠滾滾。術畢,警衛脫其襯衣,擰之,竟汗流盈盆。”
我與龍將軍素昧平生,原是在讀戰史的時候喜歡遙想將士們的風采。
都說龍書金就是強渡大渡河時最後哭著要參加突擊隊的那個小戰士。1936年東征時被軍團首長授予“突擊組長英雄”稱號並頒發獎章。平型關大戰時龍書金任115師685團1營4連連長,久攻不下時,龍發現對麵陣地上的日軍指揮員,遂舉槍射擊將敵擊斃,使戰鬥一舉而勝。東北作戰時,龍書金指揮的17師為四野“頭等主力師”,四平攻堅戰一役,17師傷亡近4000餘人。50團全團僅夠編一個連。林彪聞之,唏噓不已,特指示,將東北軍區的9個警衛團(包含軍區警衛團)的第一連補充17師。當時每個部隊的警衛一連都是最能打的連隊。瓊洲渡海,龍書金帶領先後登陸的三個團和瓊崖縱隊一部,包圍敵一個團,結果遭敵5個師的反包圍,處境嚴峻時增援部隊及時趕到。這一仗,龍書金先攻後守,再反守為攻,終於化險為夷。
龍書金年幼隻讀半年私塾。吳東峰記,他參加紅軍時不會寫姓名。指揮打仗發電報,主要靠參謀。解放海南島時,沒帶參謀。將軍上岸後隻得親擬電文,文中有一句“打敵人屁股”,將軍寫為“打敵人定(腚)”。時任43軍軍長的李作鵬閱電後,不識“定”為何意,猜測良久,方明白。
這樣的將領,深得戰爭的亟要,遍曆大戰惡戰,怎麽會在鐵列克提這樣一次營規模的戰鬥中失手呢?
遍查有關公開文章,指出鐵列克提戰鬥指揮失誤的細節主要有三:
第一是戰前警覺不夠。8月11日,中方在兩國邊防軍經常會晤的巴克圖哨所懸掛紅旗,這是邀請對方進行會談的例行信號。然而,紅旗懸掛了一天,蘇方並未露麵。次日,軍區作戰部部長接到塔城軍分區再次來電,認為蘇軍行動反常,馬上報告了龍書金。龍書金棄置一旁,沒有答複。同時,到邊防檢查工作的軍區和軍分區領導也將對麵蘇軍調動頻繁,夜間可聽到坦克的轟鳴聲,懷疑蘇軍有陰謀的情況報告過新疆軍區司令部。
第二是沒有對巡邏進行機斷處置。鑒於當時蘇軍的反常情況,部隊下級曾多次要求暫停巡邏,但上級都沒有答複。北疆軍區曾有情況不明暫不巡邏的決定,但上報軍區後,一直未接到批複。而新疆軍區作戰部人員表示,作為參謀人員,我們也同意暫停巡邏,但是給領導匯報後,卻沒人理睬。軍區作戰部部長說:“為此事我曾專門請示過龍書金司令員,司令員讓我報告北京外交部,讓他們拿意見。由於事關重大,在外交部沒有明確答複前,我不敢擅自下令停止巡邏。”而外交部答複:值班人員已回電,關於邊防部隊的巡邏間隔,巡邏路線,可由新疆軍區自行確定。
第三是與林彪的關係。有一部書裏說,“九大”期間龍書金赴京與會時,林彪對龍書金說:中蘇之間的矛盾完全是因為爭奪國際共運領導權引起的,即使有一些邊境摩擦,尚不至於釀成大戰。另外,從蘇軍的兵力部署上也可以證明這一點。林彪說:還是有一點邊境糾紛好,可以提高軍隊的威信,加重幾個軍區司令員在中央領導層的份量。雲雲。
僅就我能見到的文獻,我對上述說法是有疑問的。關於龍、林之間的關係和龍在最後一任上的工作,上述《人民日報》發表的訃告中的最後一段話應該是作數的。不提。關於“暫停巡邏”一說,當時的前方指揮員有此動議,應屬清醒。不過誰都可以想見,在高級指揮員那裏,這就不是一個軍事行為,而是一個政治行為。所以,所謂請示外交部一舉,盡管事後看來過於拘泥,但在大軍區首長這裏,應屬必要的程序或是對授權的要求。有文獻說,珍寶島戰鬥以後,周恩來要求邊防磨擦的處置要隨時請示大軍區以及外交部,所以龍的上報,不該算錯。
1969年3月的中蘇關係已經彌漫著硝煙的味道。3月,珍寶島打響。4月中共九大召開,戰鬥英雄孫玉國因為毛的特殊禮遇,成為九大上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此後半年,直至9月周恩來與柯西金在首都機場會見,10月林彪發出準備打仗的1號命令,全國處在空前緊張濃厚的戰爭將臨的氛圍中。這種氛圍與文革中“左”的政治路線的推進,使全國處在近乎瘋狂的政治口號、政治混亂中。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應該記得九大後毛的最高指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置身處地的想,在這樣一個時候,戰場最高軍事指揮員恐怕是很難自主作出“停止邊境巡邏”的決策的。
眾所周知,1969年3月5日,15日,中、蘇軍隊在黑龍江珍寶島發生衝突,這場戰鬥因中方周密準備,並且實際上掌握著發起戰鬥的戰術主動及相對有利的地理條件(戰場是我方岸域包圍的小島且有江河屏障),所以獲得勝利。而蘇軍在東線失利以後必然要尋求報複,鐵列克提之役即是不折不扣的軍事報複作戰。從衝突發生的邏輯上,鐵列克提一仗有必然性,不在這裏打響,也要在別處打響;你這裏停止巡邏,總不能全線停止巡邏。而且,這回,是要在對方選擇的戰場和時間裏打,戰場的主動權在對方手裏。
平心而論,龍書金的指揮失誤,應該是沒有督促部屬對抗擊蘇軍的戰術襲擊作好確實準備。我們至少可以從戰鬥的結局作出這個評價——當然,事後諸葛亮是誰都會做的。
鐵列克提戰場是經蘇軍精心選擇的。麵對地圖,我可以作出這個判斷(其實我有這個區域1:10萬的地圖,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這裏隻給出1:100萬地圖的局部)。
新疆西北部邊境,塔城與博樂之間,蘇境向中方艾比湖方向侵入一個夾角。夾角南40公裏為博樂縣;夾角北100公裏為裕民縣,鐵列克提地區位於緊依夾角北緣的中方克爾他烏山西麓。在這個夾角的蘇方一側,因為地處阿拉庫裏湖南緣,地勢平坦道路條件好;鐵列克提國境外蘇方一側還有一海拔900公尺的山巒,整個地形十分有利於蘇軍機動和隱蔽。
而緊依邊境的鐵列克提隻有三條支援和補給路線:北路位於巴爾魯克山脈西麓,地勢起伏,但需經130公裏到額敏河,再30公裏到巴克圖;其中塔斯提經國界線到蘇尤河一段長35公裏,“路窄坡陡,人馬通行困難”;事實上,當增援部隊從巴克圖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幾個小時了。南路需繞過蘇境之夾角,再穿過阿拉山口,越過庫夫土木佐山以後,曆經150公裏以上路程到達博樂,且其中的阿拉山口一段受蘇軍威脅。東路沿庫薩克河由鐵列克提經托依巴斯、沙孜牧場抵托裏,路程愈180公裏,且途中要翻越巴爾魯克山,其中托裏至沙孜牧場一段“晴通雨阻”。還要指出的是,除東路以外的南北兩路部隊機動大多都處在蘇方可觀通的範圍之內。
因此,從戰術上判斷,除非事先得悉有關蘇軍行動的情報,在托依巴斯至沙孜牧場囤積增援兵力,才可能進行有力的反襲擊、反包圍作戰;或是組織強有力的巡邏部隊,在巡邏沿線獲得重火器支援,而這正是3月15號的珍寶島作戰的部署。我相信,在當時,在新疆軍區漫長的1200公裏邊境線上,在當時的裝備和道路條下,要想做出這樣的預先部署是有困難的。
戰爭勝負是情報、裝備、戰場形勢和戰術指導思想的集合體。可以說,在鐵列克提地區,我軍是處於守勢、弱勢;除非取消巡邏,或有迅速撤離路線,我軍在衝突中的被動是並不奇怪的。然而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正響徹雲霄的時候,即使暫時停止巡邏,你的這段邊境也是必須要有人去守的呀!
從圖上研判,我懷疑戰鬥是在鐵列克提北,蘇尤河以南的地段上發生的。因為巡邏隊是從北向南行,正是這裏有909高地便於蘇軍隱蔽突襲,而且地形相對開闊。不然,對蘇軍營規模的部隊展開越境突襲(而且是仰攻),巡邏隊失於防範被全部包圍,就是不太好理解的。
這些年,關於珍寶島戰鬥,我們已經看到了不少當時蘇方的資料;可是關於鐵列克提發生的戰鬥,我們還沒有看到對方的任何材料。由於巡邏隊全部陣亡,有關戰鬥的情況隻能從有限的電台通話中以及戰場遺跡獲得,我渴望著看到對方解秘的有關資料,以詳盡了解當時戰鬥情況。這既是為了正視曆史,也是為了更好地麵向未來。
而龍書金將軍,30年來,我們沒有看到他關於這場戰鬥的隻言片語。畢竟,他的38名士兵已經長眠在那片土地上。將軍無語,我們卻不能無語,無論是為了將軍、士兵,還是為了祖國的安寧!